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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瓶碳酸水是改变不了世界的 | 子夜@北纬49゜

ChineseInNY 纽约时间 2021-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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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 子夜@北纬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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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篇


这瓶碳酸水

是改变不了世界的



【提要】


可口可乐的主要成份是碳酸水。在碳酸水的化学成份面前,每个人的舌尖和味蕾其实是一样的。只是,从战争狂人希特勒,到恐怖份子本拉登,能把对可口可乐的“抵制”、“赚钱”、“享受”形成三位一体,不但彰显了他们的哲学和聪明,恐怕也是抵制文化中的一种境界了。



文:乡庐子夜



一种主要以碳酸水为材质的饮料,可口可乐,这些日子突然又一次成为政治角斗中的话题,于是,有人担心弄不好又要发生诸如可能改变世界的事件。

 

事情是刚下台不久却又不耐寂寞的前总统川普引爆的,这次他要做的“工作”是号召抵制可口可乐。原因是,不久前可口可乐的主要产地乔治亚州通过了一项选举法修订方案,在全美引发了巨大争议,反对者称该方案明显“偏袒共和党”,于是,包括可口可乐一百多家企业和相关社会团体联署反对这一修订方案。结果,川普发表声明谴责这些反对者,并呼吁自己的支持者对可口可乐等公司“发起抵制”。问题是,可口可乐作为某种文化的象征符号,历史上多次成为政治角斗的导火索,而“美国无小事”,尤其是“美国的可口可乐”更无小事,所以在抵制声中,这个多事之秋的世界,又多了不安和猜测的躁动。

 

人们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今年恰逢9-11恐袭二十周年,9-11事件被认为是改变了世界的。那次惨重的事件后,许多政治家和历史学家归纳事件的起因,试图寻找出伊斯兰极端主义者为何对美国有如此不共戴天的仇恨。原因当然很多,但其中有一点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就是一些专家分析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一直对美国的文化侵略深怀不满,而可口可乐和麦当劳等,就是他们眼中最具美国文化的象征符号。因此,说一瓶碳酸水饮料改变了世界,实在是事出有因的。

 

当然,历史不能简单重复,更关键的是,一瓶碳酸水饮料改变世界毕竟是一种政治联想,太多了就会成为“联想疲劳”,甚至也许就成为一个笑谈。当川普宣布抵制可口可乐后,好事的网友一直在追踪此事的进展,但没想到却在一张无意发布的照片中,发现川普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后面,遮掩着一瓶可口可乐,瓶口是敞开的,看来已经被喝掉了一半。川普本来就是嗜好可口可乐,据《纽约时报》在一篇总统人物特稿中提到,川普每天要喝掉大约十二瓶可乐,只要他按下办公桌上的一个特殊按钮,白宫管家就会立即送来一瓶。

 

天哪,前总统还在喝可口可乐!这当然是一个新闻。事后,川普没有为此辟谣或辩解,他没有这种义务和责任。道理明摆在这儿:抵制可口可乐是工作,喝可口可乐是生活,公私分明,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一个道理,也是当今世界观察万象的一个最普遍的常识,谁管得了?川普很忙,如果他有闲功夫,还可控他人是侵犯隐私,甚至是泄露国家机密(作为共和党重要人物,起码是党的秘密)。其实,根据一般的“抵制”文化和行为模式,过几天后,该吃的还吃,该玩的还玩,一切都会恢复常态的,大可不必去追踪,否则不但是自寻烦恼,也恼人讨厌,而且容易被人骂为“不厚道”。

 

于我,当然无法和川普相比,他承担着重要使命的抵制工作。但有一点,还是可以和他攀比的,我也喜欢喝可口可乐,这是相同的“生活”情趣。对于可口可乐,我确实是情有所钟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喝喝,经常是要细斟慢酌的——要喝出文化秘密,人有时就这样,往往会如此自命不凡的。

 

喝可乐是有原因的。最原初的是,因为可口可乐能进入中国并得此名,我总认为是体现了中国人在追求某些事物中的聪明和才智。我一直跟人说,将英文译名载入史册,并以此显示中国人绝顶聪明的,有两样,一个是“托福”,一个是“可口可乐”。据说,上世纪六十年代,TOEFL进入台湾,一开始译名土得掉渣叫“拖夫”,后来语言学家张福垲将它译为“托福”,不但音谐,而且含有“托”其致“福”之吉祥美意。当时宝岛流行语有一句:“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去美国”,读大学就是为了去美国留学,这“福”是必须“托”TOEFL。所以我有时想,原来翻译要素有三,信、雅、达,应该多加一个“吉”字,变成信、雅、达、吉。吉字,国人核心利益也,人之常情,天经地义。

 

至于Coca-Cola,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已在上海生产了,那年头动辄抵制日货,但国人对这种美国碳酸饮料还是另眼相看,想译一个别致的中文名,却译成“蝌蝌啃蜡”,蝌蝌固然有所创意,但“啃蜡”如“味同嚼蜡”,就犯了商品推广之大忌。于是厂方登报重金悬赏征求译名,在英国的翻译家蒋彝以译名“可口可乐”一举夺冠。当时固是实至名归,现在看来就译名之美也应是流芳百世,真正是“信、雅、达、吉”了。

 

我们小时候是没听说过可口可乐,那时汽水普及的是橘子汁,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随时可喝的,起码在我家,只有在学校组织春游时,母亲才会在我包里放一瓶橘子水,啊,那是一种节日的享受。后来,在批判林彪时,其中有材料提到林立果的车子里都是一箱一箱的橘子水,他经常用橘子水拌米饭吃,突然感到我们和有些人虽是一个国度,却生活在两个世界的。那是一种最早的启蒙。

 

邓小平一九七九年访问美国,到了乔治亚州,结果可口可乐重返中国,但那时大家都还陌生。第二年,一位朋友从北大荒来北京,期间他说要尝一下可口可乐。于是,我们陪着他,也是第一次买了可口可乐喝。那是在北海公园,皇城根下,坐在九龙壁下喝洋饮料,共识是“苦拉巴叽”。但他说,东北那地方对这种饮料有一种神奇的向往,所以即使“苦拉巴叽”,朋友也极满足。现在想来应该是一种文化辐射了。文化辐射和文化侵略,是一步之遥还是互不相干,那是另一个话题;但问题在于,一是因为苦,二是因为钱,那时好像对可口可乐没多大兴趣。

 

再过几年,因为新闻采访的关系,经常要参加一些酒会,有时三天两头要跑人民大会堂。大会堂的晚宴一般都会摆上可口可乐和雪碧,由于我不喝酒精饮料,于是慢慢习惯了可口可乐。这种饮料很奇特,充满着气泡,会撑开胃肠,增加食欲。于是,从接受到喜欢,最后成瘾,这个爱好一直保留至今。一般日子,老婆如炒了一个好菜,自己就会倒一杯可口可乐开胃助兴,这个时候,我是拿可口可乐当酒喝的。夏天炎热,每天起码一杯,当那冰块在杯子里当当作响,汽泡滋滋,一口喝下去,有一种心广神怡的惬意。

 

可乐后来被称为不健康饮料,但老婆说,你一辈子不喝酒,多喝一些可乐也不过分,不会比酒精更伤身子或破财。很长时间里,我只是拿可口可乐作为开胃或消暑之用,很少去和什么文化攀附,还是那个简单的道理,不过就是一些碳酸水罢。当然,9-11事件之后,隐隐约约知道这碳酸水有时会成为改变世界的诱因,于是就不得不注意一下,这种早在1886年就用糖浆与汽水混合后创造的的软饮料,是如何与政治和文化纠结在一起的。

 

事实上,如果要对可口可乐进行“政审”或背景调查,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其原材料主要就是碳酸水,然后加上果糖、蔗糖、焦糖、磷酸等,它之所以提神是里面有咖啡因。而碳酸水,实际上就是苏打水,个人自己在家里也可以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即便对蔗糖、磷酸、咖啡因等进行精密分析,要搞出分子式,中小学上课时的实验也是可以完成的。碳酸水历史清白,根正苗清,起码比起泡面之类安分守己多了。尤其同那种在包装上印巨大一个“辛”字,还没吃就以辛辣挑逗味蕾的泡面相比,在政治家们的眼睛里,可口可乐实在是安分守己,不折不扣的乖孩子了。

 

甚至辛辣的泡面都无法改变世界,何况碳酸水?作为一个乖孩子,可口可乐面对的艰辛而又凶险的世局,往往也只能凭聪慧在乱世中苟且偷安生存下来。偏偏许多不可一世的时代人物,都有可口可乐的嗜好,这就往往又充满了感情的复杂。也许,这里有一个细节,可口可乐在美国的基地,以及遍布全球的经销系统,犹太人的成功是最受人瞩目的,于是便有可能是一个问题了。所以,当日本偷袭珍珠港后,希特勒两天后向美国宣战,在国会演讲中说罗斯福总统是因为是“受到百万富翁和犹太人支持”,所以要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争负责时,他脑中许多图片中,肯定有一张是犹太人在全球推销可口可乐的。事实上,在战争之前,可口可乐早就进入了德国,包括诱人的广告,所以希特勒德国一直以此抨击可口可乐是“美国罪恶的典型”。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正是因为美国从此被卷入战争,可口可乐随着美国军队进入了全世界。

 

此前,可口可乐虽然已在全球推广,但只是一种休闲饮品。现在,由于投入战争,美国向世界各地派兵,伴随这些军人的不但有营养充足的战粮,可口可乐也被列入政府的军需产品之列。在他们漫长的后勤供应部队中,就有专门负责供应可口可乐的部队,有的军官就名为“可乐上校”。可口可乐公司总裁在配合国家的战争动员时,豪气地表态,他们即使亏本,也要争取让每一位士兵在任何地方都能花五分钱买到一瓶可口可乐。美国军方甚至帮助他们做公关,动员军官和士兵寄送感谢信说,在国家民族危难的时刻,可口可乐是鼓舞官兵士气的一剂良药。于是,当战争进入最艰难时刻,各种物资都受到军事管制时,可口可乐因为是“随军物资”,反而能获得不受蔗糖配额供应限制的特权,在竞争对手(如百事可乐等)不得不减产时,可口可乐却进入高速生产的时代。把爱国主义同碳酸饮料结合在一起,可口可乐的政治文化可以说就是从此处开始的。

 

就美国士兵来说,他们一早走上操场,喝上一瓶可口可乐,既不醉人,又可提神,更可慰藉离家去国的乡愁,当然会与可口可乐结成精神和生活的命运共同体。问题在于,碳酸水是不分国界和民族的,它刺激胃部和分泌胃酸并开启味蕾的功能是不分人种的,于是,随着战线的拉长,并且美国逐步取得胜利并驻扎当地,可口可乐开始了自己的全球化的先驱进程。可口可乐可以说是全球化的始作俑者。

 

美国人汤姆·.斯丹迪奇曾写了一本题为《上帝之饮:六个瓶子里的历史》的专著,把啤酒、葡萄酒、烈酒、咖啡、茶、可乐这六种常见的饮品,逐一进行介绍和分析。当然,为了达到把饮料上升到能做学问的高度,作者不免作了一些夸张的联想,并用若干事实验证自己的逻辑,这都是畅销书作者的通用技巧。汤姆·.斯丹迪奇的目的就是让人进入这样一个思路,即这些饮料已远远超出了自身的物理属性,它们曾充当货币,用于宗教仪式,象征党派政治立场,引发哲学及艺术灵感,彰显上流社会的权贵,甚至成为征服异国或平息内乱的武器,也抚慰着普通民众的艰难岁月,它们深刻影响着世界历史不可逆的进程。

 

但是,有时候说“改变世界”,却变得错综复杂,不知道是谁改变了谁。二战还在进行时,日本的官方就一直宣传可口可乐是美国的病毒,而德国戈培尔指使宣传机器鼓譟“美国人对世界文明做出的唯一贡献就是发明了口香糖和可口可乐”,但是,当一九四五年五月七日凌晨,在美军艾森豪威尔威尔总部,德国人签下投降文件后,炮火停止了,一切都改观了,唯独可口可乐继续在主导着敌我双方的生活习惯。那天凌晨,艾森豪威尔威尔肯定会记得,就在战火最激烈时,两年前他在视察盟军在北非战场时,曾专门发了一封紧急电报,要求提供三百万瓶可口可乐和一整套能月产六千万瓶可乐的设备,以及足够生产六百万瓶可乐的糖浆和相应数量的瓶盖,在北非形成了多条可口可乐生产线。第二年D日的壮举,不仅是完成了盟军在诺曼底的登陆,而且对可口可乐来说也是壮举,浩浩荡荡的碳酸水随着盟军部队进入西欧,兴奋的美国士兵甚至用可口可乐作为暗号(斯丹迪奇的故事)。

 

这里就有一个“原浆”的问题了,实在要把这些碳酸水挖出一些“政审问题”的证据,也许就在其中。早在战时,因为考虑到把瓶装饮料运往各国驻军基地的话,成本太高而且不易保存,于是形成输出“原浆”并在当地设立生产线的方法。结果,一种新的文化形成了,随军人员凡是负责生产可口可乐的,都被视同开飞机、坦兄、军舰一样,由此出现了一大批所谓的“可乐上校”。美国驻外军事基地一般都很重视同附近居民搞联谊活动,结果无形之中把可口可乐推广到了驻在国。因此,即使在世界最偏远人烟稀少的孤岛,例如南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亚,连当地的土著人也从此品尝到了这种碳酸水饮料。当战争结束后,军队里的可口可乐生产线留在了当地,并且产品也开始向当地民众销售。后来,虽然可口可乐逐步与军方脱钩,但既定的市场已经形成,可口可乐便继续在“闷声不响发大财”,却也在无意之中被抓着了资本主义文化侵略的尾巴。

 

问题是,只要一沾上市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例如,美国的马歇尔计划固然让法国得到了很多资金,但法国人却把可口可乐视为殖民行径,并掀起了反对“可乐殖民运动”,报纸更危言耸听地说,因为钟爱可口可乐“法国人的道德已经退化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在那时,推翻装运可口可乐的卡车,砸碎大批的可口可乐瓶子,也是法国街头一道风景线。只是,可口可乐公司的老板却老神在在,他们心中盘算的是,在碳酸水的化学成份面前,每个人的舌尖和口感是一样的,市场自己会作出选择。结果,所谓的反“可乐殖民运动”,无异变成一场免费广告推广,许多人反而迷上了可口可乐异邦色彩的神秘情感。

 

推汽车、砸瓶子当然是例行“工作”,但工作之后还是要有可口可乐的生活的,所以,纵然法国街头运动层出不穷,但以后还是很少有把矛头指向可口可乐的,激进的法国人绝对不认为可口可乐存在改变世界的问题。可口可乐成为一个“问题”,成为一个要改变世界的“原罪”问题,是在极端恐怖主义本拉登那个时代。新世纪兴起的反对全球化运动,如果最早溯源,就是起自上世纪中东地区伊斯兰极端主义抵制“资本主义腐朽生活”的思潮,而作为这种要抵制的生活,只能是以可口可乐和麦当劳作为主要目标的,因为,可口可乐和麦当劳的广告和图标街上到处都是,这就必然成为最容易的视觉目标和符号。

 

那本《上帝之饮》的书写可口可乐的不多,但却指出了由于可口可乐与“美国价值观”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中东曾为此闹出许多风波。这是因为,阿拉伯国家气候炎热,而且在宗教传统上禁酒,这个背景犹太人和伊斯兰几乎是相同的,因此,往往要配上冰块的可口可乐,显然会在这里寻找到长期而稳定的市场。问题是,犹太人和伊斯兰在这地区又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结果,先是以色列指责可口可乐公司偏袒阿拉伯市场,扣上了“反犹太主义”的帽子,吓得可口可乐公司急忙宣布授予特拉维夫市可口可乐的生产经营权,结果此举又惹恼了阿拉伯国家联盟,拉开了抵制可口可乐运动。但是美国的外交政策又不允许得罪犹太人,尤其国内强大的犹太人群体的压力,倒霉的可口可乐始终处于两难的境地。

 

当伊斯兰明白无法让可口可乐放弃犹太人而转向自己时,可口可乐理所当然成为美国“邪恶”的符号。我一直在想象一个现象,就是当伊拉克侵占科威特并导致美国发动海湾战争时,虽然其它阿拉伯国家袖手旁观,但是,当他们从电视上看到战争期间美国联军总司令诺曼•施瓦茨科普夫将军举行记者会,尤其是伊拉克失败在签订停火协定时,桌子上总有一瓶可口可乐时,那种心中的滋味肯定是百感交识的。

 

后来,当伊斯兰极端主义把全球化作为“美国邪恶”的本质时,可口可乐再次成为批判符号,已经是另一层次的故事了。事实上,一九九三年纽约世贸大楼停车场爆炸案,就是九一一的预演,案发后很多评论家开始分析中东恐怖主义迫在眉睫的危险,就已经把可口可乐和麦当劳作为一种原因探究了。

 

但是,当九一一恐袭主犯本拉登被击毙后,人们发现了一个非常讽刺的现象,就是这个以反对可口可乐为职业的伊斯兰极端主义领袖,却是每天都要喝可口可乐。在隐匿之处,他甚至冒着暴露行迹的危机,也要派人去附近的杂货购买瓶装的可口可乐。

 

这是抵制可口可乐是工作、喝可口可乐是生活的又一例证。更夸张的是,这个抵制可口可乐的极端狂人,不但喝可口可乐,而且他的许多经济收入恰恰就是来自可口可乐的产业。因为,在可口可乐含有的一种水溶性阿拉伯胶,这种防止微粒沉淀的物质就是形成可口可乐乳化稳定的重要原因。这种东西大部分由苏丹的阿拉伯树胶公司制造,而拉登正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于是,事情让人如此地惊叹,从战争狂人希特勒,到恐怖份子本拉登,都是在可口可乐上彰显了自己的哲学和聪明。一个以可口可乐为敌的人,却能把“抵制”和“赚钱”、“享受”形成三位一体,能做到这种境界,恐怕也是抵制文化中的一种境界了。

 

这个世界抵制的东西太多了,因为生产力的变革,现代文明其实就是伴随抵制形成的——因为抵制纸张,欧洲人比中国人晚了近千年才用上纸;法国人因为担心自己的传统烹饪受到外部势力的“无耻进攻”而长期抵制土豆;英国人长期视咖啡为不良习俗,固守自己的茶文化,医学者和专栏作家始终站在抵制咖啡的最前列;但是,英国人到了美国,就一手制造了抵制茶叶的波士顿名案。纵观一部抵制的历史文化,日货和可口可乐是遭受抵制最多的。而可口可乐是其中最倒霉的,因为日货毕竟是外人抵制,但可口可乐不但遭到敌对势力抵制,连盟友,例如犹太人,连国人自己,例如前总统,都参与到这种抵制中。抵制文化发展到如此五花八门,说什么也是一种奇观。

 

抵制无可厚议,否则这个世界太无聊,但抵制不能当饭吃,这也是常识。聪明一点的,就是“拿来主义”,例如,希特勒德国把可口可乐“德国化”就是一个壮举。关于这个,《上帝之饮》有一个冗长而又曲折拐弯的故事,我顺一下理路,大概是:美国人利用德国举国民族主义却又信息封闭的情况,对可口可乐进行去美国化,包装成一个德国当地的品牌,同时,又同纳粹势力或攀附关系,或眉来眼去,很快就打开了市场,德国人长期以为可口可乐是德意志的德国品牌。德国向美国宣战后,可口可乐的糖浆和配方无法正常进入美国,所以后来出现了一种没有可乐糖浆的汽水,名字就叫芬达。据说,芬达后来进过调整原料,改名雪碧回到美国销售,而德国人始终以为可口可乐是自己的国粹,以至战后一些被押解到美国的纳粹俘虏,看到美国人的可口可乐,还好奇“怎么美国也有可口可乐?”

 

这些故事令人感叹。可口可乐到处遭到抵制,当然是一种倒霉,但他们毕竟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呢。凭心而论,可口可乐是目前国际型大企业中最不讲究意识形态的,甚至也不讲“民族大义”的。攻占柏林后,不仅仅是艾森豪威尔威尔不会想可口可乐随军撤退,甚至苏军的指挥员朱可夫元帅也对可口可乐上了瘾。当苏美两国在柏林商讨如何分割德国而各怀鬼胎时,可口可乐是他们唯一可以有共同兴趣的话题。但朱可夫毕竟来自不同国情的国度,所以很担心这种碳酸水混合成的饮料可能有美国价值潜伏在内,尤其是可口可乐棕褐的深色令他十分不安。据说,美国人十分体贴朱可夫的忧虑,可口可乐报经杜鲁门总统同意,为朱可夫生产了一批没有颜色的饮料,装在圆柱形瓶子里,盖子是白色的,完全就是朱可夫心目中的俄罗斯烈性酒精伏特加,然而加上一枚苏联红星作为标签。在战争胜利的初期,这种可口可乐式的蜜月,是一种情感的表露,也是人之常情。那时,就可口可乐来说,绝对是超越了意识形态的。在即将形成的冷战两大强国面前,可口可乐仅仅就是一瓶碳酸水饮料,而碳酸水是不分国界和民族的。

 

这个所谓“伏特加化”的典故,让我很感兴趣是否真实。我手头有一九七二出版的朱可夫的《回忆与思考》中文,上下两册,是当时的内部书(俗称灰皮书),里面就提到他和艾森豪威尔威尔的私人友谊,甚至说服斯大林邀请他访问莫斯科。所以,可口可乐单独为朱可夫“特供”不会太离谱。

 

在当时苏联的爱国者看来,这也许是一种意外的外交胜利。但美国人好像不关心这个。至于后来美苏进入冷战高峰,朱可夫是否还有那种可口可乐的情结,人们就不得而知了。那本是政治家的联想和无事生非,无关乎饮料本身。碳酸水仍然谨守着自己的原料本分,世界的分裂远未到达改变它的化学分子地步。

 

这么说来,在热血沸腾之前,想想我们自己是谁,不过是凡夫俗子,这可口可乐无非就是一杯碳酸水饮料,扯不上谁是谁的文化,更谈不上是涉及什么深明大义的事。我喜欢吃上海的油条,配上一碗豆浆,当然是一种享受。但加拿大很少有上海式的油条,所以有时会馋得要命。疫情没爆发前,出席国际儒联会议,在北京的宾馆里早餐竟然有现炸油条,那几天真是好日子。师傅还专门介绍说,面粉里不放明矾,但加了黄油,这油条也算中西结合了。我突然想到,油条最佳搭配不是豆浆,而应该是冰凉的可口可乐,这是符合舌尖的口感美学,一脆一汁,一热一冷,绝对是一种享受。这是我的个人经验,在无法吃到油条而乡愁强烈时,我会去麦当劳,寻找油条的替代品。很简单,就是要一份套餐,先大大地喝一口加上冰块的可口可乐,然后吃几根薯条,口感如同油条,薯条要蘸满放黑胡椒粉的番茄酱。由于薯条还是刚出炸炉,热呼呼的,冰凉的可乐把胃给惊醒了,然后再把几根热热的薯条送进去,又把胃给哄骗的暖洋洋的。这时,还不能立即咬汉堡包,而是要再大大喝一口可口可乐,二次把胃刺激一下,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这时,就可以把包裹着汉堡包的那张纸轻轻打开,大大地咬上一口,咬的时候要上下均衡,把面层、多士、牛肉饼、酸黄瓜都带上,满满塞上一大嘴,不用怕别人说你的吃相不好,洋人吃汉堡包都是这个样子。吃到此时,会有一种大饼夹油条吃时的外脆里嫩的口感。于是,一口饮料,一口薯条,一口汉堡包,轮流入口,哄着胃,引着嘴,自我满足地解了大饼油条的乡愁。据说北美有些麦当劳准备引进中国油条,可口可乐甘愿同东方美食为伍,真不知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这杯碳酸水饮料可以改变我舌尖的乡愁,但无法改变这整个世界。可口可乐、油条、黄油、汉堡包,就油条喝可乐,这几样东西能共融一个胃里,至少于我一个凡夫俗子而言,已达到一种“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境界。这是味觉的生命共同体,显然已无所谓是谁的文化侵略谁的了。世界本来就是应该如此。

 

在疫情期间突然流行什么和什么是“不分国界”的时髦话语,我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把抵制碳酸水的可口可乐玩弄于股掌之中?川普玩了一把抵制,这几天好像又没动静了,这基本也符合抵制的行为规律。对他被爆出继续喝可口可乐,旁人倒不必太认真,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可口可乐固然不会改变世界,因为世界不会如此脆弱,现在都在讲文化自信。问题是,可口可乐自己总是碰到这种倒霉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作者简介】:乡庐子夜,加拿大华裔资深媒体人。早年下乡在黑龙江兵团农场任新闻干事。1979年入中国社科院新闻系读研究生,后在媒体工作。1992年赴加拿大访学,并筹备和创办学术刊物。现为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客座研究员,文化中国学刊总编辑(加拿大),国际儒学联合会(北京)理事,国内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和研究员。出版有《走出法律迷宫》等著作。长篇武侠小说《茶醉》获台湾温世仁武侠小说大奖赛评审奖。发表有不同主题的学术论文、散文、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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