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提前退休的美国人谈起 | E闻美政（附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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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提前退休的美国人谈起
By | Eric
尽管美国的失业率一直在稳定地下降中，但目前的就业人口，还是比疫情前要少 390 万人。与此同时，美国出现了所谓 “大辞职” 现象，仅仅今年 9 月份，就出现了 440 万人辞职，造成更多的职位空缺无人填补。这表示，不是工作职位不够，而是就业人口不充分。很多人不再愿意出来上班。
一些人将此归咎于疫情期间联邦政府分发的救助资金，使得人们不再愿意出来上班；一些人则批评千禧一代（Minnenials），也就是我们一般说的 80 后、90 后的这一代人，不再像先辈们那样有进取心，愿意努力工作。但事实上，最新的调查数据显示，这些不是美国劳动力开始出现大幅降低的主要原因。
调查发现，在疫情期间，选择退休，即永远退出劳动力市场的人数，超过了正常人数的两倍。今年 11 月份和 2019 年 11 月相比，退休人数高出了 360 万人，其中 90% 是 55 岁以上的人。
高盛有一个统计资料，在到目前为止的疫情期间，有大约 500 万人离开了劳动力市场，其中 70% 是超过 55 岁的人，他们绝大多数是不准备重新就业的。一些人表示，与其冒着死于疫情的危险工作，不如早点退休享受生活。
这部分人中，大多数是较为富裕的阶层，他们得益于两项投资的收益，一是股市，二是房市。2021 年股市强劲的表现使得大多数投资于股市或者购买了基金的美国人财富增加很快，房地产中位数价格则在18个月的疫情中上涨了 33%，出售房地产，downsize 自己的住宅，开始退休生活，成了很多 55 岁以上的人的选择。
由这个现象，我想介绍给大家一本我正在阅读的书《21世纪的资本论》 （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这本书的作者是法国的著名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本书是研究贫富差距的一本里程碑式的著作，各种译本（包括中译本）全球销售超过 150 万册，是 2014 年《纽约时报》非小说类畅销书榜上的第一名。
在书中，皮凯蒂认为，贫富差距的加大，并非是某种政策设计的失调，而是资本主义的一种内在秉性，只有通过政府的行政干预，才可能得到缓解。皮凯蒂研究了整个二十世纪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总结出这样一个规律：只要是不发生战争或者大型的经济意外，比如大萧条或者大衰退，在正常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资本的收益率是一直高于经济增长率的。所谓资本收益率，指的是资本产生的纯利润、股息、利息、租金等等由资本直接带来的收益。资本产生的收益增长的速度，远远高于劳动产生的报酬，即工资增长；甚至高于整个经济的增长。
在二十世纪早期，一直到 70 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的贫富差距是在不断缩小的。这是因为之前的镀金年代导致了巨大的贫富差距，而紧接着的大萧条、二次世界大战摧毁了一部分精英们的财富。与此同时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达到了最高的水平，西方国家普遍施行了阶梯税收政策和福利政策，一定程度地将自然聚集的财富向普通劳动者倾斜。到了 70 年代，西方世界的贫富差距是最小的。皮凯蒂认为，这只是资本主义历史中的一个意外，并非一般状态下的表现。
随后，随着里根和撒切尔时代的新古典主义的复兴，政府开始逐渐退出财富再分配的角色，西方的劳动力工资在剔除了通货膨胀之后几乎完全没有增长。皮凯蒂认为这回到了所谓 “世袭资本主义”，也就是有资本的人越来越富有，而没有资本，纯粹靠出卖体力和智力的受雇者，他们获得的报酬的实际购买力越来越低，生活水平剔除技术进步之外，也是越来越低的。这就出现了 70 年代之后，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的贫富差距急剧拉大，目前又几乎回到了镀金时代的那种 1% 的美国人的收入占到了超过 20% 的美国全国的总个人收入的情况。
古典经济学和 Robert Solow 的经济模型都认为，财富分配在资本和劳动力之间，会通过一个自然的供需关系达到平衡，资本的收入和劳动力的收入总体上占比是不变的。但事实却是劳动者的境遇在完全自然竞争的放任资本主义时代越来越糟糕，工资收入占比越来越低，生活水平越来越下降。他们生活水平的维持，事实上更多地要靠政府的二次分配，强行“劫富济贫”。
但是，包括皮凯蒂在内，绝大多数经济学家在论述到劳动力工资的时候，都只是取平均数，将劳动力作为一个整体来看。皮凯蒂提到了一些高科技群体的收入，但没有深入探讨。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到，所谓劳动力报酬占比下降，这是一个总的笼统的概念，其中并没有提到在各个科技发展阶段中，那些稀缺科技人才的收入呈爆发式增长的情况。在硅谷，一个高端程序员的工资可以轻易达到 100 万美元以上，一个好的医生或者设计师，他们的收入也可以轻易超过 200 万美元一年。换句话说，并非所有的劳动力价格出现了下降，而是高端的劳动力价格依然很高，甚至是增加的，只是范围越来越小，越来越集中。劳动力市场本身，出现了重度的分化。
1914 年，福特公司可以通过提高工资来迅速提高工人的生产效率。5 美元一天的工资，是当时普通体力劳动者的两倍以上，被认为是老福特的仁慈和聪明。当时确实是可以通过提高工资来迅速提高普通人的生产效率的，但现在显然不行了，谁将自己的产业工人工资提高一倍，只能等着破产。强大如亚马逊这样的公司，也只能给普通员工开接近政府规定的最低水平的工资。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我一直在提到的一个自然淘汰的过程。自然界中的规则是强者越来越强，弱者被淘汰。在自由竞争的劳动力市场中，也一样。我之前在多期“E闻美政”中提到，科技的进步扩大了个人和个人之间能力的差距。古代一个身强体壮的劳动力，其产出也最多是普通劳动力的两三倍；但现代科技水平下，一个高级技术人员的产出可以达到一个普通体力劳动者的数千倍甚至上万倍。另外，由于科技的进步，生产效率越来越高，市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劳动力，这就使得普通劳动力越来越失去了议价权。
我举一个例子。如果大家细心去观察，可以发现汽车修理店的数量越来越少，越来越集中于几个大的汽车服务商。这是因为汽车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可靠，不容易出故障。原来的普通的汽车修理工的知识升级跟不上技术发展。他们其中很少一部分晋升为了高级修理工，工资越来越高。但大多数则被淘汰，我熟悉的一个很不错的汽车修理工目前只能去给人家换轮胎为生，工资下降了 30%。
再比如飞行员。飞机越来越高端，需要的飞行员门槛越来越高。顶级飞行员的工资确实有增长，但大量驾驶陈旧机型飞机的普通飞行员只能处于工资勉强糊口的境地。飞行员这个行业很大程度上是靠情怀在维持的。而如果你想做顶级的飞行员，对不起，你得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积累飞行小时，否则几乎不可能达到要求的门槛。这就导致现在的顶级飞行员大多数都是富家子弟出身，普通平民哪有资源去供孩子学如何开飞机呢？
最简化地说，就是技术的进步对劳动力的要求门槛越来越高，而绝大多数人是跟不上的。今天的一个普通受教育者，他们并不比古代的一个工匠更有知识或者更有竞争力。如果说他们会操作更复杂的机器的话，那么这也是科技进步的带动，而不是劳动力自身的进步。换句话说，劳动力市场本身在发生严重的两极分化。高端人才工资越来越高，但人数越来越少，绝大多数普通劳动力则面临被淘汰的境地。一句话，科技发展开始甩开绝大多数的劳动者。如果我们愿意观察这个世界，面对现实的话，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
所以，回到我们一开头的情况。资本的发展越来越快，有资本加持的人，无论你是拥有股票还是房产，运气再好一点，你就可以提前退休了。但这是表象。真正的现实是，在自由竞争之下，弱者被淘汰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们的社会制度安排，必须对此做好准备，必须意识到，圣诞的降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相同的仅仅是时间。而如果我们不做好社会制度改革的准备，卖火柴的小女孩就肯定会重现，这不过这一次，她手中握着的可能不是火柴（match stick），而是 U 盘（U st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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