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画难,还是不难?”
刚刚拉着一车作品,从成都参展归来的鲍宁,也常听别人这样问他。
提问者中,有喜欢他的粉丝,也有瞧不起这门手艺的圈内人,鲍宁面对各式各样的怀疑和否定多了,倒有了一种见惯不怪的平淡。
“烙画确实不难”,鲍宁跟记者解释,就是换了一种工具而已——把画笔换成烙笔,不还是画画吗?
这种历史起源悠久的传统美术形式,有一个民艺感十足的别称——火针刺绣。后来,一些从业者也把它叫做“火笔画”,形象地概括出它的特点:用烧得火烫的笔作画。那些竹木、葫芦、皮革、绢布甚至宣纸上留下的千变万化的笔触与浓淡,其实都是一种炭化表现。随着温度升高,炭化痕迹由浅而深。却绝无可能像陶瓷、玻璃一样,变化出丰富的色彩。因此,在绘画艺术最重要的语言——色彩——的运用上,烙画受到极大的限制。但不可否认,天然材料炭化后独特的肌理变化,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烙画创作者和观众:表达手段越局限,越需要复杂的技巧与高明的审美引导去征服观画者,让大家不仅感叹作品的美,也惊奇于它的“技”。2019年年底,河北省公布了第七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烙画”列“传统美术”大项下的一项,项目属地则有石家庄和石家庄晋州市两个城市。在此之前,邯郸“成安烙画”和廊坊市“烙画”,已在省级非遗保护名录之内。烙画作为一种传统美术形式,在河北,无论从地域分布还是从业规模上,都颇有可观。在烙画的上一个大发展时期——晚清民初,烙画艺人的创作真的需要“与火为伴”。他们把形似铁针的工具,放在盛着火炭的小炉或者鸦片烟灯上,等“笔”被烧得滚烫,达到需要的温度——通常认为是300度至800度之间,快速在葫芦、竹筷、扇柄等物料上移动,以火为墨,烙烫成图。随着材料对温度的吸收,画笔的“墨色”会逐渐变浅,直至不能显现,必须重新入炉。这样画一幅画,非常耗时费力。火针刺绣,“火针”指其工具;“刺绣”二字,则可体现两种传统技艺在工作之艰难、心力之消耗上,很相似。以“烙”成“画”,能够被考古资料证实的最早时间,可以上推到汉代。汉墓出土的漆器上发现许多烙印戳记,汉代蜀地还出现过烙花筷子。但是随着纸、绢、毛笔等工具普及,颜料也给笔墨书画带来更丰富的色彩,烙烫不再是主要的绘画方式了。它渐渐被边缘化,虽然一直在家具或筷子这样的竹木用具上体现着,但越来越像一种“美术化石”——一直到晚清才被民间手艺人挖掘出来,渐渐形成门类。鲍宁接触烙画的时候,烙画的工具已经摆脱了“火笔时代”。1995年,他上高中,偶然看见朋友的亲戚用烙铁画画,一把简陋的、当时还不可调温的普通电工烙铁,所过之处竟然浮现出雅致美妙的画面!这顿时令他着迷……他学着人家的样在木板上烙画,却不知这传统悠久的技艺,竟有如此多挑战。烙木板,不能只看花纹好不好看,要区分软木硬木、木材产地。初学时,鲍宁拿本地杨木烙,磨得光洁的木板一接触烙笔,立刻见粗糙木茬儿卷起,怎么也解决不了,后来才知道,东北的椴杨比本地杨木生长期长,木质细密,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更适合表现人物等细腻主体。他在丝绢上创作过敦煌飞天的形象,所用之绢是从南阳丝绸烙画大师闫贵海那里购得的。原来,高温之下任何化纤材料都会结成颗粒,这对烙画“笔”与“纸”两个工具都是考验,不仅“纸”要纯要优, “笔”也需要特制。如今这位外形粗犷的北方汉子,说起各种丝织品特性来,竟也头头是道。鲍宁说“烙画不难”,就是说工具现代化之后,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按动开关,接通电流,拿烙笔在材料上涂抹出痕迹——科技已将传统烙画中一部分“神秘和困难”,彻底抹除了。但是,“简单”的烙画,想玩出高级感却不容易。1976年出生的鲍宁,热爱运动,喜欢旅游和美食。他笑言自己搞烙画,有一个原因是“磨练性子”。高中对烙画“一见钟情”,也许是源于当时看见烙画创作者双手端着电工烙铁作画的紧张感,与烙笔之下天然材质炭化表现出的细腻之间,形成巨大反差。这让从小喜欢挑战的鲍宁感受到一种“刺激”,不仅立刻买了烙铁试验,而且上手就要从最困难的部分开始。在纸上,鲍宁喜欢画动物。现在他非要把动物皮毛、眼睛、神态那复杂的生动感,完全“搬”到木板上。大概摸索了一年,高中生鲍宁的烙画,摆进了当时石家庄最大最豪华的商业综合体北国商城的工艺品柜台。一方面是有进入商场工作的同学推荐,另一方面也是他作品与众不同的精致与现代,让“烙画”这听起来很草根很传统的艺术形式,在这个商业化环境中,显得别开生面。“当兴趣挺好”,这是一个勤奋但却不功利的创作者的直觉。他像学画画时“一个人承揽半个班作业”一样,勤奋地画着,最大动力是母亲的督促。母亲喜欢鲍宁的烙画,而且还有艺术水准上的要求,画得糙了,会唠叨他。母亲向鲍宁提出许多要求,比如宗教美术,自然风光,甚至明星肖像,都会等着他琢磨透、练习够,拿出好作品,拣一幅最喜欢的珍藏起来慢慢欣赏。鲍宁说,“好多十几二十年前的作品,都是我妈帮我保存下来。”毕业后的鲍宁选择了一份跟专业有关的商业摄像工作。但随着他的“兴趣”越玩越大,不断参赛、参展,现实和理想终于碰撞。这个单位里的散漫小伙儿,主动辞了职,正式以烙画为职业。曾经一天连画10个多小时,连饭都顾不上吃。不是有人逼迫,而是“那劲头来了,舍不得放下”。画到晚上没有光线了,身体才喊出饥饿和疲惫……比上班还守时,还坚持。每天至少8个小时,和师弟两人在城市二环之外的一间工作室,你忙你的画,我忙我的画。这段时间所出的作品,就包括他今年在河北地质大学传统艺术馆展出的《法师》系列,其中耗时最长的一幅,大概花费了三个月时间。“烙画很慢。急性子干不了这个活儿。”鲍宁说,烙画的色泽、肌理,全靠烙笔头的温度决定,虽然现在烙画师都使用可调温的电烙工具,但究竟采用内热式烙笔还是外热式烙笔,或者烙笔在不同环境下采取哪样的运笔速度,都会对烙画最关键因素“温度”产生影响。而经验丰富的烙画师,往往能够迅速判断诸如阳光、气流、室温对烙笔的影响,相应控制自己下笔的轻重缓急。但饶是如此,也并非所有情况都能掌控,有时为了达到特殊的温度变化,还会用灯烤、吹气等外人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方法。“烙画入非遗”,自然令鲍宁感到振奋和期待。他和师弟王双辉,都是石家庄小有名气的烙画家,也是河北省工美和传统艺术领域的青年领军人物——两人不仅从事烙画创作多年,现在对于烙画的推广也开始投入热情,他们担心如果不及时纠正一些误解,自己热爱的烙画,也许就会在“烙画就是烙葫芦”“烙画是旅游商品”这样的误读当中,渐渐模糊和磨灭了性格。鲍宁的烙画作品,除了放在传统艺术馆等公共展览空间之外,还有一些放在朋友们的茶社里。吴文军是鲍宁相识多年的好友,也是其中一间茶社的主人。他说,最初自己选择把烙画放在这个空间,有人看不懂,问他:干嘛放这样褪去颜色的照片呢?挂几张中国画,不是跟环境更相配吗?他给人家解释,这是烙画,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传统之上的创新。听者往往惊讶,接着怀疑,继而赞叹——没有多少人能把观念里的“烙画”,与摆在这里的鲍宁的作品,联结在一起。“可能大众对烙画的认知,还停留在家具上烙个花,葫芦上绘个小山水,或者旅游景点推销的文创小商品吧。可是你也看到了,像鲍宁他们这一批搞烙画的,是不可能仅仅满足于那种‘传承’的。那么,让更多人看到他们的作品、看到他们在探索,是不是比挂几幅印刷品或山水画,更有意义?”实际上,鲍宁和他的同行者也在思考:我们还能给观众看什么?几年前鲍宁去了一趟成都,特别喜欢熊猫的他,那次拍了一万多张憨态可爱的“滚滚”的照片。后来,他创作了两幅“熊猫”,都在比赛和展览中成为令人难忘的作品。很多人喜欢他对动物的刻画,喜欢这样跟生活接近的烙画——不粗糙也不那么艺术腔,把一种更活泼生动的题材和表现方法,带进我们对“传统烙画”的记忆中。鲍宁钦佩的友人,青年工笔画家、河北艺术职业学院教师王旭评价他“是个爱思考的人”,希望做到“既有大众化,又有艺术格调”。王旭对鲍宁在烙画上的技术也印象深刻,但他认为,这并不意味着传统烙画和鲍宁他们摆脱了挑战。鲍宁对此,倒看得比较淡。现在的他,依然热爱木板烙画,但题材和表现方法都有了一定变化。他也喜欢烙葫芦,但是却不看好市面上流行的那些随手即可烙出的“传统图案”。他说自己现在看的东西特别杂,把它们带给自己的艺术感悟用以前没用过的方法“做出来”,才是过瘾的事,是有挑战的事,是对自己脾气的事。“守艺”新玩法 守护燕赵传统技艺,关注有趣匠人匠心。燕都“守艺”开发了更多玩法,邀请您参与我们的活动——“守艺”带你一起守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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