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平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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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的平凡人生

我所说的胡同，不是汪曾祺笔下的北京胡同，而是坐落在临汾市秦蜀南路、福利巷斜对面的西赵胡同。

胡同入口，南面是一家早点铺。撑几把遮阳伞，支几张桌椅，摆几锅熬制好的粥，再架一个蜂窝煤炉子，顶置一口热气腾腾的锅，炸着油条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小摊的生意就兴隆起来。每天清晨，打着哈欠赶早班的人、送孩子来不及做早饭的人、遛弯锻炼经过的人，或急匆匆、或慢条斯理，落座，点餐，开吃，付款，走人。单纯、简单，机械、条理，但时不时总有那么一会儿，顾客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突然全凑过来，远远望去，像是要把小摊包围起来。眼疾手快的荣幸落座，气定神闲，只等美味上来好好享用；而那些没座位的，直愣愣杵在那里，跺着脚，搓着手，内心的焦虑溢于脸部。这貌似给小摊造成了压力，但久经考验的摊主，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容，手中忙活着，嘴里呼应着，眼光还不忘往远处那位不耐烦的顾客表示一下歉意。

早点摊的隔壁是一家裁缝铺。门前常常站着两个没有表情的塑料模特，穿着女裁缝精心打造的衣服，恪尽职守地替主人招徕顾客。可惜，时代变迁了，大商场、小店铺、微商、网店，各种载体攥紧了人们的眼球，裁缝的业务被挤向边缘。来这里的人，无非裁个裤边、换个拉链，或者偶然买了一件不太合体的衣服，不得已改个大小。门面稍显冷清，并没影响店主的执着与坚持。存在就是合理，更何况这种工作并非真的可有可无。果然，一天，我也因网购的一条裙子过来改款。店主用目光丈量了一下我的腰身，就把裙子接过来。30元工费，相比这条裙子的总价似乎有点高，但这个“鸡肋”弃之又很可惜。交钱后，在一旁无聊等待，看店主用锥子一下下把密密匝匝的针线挑断，完整的裙子立刻被大卸八块；之后，店主又用蒸汽熨斗把每块布料熨服帖；水汽氤氲中，她把布料摊在缝纫机上，随着一阵“踏踏踏”的声音，布料又一次变换成裙子；最后，再一次用熨斗整型定位。合体的裙子立刻诞生。拆卸，合并，整型，整个流程散发出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哲学意味。看的我都呆了，针脚里的技术，何止是30元能买来呢？虽然这条裙子并非名牌，但针脚里的汗水，细细密密地沁在我的心头，穿着这条裙子，我时时想到平凡生活的奋斗历程。

胡同北面摆着一个水果摊。摊主是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面色黧黑，略胖。也许是因为附近有尧丰菜市场的原因，水果摊的生意并不好，只是摊主的心态却极好，支一张躺椅，懒懒地倚在上面，随手接过散发过来的一张张传单和海报，看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流。那表情，仿佛放松和休息才是工作，而卖水果不过是个捎带。当然，碰上好的生意，他还是兴致很高的。有人要西瓜了，他“刷”地起身，转手抓起一个，看也不看，“咚咚”敲两下，上秤，杀瓜。手起刀落，一牙牙鲜红欲滴的西瓜瓣就整齐地码在那儿了。

水果摊的邻居是一位充气补胎的聋哑人。清瘦，干练，表情达意全靠眼神和手势。气管、轮胎、脸盆、矬子，旁边还驻扎着一辆特制的小推车，上面悬挂一排整齐的铁片——配钥匙的原材料，配钥匙是他的第二职业。虽然和顾客交流有障碍，但对其生意并没构成威胁。你看，有人来充气，他帮客人支好车子，打开阀门，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整个过程。速度之迅速，不过刚好够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又有人配钥匙了，他比对原版钥匙，准确地选出同样大的底板，然后把二者放到特制机器上转动几下，钥匙的雏形就形成了。然后，他拿起小矬子，女人绣花一样小心翼翼地打磨，一下一下，碎末纷飞，看着这个过程，顾客内心的浮躁与焦灼，仿佛也随着这些打磨掉的碎末一样飞走了。

胡同深处一点，有一位跛脚的修鞋师傅，性情温和，人缘颇好。有一次我为孩子的校服换过一条拉链，从此就成了他的熟人。每次路过，总会看到他笑盈盈地跟路人打招呼；我开着车，他就远远地冲我点个头。虽然腿脚不好，但总能赶在太阳升起前准时出摊，又非得等着太阳打道回府后再慢慢收摊。生活条件好了，修鞋子的人也少了，他只能像那个守株待兔的庄稼人一样，日日守候。没事的时候，他偶尔点燃一支香烟，吹出一团一团的烟卷，看着烟雾慢慢升腾再渐渐消散。更多的时候，他哼着小调，把摊位上的皮子、钉子、胶水等，一个个码整齐，再用抹布把小板凳擦擦，随时恭候下一位顾客到来。他用摇摇晃晃的腿脚在胡同里开辟了一条自立自强、达观自信的道路，在路人的心里也掀起了一圈圈不甘屈服的涟漪。

修鞋师傅的对面是两三家卖饼子的。圆形的、半圆形的，油酥的、豆沙的、白糖的，一摞摞地叠成一排，金黄诱人，香气扑鼻。为了增加口感，各家都在创新，炒个酸辣土豆丝、做个砂锅红烧肉、煮个豆腐串或茶叶蛋，再搭配点香肠和辣条，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客人过来。一元的烧饼、一元五角的土豆丝饼、两元的香肠饼、三元的红烧肉配辣条饼，吃什么，随你，绝不委屈你的胃。有一回我没做早饭，也成了摊上的一名顾客。与摊主聊天，得知她每天凌晨四点就在家发面，五点出摊，六点做出饼子，不由得唏嘘感叹。每天都说自己苦，苦什么呢？与他们相比，真是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

卖饼子的对面，就是我十多年来坚守的单位。在胡同里一个个平凡人生的照耀下，我走进缓缓拉开的卷闸门，在校领导和值周学生的笑脸相迎中，也开始了自己平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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