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3》总第050号】【四条汉子栏目】严力诗歌
严力简介
严力（诗人、画家、作家）1954年生于北京。1973年开始诗歌创作，1979年开始绘画创作。为北京民间艺术团体“星星画会”的成员。1984年在上海人民公园展览厅首次举办个人画展，是最早在国内举办的前卫个人画展。1985年留学美国纽约，1987年在纽约创办“一行”诗歌艺术团体，曾出版“一行”诗歌艺术季刊25期，任主编。出版的有：诗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散文集、画集等二十多本。目前居住于上海和纽约。
我看严力诗歌
北魏
春节前我向严力兄约稿，本想春节期间编发的，后觉得有些不妥，也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妥，现在恰逢《世界3》第50期，我觉得时候到了。
我奇怪一个现象，严力与多多、北岛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这个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们又分属于不同的时代，我这里当然是说诗歌。北岛是他那个时代的诗人，这个早已定性。多多稍后了一些。多多在九十年代开始名声大噪，连他之前写的那些初显“与词搏斗”的诗也被广泛认可，接受度很高，时至今日余音犹在。严力成名也早，那个时候的他，似乎更痴迷于前卫艺术，可以这样说，是前卫艺术遮蔽了他的诗歌，这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前卫艺术使他的诗歌走的更远。老话说“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感觉用在这里就是在说严力诗歌。
21世纪以来，现代汉语诗歌从这个时代的外部开始进入这个时代的内部，从过去注重修辞造句到现在注重自由表达，现代汉语诗歌在进行一场由外向内自我革命，外部成为以外的那一部分为内部存在着。严力诗歌在这个时候显示了他的存在，他带着他内在的“硬汉”与“直男”，为中国现代汉语诗歌注入了新的力量，成为最重要的现代汉语诗歌源头之一。我这话看上去说的有些大，但对当下如火如荼的“新诗歌”来说是不大的，我这话先放在这里。
严力诗歌并不讨好，甚至不好读。他抽去了我们这个时代习以为常的抒情成分，像卡瓦菲斯那样，抽去了他那个时代习以为常的意象成分。严力诗歌看上去非常抽象，想象力来去无影，自我繁殖能力无处不在，反讽中充满了张力和自我否定以达到再否定。他诗歌中的大量空白，需要你的阅历和领悟力而不是知识去补位。同时严力又是一位智者，他的诗与其说是在冒险，不如说是在貌似“逻辑”的面目下朝着反逻辑一反到底，看到这个层面，你有与他会心一笑的那种快意。
差不多十多年前我与严力兄有过几次面会，记得一次是在上海，在默默的撒娇诗院，感谢严力兄来捧场。那次是默默为我做的诗歌研讨会，来了许多诗友，说了许多话，也喝了不少酒，当时我好像一句客气话也没讲，客气话又好像都给默默讲完了，真好，现在借此一并致谢！
2018年3月16日
严力诗歌20首
凋谢
它就像落枕的脖子在你肩头
或打了石膏的命运在你腿上
一到权力换届的时辰
就会伤及秩序并飘扬尘灰
这令我的心烦越来越膨胀
于是我到处询问
到底谁在世间打扫垃圾
富有责任感的大自然回答说
围地自立的人间场所
必有各种各样的污染
而森林的卫生
是长出来的
放心吧
只要你心中生长着对天地的敬畏
心烦瞬间就会凋谢了
2018.1.
保持硬度
昨晚入睡后
有人在我梦境的冰面上滑冰
刚开始摔跤的人
后来都越滑越顺畅
这些笑容灿烂的人
不知道还想灿烂多久
而我情不自禁地
把睡姿缩成一团
以保持冰面的硬度
2016.1.
我们
年代无法复制
登高一呼的火箭可以
手机可以
根正苗红的灯红酒绿可以
造假的书写
甚至可以落实到共性的书写
在身高以内
就让我们回味恐惧与光耀
贫穷与物欲瞬间转换的
集体经验吧
回味与谣言一起飞翔后
用翅膀取暖的快感
2017.12.
今晚就可以出院
体内的欲望史
被教养不断地修改
还原它只需点击
那个叫做初心的键
我试过很多次都很灵
但今天医生对我说
这个键
也该装个支架了
不过
今晚就可以出院
2017.12.
写意
写意是最有效的抽象能力
蓝和白被雾霾写意了
权利被滥用的笔法写意了
民主被插在瓶子里的假花写意了
民众被短视的派别线条写意了
族群间和族群内的互相宰杀
被生物链写意了
我的眺望被流行艺术写意了：
一张羊皮悠闲地吃着草
草
吹着口哨
2017.8.
怎么形容呢
怎么形容呢
很多次我都是自带
没通过审查的景点出游的
它们被命名为放风
反正我蔑视肉体的外观
崇尚精神和骨头的硬度
直到螃蟹以自身的例子警告我
好肉体生长在骨头里面
怎么形容呢
石头的走向虽然很硬
但都妥协于缓慢而不易察觉的腐蚀
这就像作为人的前进里
都有着回头张望的惯性
比如拥有了大卫和维纳斯的
姿势之后
人们每天在那里
犹豫着升华与不升华的想象
怎么形容呢
问题还是出在叙述中
历史中的很多形容词
是被枪押进文章里的
我们读到了
散落一地的弹壳
2017.1
三级情绪
她曾像一把大提琴
靠在沙发上
与我一起酝酿如何排练
现在不排了
原因包括不少红杏
对如今的墙之内外
都已失去了兴趣
也可能是我
被几次失恋扫毒之后
开始关注情网流量的使用
或者更像天空与彩虹一见钟情后
却没有能力挽留彩虹住上一夜
如今我更愿意伺候花香甚至香水
在我的鼻孔里入睡
有人说这不是三级片
顶多叫三级情绪
2017.6
顺其自然
我曾经从身上拔出一把把
手枪形状的痛苦
对准尾随多年的厄运
却发现没有扳机
也知道了
很多痛苦是看不起伤口的
而有些幸福是因为伤口得了奖
我还发现
生存中痛苦总是比幸福准时
而我很多年前
就已有了与准时者共事的习惯
所以当我身处痛苦时
总是让影子顺其自然地
朝向快乐
2017.6
经典赛事
抬起的脚悬在空中
前方没有球门
失去了方向的踢
在腿脚里徘徊
蹲在那里的球
看到了我身后的球门
闪电般地把我踢了进去
以后的很多年
当我失败时
都会用慢镜头
播放这场球踢人的
经典赛事
2017.6.
草和杂草
也许你也和我一样
很久以来都分不清
草和杂草
但昨天遇到的那个政治家
用很不屑的口气点拨了我：
这就像流民和民众
几根草是杂草
连成一片就是草地
2017.3.
一百米
虽然只有一百米
但追逐者们一次次地
退回到起跑线上重新冲刺
但还是没能跑进
9秒以内的文明
2017.7.
维修
攀爬思想高度的工具
与电梯一样需要维修
事实还证明了
高于电梯和知识的高度
维修时可以动用战斗机
问题是
更多仅仅高于视线的东西
必须踮起脚尖才能看清
可惜这个姿势不能维修
2017.5
英雄
在某些国家里
你只做一件
大家不敢做的事情
只说一句
大家不敢说的话而成为英雄
但没有人之前向你保证
在另一些国家里
他们取很多人的优点
去组装成标准的英雄
这样就很容易拆卸与生产
2017.7
签名
我不想有太多的日常琐事
也不想以早九晚五来养家糊口
我想在沙滩上享受海风
而不是以文化在野的身份吹牛
我想上山
也想下乡
但不是文革时期的那种疯狂
我想向上推动观念革命
向下造厚黑哲学的反
但双脚绝不长在别人的身上
我愿意在纽约体会郁闷一点的中文
在北京体会被各种补习班炒热的英文
我愿意听听没有在美国居住过的同胞们
给我讲述他们理解的美国
我虽然为此理解了媒体的洗脑水准
但还是不确定自己的脑子里
没有别人的肥皂
我想去人心的内部擦擦桌子
这比解决政治摩擦简单许多
我还想在体制的书桌外
按照中国书法的线条去种种花草
我热衷于收拾
因制造欢乐而产生的垃圾
热衷于交往那些不给你压力的
还没有形成衣服架子的人
我不重视蚊子有没有叮过人
也不重视族谱里有没有政治名人
我不重视历史是不是近视
不重视重视会不会与我打招呼
我喜欢画画更喜欢写诗
而每次写累了就更喜欢画画
我经常把画
送给能得到审美收条的朋友们
而诗无所谓收条
我把签名当作句号
不过无论有没有句号
人类的很多想法
都依然在帽子和裤裆里
没有走远
2017.6.19
知识内外
审美都是后天的
先天的叫做自然需求
但大家都搞不清楚
如果没有先天的
后天能保持多久
就好像电器发明之前的生活
肯定是无聊的
但它的无聊发生在
你知道电器之后
2016.11.
个人食品指南
几年没见
他身材依旧
但微笑长胖了许多
我羡慕这种神态的体重
我还知道
微笑长胖的原因绝不是近年来
营养学认知的突飞猛进
我更知道
他决不把政治正确的世界放在眼里
而对方的眼中也不会有他的身高
在这广袤的两者之间
胖是个人的收成
至于有什么诀窍
他说：
哲理很耐寒
我们却不抗冻
多吃非哲理食品
2016.11.2.
发言
开会前我私下说过
没必要把生活的皱褶熨平
我们是从平整的布
剪裁出人体曲线的
布虽分上、下层以及底层
而日常生活呢
都会很耐心地把每个棱角磨圆
除了减少意外
还能整齐地放入标准的悼词里
我私下对文学说过
有人先把行为写好了
再抄写成诗歌
有人先把诗歌写好了
再用行为去抄写
如果这两首诗已经成为了印刷史
就没必要再去出版了
前几天艺术界的视觉语言刺激了
我的翻译冲动：
视觉作品必须摆放
或悬挂在过去和未来之间
这样才会进退两不难
这些年来
我看见童真里的添加剂比童真还多
这是动了多少种手脚啊
所以地球的脸越来越陡峭了
微笑爬到一半就掉下去了
目前是春天
是抱怨社会陋习的最好时光
不过喜欢春天的人更喜欢变天
这就像种族主义者在集会后
都期待战斗机像群蜂一样
可以到处采蜜
我曾向外国游客解释：
什么是因为气候的原因
可以说几句真话了
但雾霾不断地说真话
打断了很多人的思路
再来说说笼子
没一个能关住幽默
因为不知道它会从哪个缝隙处
被自由理解
但我们理解贫富的区别在于
富人不必伸出中指就能生活了
而中指则像玫瑰那样
被捆绑在隐喻上了
或者反过来说
爱情被玫瑰代言后
其他的隐喻都很失落
我看见大家
在内心的需求里赏月
而月亮之前是什么呢
别担心
自古以来的内心
都清楚哪些是不该接头的地方
尽管我知道历史记载的
随地而吐的那些痰里有许多话没说
那就继续少说为妙
反正我们身上的优点已蛰伏多年
甚至已经永恒了
谢谢大家
2014.3.改于2017.6.
12月31日
我与时间的关系
处在灰色的酒吧地带
吧台的电视屏幕上
新闻在旧闻的身上发着芽
剩余了很久的半杯酒
以老情人的姿势趴在杯子里
之前的每一口
我都接通了内心的频道
然而今天我停电了
时代的酒保一听到这个消息
就没来上班
2017.12.31.
惯性
我把心中的窗帘拉开
发现还是在心中
几片过了青春期的落叶
飘进了窗外的春天
尖细的鸟叫声
则飘进了我的喉咙
尽管还是在心中
但还是需要翻墙向你靠拢
度过紧张激情的一夜后
我总会习惯性地四处张望
因为整个世界的内部教养
也都没来得及穿上衣服
2017.10.
无题
我喜欢过的几种动物
都已进化成人
我不喜欢的
却朝着神的方向进化
看来
我先要读懂基因的方向崇拜
而且先要翻看
生活之书最后两页的备注
2018.1.
我们不定义先锋诗歌
我们只展示先锋诗歌文本
主编：北魏
常务副主编：袁魁
副主编：丑石、赵东、沙马、阿尔、梁震
编辑部主任：风儿
设计总监：上谷阿凡
定期推出日：每周二
投稿邮箱：shijiesan61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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