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3》总第057号】【五虎栏目】吉木狼格诗歌
吉木狼格简介
吉木狼格，彝族，1963年生于四川省凉山州甘洛县，1981年开始诗歌写作，“非非主义”和“第三代人”代表诗人之一，著有诗集《静悄悄的左轮》《月光里的豹子》《天知道》《立场》等。2016年发起成立十诗人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并执导首部电影《借客》。现居成都。
读吉木狼格的诗
何小竹
吉木狼格出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是一个地道的彝族人。
一开始，人们几乎不会去注意他的彝族身份，尽管他的名字很彝族。但由于他的诗歌并没有我们通常熟悉的那些彝族元素和符号，加之他一出道就侧身于＂非非主义＂这一诗歌团体，所以，人们在谈论他的诗歌的时候，总是离不开“第三代诗歌”或“非非诗人”这个背境，甚少将他放进少数民族（彝族）诗人的阵营去考察。一般来说，这也没什么问题。作为一个汉语诗人，吉木狼格的诗歌对“非非”乃至“第三代诗歌”都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语言贡献。只是，当我们撇开“反传统、非崇高、超语义”，以及“诗到语言为止”，这些“非非”和“第三代”诗人的共有属性，去深入探究吉木狼格的诗歌为什么能够区别于其他诗人，其区别之处的根源何在？
吉木狼格出生在一个说彝语的家庭，同时又在说汉语的世界里上学和工作。彝语汉语都是他的“母语”。但在彝语和汉语之间，仍然存在着一个相互抵达的距离和空间，类似于河这边与河那边的感觉。这种距离感和空间感，使得他在用汉语写作的时候，有一种“客人”（或曰“他者”）的身份。正是这种身份造就了其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效果。这种陌生化效果，阻隔和阻断了汉语诗歌的习惯性表达，而呈现出一种新鲜的声音、节奏和韵律（语调和语气）。无须乎表面地去采用彝族的文化元素和符号，其呈现出来的诗歌形式，就已经暗藏了彝语的属性，从而内在地改写了汉语诗歌的语言范式。
彝族作为一个山地民族，常常单家独户地生活在山坡之上，因为孤独而善于沉默——尽管更善于表达。是的，沉默与表达，简单与丰富。在语言上，他们说话的音调外人听来清脆悦耳，如同歌谣；在音乐上，他们喜爱的月琴和口弦，都是极简单、独立的乐器，音域的高低起伏不超过八度，一般在五度之间循环往复；而在生活中，他们的着装和器皿的颜色，不讲究绚烂多彩，只强调红、黄、黑三色……我接触的包括吉木狼格在内的彝族人，与其说高傲，不如说孤独。他们面对世界（自己和他人）表现出的是一个人的孤独、一个家族的孤独、甚至一个民族的孤独。所以，当吉木狼格决定用汉语写诗的时候，他自然不会选择喧哗和华丽的语言形式。恰恰相反，他以一个彝族人对语言的理解和感悟，去除了汉语中的浮华、夸张、玄奥、虚无和矫饰的部分，还原了汉语的纯净与简洁的特质，形成自己的极简主义的语言风格。
吉木狼格的20首诗
亲爱的孤独
我在南方生活
情人除了不在南方
在任何地方
我在不该想你时想你
好比当着明月的面
偷看星星
我到任何地方
隔着人群朝你微笑
你却不会看见
我有许多亲人和朋友
我还可能有许多同志
也可能一个同志也没有
你好，同志
或者先生
你好，亲爱的孤独
今夜孤独是可耻的
它代表独立和尊严
而独立和尊严特别可耻
白天昏睡，夜晚独醒
这正是颠倒黑白的
原因所在
醒来吧
醒来吧
然后又睡去
为了看日出
我比早晨起得还早
早到先看月亮
我是一个忙碌的人
我是一个忙碌的人
忙碌到无事可做
只要醒着，没有睡觉
我的大脑便一刻不停
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
其间还要抽空搜集信息
我的思想马不停蹄
情绪波澜起伏
真够忙碌的
我想给自己放一天假
选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就是没有人
我要彻底休息一下
然而终究是忙碌的命
休息意味着无聊
我不可能无聊到
数地上的虫子和水里的鱼
习惯
叫你不要走
你还是走了
走得比妖精还快
我注定是孤独的
人再多，爱很少
我只能小心守护
孤独意味着自私
我的灵魂还没有
净化到博爱的程度
还有很多东西看不惯
眼里容不得沙子
你走了也好
让我像无数夜晚一样
保持固有的习惯
想一下你，然后睡去
下雨
死了一个人
下了一场雨
我们说那是天空在流泪
相信的人发现
雨水咸咸的
像泪水一样
不相信的人自然不相信
雨水它就是雨水
偶然
出门前我写下几句诗
回来看见感觉特别奇怪
我是可以不写这几句诗的
但我写了
就像我有可能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但我已在这个世上生活了数十年
对立
冷天进入热
热天触摸冷
在长长的路上走一小段
在无边的黑暗点一束光
这就是爱
因为恨不起来
眼睛
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动物的眼睛
一只眼、两只眼
乃至许多只眼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
世界被看得不像样子
想一个人
如果我每天想一个人
如果我随时想一个人
而且是同一个人
如果我想的这个人
不会每天想我
更不会随时想我
我该悲伤还是想她
这个问题我只用一秒钟
就搞定了
我决定化悲伤为快乐
然后继续想她
开心的疯子
最近常常在半夜
听到一个人唱歌
他唱得很开心
唱完还要大笑
在半夜，在街上
这么又唱又笑的
肯定不是正常人
有好几次
我差点就跟着笑了
但我不是疯子
就算我在半夜
躺在床上跟着疯子笑
隐秘的河
有没有一条河
只被一个人看见
答案肯定没有
一条河和一座山一样
虽然河水会流走
但河床始终在那里
一条河再隐秘
都会被很多人看见
一个人看见的河
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除非只剩他一个人
钱和阶级斗争
街上挂着灯笼
我们就知道要过节了
街上拉着横幅
我们就知道要搞运动了
我们是搞着运动
过着节长大的
小时候我们熟悉阶级斗争
长大后我们熟悉钱
我们回忆阶级斗争
但我们不怀念阶级斗争
我们挣钱
但我们不爱钱
当然啦也有一些人爱钱
一些人怀念阶级斗争
我们这一代人就这样
摆不脱钱和阶级斗争
小女孩
小女孩你为什么哭泣
你还未到恋爱的年龄
是不是把心爱的玩具弄脏了
是不是父母让你做不想做的事
小女孩，你伤心地哭泣
让我心痛，但我是笑着心痛的
我想告诉你却又没法告诉
等你长大了，恋爱了
等你增长阅历直到老了
但你现在是小女孩
一个漂亮、哭泣的小女孩
走火入魔
莫名其妙的时候
我总是相信
世界是我想出来的
要不然几十年来
我面对的世界
为什么如此的清晰
也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
我深切地体会到
世界客观得要命
根本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不管我怎么想
它都是它的样子
在更加莫名其妙的时候
我怀疑我在世界上
居住、游走与写诗
还要睡觉，做奇怪的梦
我甚至想怀疑
我曾经活过，现在也活着
等
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
小约翰镇
这个住了四周的地方
它不是我的地方
虽然它的空气很好
我在这里己无事可做
而在遥远的成都和北京
还有遥远的西昌
有些事，我要去做
有些人，我要去见
但是现在，我只有等
像等爱人一样
等可恶的时间
折磨
被性欲折磨的
是正常的平凡的人
被名利折磨的
是不正常的优秀的人
被二者同时折磨的
要么入世，要么出世
做一个平凡的人
不一定被性欲折磨
做一个优秀的人
必然被名利折磨
同时也被性欲折磨
做一个优秀的人
比做一个平凡的人精彩
做一个平凡的人
比做一个优秀的人自在
我有时平凡，有时优秀
有时被名利折磨
有时被性欲折磨
有时同时被二者折磨
一般情况下
是人都逃不脱被折磨
爽
昨晚我做了一个很爽的梦
爽得很不要脸
我站在一个地方
具体位置有些模糊
总之我站得比较高
我站在比较高的地方
引领河流
我的手这么一指
再这么一指
那些河流顺着我指引的方向
流啊流
正流得爽，我却醒了
醒来后我还在爽
我想这是不是暴露出
我的某种阴暗的念头
阴暗就阴暗吧
我爽着这样想
一片药
一片治病的药
放在我手中
吃不吃
是观念问题
我的病表现为痛
有的病不痛
痛我能忍
可再能忍
我也不想痛
药在手中
送药的水在杯中
病和药是一个整体
有病无药
或有药无病
都是不完整的
病了吃药
好比有情人终成眷属
抒情和偷情
我在抒情的时候
决不偷情
我软弱啊
抒情使我心慈面善
而偷情需要勇敢
需要那么一点狠劲
我总是忍不住要抒情
这耽误了我许多
偷情的机会
但多数时候我不抒情
不抒情
未必要偷情
抒情和偷情
原本就各干各的事
雨之夜
我听见外面下雨了
下雨之前刮了一阵风
风停后显得异常安静
雨就在安静中下了起来
由小下到大
雨一下，风又来了
但风不大，雨大
越下越大的雨
渐渐已听不到风声
无风的雨，它再大
大到不能再大
听上去也是安全的
关系
只有在山里的夜晚
你才能感到
什么东西在慢慢逼近
什么东西又在慢慢远去
一些声音毫无由来地响起
又毫无由来地消失
如果你睡着了
你就是它的一部分
如果你醒着
并且在听和想
你就注定要和它作对
哪怕你很小，它很大
我们不定义先锋诗歌
我们只展示先锋诗歌文本
主编：北魏
常务副主编：袁魁
副主编：赵东、沙马、阿尔、梁震
编辑部主任：风儿
定期推出日：每周二
投稿邮箱：shijiesan61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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