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惠迪丨带着《现汉》下南洋 “老师”时刻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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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丨汪惠迪
《现汉》指《现代汉语词典》，南洋指东南亚各国，本文特指新加坡。
1984年10月,我应聘到新加坡新闻与出版有限公司旗下的《联合早报》工作，随身携带的唯一“宝贝”便是一部1980年2月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1版（修订本，繁体字版）。
《现汉》是以记录普通话语汇为主的中型词典，供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使用。1956年由国家立项，1958年初开始编写，1960年出“试印本”（8册）征求意见。经过修改，1965年出“试用本”送审稿，1973年内部发行，同时进行修订，1977年底完成修订工作。
我看到的《现汉》最早的版本是1960年“试印本”，当时印制1000本，编者把它分送研究机构和大中学校，征求意见。那时，我在山东曲阜师范学院（现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当助教，专业是现代汉语。我们教研室收到一部“试印本”和一叠卡片纸（供提意见）。教研室主任曹一清先生叫我把它拆分后发给室内同事，人手一份，审阅条目，有意见就写在卡片上，每条一张。全稿审毕，我把卡片汇总，寄回北京。根据规定，“试印本”可以留下。
1960年“试印本”（单册）
1960年“试印本”（合订本）
1965年“试用本”（送审稿）
1962年暑假，我请调回家乡江苏常州工作。因为常州没有高校，回乡后就准备到中学教书去了。教语文，准确地解析、辨别词语的意思并不容易，我购置的尽是语法参考书，于是向主任曹一清先生借用“试印本”，说回乡后用一段时间定当归还。主任同意了，我高兴地带着这个“宝贝”回家乡了。
怎料到常州后我被分配到教师进修学校工作。校方因人设事，开了门现代汉语语法修辞课，由我任教。第一届学员大多是中老年语文教师，个个比我年长，他们都是所任教的小学的骨干教师。当时强调“双基教学”（双基：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我向他们介绍“试印本”，让他们传阅。学员们一看都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要是有这么一部词典，解词就方便多了。我告诉他们，“试印本”征求意见修订后就会正式出版的。谁知一等就是16年。个中原因，对中国国情稍有了解的人都心知肚明，恕不赘述了。因为不教语文，“试印本”就被我寄回孔圣人的家乡曲阜去了。
1978年12月，《现汉》第1版终于由北京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所收条目包括字、词、词组、熟语、成语等，共约5.6万条。
《现代汉语词典》第1版
1983年，《现汉》推出第2版（修订重排本），收词5.6万条；1996年，第3版出版，收词6.1万条；2002年，第4版（第3版增补本）出版，增收新词语1200条；2005年，第5版出版，收词6.5万条；2012年，第6版出版，收词6.9万条；2016年第7版出版，增收新词语400多条，这是目前最新的版本。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
《现汉》以规范性、科学性和实用性为主要特点，自从出版以来，深受广大读者欢迎，在海内外享有很高声誉，先后荣获首届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科研成果奖（1993年）、第一届国家图书奖（1994年）、第二届国家辞书类一等奖（1997年）和第一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2007年）等。截至2016年9月第7版，已是第595次印刷了。
我到新加坡工作后，看到《联合早报》偌大一个编辑组只有一部新加坡当地书局出版的暗红色布面精装的《最新现代汉语大词典》。这部“大词典”书口乌漆墨黑，右下角更是既残又脏，参差不齐，封面封底与书脊藕断丝连，几近脱落，肯定是使用率高，才如此“破相”的。在优质工具书缺乏的年代，海外华人从事中文传承工作是多么不容易啊！
再说那书名，用“最新”和“大”形容，“牛”得很啊！我就犯疑了，别说当时，就是今天，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都还没出版过《现代汉语大词典》啊，遑论“最新”。仔细翻阅，内容跟《现代汉语词典》一字不差。莫不是……我不愿继续往下想，因为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明白了书局这样做的苦衷。我的新加坡同事肯定比我更清楚这部词典的故事。
当时，新加坡政府禁止书商进口中国图书，凡是进口，必须送审，《现代汉语词典》亦在禁止之列。或问词典是工具书啊，并非政治类书籍，何以也禁？原因是书中某些条目及其释义，具有政治色彩。
新加坡的华文学者和我的同事告诉我，他们到中国大陆旅游，回国时最“沉重的负担”就是随身所带的书籍。对此，我感同身受。每次回国度假，我都要买些书带回新加坡。因为工作需要，我只买语文工具书。一套两大册的《辞海》和一套四大册的《辞源》第2版（编者按：即修订本）都是从国内买了带回新加坡的；除附录外，一套12大册的《汉语大词典》是用蚂蚁搬泰山的方法从香港带到新加坡的。
写到这儿，我不由得又怀念起新加坡前辈学者、国大华语教学与研究中心主任、华文研究会会长卢绍昌先生来了。1996年7月，《现汉》修订本（第3版）出版，正好卢先生到北京参加会议。返回新加坡后，卢先生打电话给我：“汪兄，我给你带了本《现汉》第3版回来了，几时见面，我带给你。”我喜出望外，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卢先生比我年长，见面时总是“汪兄汪兄”地称呼我，使我汗颜无地。出远门自己要买好多书，还特地给我带一本如砖块般沉甸甸的词典，且婉拒书款。卢绍昌先生值得我铭记于心，以为做人的标杆！
卢绍昌先生在1996年8月14日赠送给笔者的《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第3版）
2002年5月，《现汉》增补本（第4版）出版。8月27日，我以《老树春深更着花》为题，写了篇书评，发表在《联合早报》言论版。拙文第3段开头说：“《现汉》是部老词典，如今老树绽放出灿烂的新花：一是增补了新词新义1206条，一是增收了‘以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103条。笔者最感兴趣的是它增补了许多由洋文单独构成或华洋结合的词语——字母词（lettered-word）。”
方向盘
一部词典跟人一样也会老。词典是越老越好还是越新越好？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认为老树倘能着新花，最好！
笔者自从踏上工作岗位后，《现代汉语词典》一直陪伴左右。《现汉》完稿于1959年底，1978年正式出版，1983年再版，1996年7月出修订第3版，2002年5月，出修订第3版增补本。
截至2002年7月，仅北京一地，《现汉》就印了298次，足以证明它是词典中的一个品牌。无论什么产品，要出类拔萃，才称得上“品牌”，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现汉》是部老词典，如今老树绽放出灿烂的新花：一是增补了新词新义1206条，一是增收了“以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103条。
《现汉》初版仅收字母词（lettered-word）三条：阿Q、三K党、X射线。1966年，它以附录的形式收了39条，算是一大突破。今年又增补了103条。这是老树上开出的一朵最美的花。
饶有趣味的是在一百多条字母词中，出了六个大“官”：CEO（首席执行官）、CFO（首席财务官）、CGO（首席沟通官）、CIO（首席信息官）、COO（首席运营官）、CTO（首席技术官）。他如APEC（亚太经济合作组织）、BBS（电子公告牌系统）、CBD（中央商务区）、DVD（数字激光视盘）、EMS（邮政特快专递）、FAX（用传真机传送）、GPS（全球定位系统）、HDTV（高清晰度电视）、ISP（因特网服务提供商）、KTV（配有卡拉OK和电视设备的包间）、LD（激光视盘）、MBA（工商管理硕士）、NMD（国家导弹防御系统）、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PC（个人电子计算机）、QC（质量管理）、RMB（人民币）、SOHO（小型家居办公）、TMD（战区导弹防御系统）、UFO（不明飞行体）、VIP（贵宾）、WAP（无线应用协议）等都收录其中。
在祖国大陆以外的汉字文化圈中，长期以来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地区词（或称社区词）。就香港、澳门、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而言，有为数不少的五地、四地、三地或两地通用的词语，这些词语在改革开放后先后进入大陆，旧版《现汉》当然来不及收录。1996年的修订第3版增补了一些，这次增补得更多。例如：蹦极跳（bungy）、飙升、冰毒、残障、单身贵族、导播、低迷、第一夫人、毒贩、房车、非礼、峰会、负增长、搞笑、高企、搞定、互动、花心、驾照、焗油、亮丽、零增长、另类、埋单、猫步、排行榜、派对、企划、取向、人气、人蛇、色狼、色魔、蛇头、双赢、诉求、凸显、凸现、外援、息影、新低、新高、性骚扰、雅飞士（yuffies）、雅皮士（yuppies）、摇头丸、一头雾水、艺员、作秀、信息、斩获、主打，等等。
海外和境外华人社区长期使用的地区词能为《现汉》所吸收，从而成为普通话词汇的共同底部，这在语言发展史上是一件意义十分重大的事情。这不仅丰富了普通话的词汇，而且全球华人沟通起来方便了许多、亲切了许多。
我从小没见过也没听说过durian，1984年10月到新加坡后，才跟这种在南洋有果王之称的水果零距离接触，看到当地都写成“榴梿”。但是《现汉》最初两版都用“榴莲”立目，第3版删除“榴莲”条，第5版（2005年6月）“榴莲”复出，并以“榴梿”为副条。为此，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写了篇《喜见“榴梿”入〈现汉〉》的书评，发表在8月2日《联合早报》的言论版上，文内说“期待着‘榴梿’能够‘扶正’”。
2005年8月2日《联合早报》言论版
再经7年考验，《现汉》第6版（2012年7月），“榴梿”终于以主条身份坐正词典的殿堂，“榴莲”成了副条。编者这样处理，就使中国大陆、港澳特区、台湾地区和新马泰印尼等东盟国家durian的中文译名一致了。
从1960年“试印本”到2016年第7版，56年中《现汉》正式出版了7个版本，无不打上了时代的烙印。《现汉》陪伴我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她是我的良师益友。现在我继续笔耕，还是每天向她请益。
用了一辈子的《现汉》，品评它的每个新版本时，我都以“守正拓新”为标尺。守正不离拓新，拓新不弃守正。二者共生互补，相辅相成，始终保持平衡统一。
本文为回忆录《结缘新加坡华语》系列之三
（原载新加坡宗乡会馆联合总会《源》总第154期，2021年12月）
本文来源：“西去东来中传站”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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