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丨《纳兰性德词选》（古代诗词典藏本）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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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纳兰性德词选》（古代诗词典藏本）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纳兰性德作为清初第一词人，其细腻深婉的词风，在后世广大读者中具有巨大的影响。王国维称赞到：“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本书作者精于诗词鉴赏，其品鉴文字优美细腻，很好地将纳兰词的妙处掘发出来。 

今刊导言，以飨学林。

导    言

文丨田胜利  过常宝

纳兰性德生于顺治十二年（1655）十二月，卒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五月，原名成德，因避东宫嫌名改为性德。字容若，满族人，隶属满洲正黄旗，号楞伽山人。

一

纳兰性德短暂的一生看似一帆风顺，实则充满诸多无奈，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充满几多愁苦。身体上受寒疾的困扰或许伴随了他的一生，其词作中不乏“病”字身影，如“曾记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临江仙·永平道中》），“更莫伤春，同是恹恹多病人”（《减字木兰花》），“身世等浮萍，病为愁成”（《浪淘沙》）等。“可以说，是寒疾的影响促进了纳兰忧郁气质的形成，而又是人生的愁苦加重了寒疾对他体质的摧残，这种恶性循环大大影响了纳兰的气质、性格、命运以及文学创作。”纳兰性德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晦得寒疾卒”。寒疾摧折着纳兰性德的身躯，也摧折着他的心灵。

纳兰性德的仕宦体验或许也使他生出许多无奈之叹，纳兰性德中进士后被安排的职务是乾清门侍卫。尽管鞍前马后、随驾扈从的侍卫职事给他带来了荣耀，但常伴皇帝左右的侍卫一职或许并非其心中所愿。徐乾学尝提及“然君自以蒙恩侍从，无所展效，辄欲得一官自试。会上亦有意，将大用之”（《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神道碑文》），从中可以窥见纳兰性德是有一颗建功立业之心的，他自然希望走出“宫墙”去，大展宏图。因此，他时常思接千载，《临江仙·卢龙大树》云：“雨打风吹都似此。将军一去谁怜。画图曾见绿阴圆。旧时遗镞地，今日种瓜田。”词中的“将军”指将军树，词人在这里想到的是东汉开国时的征西大将军冯异。又《金缕曲》曰：“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麟阁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归矣。”此处的“麟阁”指麒麟阁，词人在这里想到的是曾被汉宣帝绘图于此的功臣霍光等，颇具豪气。当然，自古以来，实现功业并非易事。出身贵胄的他，又把萦绕在心间的这份愁情比于屈原。他在《忆王孙》中说：“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读《离骚》。愁似湘江日夜潮。”不止于此，他还告诉朋友说：“日夕读《左氏》《离骚》，余但焚香静坐。新法如麻，总付不闻，排遣之法，推此为上。”他把读《离骚》视作排遣心中忧愁的方法，是出于和屈子的共情，悲人悲己，借他人文字消释自己心中的那份无奈。在将近十年的侍卫生涯中，纳兰性德“惴惴有临履之忧”。

长期漂泊的仕宦生涯，使得纳兰性德心生厌烦，“多愁多病心情恶”，是直白的情感流露。纳兰性德陪同在皇帝身边游历北国南疆的经历，使他也留下了大量感叹兴亡的词作。当将个人的追求放置于历史长河中，他领悟到：“功名应看镜，明月秋河影。安得此山间，与君高卧闲。”（《菩萨蛮》）功名的成与否，纳兰性德是看清楚了的，“从前壮志，都已隳尽”，故《清史列传》称其“生平淡于荣利，书史外无他好”。

纳兰性德的情感生活也充满无奈。在康熙十三年（1674）他二十岁时，娶卢氏为妻。卢氏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门当户对，这一桩被安排的婚姻难得感情甜美，夫妻恩爱。但婚后第三年，卢氏便于康熙十六年（1677）五月三十日产后病故。美好的婚后生活瞬间逝去，使纳兰性德倍感哀痛，时常感怀情感中的无奈。此外，陪伴在纳兰性德身边的女子还有侍妾颜氏，卢氏去世三年后又续娶了官氏，但纳兰性德经常随驾出巡，聚少离多。这种离别，是侍卫生活中的一种常态。

纳兰性德交友广泛，“若无锡严绳孙、顾贞观、秦松龄，宜兴陈维崧，慈溪姜宸英，尤所契厚”（《墓志铭》）。此外还有朱彝尊、梁佩兰、叶方蔼、吴天章、马云翎、蔡启僔、马翀、张纯修等。纳兰性德和这些朋友的交情甚深，他的好友顾贞观说他“于道谊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顾贞观大约四十岁时才认识纳兰性德，年长纳兰性德很多，但“一见即恨识余之晚”，和纳兰性德一见如故。

顺治十四年（1657），吴兆骞因参加江南乡试而陷入到一桩科场案中，后被发配到宁古塔。康熙十五年（1676）年底，应顾贞观的恳求，纳兰性德允诺将以五年为期营救出吴兆骞。经多方努力，吴兆骞最终在康熙二十年（1681）南还。吴兆骞最终南还当然不只是纳兰性德一人之功，但从中也可以看出纳兰性德是重情谊的，对于朋友的苦难，他乐于给予积极帮助。正是因为如此真诚地对待朋友，纳兰性德的一众好友也都真心地待他。康熙二十四年（1685）纳兰性德突然离世，他们都通过各种方式寄托哀思，“性德身后，写祭文、挽诗、挽词等文字表示悼念的多达五十余人，一百三十多首诗文，可见交友之盛”。毫无疑问，这些朋友丰富了纳兰性德短暂的人生。

二

纳兰性德给人最深的印象是“多情”，“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骚》《雅》之作，怨而能善，惟其情之所钟为独多也”。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说：“纳兰容若深于情者也。”纳兰性德留有三百五十首左右的词作，大抵皆如此，以“多情”的人生经历运笔，情辞恳切，走出了俚俗，不假巧饰，率真而自然。

爱情是人间最美好的情感纽带之一。纳兰性德的爱情词写得真切而细腻，如《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这是一首讲述词人情窦初开时偶遇心上人情景的小令，整首小令清新可爱，纯净无邪，对少年人青春懵懂的暗恋心理刻画得恰如其分。爱情是美好的，也是苦涩的，纳兰性德的悼亡词尤其如此。一首首悼亡词哀婉低回，缠绵悱恻，浓浓的情感倾泻于字里行间，如《蝶恋花》写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这首词怜月怀妻，双飞双宿的蝴蝶与秋坟形成鲜明的对比，借景抒情，移情于景，天上人间一样愁，对亡妻的怀念化入这一情景中，让人能深深地感受到词人的真切情意。词以月意象领起，由月及人，是情感的触动点。纳兰性德词中的月还有冷月、阴月、残月，设色皆冷淡，缀景皆荒凉，幽苦之情随处可见。

朋友之情。纳兰性德朋友众多，笃于友情，表现友情的酬赠词作数量也不少，如《蝶恋花·散花楼送客》：“城上清笳城下杵。秋尽离人，此际心偏苦。刀尺又催天又暮。一声吹冷蒹葭浦。　　把酒留君君不住。莫被寒云，遮断君行处。行宿黄茅山店路。夕阳村社迎神鼓。”这是一首纳兰性德送好友张见阳赴任江华的词作，上阕写秋景，下阕写离别愁绪，无尽牵挂中夹杂着美好祝愿。

家国之情。纳兰性德曾扈驾巡游，到过江南，写有系列江南词。如《梦江南》：“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江南多水，树木繁茂，少有风沙侵扰，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自是给词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纳兰性德也到过边塞，写有系列边塞词。如《浣溪沙》：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这首词大概写于纳兰性德出使梭龙时期，一幅晚秋边塞的黄昏图景饱含沧桑之思。综览纳兰性德的江南词和边塞词，不乏吊古伤今、感叹历史兴亡之情。

多情的纳兰性德偏爱填词，他曾说：“仆少知操觚，即爱《花间》致语，以其言情而入微，且音调铿锵，自然协律。”词的重要文体功能之一即在于抒情传意，纳兰性德将一腔热情倾注于词的创作，将爱情、友情、家国情熔铸于词的格调，从而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纳兰词风。纳兰性德生前曾编选有《侧帽词》，后被好友顾贞观在江南刊行时更名为《饮水词》。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字字看来皆是情，优美的诗词吸引着他同时代的世人，亦吸引着后世读者咀嚼其中意味。

三

纳兰性德的词以写情抒情为主，内容丰富，词风婉约，折射了他情感世界的充盈复杂。纳兰性德在创作词的同时，在徐乾学的帮助下，编刊《通志堂经解》，收集了一百四十多种宋元以来解释儒家经典的书籍。他参加科举，长期仕宦，精于文翰又擅长骑射，积极入世。如果说儒家思想为其描绘出人生底色的话，那么，佛家思想则扩张了他情感的深度。他的《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写道：

空山梵呗静，水月影俱沉。悠然一境人外，都不许尘侵。岁晚忆曾游处，犹记半竿斜照，一抹界疏林。绝顶茅庵里，老衲正孤吟。

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几两屐，谁识卧游心？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簪。布袜青鞋约，但向画图寻。

在这首题画词作中，词人通过陈列空山梵呗、老衲孤吟与溪头钓、涧边琴等意象，表达出一种远离喧嚣，向往尘世之外的悠然心境。促成纳兰性德向佛的原因有很多，恩爱三载的妻子突然离世或许是其中之一。他在《眼儿媚·中元夜有感》中写道：“手写香台金字经，惟愿结来生。莲花漏转，杨枝露滴，想鉴微诚。　　欲知奉倩神伤极，凭诉与秋擎。西风不管，一池萍水，几点荷灯。”妻子亡故后，纳兰性德陈述自己曾亲手抄写佛经，希望与亡妻再续情缘。现世的情，今世的缘，留待来世再续，佛家思想为他提供了这种精神慰藉。

纳兰性德的词，情意绵绵，偏向凄清。顾贞观说：“容若词，一种凄惋处，令人不能卒读。”陈其年说：“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就风格而言，纳兰词多有柔情，近于婉约。纳兰性德的词，真挚自然。《清史稿·文苑传》称：“清新秀隽，自然超逸。”王国维《人间词话》亦称：“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性德的“自然之眼”“自然之舌”和他的多情心性是贯通一致的。自然的本质是真，是一种生活的真，也是一种心灵的真。唐圭璋说：

若容若者，盖全以真胜者。待人真，作词真，写景真，抒情真，虽力量未充，然以其真，故感人甚深。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者，亦以其词真也。

真和自然融合一体，真情、真景、真意，是纳兰性德词作风格的写照。纳兰性德提倡“诗乃心声，性情之事也”，诗是如此，词也是如此。尤其他的悼亡词，情真意切，无限凄婉，深为人所赞赏。严迪昌评论道：

悼亡诗最早可推溯到《诗经》中的《绿衣》，而自潘岳《悼亡诗》传世后，代有名篇，唐宋之间，李商隐、陆游的悼亡之作尤见动人心弦。词则自苏轼《江城子》及贺铸的《死梧桐》即《鹧鸪天》外，佳篇不多，即真挚地追念哀悼夫妻伉俪的生死之情的作品极少。只是到了清初纳兰性德出，悼亡词始成词创作的一个重要题材，并获得卓越的成就。

这番话是从历时的角度梳理的，纳兰性德以悼亡词为代表的词作在文学史上确实颇有影响。胡薇元在《岁寒居词话》中称：“倚声之学，国朝为盛。竹垞、其年、容若鼎足词坛。”况周颐称他是“国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才华过人，才情卓越，只惜年寿不永，令人惋惜。

（注：鉴于公号推文篇幅有限，故导语有删减）

图书信息

《纳兰性德词选》（古代诗词典藏本）

田胜利  过常宝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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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词选》为“古代诗词典藏本”之一种，由田胜利博士与过常宝教授共同撰写。全书约15万字，精选了被况周颐誉为“国初第一词手”（见《蕙风词话》）的纳兰性德代表性词作101首。书前附有“导读”一篇，较为全面地论述了纳兰性德的生平经历、词作内容以及艺术特色，对于读者全面地了解纳兰性德其人其词均大有裨益。在对具体词作的评赏上，则遵照丛书体例，分为注释和评赏两部分。具体来说，注释重于征引语典，以揭示纳兰性德对于前人创作的借鉴与吸收；评赏则交待创作时间、背景，疏解词意，并对其中的精妙之处作艺术上的掘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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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田胜利，湖南常德人，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著有《汉代焦氏林辞研究》。

过常宝，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河北大学副校长，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主要从事先秦文献、文学及文化研究。出版有《依然旧时明月——唐宋诗词中的情感和生命》《楚辞与原始宗教》《先秦文体及话语方式研究》《中国散文通史·先秦卷》等著作数十种，另在《文学遗产》《文史知识》等刊物发表文章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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