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晨兴资本程宇:寻找非共识的火箭 |捕手志
题图:晨兴资本合伙人 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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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投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派风格,有的走理性路线,主要研究商业规律;有的则走感性路线,主要研究人性当中的变与不变。晨兴资本合伙人程宇似乎是游走在两者之间,既对机器智能、网络效应有着较深的研究,又对看人识人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论,这使得他能在创业者只有一个想法的时候便投进去了,这当中就包括小猪短租、大搜车、追一科技等企业。
过往谈早期投资多会提到运气,而此次我们想探讨早期投资当中是否存在一些有助于降低投资失败率的方法?捕手志(微信ID:ibushouzhi)与程宇的对话就是从这个问题展开的,程宇坦诚地分享了自己的投资方法论与行业思考,相信会给你带来较多启发。
作者/李曌
编辑/潘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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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早期投资要关注非共识
李曌:市场有不少人包括我都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做早期投资的,因为你们的业绩很不错,所以我们先从投资方法聊开。了解到你们内部有一个投资方法,就是追求领先市场半步的投资机会,为什么不是一步或者两步?
程宇:如果以上帝视角来看,假设公司是一台有几百个按钮的飞行器,一家公司的最终命运取决于创始人能否适时按对最关键的那几个按钮,早按、错按、漏按都会受到相应惩罚,但更残酷的是即使你全部按对,有些飞行器天生只能飞几米,有些却成为了一飞冲天的火箭。早期投资者要做的事情本质上就是1.辨别出真正的火箭;2.找到最优秀的机长;3.陪他一起探索按钮。
这三步真正做起来都不容易,因为每个早期公司似乎像单一粒子的运动轨迹一样不可捉摸,但当他们汇聚成一股洪流时,又遵循经典物理规则成为一些相对可预见的趋势。早期投资人可以用归纳、类比、演绎等等工具箱,以史鉴今,触类旁通,努力思考未来5-10年各个行业在科技、人口结构等底层变量推动下会往哪里走,好的早期投资人往往也需要有很强的Vision。
实际上当一个巨大变化到来时,我们往往会高估了它到来的速度,而低估了它的影响力。早期投资即使Vision正确,但时机永远是最难把握的,过早按下正确的按钮,也会成为先烈,而领先比错过好,领先半步是最好的。
李曌:能否进一步讲讲你是怎么找投资机会的?
程宇:如果我们将投资机会用认知与共识两个维度画一个坐标轴来看,最好的状态是我有认知而市场无共识时,这样我能有机会投到火箭,那后面需要做的就是激动又平静地等待市场形成共识。另外,当你处在市场既无共识自己又无认知的状态也不错,至少你能有时间去提升自己的认知。
当然,早期投资更多是自以为是的认知被市场的强共识撞得鼻青脸肿,这么经历过几个认知周期后,如今我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对于投资还处于初窥门径的状态。
李曌:这种市场无共识的机会又要怎么找?
程宇:首先往增量市场找;其次找那些具有普适性与深远影响的颠覆因素,比如AI——技术的杆杠力永远是最强的;最后需要具备跨界思考和经验复用的能力,能泛化对一个领域的认知,这样能更容易产生差异化的认知。
比如我们在天使轮就投资了大搜车,从公司这些年的发展上我们学习到了以SaaS切入把一个行业实现连接、数字化并智能化,以及基于数据实现交易闭环和今天大家提S2B2C各种赋能的实践经验。在2015年左右我看到这个成功经验后,就琢磨同样的逻辑是否泛化适用于其他产业,并围绕这个认知我做了几个其他行业的投资。
比如我们当时投了一家叫CREAMS的公司,它是为商业物业所有者提供资产管理的SaaS服务,当初大多数人从企业服务的视角看可能会觉得生意天花板不够高,但我相信SaaS未来的数据价值能使得商业模式有更高的天花板,回过头来看正是这种差异化的认知让我们有了投资决定。
李曌:你前面提到非共识,过去Peter Thiel经常会问一个问题「你觉得重要的真相里,哪些是极少人赞同的」,过去你有没有在多数人都不认可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的事情,最终还证明你是对的?
程宇:比如小猪短租在2012年刚做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相信中国有C2C住宿分享的机会,但我们那时会认为,用户对高性价比、多样化的住宿追求是普世的,足以克服各种住到陌生人家里的心理障碍,这个判断现在来看算是正确的。
李曌:具体来看小猪短租最初遇到了哪些问题?
程宇:短租民宿市场在2012年时起步比较缓慢,一开始在小猪上分享住宿的实际上是一些小B或二房东,他们只是将小猪当成一个渠道,这样小猪就无法形成独特的供给。
大概做了小半年业务,每天业务量也能有一千间夜左右的时候,两位创始人陈驰和王连涛和我聊,他们认为这个业务有很大的隐忧,虽然数据看上去还行,但没有控制供给,所做的事情无非是把流量导来平台再给房东,而房东的数量也很有限。
最后他们决定把以前的成果都放弃掉,回归初心,坚持做一个C2C分享独特房屋的短租平台,就从协助房东拍照、设置房东与房客的预订流程、引导入住氛围等方面打造独特体验。当时市场C端房东供给的房子少,陈驰就带领公司员工纷纷把自己的房子拿出来出租,他甚至还给房客做早饭,这样逐渐感染了一批身边的人成为小猪的房东。
到了16年公司还租了一些房子做体验房,为新加入的房东们打样。后来又发现要帮助房东解决保洁、智能门锁、规模化管理等问题,这些都是酒店体系成熟的供给,小猪也是一步步通过众包和自建服务体系来实现的,直到今天这些都还是中国个人房东从事短租业务的基础设施。
李曌:陈驰接受采访时说,2013年年末公司融资特别困难,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融资没那么顺利?
程宇:其实除了上一轮融资外,小猪每一轮融资都很困难。我们是在陈驰和王连涛两位创始人只有一个想法的时候投资的,那时他们也接触了很多投资人,最后只有我们一家机构支持。
最开始是投资人觉得这事做不成,不存在中国Airbnb的机会,当你做到每年几百万间夜时,投资人又觉得市场的天花板很低,当你再做上一个量级时又会担心有风险。当然今天这个市场仍然存在OTA的挑战、政策上的风险等,但我们至少证明了这个市场是存在的。小猪算是当初这个赛道里唯一走出来的创业公司,这不是一个可被资本快速催熟的行业,供给和需求都需要培育,许多创业者和投资人都作出了错误预判。
李曌:那你当初怎么能下决定投小猪?
程宇:坦率说很重要的原因是当时关注到Airbnb在2012年前后成长很快。我们认为酒店所代表的供给是围绕城市的主要商业经济行为和交通节点布局展开的,稳定满足商旅和个人旅游的基本需求。但在这之外还存在大量单人和多人多日临时住宿的需求,那分散式、灵活、适合多人、高性价比、多样化、充沛的C端房源供给就很适合,当时这种潜在的巨大需求并没有被很好满足。
另外,我认可团队。他们都是纯粹又很理想主义的人,愿意用时间换更大的发展空间,耐心等待市场起来。过去一直有投资人质疑团队太稳、太慢,但这样一件特别难、也需要特别长时间的事,有理想主义其实蛮重要的。
李曌:小猪发展的转折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宇:2016年前后因为有一大批10年前的经济型酒店的租约到期了,而房租又涨得很快,很多经济型酒店就扛不住了,要么关闭要么就升级成高星级酒店,短租产品的特点进一步突出了。同时因为看到早一批的C端房东有不错的收入,更多C端房东开始涌现,并开始规模化,短租民宿行业迎来了供给爆发的阶段,这也让小猪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
李曌:过去分享与共享经济一直被大家讨论,你怎么看两者的区别?
程宇:在我看来分享与共享有两点不同,第一是资源提供者或服务者不同,前者是消费者,后者是平台,共享本质是租赁,看的是ROA(资产回报率),意味着共享是重资产模式需要靠增强杆杠提高ROE(净资产收益率);
第二分享是当边际成本趋于零的时候发生的,而共享有很明确的成本边界,像房子是重资产但作为个人将闲置房子出租时自身的成本是趋近于零的。再比如ofo最早其实在用分享模式做,但没有办法提供标准化的服务,你有时遇到好车有时遇到坏车,这增加了管理成本,所以还不如自己买车租出去,反正一辆车也就一二百块钱。
李曌:像滴滴、Uber与小猪短租、Airbnb,这些交易平台的竞争壁垒是什么?
程宇:最终防守就是网络效应与规模效应。Airbnb或小猪的生意需要形成全球网络效应,即每增加一处新的房源都会让平台上的所有房客受益,而旅行的目的地是天然全球性的。 但是因为低频,所以要占据用户心智形成品牌,与用户进行长期互动。
Uber或滴滴本质上是高频的区域网络效应和全局的规模效应。一方面每增加一辆运力供给能让所有区域乘客受益;另一方面靠机器算法动态调节不平衡的双边市场,实现各个区域市场共享全局的规模优势。
二
升维思考对早期投资很重要
李曌:看起来你们很偏好早期高回报的项目,比如你们都是小米、快手、小猪等公司最早期唯一且最大的机构投资人,你怎么看你们机构的投资风格?
程宇:我们投资有几个特点,第一是精选,选天花板极高的赛道,选赛道中最好的团队,所以我们10年才投200多个公司,相比其他机构要少很多;第二是超配,逻辑是赢的次数不重要,每次能赢多少更重要;第三是押注早期,相信复利效应,长期持有。
早期投资很多是用时间换空间,靠时间来对冲很多风险因素,获取超额回报。这过程中和创始人免不了要共同忍受很多痛苦和煎熬,很多今天看来很不错的公司我们最早投资的时候并没有清晰的创业方向,这个过程中要陪创始人不断调整,摸索正确的「按钮」。
李曌:要有巨大的投资回报,就需要投一些具有创新性或颠覆性的公司,那你们会从哪些维度判断一个公司是否具有颠覆性或创新性?
程宇:最大的颠覆和创新往往来自于范式变化。比如亚马逊以无限货架颠覆了沃尔玛的有限货架,比如Netflix用「自助餐模式」颠覆了点餐式的内容消费方式。
宏观来看,范式变化就来自于三条线:第一条线是技术;第二条线是宏观经济,比如城市化进程、人口结构等;第三条线就是资本市场——宽松型的资本供给有时会改变游戏规则。有时技术周期没什么,人口结构有些新的东西,比如消费升级,而技术永远是杠杆最高的。我们投资基本沿着这三条线交织共振的状态去找变量。
李曌:那你怎么看前段时间很火的RPA?
程宇:企业内有海量系统,除了系统对接,以前只能通过人的输入输出让这些系统低效连通。而RPA是新时代类比Office的个人生产工具,赋能普通人把异构系统间重新互联互通起来,大大提高了企业流程自动化和智能化。
李曌:有些机构已投资了一些RPA公司,你们如今是否也出手了?
程宇:我们暂时还没投,坦率说我们看的时间晚一些,但我认同它的价值。RPA就是在搭建系统和系统之间的网络,以前我们关注更多的是人和人之间的网络。而且RPA是异构的系统,相反小程序是同构系统,只能基于微信的标准来做,这相当于从一个高维将各系统黏合起来了,最终你会发现RPA越发展对2C也会有利。
李曌:怎么理解?
程宇:我可以通过PRA来连接2B再服务2C,比如今天亚马逊想调Uber的服务,还得走Uber内部,可能往后就不需要了,只要消费者授权Uber帐户给亚马逊,中间通过RPA打通不同系统,这样就可以把不同的服务串在一起。
李曌:国内资本总会去对标美国市场,比如RPA也是美国先火带动了国内,在你看来属于中国特有的机会有哪些?
程宇:其实我们在To B行业的发展和美国有很大不同,早在互联网之前美国企业就完成了工业化及规模化,形成了行业寡头,所以后面的To B公司只要为他们提供服务就行,企服公司与产业公司划分很清晰,是相伴而生的。
而中国现在还有很多行业没有完成规模化,有的甚至连基础的信息化都没有完成,那么在当今多个技术浪潮齐发的情况下,科技企业是有机会通过服务实现全行业的数字化,从技术切到交易并有机会成为产业的链主,这比仅提供信息服务更具商业价值,这是中国企业的特有机会。
李曌:你经常会提到数字化,它是否算是你当前的投资主线?
程宇:算是吧,或者说是机器智能,我相信物理世界正在加速数字化、云端化、智能化以及服务化。在这过程中,IoT设备会助推这个进程,数字化的颗粒度会越来越细,数据无摩擦地流转也会加速智能化。今天产业互联网成为了热门话题,但本质上各个产业也都在经历着连接从数字化向智能化的过程。
此外,智能化和服务化的结合可能会在未来带来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未来的交易也许会极其碎片化,在刚刚路过的咖啡厅有时长1个小时的临时兼职需求、每天15分钟在Airpods上的个性化新闻播报等等,这些都有可能被机器智能高效推送和促成交易,Subscription和On-Demand模式的会愈加盛行。
李曌:你对数字化有过哪些认识上的变化?
程宇:除了物理世界加速数字化外,让人很兴奋的是看到虚拟世界的建设也在加速中。我们今天的技术已经能越来越高效满足打造游戏等等各种虚拟世界体验,伴随着VR等沉浸式娱乐终端的技术成熟,电影《头号玩家》的世界会在不远的将来出现。
李曌:现在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程宇:高估了机器智能到来的速度,低估了机器智能给世界带来的Impact。 还有一个担忧就是我在哪些地方还停留在低维上思考问题。
比如,当初看到AT在早期投资了滴滴和快的,我是站在单位经济模型和融资假设等这类低维的思考框架来想的,所谓完全按错了按钮,没能站在AT支付大局的维度来看,这是非常可怕的错误。
李曌:那如今是否有想到如何解决?
程宇:没法解决,因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得接受很多时候我们能得出的判断都是阶段性的,能做到的也是阶段性的正确,但在坚持第一性原理的前提下,打开视野,走出自己的认知舒适区,强迫自己做升维思考很重要。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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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捕手志」的第164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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