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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悲伤是因为我还眷恋生活

严力 张宗子 等 纽约一行诗刊 2023-04-22



嚴力

  • 我的2020……

我的

也是医院的2020

很多人出院的机会

比入院少了一次

 

我的

也是快递业的2020

我下单在货物的林中

物资成为了打包的阳光

 

我的

也是居家创作的2020

诗篇和画作

不知道哪个句子或哪笔颜色

可以健康地通过将来的核酸检测

我担心下笔太快

很多次没能保持好

平民与政治的社交距离

 

我的 

也是各类吹哨人的2020

他们的顽强在被匆匆定论的

句号里突围成逗号

接着起身成为问号

最后挺直成的惊叹号

却又被悄然锯断

成为散落在地的

一串无解的引号

 

我的

也是口罩的2020

但它拦不住

趁机释放自身病毒的各种团体

到底有多少体制内外的天使被扼杀

只能期望于来年的

各路正义的神探

 

我的

也是Covid-19的2020

借酒浇愁的酒量喝出了

我洞见瓶底的虚无岁月

但我还是看见了

人类酒庄正在繁忙地运出一箱箱

打了疫苗的2021

                

2020.12.31.



張宗子

  • 雨后

在下过雨的午后,落叶不再飘散

它们堆积着,在水泥道上染出一层褐色

我不喜欢它们沾湿我的鞋子

也不喜欢听脚下扑哧扑哧的声音

花坛里,被精心培植的花和野草同样枯萎

叶子被剥离,枝条倒伏

这是自春天以来难得的清旷

透过落叶的缝隙,看见了潮湿的泥土

一株不知名的矮小灌木

依在栏杆的角落,静披残甲

明媚如同沐浴着阳光

又像清凉的火焰,成为这曾经娇惯的领地上

唯一的言说。临近的树上

几乎所有好看的红叶都是被蛀伤过的

蛀孔镶一道黑边,如硫磺之火烧后的焦痕

飞机轰隆隆地从头上碾过

与车声呼应,那么肆无忌惮

像是信仰萎缩后的叫嚣

狗专心撒尿,出于本能而沉默着

它们飘零的吠声曾是深夜荒村的骄傲

是鲜花一样的伟大事物

注定鲜花一样光荣地成为往事

秋天已经进行了很久,已经深耕到那些

最冷漠的土层,尽管风一回又一回

仍未吹尽铁丝篱笆上的牵牛花

教堂拉进弯曲的天空

麻雀缝补着不无疮痍的街区

冬天就要到来,冬天之后还是冬天

一个轮回,省略掉我们不甘心撕裂的

像回避羞愧的神灵

而健硕的乌鸦们,在我想看而看不到的地方

正发出自由的欢叫

仿佛畅饮着一千杯美酒


2020年11月30日



  • 寓言或挽歌

总有一场雷火,能把世界打回原形

总有一个寻常的时刻,让兽从兽皮下钻出来

 

被风吹走的玉兰花,不管在春天还是夏天

以自由的代价,整齐它们飞散的轨迹

 

洒落在房舍的背阴处,在水泥地浅浅的苔藓上

像突然终止的祈祷

 

我们总是能够分辨不同的阳光

照在庙堂,和同样不幸地照在粪堆和坟丘上的

 

时代品咂着它们干涸的浆果

那些被锤落的牙齿,那些被抠伤的眼睛

 

留下那么多空洞,却没有足够的黑色

来填满它们,即使落日之后,还是太光明了

 

还是有太充沛的雨水

湿透窗前每一段被弹过的奏鸣曲

 

雷火入地变成了石头,变成和我们一样的石头

供未来雕刻,把每道纹理雕成河流

 

然而总是有猴子,尚未学会语言,却庄严而谦恭

守着银床之井,继续卑鄙

 

2020年12月29日



云中雀

  • 蚂蚁

如果我是一只蚂蚁

恰好又有好脚力

却不会送你贵重的戒指

那叮当古老的镣铐

我会送你荧光美甲油

好闻又易暗中相认

我还会送你新鲜的米粒

和久藏的熏衣草籽

如此我便可安心离开

粮食足够为你过冬

草籽请藏于洞穴

春天回来时答应我

一起紫舟横渡

那微不足道的浪漫




青洋

  • 聽荷

若能放空紛繁的心

你會聽見

萬里之遙的荷


聽見

那田田的落寞,一葉葉

隨風翻飛

聽見波光在莖葉間搖晃

月色在葉片上流淌

聽見墨綠色的煩悶叫囂著

在水面瘋狂鋪陳

東望無邊

西望無涯


若你靜下心,還會聽見

那一度無處安放的思戀

如今,已隨魚而安

漂向南方

又折返,漂向北方

終至沈淪

在泥淖深陷處

紮根,且節節生長

長成光滑純白的七竅蓮藕

上得了餐桌,出得了廳堂

結局皆大歡喜


至於藕中千絲萬縷斬不斷的絲

不提也罷


最好不要聽見

淤泥中掙紮出的那朵妖嬈

是如何

再次雕謝在了淤泥之中

更不要聽見

那一粒粒慘澹經營中的蓮子

將夏之酷熱,秋之蕭瑟,冬之肅殺

一一強壓在心,那份苦楚

早就憋得碧綠碧綠的了


至於那些寫滿荷葉的諛美之辭

可聽可不聽

畢竟,有如椽之筆的力透葉背在先

在葉面上滾動的,哪怕字字珠璣

終究會滴下水面

聽個響罷了



2020年11月26日



海草

  • 未來·遇見

依舊是涓涓繞繞出小溪

我在溪邊凝望著你

你的眼神柔似波

你的腳步輕如綺

綠草茵茵

野花遍地

如斯仙境更喜有你


依舊是樹影斑駁落古鎮

我在橋頭等待著你

你的漿聲融天籟

你的輕喚沁心脾

薄霧邈邈

誰家漁曲

小樓幽幽池邊有你


依舊是書香滿屋在城西

我在窗棱顧盼著你

你的胸襟千般闊

你的筆硯香四溢

史傳經綸

不老威儀

書山巍巍雲徑有你


依舊是崎嶇坎坷天涯路

我在路旁注視著你

你的腰腳真如石

你的屐底蕩虹霓

雲蒸霞蔚

踏鐵如泥

長路漫漫揮灑有你


依舊是清風脈脈楊柳岸

我在樹下依偎著你

你的肩膀香如蘭

你的懷抱潤如玉

醉意繚繞

清歌嚦嚦

儼然好處相見有你


依舊是悠長悠長步深巷

我在巷尾靜候著你

你的臉龐初樣美

你的鬢髮絲般密

風雨飄搖

惶惶戚戚

走出蒼蒼伊人隨你



2015.8.20



思静夜

  • 冬日暖阳宽恕了所有寒冷

立冬翌日,暖,万物平静。

仿佛冬日暖阳宽恕了所有黑暗和寒冷,

我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但我心怀悲伤。


不过我的悲伤总只是偶发的生理性的,与任何抽象之物毫无关联。

我从不打形而上学的喷嚏。


我打喷嚏只是因为我鼻子易过敏,尘埃和冷风都是致命的。但花粉除外。

我极度过敏的鼻子独独对花粉极度宽容——这能有什么道理。


因为身为女人的缘故,我每月都能体会流血牺牲和重生的滋味。我深深懂得,生命就是一滩血液,正如精神不过是一节骨头。


真相简单得毫无道理可言。


我想我是病了,我正与过往的一切背道而驰,像一个荒谬的病人,尽管我并不是诗人。


每一个诗人都有病,病得越重越好。

诗人既不歌唱现实也不歌唱理想,

两者都是谎言。


一个诚实的诗人只歌唱病痛,他要争取病痛的权利。


这世界属于那个名叫“群”的人,它掌握着正确和正常。所有独异者都被归于疾病和疯狂。


我讨厌伟大这个词,一切人性的缺陷都让我悲伤不已。

但悲伤,唯有悲伤提醒我关于人性的感觉。


我悲伤是因为我还眷恋生活。


当一个生命渴望死亡,死神就失去它的功力。死神也有它的最怕:那些不怕死的人。

死亡是生命最得力的帮手。

尽管我从未死过。


但我同意齐奥朗*的说法:

死亡就是跃入虚空,而一旦被吸入临终的波涛,滑入它的怀抱,就仿佛回归于

你的自我一样。


啊,难道我们的自我在一出生时就丢失,唯有借助死神才能把它捞起——莫非这一生都只是一场骗局,这是什么道理?


一颗错愕的星掉进池塘,它发出一阵闪光的叹息而后熄灭——它是否就此归回到它的苍穹?


诸般困惑让我对那个名叫命运的东西

充满厌恶又无能为力。


*齐奥朗:《思想的黄昏》


2020.11.08




纽约一行电子半月刊第13期

本期组稿、编辑:辛晔

主编: 严力

本期制作: 思渊堂

纽约一行杂志编委会

王渝 邱辛晔 冰果 张耳 曹莉 程奇逢 严力

投稿邮箱:newyorkyihang@gmail.com


往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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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封面、插图:网毒2020;严力,22x28公分,纸上作品,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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