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进磐石镇（下）——一个俘虏兵的自述。长篇小说《火流星》连载（07），播讲：语汐 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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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少 坤 在 线
主编：李建丽
编辑：张亦怡
音编：管 鑫
江苏省作家协会
2019年重点扶持作品
（七）
作者｜王少坤
播讲｜语汐 平凡
献给亲爱的乐珊
我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我要回去——不，不是回家，而是回到彼岸，回到那个曾经点亮我们心灵的家。
——约翰·斯坦贝克
硝烟散尽，还有真相吗？
挺进磐石镇（下）
1
我赶紧把老鬼的身体翻过去，是贯穿伤啊！
太阳变了颜色，把西边的天空涂上了橘红色。霞光照在老鬼脸上，在他的黑脸上镀上一层古铜的颜色。
喜子是个会看脸色的人。他贴在大岩石后面监视对面的香榧树，不时给下面的大柱子打手势。他也听见了老鬼与朱排长之间的争执，但是他不把脑袋扭过来，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凑上去问朱排长是不是准备等到天黑之后利用夜色掩护进行突击？
朱排长点了点头。他说，土匪一定比我们更着急。老鬼说，鬼才知道谁的心里更着急呢？没准人家会派人回去，召集更多土匪来围堵我们。
朱排长用沉默回答老鬼的意见。
我觉着老鬼说的对，想劝朱排长采纳老鬼的意见。可是当我偷偷瞥了一眼朱排长之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那副破碎的镜片遮不住他眼里冒出来的焦躁不安。沉默背后是随时可能爆发的愤怒。在这种情况下多嘴只会自取其辱。
太阳好像突然变成了急性子，往山梁下落的时候坚决而又快速。西边的天空被染得绯红。波浪一样的山梁在红色天幕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几十只白鹭越过山脊飞了过来。它们在香榧树上盘旋、鸣叫。盘旋了一阵之后，领头的白鹭伸出长腿试图在树梢上降落。突然，白鹭发出惊叫，猛扇翅膀腾空而起。
老鬼大喜。他拍着自己的脑门说，目标！那个打黑枪的家伙就在树上。
十米开外有块凸起的岩石，是个抵近射击的好地方。老鬼请求到那里去。朱排长担心跨越开阔地会遭到射击。老鬼说不用担心，一个翻滚就可以过去。他量土匪没有这么好的枪法。喜子要求承担这项任务。
朱排长让他们再等一等，天再黑一点时机也许会更加有利。老鬼说，不用再等了，扯平了。我们在明处但是也知道他们躲在哪里。说句心里话，你是个爱兵的人。我服！
朱排长看看天色，建议再等半个小时。老鬼说天要是全黑，他们看不清我们，我们也看不清他们。还不如冒一点风险，比比枪法，也算是公平交易了。
他对朱排长说，喜子和大柱子都是连里的神枪手。比枪法，我们不吃亏。朱排长还有些犹豫。老鬼命令喜子做好射击准备。说完，他就拎起枪，弓着腰，准备突击。
他刚迈出去脚步立刻缩了回来，嘿嘿地笑着对朱排长说，排长，下个命令吧！朱排长准备自己扑过去。老鬼伸手按在朱排长胸口上。成何体统？你是指挥员。冲锋陷阵的事情应该让我这个老兵去做。
喜子说他才是老兵，应该让他去充当诱饵。老鬼让喜子闭嘴。他骂喜子，你小子傻吗？我的眼神不济了。比枪法全靠你和大柱子。听着，现在谁都不许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坚决服从朱排长的命令。
朱排长还想阻止，但是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我猜他不再阻止老鬼的行动是不想错过与老鬼和解的机会。
老鬼很高兴，拎起步枪猫起腰一下子就窜了出去。跨越开阔地的时候他并没有倒地翻滚，而是快速突击弓着腰往前跑。他根本就没有把土匪放在眼里。可是，枪响了。大树的树杈上闪出火光。老鬼这才趴在地上。
喜子赶紧还击。大树那边，传来扑通的声音。估计有人从树杈上掉了下去。大柱子立刻出击。顺子和小布点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向着大树的方向冲锋。
左前方，十点钟方向，许多树梢摇晃起来，像是逃跑的蜉蝣在水面上划出来一道涟漪。喜子没有追寻大柱子的路线冲锋而是斜插过去阻截土匪的退路。我准备跟上。朱排长拽住了我。
我们一起跑到老鬼跟前。看见我们来了，老鬼在碎石堆上挣扎，试图翻转身体。但是每当身体翻转到中轴线的时候又重新倒下去。
大事不妙！朱排长跪在他身边问，伤着了吗？他只是歪着嘴角笑，没有回答。伤在哪里？焦急不安的朱排长再次发问。
老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的胸口上湮出血渍。朱排长去解扣子。老鬼想说话，可是嘴里咕哝出来的声音含糊不清。
朱排长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没想到老鬼突然咳嗽，喷得朱排长满脸是血。朱排长解开了老鬼的扣子，只见他的肚皮上裹着一圈红布。解开一看正是那面朝凤凰岭冲锋的红旗。
我说，这不是找死吗？上战场的人都忌讳见红。他居然把红旗缠在肚皮上。朱排长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像在冒火。
我立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说，朱排长，多包涵。我不该这么说话。他是个好人。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我凑上去察看。弹孔靠近心窝，黑洞洞的，不断朝外冒血。我赶紧把老鬼的身体翻过去。背后的衣服也被血渍浸透。抹去积血，后背上的弹孔也显露出来。绛紫色的血液从弹孔往外喷涌。
是贯穿伤啊！要命的伤。
2
命中注定的那道坎儿
朱排长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我上去抓住他的手。我说，这事儿从头到尾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一点都不能怪你！
他用力推开我，接着又捶打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不坚决制止他的行动呢？耽误时间是我的错，与你有什么关系？命令，命令，满脑子都是他妈的命令。我为什么不敢坚持原则呢？
我大惑不解，听不出他这么说话是在指责老鬼还是埋怨自己？
躺在地上的老鬼竖起食指在眼前摇晃。我说，看见了吗，班长不赞成你的说法。你没有错。
朱排长单膝跪在老鬼身边。他对老鬼说，怎么不好好想想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去带这只队伍呢？
我跪在地上脱掉老鬼的上衣，把裹在腰间的红旗解开系到胸口上，权当止血绷带。
我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红旗系在腰上。上了战场不能见红。亏得你还是个老兵，怎么一点也不忌讳呢？
朱排长叉腰站在一旁。他把脸扭向一边，不愿意听我抱怨。我看他身体有些摇晃，就劝他不要沮丧。关键的时候，长官一定要挺得住。当官的没了底气，当兵的就会逃跑。现在，我们全都要看你的了。
大柱子追出去很远才返回来。他骂骂咧咧地来到我们跟前。见鬼了，这里真他妈的见鬼了！明明看见了人影就是追不上。当他发现老鬼负了重伤，就哇的一声大叫起来。
他跪在地上把老鬼揽进怀里，责备我们为什么还愣着？行动啊！他叫到，立刻行动！他对着朱排长大叫。
喜子冲到前面把大柱子挡在身后。他问朱排长，是进还是退？
我说，还没有看见磐石镇的影子就损兵折将，还是赶紧撤退吧？大柱子赞成我的意见。他说，应该赶紧把老班长送到后方医院。朱排长一语不发。喜子见状让我们大家不要说话，等待朱排长拿主意。
前进！朱排长指着山下。
班长怎么办？大柱子质问朱排长。
喜子上来替朱排长辩护。他对大柱子说，排长说的对。这里距离磐石镇更近。兴许能在镇上找到医生救下班长的性命。
我们立刻分头砍树，做担架。大柱子守在老鬼身边痛哭流涕，他不时趴在老鬼嘴唇上听他说话。
我问喜子，要是磐石镇有土匪该怎么办？喜子说，消灭他们。我说，班长重伤。要是发生战斗，谁来保护？大柱子立刻说他负责保护。
我说，这哪里是保护不保护的事情哟！前面有多少土匪，谁能说的清楚？继续往前走，会不会被包饺子？
大柱子说，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对班长有利，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照样前进。我说，这是赔本的买卖。
大柱子立刻对我挥起拳头。我向喜子求救。喜子让我闭嘴。他说，服从朱排长的命令。
我们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朱排长。朱排长说他相信老班长会赞同他的决定。大柱子默默点头。他说，趴在班长的嘴上听清了班长说的话。他要我们继续前进，坚决完成任务。
我们用急行军速度下山。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中弹的安子。于是就悄悄问喜子难道就把那个新兵蛋子丢在荒郊野地？喜子不许我多嘴。当务之急是抢救活人！
我们轮流抬着担架向磐石镇疾行。走了两个时辰，看见远处一堆黑乎乎屋顶。月牙已经爬上头顶，微弱的月光照着死一样沉寂的磐石镇。
来到镇子边上，只见一条街道纵穿镇子中央。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泛着阴森森的青光，街道两边阒无声息。
我主动请缨，要求到前面侦查。得到朱排长同意之后，我跑到路口，掂起脚尖翘首张望。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直通远处的广场。广场尽头有个大房子，有烛光透出窗户。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个个门窗紧闭，黑黢黢的，猜不出里面到底有人还是没人。
我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街道尽头的那盏油灯像是鬼火在勾引我们。我断定街道两边的店铺里一定有土匪埋伏。于是，我向朱排长建议，暂且在镇子外面安营扎寨。天亮之后再考虑进城。
大柱子说，班长在流血，必须立刻进入镇子寻找医生。我说，冒险进去，没准会挨黑枪。咱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大柱子骂道，谁是你的兄弟？你的命值钱还是班长的命值钱？他把我推到前头，让我充当开路先锋。
我往后面退。他立刻操起枪，顶在我的胸口上。我向朱排长求救。没想到喜子冲上来，不由分说扇了我一个嘴巴。
我对着朱排长呼喊，你们说话算不算数？当初收编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一视同仁吗？
大柱子威胁道，再啰嗦，就崩了你！我挺起胸膛对着大柱子的枪口。我吼道，开枪吧！有种，你就在土匪面前内讧。
大柱子立刻拉开枪栓。喜子按下大柱子的枪口。他问我是不是知道解放军的规矩？我问有什么规矩？喜子说，怕死鬼走在最前头！
我知道和他们俩争执没用。于是就拱起双手给朱排长作揖。我说，朱排长啊，说句公道话吧！这样对待投诚的军人，不公平啊！
朱排长推开喜子，命令我到后面抬担架。我立刻抓住这活命的机会，从顺子肩头上抢过担架。
大柱子咽不下这口气，还想过来揪我。朱排长喝令大柱子站住。大柱子想发作。喜子伸手阻拦。他让大柱子等待朱排长的命令。
朱排长拔出勃朗宁，站在最前面，吩咐喜子和大柱子站在他的身后。我们重新排好了队伍。他们三个人在前。我和小布点抬着担架走在中间。顺子殿后。
跟上我，朱排长举起勃朗宁，前进！
我们在黑暗中向前进。铿锵有力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像鼓槌敲击战鼓。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着动人心魄的脚步声。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虽然勇猛，但是这样前进无异于一群移动的活靶子任由躲在暗处的敌人射击。
朱排长突然扯开嗓门吼出向前、向前的军歌。他像是在对天怒吼，又像是向躲在黑暗中的敌人发出挑战。喜子、大柱子、顺子和小布点跟着唱了起来。
还是那首令人激动的军歌。在黢黑的街道上这样的吼叫让人热血沸腾。我们仿佛像一群敢死队员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的碉堡。
街道两边的窗户上反射着蓝色月光，像是盗贼的眼睛瞅着我们。嘹亮的军歌鼓舞着我们前进。朱排长昂首挺胸，阔步向前。磐石镇的夜是那么沉静，任由我们的歌声和脚步声在它的上空激荡。
砰地一声，枪响了，划破了沉闷的夜幕。喜子抢先扣动了扳机。一个黑色的身躯从店铺的门廊后面跌在青石板路面上。我暗自恐慌，担心误伤老百姓会激起民愤。要是刁民蜂拥而出，我们必死无疑。
正在疑惑的时候，一杆步枪随着黑色的身影倒地摔到青石板路面上。长枪在青石板上滚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表明他是一个躲在暗处的枪手。
打冷枪的人活该去死。谁都不会为这些人鸣冤。这让我心中稍感欣慰。
枪又响了。大柱子扣动了扳机。另一个黑影从二层楼的木制阳台上掉下来，像沉重沙袋砸在路面上发出噗嗤的声音。走在最前面的朱排长拎着勃朗宁警觉地注视前方。
当一个黑影从二层楼的窗口冒出来的时候，他立刻开枪射击。那人还没有来得及举起枪，身体就耷拉在阳台上。长枪落在青石板路面上，咣当作响。
枪声和军歌声伴随着我们前进的步伐。正像军歌里唱到的那样我们是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的歌声驱散了黑暗。间或夹杂着土匪中枪时发出的尖叫更让我们信心百倍。我们的队伍一往直前。沉睡的古镇被我们唤醒。
当我们通过狭窄的街道走进广场上的时候，身后的店铺突然亮起灯光。镇上的居民们推开房门，站在街道两边目送着我们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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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少坤
河南省鹤壁市人，新闻记者，朗诵爱好者，愿用有温度的声音倾诉人生。《人民作家》平台特约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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