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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珍钊 || 论脑文本与语言生成

聂珍钊 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 2022-04-24


作者介绍





    聂珍钊,浙江大学外语学院教授,欧洲科学院院士(外籍),中文学术期刊《文学跨学科研究》(A&HCI收录)主编,英文学术期刊《世界文学研究论坛》(ESCI收录)执行主编,浙江大学世界文学跨学科研究中心主任、兼任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副会长,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美诗歌诗学协会副会长,国家社科基金外国文学学科评委,1993年获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代表性学术专著《悲戚而刚毅的艺术家:托玛斯•哈代小说研究》和《英语诗歌形式导论》分别获教育部首届和第五届全国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代表性论文《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获教育部第六届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三等奖,《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一书入选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成果文库并获第十届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英文论文“Towards an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获浙江省第19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担任中央“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外国文学史》第一首席专家,国家精品课程及国家级精品资源共享课《外国文学史》负责人,国家出版基金“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文学理论与批评经典”译丛总编。主持有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文学伦理学与文本研究”。聂珍钊教授的突出贡献在于其创立了文学伦理学批评,是这一批评的创始人和奠基人,耶鲁大学讲座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剑桥文学批评史》总编Claude Rawson称其为“文学伦理学批评之父”(father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英国权威学术期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TLS)、德国著名期刊arcadi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iterary Culture、美国著名期刊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StyleCLCWeb: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等纷纷推出专刊或发表评论文章,对文学伦理学批评进行研究和评论。第24届世界哲学大会哲学与文学分会设立了“聂珍钊的道德哲学”专项讨论议题。




内容提要




      脑文本是一种文本而非语言,它存储在人的大脑中。一般而言,借助人的发音器官进行口头表达和借助符号进行书写是表现脑文本的两种基本方法。口头表达即为语言表达,是人类传递信息和进行交流的最主要方法。通过符号表达即为文本表达,是人类进行交流的次要方法。文本可以转换成语言,语言也可以转换成文本。但无论语言或是文本,都是表达脑文本的方法。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经过发音器官转换成声音,即生成语言。所有的语言都是从脑文本转换而来的,都是脑文本的声音形态。由于语言是生成的,因此语言不是我们用于交流的工具,而是我们相互交流的方法。

关键词:脑文本;语言;符号;语言生成


正文


     在文学伦理学批评视域下,“脑文本指以人的大脑为介质保存的记忆。脑文本是一种特殊的生物形态,是人的大脑以记忆形式保存的对事物的感知和认识”①。简而言之,脑文本(brain text)就是“存储在人的大脑中的文本”②。脑文本是一种文本而非语言,它存储在人的大脑中,因此脑文本的性质是私有性质(private property),不能与他人共有或共享。脑文本除了自己能够认识和理解外,其他人无法认识和理解另一个人保存的脑文本。如果要让其他人接受和了解保存在自己大脑中的脑文本,就需要寻找把脑文本表达出来的方法。一般而言,借助人的发音器官进行口头表达和借助符号进行书写是表现脑文本的两种基本方法。口头表达即为语言表达,早在书写符号创造出来之前,人类就通过口头表达进行交流。例如古代史诗,就是通过口头表达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时至今日,口头表达仍然是人类传递信息和进行交流的最主要且最重要的方法。即使在科学技术非常发达的时代,人工智能也难以真正取代人类的口头表达。通过符号表达的方式即为文本表达。文本可以转换成语言,语言也可以转换成文本。但无论语言或是文本,都是表达脑文本的方法。

01

 人的发音器官与语言生成

口头表达是人类进行交流的方法,也是最基本最重要的方法。口头表达是通过人的发音器官进行的,人的发音器官是人在自然选择中进化的结果。如果没有发音器官,脑文本不能转换成声音,人无法进行自我表达,也无法相互交流。人的发音器官是一个复杂的发声系统,由肺和气管、喉头和声带以及口腔、鼻腔和咽腔共同构成,按照功能可以分为动力、声源和调音三大区域。动力区由肺、横膈膜和气管组成。肺是呼吸气流的发音器官,通过呼吸产生的气流是语音的动力。肺部活动呼出不同强度的气流,通过支气管器官到达喉头,作用于声带、咽腔、口腔、鼻腔等发音器官,为发出声音创造条件。声源区由声带和喉腔组成。声带是发出声音的器官,位于喉腔中部,是两片左右对称和富有弹性的带状薄膜,由声带肌、声带韧带和粘膜三部分组成。发声时,两侧声带拉紧、声门裂变窄、甚至几乎关闭,由肺部呼出的气流经由气管不断冲击声带,引起振动,即发出声音。气流强度的大小控制声带松紧的变化,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调音区由口腔、鼻腔和咽腔组成。口腔包括唇、齿和舌头,后面是咽腔,上通口腔、鼻腔,下接喉头。口腔和鼻腔靠软腭和小舌分开。软腭和小舌上升时鼻腔关闭,口腔畅通,发出的声音在口腔中共鸣。软腭和小舌下垂,口腔成阻,气流只能从鼻腔中发出,这时发出的声音主要在鼻腔中共鸣。如果口腔没有阻碍,气流从口腔和鼻腔同时呼出,发出的声音在口腔和鼻腔同时产生共鸣。发音器官根据类型可以分为四个部分:(1)呼吸器官。它是发音的动力器官,主要由肺和有关呼吸肌群组成,通过呼吸产生振动声带发声的气流。(2)振动器官。它是发声的器官,主要由喉咙、喉头和声带组成,通过呼吸产生气流振动声带发声。(3)共鸣器官。它主要由喉腔、咽腔、口腔、鼻腔及胸腔组成。此外,胸腔、鼻腔也参与共鸣。共鸣器官的作用是加强和放大声波,美化嗓音,使其富有色彩。(4)吐字器官。它主要由口腔、舌头、软腭、嘴唇、下腭等组成,其功能是通过口腔的运动以保证吐字清楚,发音准确。由此可见,人在自然选择中进化出来的发音器官不仅复杂,而且精巧,这为人通过发音器官发出声音以表达复杂的意义创造了物质条件。由于有了发音器官,人就可以通过发音器官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并通过不同的声音表达不同的意义。人的发音器官是能够发出声音的人体装置,是人用于发出声音的工具,其他动物由于缺少这个工具,因此不能像人一样发出能够表达复杂意义的声音。传统观点认为,人类在自然选择中进化出了发达的大脑和精巧的发音器官,因此人类的语言能力是进化的结果。但是也有科学家的研究发现,在动物界,恒河猴以及生活在亚洲和非洲的灵长类如旧大陆猴,在进化上同人类更接近的物种如黑猩猩,从解剖学上看都拥有和人类一样的发音器官,但是它们都不会说话,原因在于它们缺少传递语言信息的脑回路。因此有些科学家认为,人类独特的语言能力并非是由先进的发音器官决定的,而是源于大脑进化出来的特殊结构。就人体生理结构来说,发音器官是为了发出声音而进化出来的人体器官。正是人拥有特殊的发音器官,人才能通过发音器官生成语言。人类的语言同其他动物通过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有着本质的不同。只有通过人的发音器官生成的、表达特定意义的声音才能成为语言,而动物通过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尽管也能表达某些特定的意义,但那不是语言而是叫声。例如鹦鹉和八哥能够模仿人类说话,即使在我们听来同人的说话相似但也不是语言。因此,发音器官是语言生成的先决条件,但是否能够发出声音或者发出类似人说话的声音,并非是语言的本质特征。只有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经过发音器官转换成声音,语言才产生。判断声音是否为语言,关键在于语言是否从脑文本生成而来。所有的语言都是从脑文本转换而来的,都是脑文本的声音形态。

02

 语言的生成过程

语言究竟是什么?目前有多种解释,如“语言是一种表达思想的符号系统”③,“语言是一种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重要的思维工具”④,“语言是人类社会中一个最重要的工具或手段”⑤,“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是意义结合的词汇和语法的体系”⑥,“语言是一种复杂的符号系统,是人类进行社会交际思维认知的工具”⑦,“语言是人类特有的交际工具和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语言不但是交际的工具,而且也是思维的工具”⑧。以上提到的种种观点,大体代表了目前有关语言定义的解释。声音是由人的发音器官发出的。发音器官是特殊的人体装置,用来发出能够表达某种意思的声音。语言就是人的发音装置发出的特殊声音,但是声音并非等同语言。语言是同声音相关的另外的东西,是人用来表达意义和进行交流的媒介。人的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和作为声音出现的语言是不同的。人的发音器官不仅可以发出我们称之为语言的声音,也可以发出非语言的声音。例如,人在不由自主中发出的咳嗽声、喷嚏声、打呼噜的声音,显然只是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而不是语言。为什么有的声音是语言,而有的声音不是语言?它们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人有意识地通过发音器官发出的能够表达意义的约定俗成的声音,而后者是某种刺激引起的本能反应导致人的发音器官不由自主地运动发出的声音。尽管声音和语言都是人的发音器官运动的结果,但是声音同语言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声音只是发音器官通过运动发出的不带主观意识的声响,这种声响在听者看来可能具有某种意义,如打呼噜表示睡眠,呓语表示梦境,但是发出声音的主体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语言不同,它是人有意识地通过发音器官发出自己想要发出的表达某种意思的声音。声音的意义早已存在,只要这种声音出现,它所表示的意义也就随之产生。就语言而论,声音是意义的载体,是表达意义的方法。当意义被声音表达出来时,声音就变成了语言。生成语言是发音器官的功能。发音器官既可以发出非语言的声音,也可以通过声音生成语言。但是,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不一定都是语言,只有源于脑文本的用于交流的有特定意义的声音,才是我们所说的语言。人的发音器官是用来发出声音的人体装置,但是问题主要不在于发音器官能够发出声音,而在于为什么能够发出有意义的声音,即被我们称之为语言的东西。在传统上,我们通常把语言理解为口头说话,索绪尔将其称为言语。无论是语言还是言语,尽管术语不同,它们都是通过人的发音器官发出的表达某种意义的特殊声音。因此,索绪尔把我们已经接受的约定俗成的语言这个术语分割为语言和言语,用言语取代我们传统上理解的语言,不仅无益于我们理解语言或言语,而且还造成了概念混乱。为了便于理解,我们需要回到传统的表述中去,用语言这个术语表示我们口头讲述的语言。我们需要厘清语言这个概念,即通过口头说的话就是口头讲述,就是语言。无论是传统上对语言的理解,还是索绪尔关于语言的定义,都表明人的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同我们称之为语言的东西不是一回事,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人的语言同声音密切相关,但语言不能等同于声音。那么,语言究竟是什么呢?这就需要讨论语言生成的问题。语言是怎样生成的?这个问题是有关语言定义的关键问题,也是目前还没有在学术上解决的问题。在以往的研究中,我们把语言看成现实中存在的一种实体,看成交流的工具或者符号系统。我们往往误以为有一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具体的语言,所以努力去定义和阐释我们认定的这种语言。然而在现实中,我们又找不到已经存在的供我们使用的所谓语言实体。正是这种认识和现实的矛盾,才导致我们无法定义语言。我们现在找到了无法定义语言的根本原因,就是我们忽视了语言生成的问题。语言的事实表明,语言不是先在的,而是生成的。语言不是像文字那样一种现实中的物质存在:当需要文字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从字典中去寻找它们、使用它们。语言并不像文字那样预先存在于字典中,或存在于书籍中,或存在于碑刻中。更明确地说,语言在生成之前实际上并不存在。语言不是预先存在的,而是实时生成的。由于语言是生成的,因此语言不是我们用于交流的工具,而是我们相互交流的方法。我们需要语言的时候,我们可以生成语言。当发音器官发出一连串表达某种特定意义的声音的时候,这就是语言的生成过程。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主要通过发音器官把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转换成声音,进行交流。这种来自脑文本的通过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就是生成的语言。例如,我们用声音向一个人提问:“您从这部文学作品中得到什么启示?”我们的这个提问就是实时生成的语言,但它并不是预先存在的。如果对方回答说:“我从作品中看到,一个人的自我选择正确与否,决定这个人的成功与否。”对方的回答也是实时生成的语言。再如,我们朗诵岳飞的诗歌:“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朗诵这首诗的过程,就是从文本到语言的生成过程,朗诵的结果生成语言。但是,在问答之前或者朗诵诗歌之前,语言并不是预先存在的。在问答和朗诵之中,语言出现了,生成了。问答结束或朗诵结束,语言的生成过程也就结束。在问答和朗诵中生成的语言,都源于脑文本。如果没有脑文本,发音器官无法进行声音的转换,因而也无法生成语言。同样,如果生成的语言没有通过记忆在大脑中保存下来,生成的语言也就随着生成过程的结束而消失了。如果生成的语言通过记忆保存在大脑中,仍然可以通过回忆并借助人的发音器官重新生成语言。现代科技可以利用电子技术保存语言。如果使用录音设备,生成的语言可以被录制下来,因此语言也可以像文字一样保存下来,并借助播放设备重新播放。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到,即使我们用录音设备将语言录制下来,保存在某种介质中,但保存下来的仍然不是语言,而是保存的从语言转换而来的电子文本。语言是实时生成的,只要人有意识地通过发音器官发出能够表达意义的声音,就能够生成语言。语言的生成需要三个方面的条件。一是发音器官。这是语言生成的先决条件,也是语言生成的物质条件。没有发音器官,语言就不可能产生。二是能够表达意义的声音,这是语言的载体。语言是通过人的发音器官生成的,以声音为载体并表达意义,因此语言从性质上说是一种声音形态。三是意义的来源。声音的意义可以来自文学作品的文本,或者来自其他形式的文本,但是从根本上说,声音的意义来源于脑文本。语言的生成,离开了以上条件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可能产生。语言从声音转换而来,是人的发音器官在发声过程中生成的。语言生成的目的是为了传递信息和进行交流,因此语言以声音为媒介,它不仅同人的发音器官密切相关,而且也同人的听觉器官密切相关。离开了发音器官,语言不能生成;离开了听觉器官,语言不能用于交流。由于声音是语言的媒介,因此语言只能在发音器官和听觉器官之间发生作用,并主要借助空气传播。发音器官生成语言,听觉器官接受语言。语言以声音形态表现出来的特性,是为了听觉器官的接收。语言的生成带有强烈的功利性。语言不是为语言讲述者生成的,而是为听者讲述的。语言的生成也有其强烈的目的性,这就是传递信息和进行交流。语言的生成并非是为了自我欣赏,而是为了信息传递。在文字创造出来之前,语言是传递信息和进行交流的主要方法。即使文字被创造出来之后,语言也仍然是传递信息和进行交流的最重要方法。离开了语言,人类怎样生活是无法想像的。听觉是听觉器官的功能,它的价值既在于接受信息,更在于接收语言。听觉是由耳、听神经和听觉中枢的共同活动完成的。耳是听觉的外周感受器官,由外耳、中耳和内耳耳蜗组成;外耳和中耳是传音系统,内耳是感音系统。外界声波进入外耳道,引起鼓膜振动,引起毛细胞发出神经冲动,使耳蜗神经纤维产生动作电位,传至延髓,再经中脑下丘到内侧膝状体,最后到大脑皮质的颞叶,形成听觉。听觉是为了接收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而进化出来的功能,没有发音器官,就不会进化出听觉器官,就不会有听觉.一般认为,语言的生成仅仅同发音器官相关而同听觉器官无关,但这种看法是错误的。语言是通过发音器官生成的,但是离开了听觉器官,语言则无法生成。语言生成的目的是为了传递信息和交流,而这是通过听觉器官完成的。如果没有听觉器官,语言生成就失去了目的性。虽然一个人可能以自言自语的方式生成语言,但这种语言只能自我欣赏而不能发挥交流的作用。没有听觉器官,语言规则无法制定,语言交流无法完成。例如,聋人往往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往往有健康的、正常的发音器官但是听觉器官由于病患原因而听不见声音。因此我们发现,聋人由于听不见声音往往也不会说话。这说明,语言的生成是不能离开听觉器官的。听觉对于语言还有另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把语言传送到听者的大脑,经过大脑的处理,声音形态的语言可以转换成脑文本,从而使语言以文本的形式保存下来。没有听觉,语言既不能传播,也不能保存。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没有听觉,语言就失去了生成的条件,就无法生成了。

03

 脑文本与语言

语言不同于人的其他表达方式,它以发音器官和听觉器官为生成条件,以空气为传播媒介,是人类传播信息和进行交流的方法。语言不是预先存在的,而是根据语言规则因为需要而实时生成的。只要人的发音器官发出声音,就能够生成语言。语言以听者为对象,因此语言是为听者生成的。听觉器官是接收语言的工具。借助听觉器官,听者才能听到语言。语言是在传递信息和相互交流中实时生成的,这一点十分清楚。但是,语言是由什么生成的?这是有关语言生成的源头问题,需要我们研究和做出回答。语言是通过人的发音器官实时生成的,那么人的发音器官为什么会生成语言?或者说,是什么经由人的发音器官生成语言的?实际上,这是有关语言生成的源头问题,也是不能不做出回答的问题。语言生成的源头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人对事物的认识经过思维的过程形成思想,思想保存在大脑里就变成脑文本。思想与语言类似,也是实时生成的,因此思想只有转换成脑文本才能被保存下来。脑文本类似计算机的应用程序,它既是人的思想,也是主导人的思想和行为的指令。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是看不见的,但它既可以通过人的意识自我显示,也可以通过声音或者符号表现出来。人的发音器官发出的有意义的声音,就是通过声音将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表现出来。表现脑文本的方法既有声音也有符号,但是通过发音器官发出声音表现脑文本是主要的方法。人的发音器官并不能自主地发出声音,它只是在接受到大脑的发声指令后才能发声以及按指令发出相应的声音。当人的大脑将发出什么声音的指令传送到人的发音器官,发音器官就开始运动,将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转化成声音表达出来,生成我们所说的语言。人的大脑中保存的脑文本是发声器官发声的资源,也是语言生成的资源。人的大脑把存储的脑文本输送到发音器官,通过发声的方法将其转换成声音,生成语言。人的大脑是智能化的,它不仅保存有丰富的脑文本,而且还能够通过思维不断产生新的脑文本,以方便表达和交流。人的大脑除了保存自我生成的脑文本外,它还能够通过视觉器官和听觉器官把大量的书写文本或者语言转换成脑文本,保存在大脑中,通过这种方法不断地使脑文本得到补充和丰富。只要人的思维存在,只要人的视觉器官和听觉器官能够发挥作用,脑文本就会不断增加。只要发音器官接收到指令,所有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都可以通过声音表达出来,生成语言。从语言的生成看,语言从脑文本转换而来,因此语言是脑文本的声音形态。没有脑文本就没有语言,没有脑文本,发音器官就成了无水之源、无本之木,发不出有意义的声音,生成不了语言。脑文本是既是语言的资源,也是语言的前身,语言的源头。人的发音器官只是发出声音的装置,它之所以能够发出表达特定意义的被我们称之为语言的声音,是因为人的大脑中保存有脑文本。但是就人的发音器官而言,它并不能自主地发出声音,尤其是不能自主地发出我们称之为语言的声音。人的发音器官之所以能够发出声音,是因为发音器官接收到发出声音的指令,才能把脑文本转换成声音形态的语言。人的发音器官可以因为某种刺激产生的应激反应而发出声音,例如恐惧中发出的惊叫,梦魇中发出的呼喊,无意识中发出的叫声等,不过这些声音都不是语言。由于发音器官只是发声的工具,因此不能自主生成语言。在现实中,我们也看到符合约定俗成的规则、能够表达意义和用于交流的语言通过发音器官表达。但是,这些语言都不是自主生成,而是从脑文本转换而来的。脑文本是保存在大脑中的思想,它可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也可能是某种思想的片断,甚至只是某个单一概念。脑文本不是语言,它只是保存在大脑中的以人的大脑为载体的生物性文本。在现有科学技术条件下,尽管利用某些先进设备可以监测大脑在思维过程中出现的脑电图变化,人机接口的研究也取得重要进展,但仍然无法直接把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提取出来,也无法像计算机一样使用U盘把脑文本拷贝出来。因此,人的发音器官的价值就凸显出来,它可以把脑文本转换成声音形态,生成他者可以理解的语言。语言是脑文本在转换成声音的过程中生成的,是脑文本的声音形态。脑文本一旦转换成声音形态,其性质就发生改变,变成了语言。脑文本的形态变化,导致脑文本的性质改变,不仅语言如此,文字也同样如此当脑文本以声音形态出现时,脑文本就变成以声音为特征的语言;当脑文本以符号形态出现时,脑文本就变成以符号为特征的书写文本。脑文本的不同形态转换说明了脑文本同人类其他表达方式的区别。脑文本形态的转换,同其他物质的形态改变所导致的性质改变是一样的。以水为例:水可以在不同条件下发生形态改变,如水通过加热变成气态,通过降温变成固态。水的形态一旦发生改变,其性质也就发生改,从水变成了蒸汽,或者变成了冰,而蒸汽或冰在性质上是不同于水的。尽管语言从脑文本转换而来,但是通过转换生成的语言变成了声音形态,其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是文本了。脑文本不仅可以借助发音器官将其转换成语言,而且还可以将其他形式的文本如书写文本、电子文本等转换成脑文本,继而将其转换成语言。不仅发音器官生成的语言是从脑文本转换而来,而且其他表达形式如阅读、背诵、抄写、演说、对话、独白等也同样来源于脑文本。背诵或讲述一个书写文本,首先需要将书写文本转换成脑文本,然后才能背诵或讲述,生成语言并将书写文本表现出来。表面上看背诵或讲述的是书写文本,但实际上背诵或讲述的是脑文本。书写文本经过脑文本的转换然后再借助发音器官表达出来,其结果同样生成了语言。脑文本可以借助声音将其转换成语言,语言也可以借助声音将其转换成脑文本。例如,游吟诗人将远古时代的英雄故事保存在大脑中,形成脑文本,当游吟诗人将英雄故事的脑文本演唱出来时,就生成语言。当听者借助听觉器官听到讲述英雄故事的语言时,就将其转换成脑文本,保存在大脑里,然后听者就可以将他听来的同样的英雄故事借助声音表达出来。正是这种转换机制,以口头形式讲述的文学作品如荷马史诗、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才能以脑文本的形式保存下来并借助口头流传。“脑文本的存在表明,即使在书写符号出现之前,文学的流传也是以文本为前提的,同样是文本的流传”⑨。如果没有脑文本,在那些既没有文字也没有现代科学技术的世纪里,所有的文学作品以及历史文献都不可能流传下来。

04

 脑文本的转换形式

在人类进行交流和信息传送方面,脑文本不仅是资源和媒介,而且还是信息交换的枢纽。无论语言、书写文本或者电子文本,都需要经过脑文本的转换才能进入认知的过程。没有脑文本,发音器官不能生成语言。没有语言,听觉器官不能认识脑文本。即使书写文本或电子文本,也需要经过脑文本的转换才能被理解。
脑文本主要有两种转换形式:符号形式和声音形式。符号转换指脑文本转换成书写文本,声音转换指脑文本转换成语言。由于符号和语言都是从脑文本转换而来的,因此它们也可以从文本和语言转换成脑文本。脑文本的文本转换指的是把抽象的脑文本转换成具体的由符号构成的文本。在认知过程中,无论是图像还是声音,它们都需要抽象化、概念化,然后才能生成脑文本。所有的脑文本都是由一个个抽象的脑概念组成的。所有的认知,都是先产生脑概念,然后才能由脑概念组合成脑文本。当脑文本转换成由符号构成的书写文本时,需要先将脑文本分割成脑概念或语汇,然后才能转换成书写文本。例如,如果要将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钱塘春潮,西湖秋月”转换成符号文本,首先需要将其分割成“钱塘”、“春潮”,“西湖”、“秋月”等脑概念,然后才能按顺序将其书写在纸张上,构成书写文本。如果要将书写文本“钱塘春潮,西湖秋月”转换成脑文本,同样需要借助眼睛或耳朵将其转换成脑概念,组成脑文本,保存在大脑中。如果要将脑文本转换成语言,也同样需要将保存在大脑中的文本分割成脑概念,再将其转换成声音信号,借助人的发音器官将其表达出来,形成语言。如果脑文本转换成了声音信号而缺少了发音器官,声音信号就不能被表达出来,因此语言就不能生成。脑文本能够转换成声音信号并经由发音器官表达出来,生成语言,但是转换成什么语言则是由脑文本的语种决定的。脑文本是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形成的,如果是中文环境,则形成中文脑文本,如果是英文环境,则形成英文脑文本。因此,同一个脑文本有可能转换为不同语言的脑文本分别保存在大脑里。不同语言的脑文本通过发音器官表达出来,就形成不同的语言。实际上,生成什么语言是由脑文本预先确定的。如果一种语言的脑文本要生成另一种语言,则需要经过翻译才能实现。翻译把一种语言的脑文本转换成另一种语言的脑文本,然后借助发音器官表达出来,生成语言。不同语种的脑文本的转换不是由人的发音器官完成的,而是在人的大脑中完成的。人的发音器官只是将脑文本转换成声音形态的工具,它只是在脑文本发出的指令下机械地将不同语种的脑文本转换成声音,而不能对脑文本或声音进行认知。对于发音器官而言,它不需要经过任何训练就可以把不同语种的脑文本用声音表达出来。在语言学习中,有时候发音器官为了表达某种声音需要进行某些训练,例如某些人在发出俄语弹舌音“р”时,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很难做到。表面上看起来是对发音器官进行的发音训练,但实际上是脑文本指令的调整。即使在所谓的训练中发出的不同的声音,那也是从不同的脑文本转换而来的。这同我们书写脑文本时出现错别字类似。我们在不断地书写同一个脑文本的过程中,有可能出现同一个错别字,但是通过多次书写,我们就可以把错别字纠正过来。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练习的结果,但实际上是认知的结果,是在认知过程中对正确的脑文本进行确认的结果,而与书写训练无关。在脑文本转换成语言的过程中,发音器官的纯工具性质是显而易见的,它既不能对脑文本进行修改,也不能对脑文本进行保存,更不能对脑文本进行识别和理解,其作用仅仅在于用声音将脑文本表现出来。发音器官不能改变脑文本的意义,但是可以在大脑的支配下对语言的响度、音调和音色进行修改,以增强语言的表现力。脑文本生成语言的价值不在于满足自我理解脑文本的需要而在于将脑文本传送给听者。为了让自我之外的人能够理解和保存脑文本,于是脑文本不仅借助语言让人理解,而且还借助语言进行脑文本的传输,进而把脑文本保存在他者的大脑中。对于脑文本拥有者而言,他不仅可以直接通过脑概念或脑文本进行思维,而且可以借助我们所谓的“默读”理解脑文本。默读不通过发音器官而是通过思维对脑文本形成认知。这是对脑文本的自我理解。在认知过程中,默读是通过脑文本实现认知的主要方法。保存在大脑中的脑文本,都可以转换成声音形态的语言,这主要是由人的听觉器官和视觉器官这两种感觉器官的性质决定的。在认知过程中,人的神经中枢接收到从不同感觉器官传送来的神经冲动形成不同的认知,来自不同感觉器官的神经冲动(电信号)是不同的。不同的神经冲动经过思维产生的思想有不同的结构,当结构不同的思想作为脑文本保存下来时,其格式是不同的。例如,从听觉器官传送的信息,转换成脑概念或脑文本的格式是声音格式;从视觉器官传送的信息,转换成脑概念或脑文本的格式是图像格式。声音格式的脑文本可以直接转换成语言,但是图像格式的脑文本则需要转换成声音格式后才能转换成语言。也只有当脑文本转换成声音格式后,它才能通过人的发音器官表达出来并通过人的听觉器官接受,继而形成脑文本在人的大脑中保存下来。脑文本只能被脑文本的拥有者自己认识和理解,如果要让外人认识和理解脑文本,将脑文本转换成声音是最主要的方法。一个人只要有听觉器官,就能够接收声音信号并理解其意义。将脑文本转换成声音,也是认知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当人的感觉器官将接受到的事物传送到大脑中枢时,脑概念需要同根据经验得到的与脑概念相对应的声音对接,确认脑概念的声音表达。只有当脑概念同声音形式结合起来,才能通过发音器官表达。例如,当最早的人类看到天上出现的一道闪电以及随之产生的雷声,会无意识中用模仿听见的声音去表达它们。当同样的表达经过多次重复,就会固定下来,用于指称某一事物或概念的声音概念。这个声音的概念也可以看成声音脑文本。有了这个声音概念,发音器官才能将其还原为声音形态,生成语言。如果脑概念没有同声音连接并形成声音概念,也许能够认识和理解这个脑概念及其组合成的脑文本,但是不能将其通过声音表达出来。例如我们看见一条河流时候,如果这条河流是长江或黄河则大脑中就会保存下来与长江或黄河相对应的声音概念,这样长江或黄河才能通过发音器官以声音形式表达出来。如果没有长江或黄河相对应的声音概念,发音器官是无法将其转换成声音形态的,因此语言也就不能生成。这同我们阅读一个书写文本而不认识文本中某个文字是一样的。由于不认识这个文字,因此就无法用声音把它读出来。即使能够明白文本中某个字的意义,但是如果没有形成这个字的声音概念,也无法通过发音器官用声音把这个字表达出来。在认知过程中,图像概念同声音概念一样可以进入思维过程,也可以形成脑概念以及脑文本。但是,图像概念不能直接通过发音器官转换成声音形态,它必须在认知过程中将其转换成声音格式,即将图像概念转换成与其相对应的声音概念,才能通过发音器官以声音的形式表达出来。只有声音格式的脑文本,才能通过人的发音器官转换成声音。图像格式的脑概念或脑文本,都需要转换成声音格式才能通过发音器官生成语言。






注释

①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70页。

②聂珍钊:《脑文本和脑概念的形成机制与文学伦理学批评》,《外国文学研究》2017年第5期。

③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年,第15页。

④张树铮主编:《语言学概论》,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1页。

⑤宋振华、王今铮编著:《语言学概论》,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0页。

⑥王德春:《语言学概论》,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1页。

⑦邢福义、吴振国:《语言学概论》,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页。

⑧高名凯、石安石主编:《语言学概论》(第2版),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34页。

⑨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口头文学与脑文本》,《外国文学研究》2013年第6期。

【原文刊于《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责任编辑:曾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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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任洁、汤轶丽、吕洪波   审校 | 杨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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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珍钊 || 论语言生成的伦理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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