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只知薯味好 | 人间有味第十三话

“

若是身价早些贵，今生不怨埋沙碱。”如大多数古诗词里所说，红薯是身价低微的农作物，但又是被称作“救命瓜”的土地恩物，有果腹免饥之用。萝藤郁郁，阔叶青青，红薯的前世与今生，且看作者佩尼娓娓道来。——盒鲜姑

”

和朋友在外吃饭，点了一道芝士焗番薯。斑驳的芝士略显厚重，掩盖了红薯本身的绵密清甜，不同于记忆里的味道。

幼时最爱刚出锅的红薯丸子。看着焦黄溜圆的红薯丸子们在碗里堆起小山，总会迫不及待捏起一颗，轻轻咬破外面炸得酥脆的焦壳，唇齿瞬间被滚烫的甜糯填满，连同整颗心都要要融化一般。

▲ 炸红薯丸子

《本草纲目》记载，甘薯气味甘平，是补虚乏、健脾胃的良物。或许是由于这温和的调补效果，红薯便成了家里餐桌上的常客。澄黄微红的内心、皮薄如纸，切片生吃时，鲜脆多汁的口感就像顺手在田野间扯起一根饮饱了露水的藤蔓。蒸得熟透时，粉粉的，像菱角。熬粥喝时，粘稠的米粥里埋着几块煮得软烂的红薯，连飘在餐桌上的烟气也浸满了甜。

著名的人类学家张光直先生在早年生活自传中自称“番薯人”，是因为台湾的样子像极了红心的番薯。而番薯与白米煮出来的“番薯糜”，是台湾人最独特的主食，不仅要甜，且不能散，煮开后焖半小时，薄薄的米油浮在最上，大块番薯色泽黄亮，色香形最佳。之所以在糜里加入番薯，是因为早年物资匮乏、白米昂贵。

过去，在与台湾维度接近的浙江，红薯因其高产易活，养活了大多数吃不起白米饭的贫寒家庭。种植水稻要求充沛的水源灌溉，而番薯则耐旱适应性强。

▲ 板栗红薯，吃起来有板栗的粉糯口感

浙江丘陵遍布，这个村子坐拥山泉，中间隔过一个山头，那个村子可能就是干旱缺水。邻村为了争夺水源发生械斗、结成世仇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旱村的女儿往往立志要嫁出去，因为留在家里只能“顿顿吃番薯丝”。话是这样说，并不是人人都能嫁给好人家、吃上白米饭。在粮食不丰裕的岁月，乡间餐桌上的番薯丝填饱了多少空虚的胃，又养活了多少田间劳作的身躯呢？

明万历年间，多年在吕宋岛从事海外贸易的福建侨商陈振龙见当地“朱薯披野，生熟可茹”，便想将薯种带回国内，以济民食，但统治吕宋的西班牙当局却严禁甘薯外传。无奈，陈振龙只好向当地人学习了栽种方法，偷偷“截取其蔓尺许，挟小盖中”，在海上航行七昼夜，回到福州。番薯远渡重洋，却非常适应中国的水土，便四处开枝散叶了。

万历二十四年，浙江普陀山普济寺住持曾馈赠嘉兴文人李日华“普陀岩下番薯”，李叹为“世间奇药，唯山僧野老得尝之”，其貌平平的红薯，竟也如天外来物般。康熙《定海县志》记载，“今番薯，其根似芋，亦有巨魁，剥去紫皮，内色正白如肌，乡人以当米谷果食，蒸炙皆香美。初时甚甜，经久得风稍淡……海中之人多寿，亦由不食五谷，而食甘薯故也”。

▲ 盒马花花烤薯

从山野岩壁流向田间陇头，红薯就这样在质朴的沙碱地里扎下了根。蒸炙以外，人们还用圆筒擦子把红薯研磨成浆，晒干储藏，可随时用来做饭，以为主食；抑或像柿饼一样，将红薯晒成饼饵，由于蒸发了水分，薯饼可保存良久，吃起来香甜可口。

离家求学后，和爸妈坐在桌前安安稳稳吃一餐饭的机会少了，而红薯在触手可及的日常生活里，却依旧鲜活、生动地存在着。曾经的校园里有一家卖各式红薯小食的店面，柔软的红薯干、酥脆的红薯片填满了忙碌的空隙。地瓜、山药、红苕、萝卜薯，惊异地发现，原来红薯还有这么多名字，居然凉拌的红苕叶子也是一道佳肴。

小小一颗红薯，串联起了天南地北的土壤和挑剔的胃，在狭小的女生宿舍里，织成一网乡愁。

▲ 冬天路边的烤红薯，慰藉了多少在城市里漂泊的异乡胃

林清玄笔下的红薯，便是这心底深处的故乡骄傲。那位奔走过狼烟风霜，离乱中幸存的老兵坚持认为，台湾的红心番薯如何也比不上他家乡“真是甜得像蜜”一样的红瓤地瓜，说话间，神情如还归故乡，双脚就踏在那片坚实的地瓜田里。

或许，在颠沛流离的大时代里，人和番薯，都是卑微不足道的。可人和番薯的鲜红血肉，即使披着逃难的身世，只要根上有土，人间烽火也就无法掩埋吧。

还记得在广州品尝过的冰镇番薯糖水。色泽金黄，甜味醇厚，浸满了汤汁的几块番薯静静躺在青花瓷碗中。这碗糖水里混合了冰糖、白糖和姜汁，在酷暑难耐的盛夏，依旧保留着一份温和与克制。

▲ 番薯糖水，广东的传统特色小吃

南国是没有冬天的。而广袤的北方待寒风一起，大街上隔几步远就会冒出来推着油漆桶卖烤红薯的小贩，他们戴着厚实的雷锋帽，将手揣进袖子，只在拨弄炉子里的红薯和有顾客光临时掏出来。刚出炉的红薯蜜里流油般，热得炙手，轻轻揭掉一圈烤酥了的焦黄外皮，咬一口，是又甜又润的满足。这滋味，足以慰藉那些独自奔波在外的漫漫寒冬。

久在异乡，偶尔回家，妈妈将饱满的板栗红薯挨个排开，细心清洗。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她打发子女不在身边的时光，也学会了新的菜式。她悉心地将这些有着金黄色糖心的红薯碾成薯泥，淋上蜂蜜，吃起来入口即化，细腻无丝，忆起与儿时餐桌上的粉糯与香甜。依旧是熟悉而清晰的，家的味道。

「 作 者 简 介 」

佩尼，民俗学硕士，没什么追求，只想在俗世烟火里好好儿生活，不舍昼夜。

「 鲜 姑 有 礼 」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千个故乡，也有一千种寄托不同情感的红薯。留言说说你家乡盛产哪一种红薯，有什么独特之处。

老规矩，获赞最高的三位读者每人可获得一只可爱的盒马公仔，活动截止时间2018年12月4日中午12时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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