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揭止痛药帝国商业内幕：公关礼物和阿片致死
2019年1月20日，星期日
陌上美国
纽约时报、NBC新闻、洛杉矶时报等媒体都披露了一则最新的大新闻。周五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止痛药公司在美国各郡给医生的礼物花费，与各地阿片类药物过量致死，有着惊人的相关性。
这个发表于美国医学学会杂志的研究，由纽约大学医学院、波士顿大学医学院、布朗大学公共卫生健康学院等科研机构联合参与，也是美国学术界首度开展此类调研。
结论字字泣血：
2013年8月到2015年12月期间，止痛药行业花费了大约4,000万美元向2,208个县的近68,000名医生推广阿片类药物，方式包括支付餐费、旅费和咨询费。
数据显示，平均到每个县每10万人对应的医生，公司每向他们花费三笔类似的免费礼物性支出，一年后，当地处方阿片类药物过量死亡率就会提高18％。
根据该研究，调查的所有医生中，大约有十分之一接受了此类来自阿片类药物公司的营销；在家庭医生中的比例更高，超过五分之一均受到影响。
处方阿片类药物导致的死亡，占所有阿片吸食过量死亡的三分之一。通常是人们过渡到毒品海洛因或芬太尼（点击前文🔗）之前，遇到的第一种药物。医药公司的营销不必要地将新人推入他们本不需要的阿片世界。
其实，操作方式隐蔽而随机，蒙了局外人，也迷了局内人。
给医生的礼物，十次有九次的形式是药销售代表请吃饭。一顿饭钱小到忽略不计。看上去都很“自然”，一般是在行业会议或药厂赞助的研讨会期间，随机地这一餐那一顿。直到对联邦提供的具体到县的数据有了统计归类，整体结果看一眼，吓一跳。“规则”泄露......
能查到此类记录，也是因为奥巴马医保规定，医药公司需要报告这类营销活动。
“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这一发现很微妙。医生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在被这些礼物的感情投资悄悄地改变，”参与此项研究的塞尔达博士说， “增加开阿片类止痛药物，这可能更像是一种潜意识下的行为。”
美国阿片类药物流行造成毒品危机加剧，好在相关公司面临的公众压力已经开始产生影响。2016年，阿片止痛药制药商以咨询费、吃饭和旅行形式用于医生的花费，共计1580万美元。比2015年（2370万美元）减少33％；而相对2014年（1990万美元），减幅为21％。
司法系统也开始行动。2018年，新泽西州司法部长决定实施一项新规定，制药公司和医生之间的类似花费，每年需限制在1万美元以内。比金额更重要的，是从国家或卫生系统层面，限制医药公司跟医生之间类似互动的次数。
在麻醉类阿片止痛药中，普渡制药公司的奥茨康定(OxyContin)，是王牌。从1996年正式上市以来，普渡制药爆发式地打造了一个止痛药帝国（点击前文🔗）。一个直接效应，美国现在一年开出的处方类止痛片，尽管近年已经因调控管理有所下降，但仍然是二十年前的3倍多。
创始该公司的萨克勒家族的一位继承者，当年曾雄心勃勃：“奥茨康定带来的革新，将如同刮起一场强大的暴风雪一样，埋葬掉所有竞争对手。”
豪言壮语实现了，但是，代价却交给了社会和普通民众。
美国CDC数据：2016-17年因药物过量导致致死率上升的州（具有统计显著性，红色标注），包括阿拉巴马、亚利桑那、加州、康涅狄格、特拉华、佛罗里达、佐治亚、伊利诺伊、印第安纳、肯塔基、路易斯安那、缅因、马里兰、密歇根、新泽西、纽约州、北卡、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
根据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提供的数据，仅2017年，阿片类药物过量致死人数达47,600人。比2000年时，激增了2倍。最严重的州依次是，西弗吉尼亚（每10万人死亡57.8人）、俄亥俄、宾夕法尼亚、首都华盛顿特区和肯塔基（每10万人37.2人）。
去年8月，死者的家人们，来到普渡公司在康涅狄克州的总部外，爆发抗议。
照片里，每一瓶奥茨康定小药瓶，都对应一具因服用过量致死的尸骨。
NYT 死者的家人在抗议地点放下一个个空药瓶
2016年美国毒品死亡人数，超过了在伊拉克和越南战争中丧生的士兵总数。
许多卫国老兵们没有被海外战场的枪林弹雨带走，却被无硝烟的美国本土鸦片战争夺魂。早在2011年，退伍军人死于阿片类药物过量服用的可能性已经是非军人的两倍。其中一个原因是，十多年来，美国老兵署(VA)肆无忌惮地过度使用阿片类药物和精神药物。
newsweek
麻萨诸塞州，人们熟知的是它有哈佛、MIT等世界上最好的教育资源和坐拥全球顶级头脑的各种科创公司。人们或许不知道的，它跟美东北各州一样，是深受阿片过量致死问题影响的重灾区。
这周，一个相关诉讼被麻州司法部长莫拉·希利公布于众，法庭文件揭露了普渡制药公司的许多内幕。内容远远超乎所有人之前的预计。
创立该公司的家族，在培植止痛药帝国的途中，背后施展各种暗箱操作。一切指向一个事实，公司长期欺骗大众，一手打造了一条利益输送链。像树根一样把铜臭味和腐败，渗透到整个产业的每个节点和角落。
公众熟悉的萨克勒家族，早年是一个在全世界各大著名博物馆慷慨赞助，以慈善形象著称的家族。他们涉足的有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巴黎罗浮宫......脚步遍及各大洲，包括中国和日本。
不少善举其实发生在奥茨康定问世前，家族创始人几十年如一日地投身公益事业，美名纵横四海。
他们还捐助大学——洛克菲勒、伯克利、MIT、哥伦比亚，等等；捐医学院——耶鲁医学院，塔夫茨大学医学院萨克勒中心、纽约大学医学院萨克勒中心，等等。但是，过去二十年中，渐渐变味了。公益成为一种手段，只是为了从医院、高校打通人脉，方便服务于公司斩获无底洞般销售规模的目标。
麻州于周二公布的司法诉讼结果显示，普渡制药公司创始人的儿子萨克勒先生，敦促销售代表采取不惜代价的方式，向医生疯狂推荐，开出强效阿片类止痛药奥茨康定的最高剂量。根本原因仅仅因为，这样最有利可图。
早在本世纪初，当有证据表明滥用药物越来越明显时，时任普渡医药总裁的萨克勒家族成员理查德，建议将责任推给已经上瘾的人。
“我们必须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把皮球踢给滥用者”。
2001年，理查德·萨克勒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到自己的总战略思想，“止痛药滥用者才是罪魁祸首和问题根本。他们是鲁莽的罪犯，不是我们。“
告诉医生们：
”奥茨康定根本没有被滥用的风险。”
“用药上瘾率只有1%。”
这些不过是与科学事实相冲突的公关托词。
麻州司法部长希利在诉讼中断言，普渡制药在萨克勒知情下，采用非法方式营销奥茨康定，对增加药物的危害难辞其咎。
这白茫茫的大地，还剩多少绝对的干净？
抬头，曾是星辰大海。医药奇迹托起过萨克勒家族蜚声世界。
低头，却是魂归西天。被药丸一步步诱导化成白骨的生命哀歌。
图片来自商业内幕和纽约时报
Jeff Wencus, 因阿片药物过量，死于33岁
现在整个止痛药行业，在不同法庭面临着几百起诉讼，基本都是地方性的官司。“我们不要再从一个诉讼走向另一个诉讼，要求得到终结性的结果！”
大概很多人会有疑问，为什么横跨20多年造成严重社会问题的事，没有刹车在萌芽期？
其实美国人曾经也不怎么“怕疼”，更没有全民止痛药依赖的毛病。不过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疼痛协会成功地通过政治游说，把“痛”列入与体温、血压、心跳、呼吸并列的“第五种生命特征(fifth vital sign)”。非盈利机构美国联合委员会——医院和医学中心的“奥斯卡委员会”，将疼痛设置为体检必测项。这为麻醉剂药片时代的来临，铺垫了呼之欲出的天时。
报刊书籍、医学界报告、社会舆论，纷纷响应这股时髦。鼓吹止痛药不会上瘾的声音是21世纪初的主流，连联合委员会都背书了这一错误说法。
整个过程背后，都有普渡制药公司的积极走动。9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那些年，止痛药在美国的销量以一年几百万上千万片的速度狂增。
尽管普渡公司在2007年大败了一场官司，但是还是通过超级律师团，得以内幕信息不被曝光，缴纳6.35亿美元庭外和解了事。到了2009年，联合委员会终于回过神来，修改设置标准，疼痛不再是所有医院给病人的必测项。而普渡制药公司的奥茨康定，走下神坛却是又过了几年后的事。
这一代美国人就犹如国内70年代初出生的“四环素牙一代”，但是代价惨烈很多。这场因医学上的一知半解和制药公司的冒进贪婪，人为制造的“美国鸦片战争”，有成千上万人缴纳的学费是生命。祸起萧墙之内的毒品危机，需要几代人去反思和修补。
作者：琥珀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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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1.https://www.nytimes.com/2019/01/18/health/opioids-doctors-overdose-deaths.html
2.https://www.nytimes.com/2019/01/18/opinion/letters/oxycontin-purdue-pharma.html
3.https://www.nytimes.com/2019/01/15/health/sacklers-purdue-oxycontin-opioids.html?module=inline
4.https://www.statnews.com/2019/01/18/tufts-to-review-ties-to-purdue-phrama/
5.https://www.newsweek.com/2017/10/20/va-fueled-opioid-crisis-killing-veterans-681552.html
6.https://jamanetwork.com/journals/jamanetworkopen/fullarticle/2720914
7.https://www.cdc.gov/drugoverdose/data/statedeath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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