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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心灵史(8):家有火塘千岁暖

罗卫东 来英书院 2022-07-15


“天上的太阳,地上的火塘”!

隆冬腊月,寒风刺骨的季节,我就特别想念家乡的火塘。它带给我的,不只是温暖,而且是温馨,那感觉,深深地铭刻在记忆中。

我的老家,每年到了寒露,气温就降到十几度,此时,小核桃果肉已经丰满,有果树的人家,都得赶着上山打核桃,为了烘干已经去皮煮熟的山核桃子,他们家里就开始生起了火塘。

霜降以后,山里气温降得快,早晚已经寒气逼人了,村里的绝大多数人家也都开始启用封存了大半年的火塘。

不在山里生活过的人,一般不太知道火塘这东西。简单地说,它是不少高海拔地区生活着的农民冬季取暖避寒的用具,其实就是盛放炭火的容器,每家每户都有的,而且,一家还不止一个。

火塘有固定和便携式的两类。

先说固定的,借用篆刻的说法,又分为阴阳两种,阴火塘是在地上掘出一个方形或圆形的坑,一般是两尺见方,深不到一尺,讲究的在坑沿砌上薄砖;凹进地下的这类可称之为“阴塘”,还有一种是在地面上用砖砌出,可叫做“阳塘”。在我们那儿,是阴塘居多。

固定的阴火塘

便携式的则是用打一个木头架子,将卷边带沿的金属或搪瓷盆子搁进嵌紧。这样的火塘比固定的要小,便于携带,可以放置在室内的任何一个平面上,桌子下面、床下面等。

山民的家里,无论如何是离不开这件物事的。

稍微正式的便携式火塘

简易的便携式火塘

比便携式火塘更小巧,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火塘便是手炉,在我们老家,叫做火熜。它是圆形的,大小有差别,大的直径应该有20来公分,小的15公分左右。以竹篾编织外壳,将铁皮打造的圆形盒子嵌入其中,将木炭放入,加上明火引燃,覆盖炭灰,一般都是拿在手上取暖的。冬天,外出聊天的人都会随手提溜这么一件物事,手冷的时候暖手,脚冷的时候烘脚。为了安全,也便于在需要的时候用以温热食品,我们会给这火熜编一个金属的格子网架盖在口子上,方便实用。

标准的火熜

山里人家,这样的火熜应该差不多人手一个。

上小学的时候,从自己村步行去里村的学校要走上两里多地,每个小朋友的手上都拿着火熜。经过庄稼地,有些调皮的同学就去地瓜田里顺掘上几只尚未成年的地瓜,到学校后就煨在火熜的炉灰中,上课时,总能够闻到烤地瓜香,诱得大家饥肠辘辘,咕咕乱叫。

我记得那时候,肚子缺油水,冬天到了,放假在家的日子,就提着火炉到室外去疯玩,逮着啥可吃的,就放在火熜里烤。我记得烤过青椒,烤过包谷,烤过土豆,烤过小鱼小虾,还烤过麻雀,有一次居然烤过一只粮仓里抓住的小仓鼠,剥了皮,烤得肉香四溢,那香味今天还在脑海中回旋。

小学阶段,虽然山里冬日寒冷,但即便冰天雪地的日子,我也没有生过冻疮,这完全是火熜的功劳。到了初中,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学,学校不允许带火熜这样的东西,这下惨了,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学生个个手脚长满了冻疮,遇到热气,血液涌动,生了疮的部位,奇痒难忍,挠破了,则是疼痛难忍。

火熜使用常态

天气冷下来之后,火塘就成为山民离不开的必需品了。

我们那儿的火塘,其实不起明火,而是用木炭燃火取暖。不像有的地方那样,就在里面烧柴取暖,弄得满屋子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两尺见方的火塘,倒进两簸箕的木炭,上面再用火锨从灶膛里兜来已经燃尽纤维不再冒烟的明火匀铺在,不一会,底下的木碳也就被点燃,待到上面的炭火炴作灰烬,下层的炭火便在白灰下面隐燃,用小铁锨轻拂覆盖的白灰,就会露出鲜红的炭火,如果节约着用,这两簸箕的木炭足够一天的生活所需。火塘里的木炭,如是松木或者木质较松的灌木烧制的,耐燃性交差,撑不了很长时间;若是硬木烧制的木炭,则火力大,持续时间要长很多。

无论哪一种木炭,装满了火塘,燃烧时的温度,都会让温暖传播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当然,靠近火塘的地方,会更热一些。

松木炭火

硬木炭火

寒冷的日子里,火塘是山民生活的中心,不仅取暖,可以说一切都围绕火塘、依靠火塘,衣食住行无一离得开它。

先说吃。

这火塘,不仅是取暖的炉,简直就是灶头,各种饭菜皆可在上面完成。在塘中心火旺处,置一三脚圆环铁架,将铁锅搁上,用于烘培煸炒,或在上放铜壶烧开水。火弱处可以温菜。火塘最适宜做的菜是炖品,每家每户都会有口径不同的多只陶罐或砂锅,我们那儿叫做烫瓶和炖钵。烫瓶的形状也是特殊的。

烫瓶(土砂锅)

炖钵

往往是头天夜里就把净菜装入炖钵加入山泉水插进火塘。夜里塘里的温火慢慢地炖着砂锅里的肉,半夜的时候香气就传出来了,那时房子都用的木地板,香气就从一楼烤火间透过地板的缝隙传到二楼的卧室,醒来鼻子里面都是浓浓的猪肉香。土猪肉,本来就香,砂锅炖又要香一些,炭火慢炖,这香气就更是不得了啦。过年在家,冬天的早上,简直不是睡醒的,而是被火塘里炖着的肉给香醒的。

各种汤瓶炖菜

火塘上的砂锅炖肉

说实在的,到城里后,我再也没有闻到过这样诱人垂涎的香味了。

这火塘放上铁架子,就是天然的烤架,上面可以烘烤任何东西,除夕晚上守夜,到后来肚子饿了,根本不要到灶间去做夜宵,取来馒头米糕放网架上摊平,用小火锨划开火塘里上层的灰,让下面的炭火裸露,发出强热,不一会就把架子上的白米发糕烤得金黄松脆。可以就这么吃,也可以抹上自己做的土腐乳,让烤得发烫的米糕表皮加热抹得匀薄的腐乳,冒着热气的腐乳香与米香一混合,闻着就特别,吃着也有一种特殊的口感和香味。

父亲在世的时候,除夕这晚,每到夜深,就会一个劲的催问我和一同守岁的家人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他会把取上一大叠的米发糕铺满整个火塘上的铁网架,不断划火翻面,烤熟了就夹起递给我,在他的注视下,我不知不觉会吃下很多块。

米发糕

米发糕

火塘上的烤饼

火塘的一个重要用途,就是用于烘干衣物和粮食。如果连日阴雨,洗净的湿衣物不能晾干,不用担心,山民会在火塘上架上一个竹编的大扁簸箕,将衣服放上摊平,热火塘不到一个时辰就可烘干,文火塘一个晚上也会烘干。保证次日能够穿上干爽且混有竹香和炭火香的衣裤。

扁簸箕

在老家,这火塘不仅是生活用品,而且也是生产工具。

山核桃、箬叶、金银花、前胡……,这些从山上采集而来作为经济作物的山货,需要制成干货才能出卖,这时候,火塘就大显身手了。放上烘篓,把需要烘干的东西匀铺在其中,一夜过后,任务就完成了。

竹烘篓

没有烘篓的家庭,把两条矮脚长条凳架在火塘两边,放上直径一米多的扁簸箕,把需要干燥的植物放进摊匀,只需用热灰慢烘,也就一天半天的,这些山货也都会自然烘干脱水。

山村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香味,春季的金银花香,盛夏的山苍子香,深秋时的箬叶和前胡香味,初冬时的小核桃干果香味,都是这火塘的功劳。

火塘,还有一个城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用途,这用途打着浓浓的贫困年代的烙印。

以前日子苦,人穷虱多,卫衣的贴身绒毛里,藏满了虱子和它们下的卵,反脱下来后,将绒面朝着火塘轮番烘烤,稍过一会,用手从上面拍打,火塘里就会响起清脆的哔哱声,那是藏在绒毛里面,被火烤得受不了往外爬的活物,失足掉进火塘后烤爆的声音,用这种方法清除虱子可比用手一只一只寻找捉住掐死要省力得多,也干净得多。借着火塘清理一次虱子,至少可以有个把星期身上不痒了。那个年代,就着火塘扪虱子,也算是一项很有特色的家庭文化活动了。不过,不管此事如何有趣,我也不希望重演这一幕。

火塘不仅是物质生活的必需品,也是精神生活的必需品。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的日子,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上,吃饭聊天,这是山民的日常生活方式。过年的那些天,走亲访友,家家户户都有很多人,火塘间于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一阵接着一阵,村子里到处洋溢着节日的热情。

火塘上挂着的铜茶壶解开铁锁链上的搭扣放低了,就可以烧开水,烧开了再提高水壶扣上搭扣,让开水保温,现烧现喝,基本上不需要保温瓶。

火塘烧水


围坐火塘聚会

大大也曾在火塘边烤火

塘里的火炭可以用长铁钳夹着点土烟枪头上铜烟钵里的烟丝,人一吸一停,烟火一明一暗,吸完的烟灰,朝着火塘沿的砖一磕,烟钵就清理干净了。再装上第二钵烟。烟枪从一个男人手中传到另一个,一直都在烧着。屋子里都是土烟加土炭燃烧发出的味道。

冬天,男人们在火塘室抽烟侃大山

   漫长的冬季,妇女们总是三五成群扎堆在某一家的火塘间,做着女红,年轻一些的在织毛衣,年长一些的在刺绣和纳鞋底。边干这些手工活边唠嗑,又暖和又温馨,这已经是最广泛的社交方式了。

     女人们围坐火盆纳鞋底

山里的冬夜,漫长而寂静,年轻人不甘寂寞,在一起游戏消磨时光,火塘就是最好的伙伴了,围着取暖侃大山,将小方桌架在上面打扑克。好友来了,就在小桌上摆上酒菜,小酌一番,享受微醺的快乐。

二姐家的火塘间是冬天生活的中心,会客、吃饭、聊天都在这里

火塘带给人们的温暖是自然的温暖,是生活的温暖,是集成了各种功能的温暖,是充满了人情味的温暖。

在冬天,火塘,就是家的代名词。

此时的行人每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主人都会热情地招呼:“外面冷啊,快进到火塘来烤火”,相信,他心里的温暖已经先于火塘油然而生了。

“万物生长靠太阳,山民生活靠火塘!”

到城里以后,再也没有遇到像火塘这般无所不能的东西,在它面前,空调真是贫乏单调,弱爆了。

真是家有火塘千岁暖呐!

如果可能,我很想在现在的房子里也造一方火塘,冬日里,可以时刻体验那实实在在的温暖和温馨,重温那逝去年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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