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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大学要育“清楚的头脑”

今天新学期,青年大学生们怀着对大学的美好期待开始了新征程。对于新生而言,心中的大学应是什么样的?大学的功能是什么?如何在未来几年中度过最美好时光?首先需要对大学的使命有一个清楚的认识。△作者
2021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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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如何选专业?

高考后报志愿,不仅要选择学校,还要确定专业。选学校难,选专业更不容易。去年我写了一篇“怎样选大学”,今年再说一说如何选专业。高考结束后,每个考生都会拿到一本大16开、三四百页厚的《普通高校专业报考指南》,书里的字又小又密,内容是每一个学校当年在某省招生的专业、招收计划数、头一年的最低录取分数及分数分布区间、最低成绩录取学生在全省的位次等等……。这本书,是绝大多数考生及其家庭填报高考志愿时的主要依据。坦率地说,看着它,连我这个在大学学习工作了四十余年的人,也头脑发晕,头皮发麻。我若是考生,要没人指导,是不太可能从中选出自己心仪的专业的。对于绝大多数连大学门朝那儿开的人都不知道的考生来说,选填专业,真是令人发愁的事情!某种意义上说,填报志愿这件事情,可以看做是一场没有标准答案的开卷考试,要考出好成绩,绝非易事。介绍大学的学科与专业设置,这本应该是高中阶段一门很重要的课程,高考结束成绩公布后,考生就迫切地要用上这门课的知识了。不过,据我所知,似乎目前大部分高中都没有开设这类课程。从迄今为止的情况看,似乎大部分考生填报专业志愿首先是看自己的考分排名与学校及专业的匹配区间,从中挑选出综合评价比较合意的学校和专业,按照一定的选择标准进行排序。在这个过程中,老师、家长、同学、亲友等的意见建议见仁见智、莫衷一是,几天时间里的各种咨询、研讨、比较权衡,方方面面皆可谓殚精竭虑。可即便如此,仍然避免不了面糊里磨镜--糊里糊涂。一、什么是专业?据统计,目前我国几千所全日制本科大学一共有七百多个专业,覆盖了十三大学科门类。这些专业,学什么,毕业后又做什么,对于读过大学的人来说,或许是清楚明白的,但门外汉,特别是高中生,真是一头雾水。即使家长是曾经的大学生,面对日新月异的专业调整,他的那些过往知识恐怕也早已不敷使用了。要对外行人讲清楚啥是大学的专业,还真不是件容易之事。我还是用类似事情来比喻吧。专业,换一种说法就是“行当”。也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行”。填报专业,也就是选择行当。以前的青年人选择行当,就是跟着某个师傅学手艺,比如木匠,一般要学上三五年。期间,从最基本的技能训练开始,循序渐进,直到可以独当一面,被师傅认可后自立门户。木匠虽然没有系统的课程体系,但每一个师傅都会有相应的教育和训练模块。按照今天大学的套路,木匠的教育,也是可以开出十几门专业课程的,比如德育课要讲讲工匠的基本素养和行为规范,行业基本知识课要讲讲各类木材的特点,各类工具的特性等等。基本技能课一类就有刮、锯、切、凿、刨、劈、弹等,至于斗榫应该是综合应用的高级课程了。多年前,一位在文化局分管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仅仅是浙江省的台州地区,光是棺材的制作方法就有两百多种。应县木塔、五台山佛光寺、泰顺廊桥已经是震惊世人的木结构建筑了,集中应用了传统木匠的几乎所有的技术,这些技术,要转化为学校的课程,没有十几乃至几十门是下不来的。所以,如果世界上谁创办一所木工大学,那么就一定会有相关的专业或系科被设置出来。二、甲乙丙丁几点忠告大家别奢望我会提供一部选专业的词典,事实上,谁也没有这个能力来指导每个人具体地选择专业。我只能谈谈选择专业应该抱有的正确态度,或者我个人以为需要注意的几个重要的原则性问题。我心里很清楚,对于那些希望进行具体指点的人,这是远远不够的。以下结合我自己的经验和思考谈点建议。甲、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选报专业时必须按顺序考虑三个因素,或者说思考三个维度,第一、兴趣,第二、天赋,第三、社会需要。更通俗一点就是三个问题:第一、我最喜欢做什么,第二、我最擅长做什么,第三、社会最需要我做什么?所谓兴趣,就是喜欢,就是心之所向,那种不用任何外力,就自动专注的意向,它会引导你去探究一件事情背后的原因。兴趣是发现之母。一个人,有了兴趣,不用催逼,就会积极主动去做事情,别的事情会拖延,感兴趣的事情绝不会拖延。判断一个人对一件事情是否有兴趣、有多大兴趣的标志,就是他从一大堆事情中自然地选择了做什么。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有兴趣的学生,不用扬鞭自奋蹄,不愁没有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一个人只要对一个专业有兴趣,就不可能学不好,一个人只要对一件事情有兴趣,也就不可能做不好。对一个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兴趣更加宝贵的东西了;对于家长和老师来说,没有什么比学生的兴趣更加值得珍惜、更应该呵护的了;对于读大学选专业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是比兴趣更加重要的决定性因素了。只要考生有明确且稳定的专业兴趣,家长和老师就应该高度尊重。遗憾的是,时下很多家长为了所谓的现实需要,粗暴地掐灭孩子的兴趣,这无异于暴殄天物。我问过很多来咨询的高中生,他们最大的困惑就是不能清楚地描述自己真正的兴趣,凡事无可无不可,就像没有任何口味偏好的人去了一家餐馆,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吃什么,只好随便,胡乱点几个菜拉倒。专业选择也一样,你如果不明白自己的兴趣,那就只好看自己适合学习哪个方面的专业了。换言之,只好看天赋了。所谓天赋,就是天生的禀赋和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某种生理、心理、精神方面的特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爱默生曾说:“人生来就具有一定的天赋”,诚哉斯言。有的人有异乎寻常的感官能力,有的人抽象思维能力出类拔萃,有的人身体协调性和控制能力超乎同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禀赋,需要去发现。要发现自己是否有相关天赋,最重要的是看你在做某件事的时候吃不吃力。你在高中的时候,学习一门课,如果轻轻松松就能拿到高分,意味着你在这门课上一定是有天赋的;否则,你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拿不到自己期望的分数,那就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不是方法和习惯方面出了问题,那就是你很可能不具备学习这门知识的天赋。阿尔弗雷德.马歇尔在剑桥大学本科读的是数学学位,在全校荣誉考试中,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在外人看来,他是妥妥的一枚学霸,但却毅然放弃了数学。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那位考第一名的同学,学得很轻松,而自己则是经过极为努力刻苦的拼搏才考到第二名的,他由此断定自己不是一块做数学家的料,即使是选择了数学作为终身的事业,也不太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事实证明,马歇尔这样的自知之明正是他成为伟大经济学家的原因。一个人的天赋,它的呈现,其实最需要的是尝试,基于宽容的、引导性的、探索性的学习文化和工作体系的尝试。在现代较为刻板的高中教育模式下,学生的天赋常常被压抑、扭曲或被遮蔽。大多数人要到读上大学以后,在更活泼多样性的文化中才能够萌发天赋意识。如果,你既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兴趣,也不知道自己最具特色的天赋,那选择专业就得考虑什么是社会需要了。所谓社会需要,指的是你学的东西对社会有没有用,你在这个专业上取得文凭,找工作是否容易,找到的工作薪资是否合意。这个道理很简单,似乎不需要多解释了。在这里,我特别建议考生和家长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不要被短时的社会需求所引诱,至少要考虑四五年后乃至更长时间后的社会需要,要特别关注那种潜在的、具有长期和稳定性质的需要。大学是一种高级的基础教育,大学阶段,最重要的是养成应对一生各种机会和挑战的身心素质和基本品质。在这个意义上看,口径宽一些的专业反而有利于人的可持续发展。过于狭隘的专业或者过于热门的专业,都会给自己的未来留下隐患,前者学得太具体了,就不太能够形成批判能力,全局观和深刻性都出不来,适应不同社会需求的能力就提不高;后者则可能会让自己变得浮躁和功利,不注重长期性和稳定性,助长机心,好比那些只做短线生意赚快钱的炒股者一般待人处事。兴趣、天赋、愿望,这三者是我们选择专业和工作的主要决定因素。即,选择专业首看个人兴趣、二看个人天赋、三看社会需要。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学习,一定是快乐的,发挥自己天赋去学习一定是轻松和高效率的,面对社会的期望去学习,一定是有成就感的。如果我们的学习和工作同时满足了这三个条件,那么我们是幸运和幸福的!乙、选专业一定要和学校结合起来考虑,千万不可就事论事。我在“怎样选大学?”这篇文章里,曾经讲过一个观点:当一个考生的分数只能在好学校的差专业与较差学校的好专业之间进行选择,那么,就应该选好学校的差专业。理由是,一所好大学,即使是不太好的专业,其整体学习资源和大学文化生态是高品质的,各种有利于未来的发展机会也要多得多,还有强大的同学关系网络可以共享,这些都是差学校完全不具备的优势。在这样的大学里面,即便专业不很理想,优质学习资源和其他的好机会多的是,只要自己把得住、肯努力,实现更高理想的几率要大得多。丙、选专业尽量要和学校所在城市的特色结合起来。这既是为了综合性的广义的学习,也是为了毕业后就业的便利。一座城市的气质和一所大学的专业如果是匹配的,那么这个专业即使在各种排名中没有那么显赫,也没有关系,因为在专业学习的几年里,你将享受到城市的涵育和熏陶。城市就是更大意义上的教室和实验室,是大学的编外课堂。比如说,国际金融和贸易之类的专业,最好选择位于经济外向度高、改革开放前沿区域的大学;文史类的专业最好选择那些地处历史文化名城的大学,实地考察、参观博物馆等等都比较方便;你如果对数据科学感兴趣,那就要选择数字经济和数字治理很发达的那些城市。选择大学所处的区域,当然也要考虑交通等方面的因素,毕竟,离家路途太远,假期往返要在路上花费很长时间、精力和成本。当然,对大多数考生来说,这个方面的因素不是决定性的。丁、选专业切忌望文生义,不要被眼花缭乱的新名字忽悠。一般来讲,越是朴素的名字,专业内涵越是成熟,教育教学也越有谱。有一些专业,名字花里胡哨,其实是绣花枕头。专业建设是需要有一定时间的实践和经验积累的,不少新专业刚刚创办,其实也不过就是原来的专业换一个马甲而已,并没有实实在在的新东西。有些新专业名字听上去很吸引人,但培养人才的质量标准还不健全,建设条件特别是师资队伍水平跟不上,学生在几年时间里不一定学得到真正有用有益的东西。更有甚者,有不少标新立异的专业,过几年以后难以为继,不得不终止招生,这方面的教训有不少的。此外,如果你在选专业时有点统计学意识,对某类专业的总数、招生数和结构有一个宏观的了解,将很有助于你未来的就业。毕竟,我国大学有不少专业是一哄而上的,相似度高,特色不明显,质量也普遍较为平庸。在劳动市场上,这类专业毕业的学生不太有竞争力。耗费四五年时间读这样的专业,毕业后却难以找到工作,或者深造机会不多,那就很不合算了。还有,如果考生和家长在选填专业之前对目标学校特别是目标专业的建设水平、师资队伍状况有全面准确的了解,那就更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了。三、即使没选对也别沮丧,入学后还有机会选专业固然重要,但也不必过于紧张。选对了,应该庆幸,选错了,也不必沮丧。现在不少大学都放开了二次选专业、转专业的政策,即便第一次选得不理想,到学校以后还可以综合各种情况,再选一次。当然,这需要认真地研究你报考大学的具体政策细节,以免入学后陷入被动。另外,大学一般都有辅修专业制度,你可以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去辅修课程,拿一个辅修证书。总之,现在也不是一选定终身,而是有多次、多种类型的机会的。以浙大城市学院为例,学生入学第1学年(第2学期)即可提出转专业申请,之后每学期都有申请机会。近两年全校各专业提供每年约700余个转专业名额,学生符合相应专业准入基本条件,即可提出转专业申请。随着相关专业师资队伍建设和各种相关条件的优化,未来转专业的名额会大大增加。此外,入学后第2学期开始,可申请修读辅修专业。学生在完成主修专业学业的前提下,完成辅修专业课程修读要求后,将获得辅修专业证书。目前开设了金融学、工商管理和法学等辅修专业。在浙大城市学院,已经有不少同学利用转专业和辅修专业的方式走进了自己心仪的专业,实现了本科学习的梦想。最后祝每一个考生都能选定自己心仪的专业!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1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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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答好两问 无愧青春

按:这是我在浙大城市学院2021届本科毕业典礼上的致辞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仲夏蝉鸣,栀子花开,转眼又到了一年的毕业季。在这个值得珍藏和记忆的美好日子里,我们共同欢庆2021届毕业生圆满完成学业,开始新的人生旅程!在此,我代表学校向各位毕业生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向悉心指导你们的老师,向辛勤培育你们的家长,向莅临典礼、支持关心学校建设和发展的领导和来宾,致以诚挚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春华秋实,岁月如歌。四年前,你们选择了浙大城市学院,从大江南北汇聚到大运河畔,踏上追逐青春梦想的旅程。在四年里,你们参与了纪念建校20周年系列活动,见证了廿载芳华的城院荣光,见证了学校转设,成为同学和校友心中“最努力的大学”。你们也见证了华丽转身后学校奋力续写的新篇章:市委市政府高规格召开动员大会,杭州浙大携手合力支持,助力学校迈上了“十年建百强”的新征程;院士和学术大师、业界大咖纷纷加盟学校;你们见证了城市大脑研究院、中国幸福城市杭州研究中心、未来城市研究院、脑与认知研究院等重量级研究平台在学校落地生根;你们见证了学校设立全国首创“城市数字治理创新班”,全国首个“口腔卫生国际特色班”,筹建浙江省首个考古学(数字考古)专业,今天又成立了全国首个独立设置的国土空间规划学院。见证了学校以服务师生为本,推进整体智治,建设“数字治理第一校”的初步成效。有你们的参与和见证,浙大城院呈现出了一派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新气象。四年里,你们挥洒汗水,在教室、实验室、图书馆用奋斗书写最美青春,提升自我;在社会实践中用脚步丈量世界,开阔视野;在“疫”情大考、“赛”事服务中激扬青春朝气,奉献自我。你们中,有每天往返于图书馆和实验室,连续三年学业成绩专业前茅,以第一作者在核心期刊发表高质量学术论文,获求是荣誉奖章,成功考取医学最高学府--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医学院刘靖雯同学;有既能游走于黑白琴键,在国际钢琴艺术节开幕式上与郎朗同台合奏,又能玩转电路焊接,多次斩获全国、省市专业竞赛大奖的信电学院郑博匀同学;有“压线”录取,用了两年时间就修读完了三年的计划课程,在转专业后连续两年在新专业中斩获学业成绩第一,以第一作者登记计算机软件著作权3项,第一发明人申请国家发明专利1项,并以优异成绩考入浙江大学的计算学院林型双同学;有雨天街头的爱心救助,扶起摔倒老奶奶并送其安全回家,以善行驱散“道德雾霾”,用最美事迹引起舆论热烈反响的传媒学院姜雅婷同学;有积极参与国际文化交流活动,获得CCTV“希望之星”英语风采大赛全国奖的外语学院吴思羽同学。……时间关系,我无法一一细数你们每一个人在城院的成长故事。我想,你们在陈家河畔度过的四年时光,不仅将成为个人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也将汇入学校发展的洪流,成为城院历史的鲜活内容。虽然,在你们全部四年的日子里,我只陪伴了你们一年零两个月,但这是牵肠挂肚的一年零两个月,你们的所思所想,无不牵动我的神经,你们的一言一行,无不左右我的视线;这也是我个人感受最深的一年多,你们中间不少同学给我邮件和微信消息,对学校各方面的工作提出意见和建议,这份对学校的爱与信任让我感动。一年多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我们感同身受,休戚与共、早已经成为城院这个大家庭里的亲人。我和所有老师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让你们有更好的未来。今天,在这个特殊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里,在这个重要的仪式上,我既为你们顺利完成学业而感到高兴和自豪,也有一种莫名的复杂心情。这种感觉,很像是一个父亲,在孩子十八岁成人节上的感觉。既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有一丝空虚和失落,还有隐隐约约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希冀和期望!临别之际,作为你们的老师、校长,我还想和同学们再聊几句心里话。去年的毕业典礼,我曾经向你们的学长讲述了人品就是命运、有绝技就无绝路、人生是马拉松的道理,我想,这个道理对你们也是同样适用的,时间关系我就不再细述了。按照惯例,今年的致辞本来也是想先祝福大家,再嘱咐大家一番,但一个多月以来,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换一种方式讲一点自己的想法。你们毕业恰逢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回首百年征程,从石库门到天安门,从兴业路到复兴路,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接续奋斗,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关键在于一代又一代共产党人的信念和初心。今年年初的时代大剧《觉醒年代》,相信很多同学都看过,这部剧让无数个曾经在历史课本上出现的人物在电视剧里变得鲜活、立体和丰富。我想大家一定会为其中一大批青年志士仁人的浩然之气所感动、所感染、所感奋;一定从他们短暂但波澜壮阔的一生中,看到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热血青年为民族、为国家、为人民乐于奉献、敢于斗争、慷慨牺牲的决心和勇气。前不久公映的纪录片《九零后》,讲述西南联大的师生在战火纷飞、山河破碎的年代是如何寻求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如何以坚定的信念、坚韧的精神、艰苦的努力成长为伟大的革命者、改革者和建设者的。近代以来,前赴后继的这些英雄的青年,他们曾是我年轻时代的榜样,是我人生奋斗的灯塔,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成为你们的榜样,你们的灯塔。因为,你们身上流淌着的理想之血与伟大的前辈们一样地滚烫,你们内心充盈着的图强之愿,与伟大的前辈一样地地强烈,你们对民族伟大复兴的憧憬之心,与伟大的前辈一样的热切。今天,因为无数青年的英勇牺牲,我们得以生活在和平、富足的新时代,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不再需要以生命的代价去实现个人的理想和愿景。但,当下,站在两个一百年的交汇期,面对两个大变局,面对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每个中国青年都要做出人生的重大抉择。1936年9月,日寇的铁蹄已经占领了东北,看似平静的中原大地,也笼罩着战争的阴影,在尚未启程开始史诗般文军长征的国立浙江大学校园内,正举行1936级新生开学典礼,担任校长不到五个月的竺可桢新生做了演讲,向全体新生提出了两个问题:“诸位在校,有两个问题应该自己问问,第一、到浙大来做什么?第二、将来毕业后要做什么样的人?”这两个问题,文字如此朴实,如此简明,乍一看平淡无奇,似一杯白水,而细一想内涵如此有力,意蕴又如此深邃,振聋发聩,八十多年来,它响彻了一届又一届求是学子的脑海,堪称是灵魂之问。这两个问题,虽是竺校长提给刚进校的浙大新生来思考的,但对于我们所有人,在所有的阶段都有同样的针对性。今天,我在这里也要问大家两个问题:“诸位就要毕业了,有两个问题应该问问自己:第一、到社会上去要做什么?第二、这辈子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以为只要正确地回答了这两个问题,你们的人生就一定会是充实的、幸福的、有意义的人生!你们之中,或许有人已经能够肯定地做出回答,但我相信大多数还做不到,这很正常,因为,这很可能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找到正确答案的两个问题。今天,我把这两个问题交给你们,祝愿你们能够早日找到正确的答案。最后以先贤的两句话结束我的演讲:“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让我们共勉。谢谢大家!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1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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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推荐几本21世纪年度好书

这些年一直参加21世纪年度好书最后一轮的评选。去年为《棉花帝国》和《后真相时代》撰写了推荐语,今年的评选,六位选书人各自从中选出自己认为最好的10本,提交汇总,最后确定10部作为年度好书。与往年一样,我也被指派为其中的两部入选好书撰写推荐语。一、《巨兽:工厂与现代世界的形成》推荐语整整三百年之前的1721年,第一家现代意义上的工厂出现在英国德比市的德文特河的一个岛上。三百年来,“现代性”藉由工厂这个综合性的平台,被不断地再生产出来。无论我们是否感受到,或者是否承认,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人类赖以生活的物质世界,其实是被工厂制造出来的。工厂,作为一种生产组织,一种经济制度,一种文化类型,甚至被当做一种艺术装置,全面地且深入地形塑了近代以来的人类社会,不论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认识、理解、反思“工厂”,尤其是堪称“巨兽”的巨型工厂,本书是一本精彩的作品。一册在手,工厂的来龙去脉、前生今世,皆清晰而生动地呈现在眼前。二、《了不起的文明现场:跟着一线考古队长穿越历史》推荐语如果把探索历史的真相比作侦破案件,那么,考古队长就就是大侦探,是神探。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无数奥秘,深深埋在华夏大地。让其拨云见日,重现于世,打开被封存的真实历史,便是考古人的职责使命。良渚、二里头、三星堆、秦皇陵、小河墓地……,十位考古队长带领读者巡游分布在祖国大地东南西北的十处考古现场,打开了十粒“时间胶囊”,解密从史前开始一直到南宋的十大中华文明历史故事。十位神探,化身为十位资深文化导游,现身说法,现场讲解,如数家珍,令人如临其境,权威、扎实、精彩!今年的10本年度好书如下1、黄奇帆著:《结构性改革:中国经济的问题与对策》,中信出版集团。2、(美)罗伯特.希勒著:《叙事经济学》,中信出版集团。3、(法)让-梯若尔著:《共同利益经济学》,商务印书馆。4、路风著:《走向自主创新2:新火》,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5、(日)吉川洋著:《人口与日本经济》,九州出版社。6、(英)亚当.库哈尔斯基著:《传染:为什么疾病、金融危机和社会行为会流行》,中信出版集团。7、(美)约书亚.B.弗里曼著:《巨兽:工厂与现代世界的形成》,社科文献出版社。8、(美)雅各布.索尔著:《账簿与权力:会计责任、金融与国家兴衰》,中信出版集团。9、(英)尼克.莱恩:《复杂生命的起源》,贵州大学出版社。10、李零等著:《了不起的文明现场:跟着一线考古队长穿越历史》,三联书店。这十部著作,侧重于历史与社会科学类,纯人文的不多,这大概也是21世纪年度好书的一个特色。毕竟这是由21世纪财经报道主办的书单评选,可以理解。10个席位中,中信占了4席,近一半。如果我没有记错,最近几年的21世纪年度好书评选,中信都是收获颇丰的,可见该社策划编辑水平之高、版权储备之厚;贵州大学出版社今年首次有作品入围,引人注目,而以往经常亮相的浙江人民出版社和浙江大学出版社,这次都没见到。延伸阅读1、罗卫东
2021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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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理想中的大学

按:不久前,我应赵伟教授的邀请到文澜书院做了一次演讲,主题是如何办一所好大学,讲了有一个半小时左右。文澜书院坐落在浙江图书馆古籍部旧址,位于孤山,紧邻浙江省博物馆。书院的讲习空间设置在半山腰,须拾级而上。站在大门外,面南而立,整个西湖尽收眼底。虽是初冬,但依然美不胜收。这真是一个讲学术话题的理想空间。现场来了有几十位新老朋友。其中有几位已经多年未见,但彼此记挂。在此相遇,喜出望外,不亦乐乎!我讲这个话题,事先真的毫无准备,因为实在没有时间细想,基本上是吃老本加上以新近体验为依据的有感而发。我讲完以后,老同事、现任浙江农林大学党委书记的沈满洪教授和张旭昆教授都做了认真的点评。老友王自亮、连小明、张敏杰、傅允生等,也都发表了意见,有肯定有质疑。现场气氛十分热烈,以至于原定结束的时间不得不一延再延。当时,也有几位新闻界的朋友到现场采风,事后,根据录音记录理出了一个稿子,认为值得到报纸上发一发。我以为,自己的这点陋见,都是教育界应有的常识,从业人员都该懂的,要郑重其事地公诸于众,恐贻笑大方。但碍于记者朋友的坚持,也就勉为其难,对文字做了些修改订正。几天后,这个采访稿子,浙江日报就刊出来了。虽然是一篇十分普通的文字,但也是多个人的襄助下才形成的,在此要各方表示谢意!本次公号推出之前,我在已经刊布的文字外,又添加了一些内容。大学要有自己的精神19岁从杭州大学经济系本科毕业、留校任教至今,我已经在大学教书38年。我时常思考,什么才是理想的大学?大学是历史上最古老的,也是最持久最有社会声誉的公益机构。正因如此,大学承担着历史和社会责任,需要追求真理,并把对真理的理解、正确的价值观内化在学生的精神里,让学生在毕业离开校园后能推动社会往好的方向走。而一个好大学最本质的特征是尊重学问。学校的声誉是靠高水平的老师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还记得我在杭州大学工作时的老校长沈善洪。沈校长不苟言笑,他家住在杭大新村,每天走路上下班,别人跟他打招呼,他都爱搭不理。但他极为重视学术,非常尊敬学校里有学问的老先生,每每遇见都是毕恭毕敬的。有一次,历史系徐规先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去沈校长办公室找他,老先生不肯坐下来,沈校长也就一直站着陪他说话,直到徐先生落座了,才坐下来。尊重最有学问的人,对他们的举荐可以说是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杭大当时之所以网络了学术界很多人才,基本上都是校长以才引才这种方式做到的。当时的杭大还有一个奇观:30岁出头的博导、教授一大串。这都是因为沈校长爱才惜才,慧眼识珠,不拘一格破格提拔任用了好一批小年轻。只要有才能,就“跳着”来。如今,这些教授都已是学术界的翘楚。文科有陈植锷、史晋川、张涌泉、包伟民、徐辉、肖瑞峰、廖可斌、王勇、孙笑侠等,理科有王坚、王重鸣、陈杰诚、叶高翔、林强、朱利中等,这批人当年破格晋升的年轻人中,如今多数已经成为院士、文科资深教授、长江特聘教授,我自己也是沈校长一手扶植提拔起来的。在杭大工作期间,我耳濡目染了沈校长的办学战略、处理问题的方式,特别是他与党委书记薛艳庄之间堪称表率的融洽合作,也激励着我去更好地体会办一所大学应该怎么办,应该体现什么样的大学精神。真正要办好一所大学,办一所能为国家为世界做贡献的大学,很难。现在我们办学最大困难是,不能为了理想损失当下,也不能为了当下损失理想。如何才能在当下体现自己的办学理想?这是我需要不断探究的重要命题。但我能明确的是,只有把学校的精神奠定起来,把文化和办学的厚度积累起来,我的心里才会感觉踏实。读“硬书”才能丰富人格大学是青年人读书的地方,大学生读不读书、读什么书,可以看出一所大学的学风和文化。我在何兆武先生的《上学记》中看到的就是西南联大蔚然成风的读书文化。老师彼此之间以读书互激互励,比学赶超;学生也都崇尚读书。大学要引导、鼓励、要求学生认真读书,惟其如此,否则就不成体统,不可能成为一所像样的大学。好的大学,学生不仅要读书,而且是读“硬书”。我本人的成长和发展极大地受益于读书,因此也喜欢给学生开书单,鼓励学生读“硬书”,即经典且思想密度高的书。“硬书”是一个人思想的基础,一旦看懂了,吸收了、转化了,就会成为自己思想进步的主引擎,人生旅途的指南针,安身立命的坚实基础,更让学生丰富人格,在纷纷扰扰、熙熙攘攘的真实社会生活中中保持清醒、自主和独立性。马克斯.韦伯说,学问最大的功能就是实现人的“清明”。读硬书的价值就在于它使人“自我清明”。虽然现在也有人说,这个时代,没什么必要读“硬书”了。但在我看来,只要有人类,只要有社会,只要有发展的诉求,就应该读硬书。不读硬书,你就不可能有稳定而可靠的思想秩序,就不会有超然的人生态度和深刻的历史感,当然,对于社会背后的结构和动力也就缺乏应有的认识。其结果,就是凡事或者不知其然,或者不知其所以然。我常说,虽然学生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不容易找,但我们更要为学生的最后一份工作努力。也就是,我们要为学生提供充分动力,让他在人生漫途中,可以始终有从低轨道向高轨道发射的内在动能。这就需要学生在大学时代就有建立起高远的人生理想、较为深刻的自我认识和对社会的应有程度的理解。如果学生没有历史感,没有关于生命根本性问题的看法,他又怎么可能在很多重大的人生考验前知其然,还能知其所以然?如此一来,他的人生一旦到了低谷就难以再冲高。这是我鼓励读书的初衷。接下来我想在浙大城院探索全面部署通识教育也正基于此。通识教育为什么重要?因为通识教育的本质就是让每一个学生能在具有代入性的各种各样的虚拟或者符号构建的情境里,先演练一下未来人生的可能性与可行性。尤其是涉及到事业、婚恋、价值、成功这类必定是未来人生最大选择的问题时,学校可以提供各种促发思考的教育和人际互动场景。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是什么时候不该犯什么样的错误,这个就需要在大学阶段事先就进行某种意义上的预演和警示。大学就是年轻人面向着未来理想进行发展的重要的人生实验室。确实,通识教育无法教会学生谋生技能,但通过这样的探求、摸索、联想和感同身受,能打下人一生最重要的底色。底色没打好,以后到了社会上想补课也补不起来了。所以,这是大学责无旁贷、必须要做的事。进百强是不冒进的理想眼下,我已在浙大城院工作六个多月。转公后的浙大城院在社会上关注度很高,尤其是对于我们提出的发展目标。实际上,要在十年内把浙大城院打造成全国百强大学,是我们反复斟酌后确定的发展目标。浙大城院以前是民办独立学院,虽然在同类学校中,是佼佼者,在社会上也有较好的口碑和声誉,但毕竟不是在强手如林的公办大学里比拼。要进入百强,看上去是个宏大愿景。这个目标看上去虽然有点理想主义,但并不是放卫星。所谓百强,如果光是围着各种量化指标做文章,我想只要资源供给有保障,以杭州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优势,经过努力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我考虑更多的,坦率地说不是排名,而是大学实实在在的功能和贡献。在我心里,浙大城院的百强目标不是数据指标含义上的百强,而是学校的声誉要能在全国高校内进入百强,培养出来的学生素质能进入全国高校的百强。这需要我们通过我们的教学理念和教学实践来完成使命。当然,指标和声誉这两个方面也并不是完全割裂的,我们这个班子
2020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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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德树人,重在关键"细节"

这篇文章,是中青报在2019年3月初对我的一个采访报道,采访稿刊载于《中国青年报》2019年3月16日第三版。原文的标题是“立德树人‘关键细节’:自然流淌到学生的心田—专访全国政协委员、浙江大学副校长罗卫东”,本公号推送前对文本做了一定加工,根据内容分出小节并加了标题,还配发了图片。造化弄人,接受采访的当时,我还在浙江大学做事,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年多以后到另外一所全日制本科大学做校长。那时候,我谈的都是浙江大学的做法,现在则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把浙大城市学院办好。^_^采访者和文字作者是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
2020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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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本科岁月(下三)

大学生竞选人大代表1979年7月,全国人大五届二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法》,对选举制度作了一些重要改革。其中一条是把直接选举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的范围扩大到县一级(以前只在县以下基层选举)。杭州大学的属地是西湖区,根据刚颁布的《选举法》,杭州大学所有具有选举权的师生都可以成为选举人和候选人,投票直接选举西湖区人大代表。于是,1979年下半年开始,人大直选就在学校铺开了。选民登记的时候,我只有16足岁,没有选举资格,从头至尾做了一个旁观者。不过,我的一些同学都以高昂的激情投入到了竞选活动中去了。以当时杭州大学的选民规模,大概可以产生两名人大代表。这次选举在中国政治史上应该是很值得记住的一次,因为那真是类似于西方发达国家选举地方议员那样的政治实践。公民自己报名,资格审查,一轮一轮竞选,最后选出代表。参加竞选的大学生,要争取同学们的选票,就必须有自己的施政纲领,还要广为宣传,公开演讲自然是必须的作业。初选那一轮,各系杀出的几位口才最好的同学,踊跃各显神通。有一次,好像是秋天,一场辩论会设在杭州大学东三(外语学院)楼前的大草坪上,这个草坪东面的办公楼好像是地理系的,南面的东二是教育系的办公楼,邵逸夫科教馆那时还没有建造。三幢房子围成的那片开阔的草坪就成了竞选聚会的最佳场所。那场辩论有四位参加者,外语系的WU同学、中文系的YANG同学、政治系的YE同学、数学系的TANG同学。其中,YE和我都是七八级,都属兔子,但他的岁数比我大整整一属,已近而立之年。Y同学一表人才,具有强烈的政治激情,在我们这批同学中,属于各方面都很成熟的先行者,尤以文笔和口才见长,特别擅长在大场面上演讲。他在杭州的民间社会,早已经是颇有影响力的民间政治领袖,甚至在全国也都有一定影响。他在初选中脱颖而出,大家都很高兴,为他自豪。这次公开演讲,我们系里不少同学都自发地赶去那儿为他捧场助威。仲秋时分的正午,阳光明艳而不毒辣,金风和煦,十分舒适,当天下午没有课,我们自己带着搪瓷碗在本部东门的食堂打了饭菜,到草坪上,或站或坐,边吃边听。四个系的部分同学围拢在一起,作为演讲的听众。轮到自己的同学上场演说,一定会使劲鼓掌吆喝。我记得,当时好像是WU同学,在演讲中声嘶力竭、慷慨激昂地承诺,如果当选,就一定会取消周六半天的政治学习,引起了听众热烈的掌声;还有演讲者承诺当选后废除香烟票证、改进大学生住宿条件、放松校内纪律管制如夜里寝室不熄灯之类,总之,五花八门的施政纲领都摆到了大家面前,主要内容还是为大学生争取权益。这种不是打砸抢的,和平地参与公共事务的政治生活实践,对我们这些经历过文革的人来说,实在是非常新鲜而有吸引力的。当然,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国民的权利意识开始觉醒,有着极强的参与公共政治生活的意愿与激情,但不得不承认,我们并不具备驾驭选举民主这头猛兽的应有能力。事情似乎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这引起了相关方面的高度忧虑和紧张。众所周知,这场直选后来的结局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不过,作为我们国家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一次宝贵探索,它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而在我的脑海中,它的印象也是一直新鲜而不褪色的。一次震撼心灵的遭遇1979年的农历年末,快要放寒假了,我去湖滨的杭州书画社买一些回家要用的年画之类的东西。经过延安路与解放路十字路口,正在专心走路,突然被人用力拽住了手臂,因为毫无心理准备,真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衣衫褴褛。她身后,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席地而坐,前面摆着一只破搪瓷碗,还有一张邹巴巴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她们在乞讨,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我无比震惊!此前我从未见过乞丐,虽然农村的生活很艰苦,但是村里没有一个人外出要饭的,而且书本上也从来不承认我们国家有乞丐。因为实在过于突然和震惊,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两位乞讨者的请求,我口袋里的钱都已经在刚才的采购中变成了年画之类的,搜遍全身的几只口袋也只凑了一两毛钱,交给他们,口袋里还有几张粮票,愿意给他们,但他们只要钱,不要别的。我似乎被刚才这一幕震晕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学校的。我至今不清楚,为何当时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回到寝室后,告诉大家这件事情,同学们的反应很不一样,有的和我一样震惊和不解,有的则是疑虑,认为我遇到了装成乞丐的骗子,还有的居然认为这是阶级敌人在背后操纵故意给国家抹黑,激化人民内部矛盾。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似乎也没有定论。事情虽然过去了,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脑子里总是思考着这件事,为什么社会主义国家的城市大街上还会有乞丐?!带着这个问题,我学习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财政学、农村经济学等课程,当时还没有开设发展经济学这门课程,不可能知道有托达罗模型这类解释性的理论,可以为我解疑释惑。一切也只能靠去图书杂志上找材料来学习。试图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解释。这或许是引发我此后几十年一直从事发展经济学教学与科研的最初的问题意识。激情大游行我们读大学的那四年,中华儿女的精神面貌正在蓬勃向上,民族的振兴和国家的复兴,是那一代大学生非常关心的大事。1979年,中国女排在亚洲女排锦标赛中,以三比一战胜东道主日本女排,取得亚洲冠军,在电视机前收看比赛实况的同学们高兴地忘乎所以。比赛是在北京时间晚上,地点是在东京代代木体育馆,中央台实况转播,宋世雄解说。我们匆匆吃过晚饭就簇拥在系里那台唯一的老式黑白电视机前面,为女排姑娘加油助威。每当中国女排打出一个好球,激起的都是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这叫好声不仅是在我们看电视的现场,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每一次失分,都会引来一片沮丧的哀叹。随着中国队赢下最后一局,以三比一拿下整场比赛,大家都兴奋得跳了起来,抱在一起欢呼庆贺。随后就是扔啤酒瓶、罐头瓶等一切可以发出爆裂声的物品,点燃拖把,敲搪瓷碗、搪瓷脸盆庆祝。1981年1月4日足球世界杯亚大区预选赛,中国队加时4:2击败当时的亚洲强队朝鲜队。当年的10月18号,在亚大区四强赛中又3:0将亚洲杯冠军科威特斩于马下,并两胜亚洲新锐沙特阿拉伯。苏永舜担任主教练的中国国家足球队在对科威特的那场比赛中,国足守门员李富胜扑出了对方点球的那一刹那,大家的情绪达到了高潮。那一刻,李富胜是我们心目中最伟大的民族英雄,被誉为中国铁门、中国门神。右一即为中国门神李富胜对阵亚洲强队沙特足球队的那场比赛,堪称中国足球史上最激动人心的一场激战。1981年11月12日在中立国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举行的这场世界杯预选赛亚太赛区的出线争夺战,异常激烈精彩。中国队在被对手连进两球,逼到悬崖边上的危急关头,苏永舜教练换人成功,随后,古广明、陈金刚、左树声、迟尚斌四位队员分别进球,最后以4:2实现了大逆转。这场比赛打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所有同学的视线和心情都被那台黑白电视机左右住了。当终场的哨声吹响,我相信全中国都沸腾了。人们寻找各种手段和方式表达自己的激动和快乐。就在这一场比赛胜利后,政治系(当时已经分为哲学系和经济系)七七、七八、七九这三个年级的几百名同学都组织起来上街游行庆贺了。我们举着蘸了煤油点燃的拖把当火炬,敲着搪瓷饭碗和脸盆,走保俶北路,到文三街右拐进从杭大后门,与本部的主力部队会合。然后,浩浩荡荡南下出杭大南门,走杭大路、体育场路、环城东路,到西湖边的六公园,再沿湖滨路进入南山路,到虎跑路过钱塘江大桥,最后一直走到六和塔才折回。我记得回来走的是近江路、望江路,经过解放路东头进到环城东路,再到艮山门西折环城北路天目山路,回到保俶北路,最后到文二街的校区。这一圈全长应该有三四十公里,回到文二街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去的时候月亮还在屋顶上,回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我当时还没有手表,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走了几个小时。拿在手上的搪瓷脸盆,走的时候还是崭新的,被忘情的主人当铜锣一般用力敲击,还没到中途,搪瓷早就碎落,剩下灰黑色的铁皮内胎,继续敲,到后来干脆扔到马路上,你一脚我一脚地朝前踢,铁皮底子也被磨脱落掉了,只剩下一个铁圈。拖把上的布条烧尽后,剩下木棍当拐杖拄。我当时才18岁,血气方刚,心中充满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义无反顾地加入到这个游行的行列之中。在召集人的引领下,所有的同学一边走一边齐声高喊“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声浪似乎要把杭州的夜空都掀翻。激情如此高昂,场面如此感人,今日回想起来依然心潮激荡。那一晚,几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此后的几天,同学们仍然沉浸在激动兴奋的心情之中,用沙哑的嗓子继续津津乐道,那几天校园里一瘸一拐的同学有不少,都是因为长途游行脚上磨出了血泡。发表论文大三那年,受到“改革开放、振兴中华”口号的强大激励,我开始狂热地迷上了学术研究,当时最感兴趣的是借鉴其他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来推动中国的改革与发展。我一外学习的是日语,对日本的情况相对熟悉,兴趣也更加大,所以就阅读了很多日本史尤其是战后经济高速成长的学术著作,比如赖肖尔的《日本人》,帕特里克和罗索夫斯基合编的《亚洲新巨人》(上下册),吉田茂的《激荡的百年史》,楫西光速的《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以及远山茂树的多卷本日本近现代史等。在大约一年的时间里,我下笨功夫做了数百张资料卡片,手工制作表格,积累了比较多的数据,才动手开笔,几易其稿,终于在大三的下半学期写出了平生第一篇万余字的“学术”论文:“战后日本的经济起飞与教育投资”。这篇处女作得到了王福英老师的赏识并由她推荐到《管理者》杂志。事先,王老师并没有告诉我这篇文章会正式发表。1982年过完春节回学校,传达室的老师傅告诉我有一张汇款单和一个邮件,那是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最新一期《管理者》杂志,和一笔标注为稿费的18块钱汇款单。我当时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哪里弄错了,反复验视,确认是我的文章和我的名字,那种狂喜,真是难以形容!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但却无比开心。这不仅因为这笔钱足足可以支付一个月的生活费,更因为它是我那稚嫩的学术能力得到认可的标志。好长时间我都没有从这个巨大的快乐中平静下来。今天看来,这篇所谓的“学术论文”实在非常幼稚,但它在我心目中一直有着特殊重要的地位。正是因为它,我才真正明白了学术事业的甘苦,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朴实真理。而且,作为一个大学三年级学生,还不到19岁,就公开发表了学术论文,这件事情给我带来了巨大的自信,是难以估价的。为此,我对王福英老师一直怀着深深的感恩之情,如果没有她的举荐,我就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发表论文,也不会感受到学术生活的魅力和乐趣,此后我的人生之路或许完全大相径庭了。毕业分配1982年六、七月,是七八级同学的毕业季。才不到四个月前,七七级刚毕业走上社会。当时行政企事业单位没有今天这么大的规模,对大学生的消化能力不太强,进了七七级,留给七八级的机会就少多了。所以,与七七级相比,七八级的分配要差得多。当时关于大学生分配,还有各种管制性政策,比如,来自山区、海岛以及国家级贫困县的毕业生,如无特殊的理由必须回原籍工作等等。六月、七月这两个月,对于很多同学而言,内心十分焦虑,他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被杭州的单位要走,能不能留在大城市工作。一些早已成家、带薪读书的同学,和我们这些无忧无虑的小青年,是最不关心自己的工作的。前者基本选择回原籍,留下来不走,就意味着夫妻两地分居,家属要解决杭州户口比登天还难,不如回自己的老家县城。准机关的各级党校于是就成了那一届同学就业的大户。我自己对毕业分配的事情,虽不能说毫不上心,也可以说不知从何上心。几乎就是一种心态主宰到底,那就是等待和服从系里的决定。系里也征求过大家的工作意向,成绩排名相对靠前的同学,可以优先选择留校或者去中央部委工作。我记得当时有五六个中央机关部委来要人,分别是财政部、冶金部、商业部、煤炭部、粮食部等。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还不错,如果愿意,是可以选择去其中的一家工作的,但我确实对从政这件事,不但毫无兴趣,反而还是有一丝恐惧和厌恶,因此断然放弃了选择权。系里分管分配的领导征求我本人意见的时候,我只要求去学校教书,能够就近最好。我暗自希望自己能够留在杭州大学教书,但又觉得这个愿望有点奢侈,也就不抱实际上的希望。心理的底线是,只要在华东一带,只要不离父母亲太远,只要能让我教书,哪儿都可以。比如,已经做好准备去江西财大或者安徽财经学院等。班级的那些民间组织部长也在不断传播系里变动不居的应届毕业生分配方案,弄得大家心浮气躁的。有一次,班主任W老师把我叫去他房间,预告我可能要去南昌或蚌埠,我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七月上旬,杭州已经盛夏,酷暑难耐。一天,我正在浑身冒汗地坐在门口通风处看小说,一位同学跑来通知我去系主任徐崇云老师办公室,说是要找我谈话。这四年里,似乎从未有系领导找我谈过话,这次让我异常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去了那儿。一进门,连坐都没坐下,徐老师就简明扼要地给我下达了通知,说,系里决定把你留下当老师。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大脑被一片灿烂的光明笼罩,无边的幸福涌上心头,我不仅留在了杭州,还留在了这里最好的大学,从事我梦寐以求的工作。要知道,有多少同学希望得到这个岗位啊!一个来自偏远山区的农家子弟,在杭州没有任何社会关系,读书四年,也从未想到去要和系里的领导套近乎、拉关系,即便有同学提醒我要去领导家里走动走动,我也是不知所措,终究最后还是连领导家里的门朝哪儿开也不知道。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其他实在完全不擅长。平静下来以后,我内心忽然涌起了一丝感动。与其说是为了我的运气,毋宁说是为了那时候领导的清正。正是因为系领导秉公处事,严格按照毕业生的综合表现特别是学习表现来安排分配方案,我才能够凭借较好的学习成绩留在省会城市的好大学,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正式得到报到通知书和证明文件之前的那段时间,我和另一位也已经被确认留在本校马列部教书的L同学,过得十分开心。我们俩本来就是同寝室的,年龄相差也不大,一起说过相声,四年里彼此很合得来。这个时候,两人更是天天混在一起,除了各自看些感兴趣的闲书,就是一起去文二街东头的冷饮店和菜场买自己喜欢的吃食。买得最多的是五分钱一支的麻酱棒冰和红心李子。两人轮流买,然后共享。同时也抱着极为复杂的同情心,分担着等待分配的其他同学的喜怒哀乐。懵懵懂懂的我,完全不知道,在那段时间,发生在同学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和悲欢离合。几十年以后,老同学聚会,才从他们口中得知,那个夏天的江湖,原来是那样地扑朔迷离,甚至骇浪滔天。“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今绝大多数已经过上退休生活的老同学们聚在一起,尽释前嫌,笑谈往事,时间会抚平创伤,人生最终返璞归真。此情此景,也让我十分感慨和感动!1982年7月中旬,我们这批七八级的毕业生陆陆续续办理了离校手续,回到原籍,等待规定的时间去工作单位报到上班。我怀着十分兴奋的心情回到家乡,在那里待命。两个星期后的,1982年8月初,我从老家返回杭州,来到自己学习了四年的母系报到。那天以后,距离19岁生日还差一周时间的我就完成了从一名本科毕业生到大学老师的瞬间身份转型,成为一名幸福的大学老师。此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校园和讲台。(全文完)本科毕业证上的我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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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致2020级大学新生

按语:这是我在浙大城市学院2020级本科学生开学典礼上的致辞。亲爱的2020级同学们:欢迎你们加入浙大城市学院的大家庭,成为转公办学后的首届新生!我相信,2020年是深深铭刻在你们生命中的一年。在最该坐在课桌前紧张复习的时候,却因为突名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无法回学校,而只能蜗居在家中通过一根网线、一部手机或电脑与老师、同学交流,度过一段特殊的迎考复习日子,参加一场特殊的高考。在某种意义上,你们都是战士,与疫情、与突如其来的变故抗争的战士;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你们顽强坚守、勇敢作战,收获了胜利。今天终于走到了这里,站在了人生新的起点上。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比你们早入学42年的本科学长,作为一名在大学讲台上工作了38年的老师,作为浙大城市学院的首任校长,我既要衷心地祝贺你们,也想提几点希望。一是立鸿鹄志,涵育家国情怀。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你们可能从小都被父母问长大了想干什么。在父母的督促下,你们可能从小就为考上好的中学、大学而努力;今天你们进入了大学,又该为什么目标而努力呢?我要再一次请求你们回想一下学校图书馆报到大厅正面墙上国立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的两个问题:“诸位在校,有两个问题需问一问,第一,来浙大做什么,第二,将来毕业后要做什么样的人?“竺可桢(1890-1974)如果在入大学之前,你把为谁读书的事想得很简单,那么今天起,我要求你们好好想一想,为谁读书?这个问题。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将来毕业后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薪水,那是不必非读大学不可的,这也不是公办大学的人才培养目的。读书必先立志,而立志必须从根本上认识我们作为人的使命。德国古典哲学家,柏林大学的创始人费希特是这样来阐述人的使命的。“每个人都有这样一种义务:不仅要一般地希望有益于社会,而且要凭自己的良知把自己的全部努力都倾注于社会的最终目标,那就是使人类日益高尚起来,使人类日益摆脱自然界的强制,日益独立和主动,这样,就终于通过这种新的不平等产生一种新的平等,即所有个体获得一种均等的文化发展。”“如果我们看一看自己,而且把自己看作这个巨大的、亲密的结合中的一员,我们就会兴致勃勃。我们之中每一个人都能对自己说:我的生活没有虚度,不是漫无目的;我是那伟大链条中的一个必要环节,这个链条从第一个人的发展开始,到达对他的现实存在的充分意识,以至最后进入永恒状态;所有历来伟大、英明和高尚的人们,那些在世界史记述中我看到其名字的人类恩人,那许许多多留下了功绩而没有留下名字的人们,他们都为我工作过,我享受着他们的劳动成果,我在他们居住过的大地上,踏着他们传播天福的足迹,迈步向前——当我们对自己这样说时,就会提高对我们的尊严和我们的力量的感受。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担负起他们曾经给自己提出的崇高任务,使我们的同类兄弟变得日益聪明,日益幸福;我能在他们不得不中断的地方继续进行建设;我能使他们没来得及完成的那座辉煌壮丽的庙堂庶几臻于完善。”永恒的生命意识来自社会的历史性的合作。“因为我领受了我的使命,这使命比你们更加持久;它是永恒的,我和它一样,也是永恒的”。费希特(1762-1814)我们的大学要培养的正是有使命感的“人”,是中国传统时代那种有“士”魂的人,就是克己奉公、为国尽忠的人。《四书》里有一句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竺可桢校长说过:“大学教育的目标,决不仅是造就多少专家如工程师医生之类,而尤在乎养成公忠坚毅,能担当大任,主持风会,转移国运的领导人才”。中国高等教育虽然进入了大众化时代,能进入本科高校,特别是公办本科高校学习,享受国家和全体纳税人创造的良好的教育条件,仍然是同龄人中的少数,尤其是能够在浙大系的大学读书的更是少之又少。你们也要担当更多的社会责任。我们那些生活处境远不如你们的同胞,需要你们好好读书;我们正在从巨大挑战中顽强走向复兴的民族和祖国需要你们好好读书;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需要你们好好读书!二是读经典书,厚植生命底蕴。你们绝大多数已经18岁,按照一般的标准,都已经成人了,但这只是身体意义上的,而不是精神意义上的。你们要成为精神上的成年人,就需要大学这个平台。大学与其说是培养你谋生技能的场所,不如说是让你学习比知识、技能更深层次的“为人”问题。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大学四年是最后一个能有时间系统学习的人生阶段,千万不能虚度。要利用这段人生中难得的宝贵的大块时间,读硬书、修硬课,接受锤炼,挑战思维能力的极限。在这里,我特别要提议,不管你们学习什么专业,都要有意识地静下心来读些历史、哲学、文学的经典著作。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说过,一部经典著作是“一本从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的书”“一本每次重读都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一本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我们以前读过的东西的书”,它在人类历史长河里启迪思想、净化心灵、构建文明、推动进步,贯通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经典著作原创性强、思想密度高,虽然有些难读,一旦看懂了、吸收了,就会不断提高你的思维水平、思想格局、精神境界;成为让你终身受益,且别人无法剥夺的财产;它让你的人生之路越走越宽、越走越高。卡尔维诺(1923-1985)西汉大学问家刘向言简意赅地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法国的思想家蒙田说,“不是我造就了书,而是书造就了我”,读什么样的书,就成为什么样的人。蒙田(1533-1592)钱宁说:“我们主要是通过书本才有幸与高贵的灵魂交往……。在那些最优秀的书中,伟人对我们侃侃而谈,把他们最宝贵的思想奉献给我们,把他们的灵魂倾注在我们的灵魂之中。“艾略特说:“书是文静而又始终不渝的朋友;他们是最聪明、最好相处的顾问,又是最诲人不倦的老师”。诗人狄金森则用艺术的语言表达了书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有哪一艘航船像一本书/能把我们带到遥远的陆地;没有哪一匹骏马比得上/一页奔腾的诗句”。让我们以书为马,驰骋人生的疆场。三是练真本事,铸造能力硬核。在这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里,新职业、新业态、颠覆性技术竞相涌现,未来世界的不确定性急剧增加。“君子求诸己”,面对外部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唯有诉之于内,不断拓展自身的能力边界,培养自己一专多能、复合型的跨学科视野与能力,形成强大的可持续的终身学习能力,才能以“不变”应“万变”。这种终身学习能力不是光靠上上课、考考试就能学会的,而是要在掌握静态知识的基础上,领会动态知识,知行合一,在创新能力训练、社会实践活动、专业应用场景运用中,形成一种具有广谱适应性的硬核能力。“事辍者无功,耕怠者无获”,希望大家在大学里能时刻保持“本领恐慌”的危机感、知识不足的“饥饿感”,在课堂里学,在社会实践中,在解决实际问题中学,向老师学,向同学学,向社会学,上下求索,洗经伐髓,苦练真本事,为未来服务国家社会、创造美好幸福生活奠定基础。四是做明白人,驾驭生命之舟。我们每一个人都面临无知之幕,社会也好,未来也好,都被他笼罩着。一个人如不努力学习、深入调查研究和思考,就不能增强我们的判断力,就会既看不清当下,更看不清未来;看不清社会,也看不清自己。我们要努力成为一个明白人,这一点非常不容易,但是非常必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也”,“知者,智也”,“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学而不知,这三重境界,我希望大家至少能够达到第二重。我们要做到,知政治、知社会、知他人、知自己。做政治上的明白人、事业上的明白人、生活上的明白人,一生中不犯颠覆性的错误、不做缘木求鱼、南辕北辙的蠢事。让生命之舟在你的掌控中平顺地驶抵终点。同学们,作为浙大城市学院的首届学生,你们肩上担负着非同一般的责任、承载着特殊的期望,希望你们为未来将进入城院学习的学弟学妹树立典范、做出榜样。你们表现得怎么样,城院的未来就会怎么样!立鸿鹄志、读经典书、练真本领、做明白人,这几点,学校要求大家做到,也相信通过你们自己的努力和师长的助力一定能够做到。最后预祝各位同学在浙大城市学院的四年过得充实、快乐、健康,心想事成!谢谢!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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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大学岁月(下二)

按:文艺体育,轶事奇闻,饮食、男女,也是大学本科生活中值得写一写的。体
2020年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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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本科岁月(下一)

按语:大学的质量主要体现在师资质量和课堂教学上。我们读书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教育部三令五申,要求教授给本科生上课。好老师给给本科上课,那是天经地义、不言而喻的事情。当时别说是教授,就是副教授也都是非常稀罕的人才,他们也做研究,但绝不会逃避给本科生上课的责任,也不存在时下有些教授、博导的错误意识和虚荣心,似乎给本科生上课就是自降其格,身价贬值。那时候,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教师是不能独立开课的,必须先给名师做助教,随堂观摩老师授课,辅导同学进行课外学习、批改作业。年轻的助教要获得上课的机会,必须在教研室进行试讲,每一位老师都会对他进行指导,提出改进的意见建议。当大家对试讲都满意了才会放他上讲台。课堂教学七七、七八级这两届学生,除少部分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外,从小学到高中,差不多都被政治运动耽误了。这一代人在基础教育阶段,从学校和课堂上得到的知识训练很马虎,科学知识和文化素养双双短缺。读上大学以后,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基础方面的缺陷如果不弥补,不仅对他们个人,对国家,都是非常不利的。杭州大学在弥补恢复高考后几届学生的基础教育缺陷上,是下了大功夫的。虽然我们就读的是政治经济学专业,但入学后两年内,学校给我们安排了大量的基础公共课、文史哲通识课、素质提升课等,请来了高水平的教师授课。《中国古代文学》课,我们请了一位年逾古稀的李姓老先生主讲,他骨瘦如柴,牙也不齐活了,嘴巴凹陷,说话漏气,但吟诵王勃“滕王阁序”和白居易“琵琶行”等名篇时,陶陶然如登仙境,那种享受,深深感染了我们。记得李老师讲唐代文学的时候,正值天寒地冻的隆冬季节,教室冷得像冰窟。老先生衣着单薄,陶醉在古诗文意境中的他,被冻出了长长的鼻涕而浑然不觉。此情此景,同学们想笑,但又感动得要泪目。对老先生油然生出一种敬意。著名历史学家和文物学家毛昭晰先生给我们讲《上古史》(《史前史》)课程,各种史料信手拈来,夹叙夹议,声情并茂,引人入胜。他介绍东非大峡谷的考古,著名的考古家族大里脊(利基)、小里脊(李基)父子的辉煌成就,人类起源于东非的考古学证据等,绘声绘色,还不时插进一段古典音乐赏析的内容。听他的课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毛先生是国立浙江大学龙泉分校数学系教授毛路真先生哲嗣,他本人也是国立浙江大学史地系的高材生,师从考古学家夏鼐、田汝康和体质人类学家吴定良等名师。八十年代初期,创办了杭州大学历史系文博专业,几年后离开杭州大学历史系的教学岗位,调往浙江省文化厅当厅长,任期内对浙江图书馆新馆建设、浙江文化遗产传承保护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后来荣任全国人大常委,一直在为国家的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事业而奔走。郑国平老师的《辩证唯物主义》、薛克诚老师的《历史唯物主义》、胡玉堂先生的《世界史》、杨树标、赵世培老师的《中国近现代史》、余式厚老师的《逻辑学》等课程都深受同学们的喜爱。老师们上课的口音和口头禅也是茶余饭后大家逗乐的谈资。胡玉堂先生本科和研究生都就读于国立浙江大学史地系,很早就担任了杭州大学历史系的领导,是世界史学科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他为人宽厚,德高望重,深受同学们的爱戴。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当时讲课的具体情形,我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可怕的烟瘾。他几乎是片刻也不离卷烟的,身上的烟草味,老远就闻得到。今天估计很少有人知道胡先生其人了,不过大家不会不知道他那个著名的外孙—大疆无人机公司的创始人汪滔。那时候当老师还不需要普通话测试,授课老师来自五湖四海,口音千差万别,教室简直可以说全国方言集市。我从开始的时候听得云里雾里,后来渐渐摸到每一种方言的理解门道,再后来可以模仿说两句,简直就像是学一门新的外语一般。或许是那时候练就的本领,现在我一听某人口音,大体就能判断出他是某籍人士。余式厚老师是温州平阳人,带着温州口音上课,有一种特别动听的效果。他上逻辑课,是极受欢迎的,举的例子都是当时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些故事,比如刘三姐与莫老爷对歌、阿凡提和巴依老爷斗智的故事,大家听了,就会明白逻辑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他上课爱将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胸部位,右手拿着粉笔在空着画着圈比划。温州人说话“F”“H”不分,有一次,不知讲到一个什么逻辑原理,他突然说了一句“发儿~,为什么这样红?!”弄得大家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因为,我们班里无人有红头发。见大家木然,他又高声重复朗诵了这一句,还是没有产生他预期的反应,只好在黑板上写下了刚才饱含深情朗诵的这句话,原来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下引来了全般的哄堂大笑。后来,这句名言就被用到了各种场合,大家一言不合,就开始模仿余老师的口音朗诵“发儿,你为什么这样红?!”郑国平老师是嘉兴人,上课中气很足,声音在空气中传得很远,很难相信这样洪亮的声音来自如此瘦骨嶙峋的身体。很有激情、很有水平的郑老师,上起课来,简直有气吞山河力量,可如果你听不懂他那一口嘉兴土音十分浓郁的“普通”话,这效果就要打折扣了。刚听他讲《辩证唯物主义》的头几次课,我承认是彻底懵圈的。记得有一次他用非常有力的手势和富有激情的语调说:“我们不仅要开辟第一裤裆,还要重视开发第二裤裆”,我听了吓一跳,觉得这个老师胆子这么大,居然在哲学课上说如此不堪入耳的流氓话,真的非常愤慨。可是看看边上的同学并没有我这么强烈的反应,就满腹狐疑地继续往下听了,后来才知道,嘉兴话说“课堂”这个词,发音就是“裤裆”,郑老师说的是第一课堂、第二课堂的意思。又有一次,他非常肯定地说,我们搞调查做研究,一定要用“素鸡”说话,我不明白,一个研究者如何才能让一只“素鸡”开口说话,原来,他说的是“数据”。这类今天当做笑谈的话题,当年比比皆是。据说,连中文系教现当代文学的老师在讲解正宗京腔京味的《骆驼祥子》时,也是操一口的原生态绍兴土话,我没有那个耳福现场聆听,相必效果一定相当之奇特。一般来说,老师的口音、土语,同学们都是能包容、理解和接受的,顶多就是茶余饭后调侃调侃。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一度因为老师的口音而引起师生关系的紧张。讲授《中国经济思想史》的李普国先生,学问很好,个性也很拽。一口四川话,讲得既流畅还很享受。他的口头禅就是“千故文章一打操,看腻操得号不号”(千古文章一大抄,看你抄得好不好)。他的话,我虽然不完全懂,但我觉得蜀语的音调很美妙,倒是蛮喜欢听的。但有些同学觉得上李老师的课很吃力,又没有教材,听不懂,这门课就等于白上了。于是,就结伙去系里提意见,希望系领导做做工作,让李老师尽量讲标准的普通话,否则就要求换一位普通话说得好的老师。系领导找到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提醒。没想到,李老师勃然大怒,第二次上课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义正辞严地向大家宣告,四川话是正宗的北方语系,比江浙人的吴语要更接近普通话,同学们的意见是无理取闹。还愤愤地说,若是再要求他改口音,这课他就不上了。或许是他的态度如此强硬,让系里为难了,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他继续操着满口着正宗北方语系的“四川话”,而且操得更加理直气壮了,这下,轮到同学们努力学习尽快掌握蜀国语言的规律。毕竟,李老师真要一怒之下罢课,那就惨了,这门课当时是决计找不到顶课的备胎的。《中国经济思想史》是一门硬课,首先授课教师得精通古文,还要懂经济理论,两样都通的人很少,让青年老师来时临时抱佛脚去应对的套路,其他水一点的课或许还勉强对付的过去,在这门课上是彻底不管用的。同学们一个学期课听下来,中国古代经济思想掌握到什么程度,我不敢妄言,四川话倒是学会了不少,彼此插科打诨的时候,还用一用。最后,教学相长,皆大欢喜。我估计,杭州大学七八级政治经济学班是全校四川话整体水平最高的班级!这是特殊历史阶段的特殊风景。随着大学老师入职三门课考试和普通话测试制度的推行,这道风景就再也见不到了。后来我在回想当年老师授课的情形时,觉得那些口音很重的老师的授课,总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和气质在里头,其实很动听的。方言和口音的消失,也带走了一部分课堂教学的魅力,对此我心里还有一丝遗憾!改革的春风吹拂课堂,老师们讲课也放得很开,大一第二学期,我们开设了中国近现代史课程。主讲老师是杨树标和赵世培两位先生,赵老师主讲近代史部分,杨老师讲现当代史。以政治的标准看,虽然当时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了,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却还没有出台,不少历史问题的研究和讲授是有禁区的,特别是现当代史部分,雷区更多。杨老师以大陆率先冲破禁区,第一个研究蒋介石这个“人民公敌、独夫民贼”而扬名学术界。他性格率直、热情奔放,说话不绕弯,像放连珠炮一样,他对蒋介石的评价在当时可谓石破天惊,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但是同学们却非常喜欢听。杨老师对蒋介石领导的国民革命军在北伐战争中的辉煌胜利,在十年建设中的巨大成就,特别是国军在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巨大牺牲和历史贡献等,进行了全新的讲解和评价,这些都是此前教育中不可能让我们知道的内容;他在讲三反五反与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时,介绍了我们看周而复先生的代表作《上海的早晨》,用小说中很多场景来描述民族资本家的复杂心态,比如“白天敲锣打鼓,晚上痛哭流涕”之类的,很形象,很生动。与他不同,讲近代史的赵世培老师,就像马三立先生的气质,清瘦,木讷,冷幽默,说起话来慢悠悠的、鼻音很重、细声细气。他和杨老师长相、气质、表情、神态大相径庭,但都是深受学生喜爱的好老师。1980年9月,也即大学三年级第一学期,我进入刚恢复建立的经济系,开始接触难度较大的专业基础课,如《微积分》、《线性代数》、《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西方经济学》(微观、宏观)、《资本论》、《国际贸易与金融》、《财政学》、《货币银行学》、《会计学》、《统计学》等。这些都是硬课,知识点非常密集,而且以数据数量数学的内容为主,课程的压力就一下子增大了。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政治经济学的开放和国际化也开始启动。当时杭州大学经济学的课程设置当中,已经排入了《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等课程。课虽然排进了教学计划,本校却并没有能够开课的老师,系里只能采取外聘的方式来解决师资短缺问题。我们这一届,因祸得福,反而幸运得到了名师的授课。《微观经济学》请来了北京大学经济系的厉以宁教授讲授,全部课程压缩在一个月时间里讲完,课业安排非常紧张。厉老师青年时代因言获罪,在反右运动中被调离教学第一线,变成了北大经济系资料室的管理员,一待就是二十年。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刚刚被解放,回归到教学一线。这时的厉老师以近知天命之年,重拾教鞭,意气风发。长期放逐资料室,使得他有大把时间博览群书,深入系统地钻研了西方经济学、西方经济史等领域,可以说学富五车。他授课完全不看讲义,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展现了极高的课堂教学技艺和魅力。他对西方经济学体系的熟悉和理解,令人觉得这些理论简直就是他自己创造的。他如此享受讲课带来的快乐,这一点尤其动人。厉以宁教授《宏观经济学》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吴易风老师讲授的,吴老师授课的特点是思路清晰、表达准确、言简意赅,把基本概念梳理得十分清楚。吴易风教授此外,还就近从复旦大学、上海财经学院等请来了胡寄窗、宋承先、张熏华、蒋学模、洪远鹏、陈观烈、洪文达、余开祥等知名学者来系里做学术演讲,开阔了我们的眼界和思路。胡寄窗先生是国内“中国经济思想史”学科的领袖人物,早在国民政府时期就出任过私立教会之江大学的国际贸易系主任,给我们做讲座的时候已经快80岁了。老人个子矮小,还佝偻着身子,坐在讲台前的椅子上,刚刚只能露出一张脸,但他温雅厚润的气质、慈祥的神态、非同寻常的学养让同学们顿生敬意。胡寄窗教授(1903-1993)《资本论》课程请来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俞明仁先生开设专题,俞先生国学功底十分深厚,业余从事红学研究,也是有一定影响的红学家。《统计学》请来了杭州商学院的汪贤进老先生,《价格学》请来了杭州商学院的金家林先生。这些先生都是当时全国范围内该学科的翘楚,道德文章都深受好评。给我们上《高等数学》课的洪宗华老师,年逾花甲,是退休后返聘的。他毕业于西南联大,是熊庆来和华罗庚先生的学生。洪老师高度近视,手持放大镜看讲义、推导方程的时候,眼镜和鼻尖差不多要贴着黑板写板书。期末考试,实在看不清一大教室学生们的所作所为,老先生监考时居然用上了望远镜。但单拳难敌四手,对这帮把数学当做天敌的超龄大学生肆无忌惮的抄袭行为,他也无可奈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自寻烦恼了。这位老先生从不穿袜子,即便天寒地冻,也是光着脚穿解放鞋,人很胖,走路外八字,速度不快,看着很卡通可爱。他住在老城区的望江门一带,到系里上课要倒几班公交车,路上需要一两个小时。虽然旅途劳顿,可每次上课都是笑呵呵的,对着这一帮教不出来的老童生,从不发火。课堂上,时不时会插进他当年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候的见闻,比如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那时候的先生们的言行等等,十分深情,令人感动。洪老师的课是真有西南联大的风格,天马行空、自由散漫。这种风格,令我们这些希望中规中矩学习的人反而不适应。这门课用的是樊映川先生的《高等数学讲义》,老先生对这本教材赞不绝口,可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始终不明白到底好在哪儿。记得洪老师的数学课是七七、七八两个年级合上的,用的是可装下百来人的大教室。洪老师宅心仁厚,对学生要求不高,考试给分很慷慨,估计全班同学有一半多都拿了九十以上的高分。本校的名师更是悉数给我们亲自授课,前面已经提到的李普国教授,是刚从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调入杭州大学经济系的,他主讲《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史》;王亚南先生的高足和助手蒋自强教授主讲《外国经济思想史》;百岁棋王谢侠逊先生的哲嗣谢瑞淡教授讲授《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等。当然,由于师资总体短缺,一些新课,特别是国际金融、国际贸易这类改革开放后才重视的课程,虽然排进了教学计划,但专业教师全国奇缺,连兼聘的也找不着,那只好让中青年老师突击参加国内组织的学习培训,临时加班备课,火线顶上再说。这些课的水平总体上只能说差强人意,但在当时能够开出就难能可贵了,哪还顾得上质量。中青年老师临阵磨枪,面对七七、七八这样量级的学生,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那种紧张忐忑的情绪,我们坐在前排的同学是一目了然的。授课过程中,有老师由于紧张或者确实基础不扎实而出现错误,同学们是会毫不客气当场指出来的,弄得老师羞赧不已。记得有一位老师在讲《国际金融》这门课的时候,把直接标价法和间接标价法意思讲反了,H同学立马就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弄得任课老师当场下不来台,事后还到学生寝室来向提意见的同学道歉和表态。讲哲学原理这门课程的X老师,是苏北人,有苏北腔,第一节课讲“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这个庸俗马克思主义的八股套话,受新哲学思潮影响的同学非常不满,闹到系里去,要求换老师。X老师知道后,当晚就到学生寝室来沟通,希望同学们理解和包涵,我当时在场,看到这个情形,实在非常难受,自小受到师道尊严教育的我,做梦也不可能想到老师会向学生道歉。X老师的道歉和请求没有什么效果,系里还是把他从讲台上换下了,由Z老师接替他主讲。我们这一代读本科的时候,还没有实行学分制,课程的数量远不如今天这么多,类型这么丰富。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每门课的课时很充分,老师讲得比较尽兴,学科知识的系统性很强。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资本论》、《微积分》这样的专业基础课、主干课、核心课程,要上一整个学年,也就是108个课时。这样的学制,对学生打好扎实的知识理论基础是有益处的。相比之下,现在学生面临太多的课程,每门课的课时缩水厉害,老师来不及展开仔细讲解基础知识点,只好偷工减料;学生做练习的时间也不充分,基础打不扎实,这个情况有点误人子弟。很像是建筑上赶工期,只好投机取巧、粗制滥造,容易产生豆腐渣工程。那时候,我们每一个班都还有固定的教室,上课、自习,同学们都在一起,教室四周的墙上也可以布置和装饰表达班级文化的东西。期末那段时间,教室里坐满了复习课程的同学;盛夏时节,教室里闷热无比,那时候没有啥空调,教室天花板上几支吊扇在造风降温,窗户和门都大开着,便于空气对流。寒冬腊月,大家都是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蜷在扶手椅中,聚精会神地自学。(未完待续)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9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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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开给大一新生的书单

按:我向来主张大学生必须多读书,而且是要多读硬书。不过,我一直都没有给人开过书单,原因多方面,一言以蔽之,是因为兹事体大,不敢造次。现在,学校读书之风日衰,读大学成了混大学。大学生除了教材讲义这些有利于考试的东西,很少读其他书,对此,我心急如焚。这不能怪学生,倒是要从老师自身找原因。世道变了,像我们当年那般不计功利忘情读书的时代也许一去不复返了。社会竞争把学生逼成了功利主义者和机会主义者,设想一下,如果我们不幸生活在当下这个时代,恐怕也不比现在的大学生好多少。别说是学生,即使是老师,能心无旁骛安静读书的人又有几个?!学生不事读书,就是不务正业;老师不以身作则读书,不指导学生读书,更是不务正业,是严重的失职。时下这种情况短期内或许看不太出有啥弊端,但一定会埋下严重隐患,十几年几十年后,对个人、对集体、对国家的损害就会表现出来。在这个意义上说,读书是强国之基。鼓励读书,激发读书,不能停留在口头上,表现在口号上,而要有实招。这实招首先就是开书单,然后是帮助制定阅读计划,并督促实施,评估效果。有鉴于此,本人克服心理障碍,不揣冒昧,先拿出一份给大一新生的课外书单。计23种,有难有易,难的需借助工具书或有人指导方能读懂。为了帮助新生做出最合理的选择,我以自己阅读的体验,给每一种都标注了必读系数和难度系数,以*号标注,最低*,最高*****。同时,也简要地阐述了推荐阅读的理由。为了保证书籍本身的品质,我尽可能选择最好的版本。书单偏重文史哲,中外兼顾,目的是培养学生作为人的品性和品格,树立作为现代公民的自立、自主、自强意识,扩展以宏观、长远、发展眼光看问题的视野、胸怀,以及构建所谓的“历史理性”。如果认真阅读、仔细琢磨,对提高语言表达能力也会很有好处。指望一个大学新生在一学年里看完这二十几本书,这个是不现实的。不过,我希望最好在两年之内读完。事实上,只要处在标准的勤奋状态,一年读完十几本是完全做得到的。从阅读的策略性来看,我建议权衡必读系数与难度系数,先从必读系数最高而难度系数最低的那些书籍开始阅读。传记则可以和其他的轮换着读,可以作为阅读思想类作品的调剂,相互促进。至于阅读习惯,我不知道现在的青年人是否喜欢做笔记,我本人一直是边读边做笔记的。笔记的主要作用是梳理知识点和加深阅读印象。哪种方法好,因人而异,不必定于一尊,更不应强求,怎样读效果好,就怎样读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先静下心来读!这份书单是开给即将进入大学的大一新生的,对其他读者群是否有参考价值,并非我考虑的重点。而且,必须再次重申,这份书单纯粹是个人建议,不代表任何机构和组织,更不可能是权威观点。弱水三千,箪食瓢饮,尚祈各位方家理解包涵!一、中国部分1、中国通史作者:吕思勉出版社:华东师大出版社必读系数:****难度系数:**阅读理由:吕思勉先生有卓越的史观与史识,看中国历史,有高度、有广度,知人论世经得起考验。该书表达通白、体量适中,适合文化程度中等以上人员阅读。2、中国哲学简史作者:冯友兰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必读系数:****难度系数:***阅读理由:冯友兰先生该书的价值早有定评,最可贵的是超越一隅之见,能够将中国人的哲学至于普遍的世界哲学图谱中定位、审视和评价,格局和气质都超人一等。与跨文化的比较中发现中国哲学的一般性和特殊性。3、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作者:费孝通出版社:商务印书馆必读系数:****难度系数:**阅读理由:讲解中国社会特殊性的著作汗牛充栋,唯有费孝通先生的这两本小册子切中肯綮,文字平实而意蕴绵长。费老对中国社会根本特点的观察,经受了半个多世纪的检验,至今仍具有强大的解释力。4、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作者:梁漱溟出版社:商务印书馆必读系数:****难度系数:***阅读理由:梁漱溟先生是早慧之才,这本代表性著作,成于青壮年,毕生未改变其主要观点,殊为不易。该书对东西文化各自的特点及其背后的机理做了富有洞察力的解析,具有直觉主义文化学派的感知特点。义理方面,都是非常具有启发性和引领性的。5、四书章句集注作者:朱熹出版社:中华书局必读系数:*****难度系数:****阅读理由:表达中国文化核心价值观念的第一书,第一重要。6、传习录作者:王阳明出版社:中华书局必读系数:****难度系数:****阅读理由:近500年来中国思想观念发生历史性重大变革的根源之作,直击人心,唤醒初心。7、古文观止编者:吴楚材、吴调侯出版社:中华书局必读系数:****难读系数:****阅读理由:文史哲三类知识融贯,古今可会通的,可欣赏、可吟诵、可借鉴;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该书皆可资之。熟读该书,义理、辞章皆可提质。二、外国部分1、
2020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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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大学岁月(中)

按语:大学时代,最美好的记忆当属阅读,本篇试图更多地复原当年的情形,但记忆的闸门还只是被手中的笔撬开了一条小缝,能记起并写出来的与实际经历的相差甚巨,遗忘的肯定是大多数。今后若有可能,再做增补吧!至于记忆方面可能存在的错误,还请大家包涵并不吝指正。阅
2020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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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本科岁月(上)

按:转眼进大学读书就整42年了,几天后,新一届大学生即将进入校园。这两个时间点,相隔差不多半个世纪,抚今追昔,新旧对比,激活了我的很多记忆。诚然,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时尚、不同的约束,但大学必有着共同的一面,作为塑造人生的关键四年,大学本科的体验、感受是值得珍惜,应该珍藏的。只是,限于记忆的残缺、模糊和选择性保留,很多场景都难以真实而完全复原了,文章所记下的一些事情或许还会与史实有出入,很遗憾也很无奈。只好请各位看官批评、指正、补充、包涵了一1978年10月14日,一个秋高气爽、大雁南飞的日子,我在父亲的陪同下,经过陆路水路,辗转两天,到达了杭城。两天前的那个凌晨,村里乡亲们举着火把送我出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兴奋而激动的心情也没有完全平复。当晚借宿在杭州大学本部的2幢宿舍,接待我们父子的是教育系的方克明老师,他是我父亲解放前开私塾时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次日天刚放亮,父亲把我叫醒,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出发去杭州大学政治系报到。当时的杭州大学的政治系、中文系、生物系都不在本部校园内。生物系在文三街以北,学军中学以西,教工路以东的那个区块;中文系租借了海洋二所以北省总工会干校的校址,政治系则租借了杭州外国语学校对面、文二街以北省供销学校的校址。我和父亲各挑着行李从杭州大学本部出东门,沿着西溪河一路向北,横穿上宁桥,到下宁桥后再走几十步左拐入文二街,就到了128号的杭州大学政治系。行李里面,除了铺盖、脸盆、热水瓶和装着日用杂物的木箱外,还有三套书,一套四卷的《马恩选集》精装本,一套同样是四卷精装本的《列宁选集》,还有一套是五卷平装本《毛泽东选集》,这些都是入学通知书上注明必须自带的。八点不到,我们就到了系门口,由于来得太早,大门还关着,我们只好在路边等候。大概过了个把小时,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开门,我们才得以进入。这位开门的老人,看上去应该有七十来岁了,一看就是一个知识分子,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老师好!”没想到,他却不好意思起来。不久我就知道,他并不是老师,而是工友。我心想,一个工友,看上去都像个教授,那真正的教授岂不更是仙风道骨。办完入校手续,住进宿舍,父亲就和我告别了。我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年大学生正式进入了大学本科的时代。本人入学时学生证上的照片二入学后的最初几天,主要是熟悉校内外环境,分班分组、推选班干部团干部、确定寝室长小组长、助学金评级、饭菜票发放、教材申领等事务,以及按照学校的安排参加新生体检。记得当时我的身体参数是:身高147公分,体重78斤。很可能是杭州大学七八级新生中年龄最小,最瘦弱的。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堪称稀有物种,被视为天之骄子,社会地位很高。同学们对自己的大学生身份都感到十分光荣和自豪,爱戴着校徽去校外活动。我稚气未脱,身形瘦小,尚未发育,说话也还没有开音,一副儿童的模样。有时佩戴校徽单独到校园以外活动,常常引来市民的围观,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透着好奇或者怀疑,仿佛他们遇到了一个怪物,弄得我很不自在。还有一些人爱刨根究底,七打听八打听,我每次总要费口舌解释自己的大学生身份真实不虚,迫不得已的时候,还得掏出学生证来证明自己并非假冒,这令我不堪其烦。后来凡是外出一定要拽上一个同学,为我做证,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近一年。再后来,身体发育了,长出了胡子,我干脆留起来,果然到街上再没有人问这问那了。七八级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届学生,和七七级之间其实也就相差半年多时间。由于这一年高考的政审制度放松了,没有资格参加1977年高考的不少老三届学生加入了这一年的高考大军,所以,事实上这一届学生的年龄差比七七级还要大。比如我们这个政治系七八级,两年制理论专修班同学,年龄最大的好像是1942年出生的W同学,比我这个1963年出生的小同学要大21岁,简直可以做我的父辈。那一年,W同学的儿子就是和他一起考上大学的,父子同年上大学,一时传为美谈。我和老W同学关系很好,吃饭、散步经常在一起。每次和W同学到校外散步,都会被人当做是父子。遗憾的是,由于一次不谨慎的犯错,大二那年,W同学被学校开除学籍,失去了无比宝贵的读书机会。他离开学校后,就和我失去了联系,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每次想到他,我既思念,也很唏嘘!年龄越大的同学,人生经历往往坎坷,阅历也越是丰富。他们中,有的来自农村人民公社,有的来自工厂,有的来自商店,有的来自部队,而从插队知青考进大学的,占的比例最高。班里同学的政治成分也就比七七级要复杂的多,相当部分同学家庭出身不好,按当时的说法,是从“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家庭走出来的。如果没有国家政策的开明,他们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家是中农成分,父亲解放前曾经加入过三民团,差一点成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就因为土改时期不遗余力地为新政府工作,政治表现很好,才得以宽大,若无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我也是断然得不到考大学的机会的。所以,同学们大多数都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勤奋学习,惜时如金。和不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成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起读大学,这本身就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件事。除了我们很少几位应届高中毕业生,其他的同学个个都有经历、有故事、有绝技在身。班里有三四名现役军人同学,其中有两名是海军战士,风华正茂、英气逼人,穿着海军军服上课,真是酷毙了,尤其是夏天着海魂衫,海军帽后面的飘带被风吹起来,整个帅呆了!听他们讲部队的事情,也是我们这些毛孩子的一大期盼,YU同学是东海舰队的一名电报员,因常年发报,他的食指肚面,结上了厚厚的老茧,摸着这老茧,我们既崇拜又羡慕。有的同学几乎干遍了工农商学兵每一个行当,真是见多识广。从黑龙江插队的地方考来的就讲中国东北的风土人情以及知青点故事,从汽轮机厂、叉车厂、锅炉厂考来的就讲工厂的运营,从人民公社、生产大队考来的就讲中国基层状况……,形形色色的经历和感受,不一而足。大家相互交流切磋,平日在教室里、在寝室里,就学习上的问题扯着嗓子争论,哪怕是郊游或者晚饭后一起散步,也都是争得脸红耳赤。当时的杭州西北角,南到天目山路,西到学院路,北至文一街,东至教工路的这个区域,集中了当时浙江好几所有名的大学,杭州大学、浙江丝绸工学院、杭州电子工学院、杭州商学院、杭州师范学院……等等,是当时的杭州市大学生聚集度最高的区域。黄昏的时候,几乎每条马路上都是络绎不绝散步的大学生,此起彼伏的都是讨论问题的声音,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黎明期,各种社会思潮已经开始复苏,长期被屏蔽在国境线以外的西方理论思潮也开始渗透进来,人心逐渐活络,思想次第解放,书本上的、时政的、社会的、人生的……,各种话题都可以拿来讨论。有的同学在插队、服役或者工作的时候就已经通读过《马恩全集》、《列宁全集》,甚至也有几位自学过《资本论》这样的硬书。他们之间的讨论,就擅长引经据典,比较深入,其他人很难插话,尤其是我们几个应届高中毕业的小屁孩,虽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但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更别说参与讨论了。大二后,随着自己理论知识逐渐丰富,也开始加入到讨论的行列,唇枪舌战,锻炼自己的思维能力和口头表达能力。一部分干部家庭出身的子弟,见多识广,喜欢传一些真真假假的时政内幕,他们爱讲,其他人也爱听。刚入校时,我们这些出身农村的天真少年,小乡巴佬,完全没有辨别真假的能力,他们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结果也闹了不少笑话。听多了,也渐渐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逐步会甄别哪些是谣言,哪些是事实。班里的高干子弟群体,内部差异很大,有的十分朴实低调,读书也很用功;也有的奇装异服,理飞机头、留大鬓角、戴蛤蟆镜、穿细腿宽口大喇叭裤,拎着卡式磁带机,播着刚传入不久的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在校园里显摆,一幅那个时代反叛青年的标准形象。起初,对于这些流里流气的“阿飞”同学,我当时不仅心有嫌隙,简直就是厌恶恐惧,避之不及的。后来接触多了,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到快毕业的时候,发现了他们身上也有一些特殊的优点,见多识广,行为自主,思想活跃,三观时尚,待人处事开合自如,不役于人,不滞于物。三进大学才一个多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即召开了历时35天的中央工作会议,邓小平在闭幕会上做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讲话。这次会议之后,紧接着就召开了极为重要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全面反思文革,高度评价真理标准大讨论,正式肯定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具有重大历史和现实意义的政治哲学命题。中国的巨轮开启了改革开放的航程,驶进了新时代。高层思想观念的巨大变化给中国社会带来的影响是很大的,校园里、课堂上,洋溢着活泼的、新鲜的、激扬的空气。教学、研究中一个个禁区被打破,原来不能公开讲的现在都能讲了,原来不允许碰的问题,现在也可以研究和公开讨论了。扉页上标注“内部印行
2020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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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怎样选大学?

按:今年高考已经结束,分数也陆续公布了,考生、家庭、学校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填报志愿上。本文只想讨论一些选择大学的原理,或者指导思想。如果有人力图从文章中找到某种具体情形下的操作性建议,那恐怕会很失望。另外,这完全是作为一个在大学工作近40年的老师的一己之见,是超越具体情形的原则性思考,与任何我曾经工作过的学校具体特质无关。一考生填报志愿简直可以说就是一部血泪史!大学既多,专业又细,别说是考生和家长,即便是班主任、中学校长,又有几个人弄得灵清?!农村的孩子尤其如此,知道的东西实在有限,考完后填报志愿,浑浑噩噩,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填写,结果不是家长说了算,就是校长和班主任说了算。最近几年,可能情况有所改善,但大学里面院系专业的复杂性、彼此的联系和区别,估计还会让很多考生和家长发懵,填志愿的时候,似乎就是在押宝,轻则闹笑话,严重的就是一场悲剧。现在高考制度在不断改革,原来大家意见很大的“一考定终身”开始有了变化,但是,“一填定终身”这件事情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即便不少大学都开始放松转专业的限制,扩大了考生进入大学后的选择空间,但实际上提供的可能性依然有限。至于入学以后从一所大学转到另一所大学,则比登天还难。所以,填报好志愿,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考出好成绩。“本科看学校,硕士看专业,博士看导师”,高等教育江湖上流传的这三个所谓的选择诀窍,虽然不能简单粗暴一概而论,但确实还是有一点道理的。读本科重要的是选学校,这一点到底什么意思需要费点笔墨讲一讲。要讲清楚这个问题,首先须明白的是,读大学到底读的什么?!国立浙江大学时期,竺可桢校长,曾经给新生提过两问,原文是这样的:“诸位在校,有两个问题须问一问,你到浙大来做什么,将来毕业后要做什么样的人?”这两个问题乍一看很平常,很朴素,细一想,则会出一身冷汗。事实上,很多学生是从未有意识想过这两个问题的。我们不妨也问一问今年的考生,你到大学来做什么?大学里有什么是你在社会上学不到、遇不到和想不到的?如果你是想来大学学一门手艺,那么,根本不需要为了上一本大学,青灯黄卷三更灯火五更鸡地拼命。随随便便考一考,去个高职高技就完全解决问题了。那里一进去,开门见山就是教你这些的,毕业后有一技之长,到了工作岗位,上手很快,挣一份不错的薪水应该不成问题,尤其现在到处提倡打造新匠人,号召发扬工匠精神,整个社会氛围越来越友好的情况下,做一个工匠可以安身立命的。如果你是想来大学结交人脉的,那也不必特意来读大学,一个人只要有社交这个天赋,即使不读大学,照样可以参加中欧长江和各类世界一流大学都会举办的EMBA这类高等级专业教育机构的培训项目,那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成功人士,肯定要比大学多得多。这个社会,要当官未必非要上大学,更不是非要读好大学,甚至都不是非得要读大学,只要本人政治可靠,积极上进,忠诚踏实,加之有党校的教育保障,在仕途往往发展更加顺利。想要发财,也不一定来读大学,企业家并不是大学培养得出来的,比尔盖茨这样的人,上了哈佛,最后还不是等不及毕业就炒了学校鱿鱼,自主创业了?!如果以上这些都不是你来大学的应有理由,那么什么才是?我们如何来辨认和选择一所优秀的大学?二心理学家斯金纳说过一句话:“当所学的东西都忘掉之后,剩下的就是教育”。这句话由于爱因斯坦的引用和发挥而变得广为人知。把它来形容大学的功能倒是挺贴切的。大学教育就是把所学的东西都忘掉之后,剩在你身上的那个东西。那么这个东西是什么呢?有人说是独立思考的能力,有人说是质疑和批评的精神。竺可桢校长的回答最令我心仪,他说“要能即事而穷其理,最要紧的是一个清醒的头脑。”“清醒的头脑,是事业成功的基础。”“在社会上做一番事业,无论工农商学,都须有清醒的头脑。专精一门技术的人,头脑未必清楚。反之,头脑清楚,做学问办事情统行”。头脑清醒的人,能够做到以下三点:第一、以科学的方法来看待和分析问题,使复杂变简单;第二、以公正的态度来计划;第三、以果断的决心来执行。竺校长归纳此三点为“科学的方法,公正的态度,果断的决心”。在他看来,本来这三者全部都应该在小学时代就养成和学习的。他的这一看法当然是有些失之简单了,别说是小学,即便是大学,又有几所能够担保育成学生“清楚的头脑”?!其实,在竺可桢之前,伟大的马克斯.韦伯早就表达过类似的思想。在《学术与政治》的著名演讲中,韦伯反复重申,学术和政治事业的本质就在于责任者的“自我清明”-头脑清楚而不糊涂。大学要育成“清楚的头脑”,这件事情换一个更加现代的比喻,就是要让学生构建一个卓越的操作系统,而不是安装一批工具软件。这个被命名为“清楚的头脑”的操作系统,功能高强、运行顺畅;包容性好、Bug很少。要造就“清楚的头脑”,大学教育的方法自然与基础教育阶段有所不同,它必须是探究的、对一切定论都要不带成见的、具有批评的习性的。大学教育的最大的特质就是质疑,非质疑不能走上自我清明,非质疑不能育出“清楚的头脑”。而基于科学的质疑,必然是建立在真诚和责任基础上的,在真理发现之前,它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在真理发现之后,真诚地服从于它。如果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立德树人”,则两者指的就是一回事,大学要立的是学生“追求真理的精神”之德,要树的是“头脑清醒”之人。这也是大学与其他教育的根本区别。读大学的根本目的是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楚明白,选大学自然也就要服从于这个目的。三其实,与任何实现具体功能的教育相比,育成“清楚的头脑”是最难的。那么,大学如何才能做好这件事情呢?首先,要有一批“头脑清楚”的好老师。“德识才学”四美兼具,“传道、授业、解惑”,三能齐备。为师之德,要求全面,但首在仁爱、继之诚勤、然后有恒,也即孔子所言“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陋巷箪瓢,不改其乐。好老师,当然应该学养深厚、知识丰富,应该能说会道,深入浅出,但更重要的是有清楚明白的头脑,不迷信、不盲从、不媚俗、不苟且,只忠诚于教育的责任、公共的利益、真理的标准。竺校长曾经说,大学的品质全由教授的质量而转移,这确实是至理名言!要有一批“金课”。大学的课堂教育,不应该偏重于传授无数具体的成熟知识,而是要帮助学生建立知识秩序,故课程体系的品质是至关重要的。根本知识、基本知识、专业知识,这三个层面相互结合,互相呼应,形成体系。所谓根本知识,就是对其他所有知识起着统治性、支配性、决定性的知识,这是大学教育的重中之重,是一切大学教育的基础和核心。这里所说的金课,就是这个意义上的课程。其中主要应该是人文教育、社会教育、科学教育的通识课。某种意义看,通识课的水平是衡量一个大学教育水平的根本标志。一般来说,基础学科水平比较高的综合性大学,这样的金课就要多一些。要有合格的学术生态和校园文化氛围。教育的事业,更像是传统农业和园艺,所以“农业八字宪法”,似乎也适用的。所谓的农业八字宪法就是“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土指改良土壤;肥指合理施肥;水指发展水利、合理灌溉;种指改良种子;密指合理密植;保指作物保护;管指田间管理;工指工具改革。拿到大学这个场合来说,前四个字“土、肥、水、种”指的是实体性要素,其中学生好比种子,课程、图书资源、实验条件、文化生活等等,好比水、肥、土。后四个字是生产技术与工艺,“密”,合理密植,也就是合理的生师比,合理的校园活动空间;保,作物保护,也就是学生的监护;管,田间管理,也就是校园管理;工,工具改革,就是教育技术手段的更新与进步。学术生态优良、学校精神文化积极向上、校园治理能力强,这样的环境与氛围有助于陶冶、涵养、蕴育学生的良好气质和基本素养。要有独特、清晰、富有生命力的文脉传承。大学是演化积累出来的,大学的声誉来自于它的历史贡献。每一个办学故事、每一个知名教授、每一段逸闻雅趣、每一个贡献、每一个段特殊的经历,都是构成大学丰富色彩的元素,其中体现的核心价值观便是时空跨度最大、成为最大公约数的那个无形的基本精神。这样的文脉,这样的人脉,是一所大学最大的无形资产,也是维持总体高品质的根本保障。选大学,本质上就是选名师、选金课、选生态、选文脉。若以这个思路来评判,很多考生和家长填报志愿的水平是不合格的,特别是家长,他们更在意学校外在的一面,比如在哪个地区,在哪座城市,在城市的什么位置,离家近不近,方便不方便随时探望;更关注孩子就学后生活上是否便利、舒适;更感兴趣这所学校有什么时髦和热门的专业,本科就业出路好不好。他们对学校的历史、文化、精神、底蕴、基础,不是毫无所知,就是毫无兴趣,做决定时目光短浅、自作聪明,结果往往是舍本求末、耽误了孩子本来应有的人生。这个方面,前车之鉴是不少的,希望大家注意!延伸阅读1、罗卫东
2020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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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本该读的书

这是一本值得推荐的书:赫克托.麦克唐纳的《后真相时代》。我极力推荐它成功入选21世纪年度好书(2019)。我的推荐语是这样写的:“这是一部写给生活在信息社会公民的书,也是致力于打造这个时代成熟公民的书。发现时代新问题的洞察力、深入浅出的生动叙事、别具一格的论述方式,让读者必须思考“什么是真相?如何获得真相?”这个重要问题。作者提倡以信息民主为基础的竞争性真相去消解误导性真相、垄断性真相可能造成的诸多问题,这在哲学上并不深奥,但提出的建议是很有见地的。虽不是分析性著作,但却是引人深思、助力普通人采取正确选择的作品。”该书对我启发最多的内容,就是关于片面真相的阐述。所谓片面真相指的是公布的信息具有一定的局部真实性,但这是被处理过的、有意选择用来诱导公众的所谓“真相”。这类真相,正因为有一定的真实性,最容易误导人。而被各种动机裹挟而宣传片面真相的人,在现代社会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因此,辨别真相,最关键的是辨别动机。作者对如何避免被片面真理误导,也开出了自己的药方,即推动竞争性的真相披露制度等等,避免关于某一问题、某一时间的信息被垄断。《后真相时代》,这书名看似枯燥,其实不然。一是书里讲的问题非常重要。二是讲述的方式很生动。日常生活、工作中,我们都在通过不同视角看待世界,这些视角在很大程度上由我们看到和读到的不同真相塑造而成。而在某件事情不只有一种真实的表述时,我们往往更容易接受与现有思维模式相符的真相。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经常对什么是真相搞不清楚,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片面的真相通过网络放大甚至会导致舆情。我们如何才能发现这件事情是被误传了?或是误导了?什么样的制度能够保证真相?时代需要真相。作为生活于现代社会的公民,我们需要拥有辨明真相的能力。资深商业咨询师赫克托·麦克唐纳通过生动的故事,告诉大家历史上的人是如何犯错误的,以及是如何改正这些错误的。作者用语生动,例子也十分贴切,读起来不累,半天可能就能读完,并给人深刻的印象。相信大家读了之后,会有所收益。欢迎大家在阅读后留言谈谈自己的感想。
2020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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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的吉他声

按:佛罗伦萨是我最喜欢的城市,去过很多次。一直就想要写一写它,可它是难以刻画,难以描述的。我的一支秃笔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写一点有关的感受。那一年八月的某个黄昏,在弗罗伦萨乌菲齐博物馆边上的街角,我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随机欣赏沿街建筑物上的雕塑和装饰。晚风习习,不热也不凉,吹佛着脸颊,甚是熨帖。来来往往的行人,肤色各异,穿得随意但很得体,他们或者和我一样,悠闲地边走边看,或者在街两边各类店铺中进进出出。临街橱窗里的灯静静地闪着金黄色的柔光,玻璃后面的陈设精致而醒目。不远处佛罗伦萨河的天边,云彩绚烂至极,河水就像汇聚在一起蜿蜒缓流的冷泉,庄严地流淌,河面反射着璀璨的夕阳,金光粼粼。耳边突然传来悠扬的西班牙吉他声,这是听过无数次的熟悉的“爱的罗曼司”,只起首的四个同音音符,就让我的灵魂出了窍。躯体打了个寒颤,胸口一阵发紧,头皮发麻,随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股莫名的强烈感动涌上心头,它柔美、温暖、浪漫。这首吉他名曲,旋律单纯,节奏均匀到几乎没有变化,像一条小河,一条流动着的情愫的小河。演奏者每一次拨动的,似乎已经不是琴弦,而是听众的心弦。以前听过那么多遍都是在无线电中。这次是第一次听真人的演奏。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一个中年白人男子。我不由得凑近了他。这是一个街头卖艺者,除了吉他,还有另外一两样乐器摆在身边的地面上,翻开的琴盒里有零星的硬币,看来是路过的听众给的。我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面值五十分的欧元硬币扔了进去。这首曲子,他循环着一直弹了不知有多少遍,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收起摊子离开。我一直出神地听着,一步也没有挪开。不知是何种心境让我对这首熟悉的曲子增加了异样的情感。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有轻微的忧伤和怅然,让人难以释怀。托斯卡纳昏黄的天空,佛罗伦萨古老的建筑与街道,身边漫不经心擦身而过此生再不会遇见的游人,空气中隐约飘来的淡淡的花香……,所有这一切营造出来的那种氛围是纯美而独特的。它通过西班牙吉他发出的旋律唤醒了易感的灵魂。这样的感动,其实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因为难以言状,就只能更加感动着。那天晚上,神经质的脑海中就一直在循环回放着这首吉他曲,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被一样简单的事情感动到不能自已,对我而言并不是第一次。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日本留学,初春的一天下午,去清水河岸上漫步,远远地就看见,在一大片杂草中鹤立着一枝红花,叫不出它的名字。就那么孤零零的一支,艳丽得毫无俗气,遗世而独立。微风拂过,有些许的摆动,似乎与孤身在外的我打招呼。看到它的第一眼,登时就喘不过气来了,不由得泪流满面,怔怔地一直望到天黑,才起身回到超市,将自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让烟火气来熏走我的执念。完全无法解释,为何会有那种强烈的心理反应,或许是因为背井离乡的孤寂经历,或许是川端康成的东西看多了。“花见”节的那一周,一直克制着没有去上野,生怕那铺天盖地的纯洁的粉白樱花摄走我的魂,令我有性命之虞。五年后,我又一次到佛罗伦萨。这次是在秋天的一个中午,天气已经转凉,但托斯卡纳的天气十分舒爽。这次我在米开朗琪罗广场周围徜徉,眼前是一览无余的佛罗伦萨古城,美轮美奂的百合花教堂,别有一种韵味和情致,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那条著名的河在远处闪着银光,宛若一条白练穿过城市的边缘。突然,耳边又一次传来了一段旋律,同样是西班牙吉他,同样的“爱的罗曼司”,同样的演奏手法。我再一次被吸引到演奏者的身旁,眼前的这位演奏者也是一位中年白人,不过蓄着又长又黑的胡须。前面放着一只打开的琴盒,里面散落着几枚硬币。广场上人很多,但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边上听他演奏吉他。听着熟悉的琴声、看着熟悉的琴盒,我最后断定,这位演奏者与五年前夏天的黄昏在乌菲齐博物馆边上街道边卖艺的是同一个人,虽然胡子掩盖住了他的大部分脸庞,但是那鼻梁、眼神,依然没变。五年、同一首曲、同一个人,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般。第一次的情愫又被第二次的偶遇唤醒了,双倍的感动。第三次去佛罗伦萨,是距这次的两年后。这次我是心有所属,指望着听到那熟悉的吉他声,整整一天,流连在街道、河桥、广场,然而,却再没有听到。那位我一心想要再见到的演奏者,已不知所踪。心溪汩汩、情愫潇潇,一种深深的惆怅浮上心头……。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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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八线主播初体验^_^

庚子年的第一个学期,我有两门本科生的课程,一门是春夏长学期的三学分课“经济思想史”,一门是春季竺院UPA创新班的短学期课“中国问题与中国发展”。为了不影响公务,一门课排在了周二晚上,一门课排在了周日上午。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迄今为止,我已经在大大小小的教室里给学生上了近40年的课,早已经习惯于在讲台上、黑板前走来走去比划着上课。遭遇新冠疫情,线下已经不能开课了,必须另起炉灶,开辟新的战场。学校部署、技术辅导员和助教支持,我要尽快学习一门新的本领,就是网上直播授课。八十岁学吹打,无异于赶鸭子上架,手忙脚乱自然是免不了的。电脑下载安装钉钉,手机下载浙大钉app,熟悉“学在浙大”线上教学平台的功能,建立课程群,上传课件,演习直播和视频会议系统,在家里的书房一角建立临时直播间……。一样一样,一步一步,老老实实从头学起。终于,把该做的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在课前一周开始调试,考察可能出现的各类问题:掉线、卡顿、后台系统可能存在的bug……。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事先把实战中大概率会出现的各种问题消灭在摇篮里。我的直播间万事俱备,只欠一播。按照课表规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开启系统。同学们在网上签到,开始围观。终于正式坐上了十八线主播的位子。平生第一次对着空气讲课,感觉相当怪异。眼前没有一个同学,只有右上角小视窗里自己变了形的大头像,声音语调表情之类,都不像以前自以为的那个样子。毕竟在讲台上,你可以看到全班同学的表情,实时了解大家的课堂表现,并据此及时调整授课的策略,何时该活跃气氛,何时该重点强调。一切都有套路、有节奏。自己在讲课时也可以动用表情手势等身体语言来强化效果,耍个幽默来活跃一下气氛。所有这些有意无意的互动,在网上都无法实现。自言自语两三个小时表演下来,强烈的感受,就是脸上硬邦邦、眼里黑乎乎、心里空落落。自始至终都觉得不像是原来的我在上课,自然也完全不敢奢望会有在教室里讲课那样的效果。好在,浙江大学开发的网络教学平台功能相当强大,也很友善。浙江大学的学子无论是学习的自觉性、利用新的课堂教学方式的自主性等各方面的表现更是杠杠的。师生相互配合,互相支持,我这主播的位子算是坐住了。快两周下来,我已经上了四堂网课了,感觉自己在慢慢适应网络主播这个角色了。而且,我还在琢磨着扩大利用一些新的教学功能,比如尝试着利用视频会议功能来与同学进行实时互动,就教学效果及其改进做线上的问卷调查等等。渐渐地,也开始体会到这一史无前例的全新教学方式,有着不少线下教育所不具备的优势。线上授课,我觉得最大的一点好处就是全程留痕。以前上课,最遗憾的就是自己认为讲得很不错的课,边讲边消失在空气中,根本无法及时完整保存下来,更别想重播回放。现在,这个遗憾终于可以弥补了。直播课堂的界面作为老师,观看自己上课的视频,可以发现不足,便于针对性地改进,类似于运动员看自己比赛的视频回放来改进训练,这对于提升教学质量是很有促进作用的;直播授课,不仅对老师的形象、声音和表情有新的要求,对课件、课程参考资料的要求,更要比线下教学高很多,逼着老师更加认真、更精心地备课。还有,虽然,不能像课堂那样即时直观地观察学生的学习状态,但平台提供的数据也能够让老师了解到学生的学习投入情况,等等。另外,线上课堂还有一个是我很在意的优点,就是,一门课的听众人数再也不必受教室大小、座位好坏等物理条件的约束了,这对于优质教育资源的利用必将产生显著的溢出效应。这学期我的《经济思想史》课,原来核定的学生人数受教室限制,最初只有60人,后来选课同学较多,调整教室,但也不能突破80人,现在线上授课,来听课的同学比最初的额度翻了一番多。自己虽然还不能说已经完全习惯于线上授课,更不敢说已经喜欢上了当主播,但事情的进展看起来比预料的要好。看到学生给我点的那么多赞,心里还是很温暖、很欣慰的。数据统计特别高兴的是,作为一名习惯并十分依赖于传统课堂教学模式的老教师,“被迫”习得了一门新的技术。俗话说技多不压身,不论以后形势如何发展,这门技术总是用得着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嘛。目前,虽然还只是一个十八线的主播,与那些驾轻就熟、风生水起的大牛相比,是一只地道的菜鸟,不过,这主播当着当着,也生出了一定的信心。新冠肺炎疫情是一件坏事,但它却逼着无数像我这样的老教师学到了新手艺,一不小心就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慢慢熟练地使用这些年轻人习以为常的新技能,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年轻起来了。延伸阅读1、罗卫东
2020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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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读书“六心”

我一直是主张年轻人读硬书的。自然地,我在这里所说的读书,非指普通的阅读,更不是消遣性的阅读。关于硬书的定义,我在以前的几处文字中都有过表达,这里不赘述了。(参见罗卫东
2020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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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身不由己 当读硬书^_^

清代才子袁枚在《黄生借书说》中曾感叹,“书,非借不能读也”。借来的书,要限期归还的,不在期限内抓紧读完,就不知道何时再读得着了。这属于倒逼读书。倒逼读书这件事,不限于借阅。其实,我觉得,读书,读硬书,尤其是读大部头的硬书,非强制不能读也。经济学家杨小凯的一生十分坎坷,曾经坐了十年的牢。可正是这件坏事愣被他转化成了“好事”,狱中十年,他完成了对自己一生影响最大的重要投资。据他自己回忆,在监狱里,他读了大量的经典著作,通读了《马恩全集》。《资本论》三卷,是个大部头,他读得尤其认真、仔细,思考得深入。马克思在《资本论》一书中阐述的分工理论,引起了杨小凯极大的兴趣,并促使他不断深入地思考。出狱后,他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有了初步的成果,刘道玉校长慧眼识珠,破格聘他到武汉大学教书,此后,他到北京读研究生、出国留学、到世界一流大学任教,并当选为澳大利亚国家科学院院士,曾被同行提名诺贝尔经济学奖。杨小凯,入狱前,那时候还叫杨曦光,不过是一个被定义为“现行反革命分子”的高中生而已。是监狱,不,准确地说是监狱里的阅读,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没有在监狱那些年的苦读,就不可能有杨小凯的成功。而如果不是坐牢让他失去自由,又如何能够沉下心来读那么多难懂的硬书。世界上,像杨小凯这样被迫读书,却读出新的人生高度的事例,并不罕见,随便再举一例。大卫.李嘉图,这是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巅峰时期代表人物,是经济学史上的大神。他是个犹太人,天赋很好,兴趣广泛,但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为了谋生,少年时代就弃学从商,做了一名股票经纪人。27岁那年,患病住院疗养,百无聊赖,朋友向他推荐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手不释卷,连续读了多日。这次阅读令他对政治经济学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此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关心经济问题,观察越来越系统,思考越来越深入,后来他就创立了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成为十九世纪,全球范围内影响最大的经济学家。很难想象,如果不是这次困在医院,他一个炒股票的,能够静下心来读《国富论》这样的皇皇巨著。杨小凯也好,李嘉图也好,他们的生命因阅读而改变,准确地说是身不由己读硬书而改变。这两位的共同之处就是:第一、被迫读书杨小凯坐牢十年,是漫长的。李嘉图住院一个月,也不短。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他们的人身自由都不同程度地受限,不能由着性子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坐牢的人,除了劳动改造,其他时间无所事事,监狱里除了书本,也没有其他可供消遣的项目。住院的人,除了定期接受医生的问询检查,其他时间也只能在病房,顶多去院子里走走。这时候,就只有阅读了。第二、读的是硬书杨小凯读《资本论》,未必是他想读,而是在监狱里,书籍的选择余地很小。那些轻松有趣、读来不费劲的书,也许早就被狱友们一抢而光了。剩下的那些,不是没兴趣、就是读不懂,也就只剩下《资本论》这类的硬书。李嘉图自己是做生意的,平时绝无可能花时间读《国富论》这样的大部头。他们读的书,都是好书,都是经典。第三、带着问题意识读他们所读的书,和他们脑子里在思考的问题密切相关。这样的阅读自然有内在的兴趣和动力,过关斩将时才会充满力量。杨小凯关心分工是怎样改变世界的,李嘉图关心为什么商品有价值。这些问题,恰好是自己读的书里面有所解释又不完全令人满意的。带着这些问题,他们边读边思考,阅读给了思考材料,思考给了阅读方向和动力,彼此相辅相成。看来,读硬书,需要自由,更需要约束。硬书水分少、硬度高,是难读的。既然难读,按照人类一般的习性,如果没有一定的约束,总是不肯主动去读,读了也坚持不下去的。尤其是那些自诩为聪明人的,往往任性,不肯自律,便不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若无有力的外部约束,他们必定放任自己的偏好和惰性,把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耗费在各种碎片化的小乐子。最终,光阴虚度,追悔莫及。改变命运的阅读,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阅读。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脚踩西瓜皮,在书海冲浪。而是有选择有计划有目的地持续地攻城拔寨。硬书是一座坚固的城池,非集中力量,持之以恒,不能攻下。眼下,疫情重大。大学生都不能按时返校学习,在居住地出入自由也受到管控,这看上去是坏事,但如果应对得好,是可以转化成好事的。我以为,趁着这段非常时间,好好读一本硬书,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必须宅家的你,有大把的时间;没有应酬,也出不了门去嗨;没有了往年寒假在家那些分散精力的事务;而且,在家吃喝由老爸老妈管着,根本不用你操心。你只顾好好读书就ok了。某子曰,既宅之,则安之。现在唯一考验你的就是自律,就看你能不能狠下心来、定下心来、静下心来。同学,放下手机吧,把注意力从哪些真假莫辨的芜杂信息中抽身。现在,请你从书架上取出一直想读却没有勇气面对的硬书,打开它,读下去!这既配合了抗疫,很有可能还顺带改变了一下命运^_^
2020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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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逝去的年味(5)【年 猪(下)】

三再说杀年猪。按习俗,杀年猪的时间必须在腊月二十四日,即南方的小年之前。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年的工作。人间一年中的正事应在这天前办结。比如,重要的年货应该在这之前都要搞定。杀猪是必须要动灶动厨的,哪离得开灶王爷,所以,也要趁他老人家在人间的时候就办好。所有重要的事情办结了,灶王爷才轻轻松松回天庭汇报和休假。心情好了,他上天言好事,这接下来一年,人间的日子才会踏实。这虽是个风俗,可在农民那儿好比是法律一般严格,家家户户都会遵守。一个村子都有若干司屠的师傅,他们主业是务农,平时下地干活,年关到了,就干起了杀猪的事。几十户人家的年猪,要在一两个星期里屠宰完毕,不得不说真是重活。社员家庭都是事先预约,哪一天几点到几点去谁家杀猪。一家接一家,中间几乎没有空挡。那几天里,这几位杀猪师傅,起早摸黑,披星戴月,每天要杀好几家的猪,才能赶在灶王爷上天之前,把年猪都杀好。每天杀第一头猪的时候,天都还没大亮。寒冷的早上,刚放寒假回家的小孩都还在赖在被窝里睡懒觉,只听先是某家猪圈里的猪在哼哼唧唧,随后就响起刺耳的啸叫声。这个尖利的叫声要持续好几分钟时间。猪这种牲口,看似愚钝,其实对生死很是敏感的。当它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不是自己熟悉的主妇,而是屠夫和几个大汉,就知道末日来临。凭着求生的本能在圈里与这些捕手周旋,它并不是懂得进攻的动物,只能转着身子躲避那长长的铁钩。但这是徒劳的,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最终,师傅的专用长铁钩会扎住老猪的嘴部或耳根,使它无法挣脱。剧痛,加上恐惧,猪就会咆哮,进而啸叫不已,它在拼死抗拒必然的命运。屠夫用铁钩拖住猪头往前走,帮手在后面拽住猪尾巴往前推。可怜的八戒使出洪荒之力,用前蹄顽固抵住地面,阻力如此之大,一头百十斤重的猪,没有两三个人一起下手,是很难把它折腾到不远处的刑场的。短短几十米的距离,连拉带拽,最后几乎是几个壮汉把猪身抡空了架着走才到达目的地的。这过程,要花费好几分钟。猪的啸叫声,屠夫与帮手之间很响的招呼声,也几乎持续全程。也有在半道被老猪挣脱的,满田地乱跑,那么师傅就得先安排下一家。不过,逃脱的牲口,总还会被抓回来,没有一头猪可以逃避它的宿命。屠宰的地点,一般选在村子里靠近水源的地方。我家的房子前面就是一口水井,以前村里人杀猪,多半都会选在在这个地方。这里事先就放好了一扇旧门板,作为杀猪的案板,搁在两条长木凳上,它的边上有一只装着大半桶热水、气雾腾腾的大木桶,用来褪猪毛。简易案板的一头下面放着一只大木盆,用来接猪血。边上老屋墙面上斜靠着一挂长木梯。井圈边上有一只长腿低腰竹篮子,里面放着整套的屠具:放血用的长柄尖刀,刮猪毛的卷柄鉄刮,清理猪头皱褶中毛囊的石锤,剁大块肉的厚刃刀,斩骨头的斧子,剔骨刀和片肉的小刀……,等等。待会薅下来的猪鬃也是放在这个竹篮子里的。这是村里兼职司屠的社员必备的吃饭家伙。几人将猪架上大案板,并用力按住猪身。屠夫将屠刀横衔在嘴里,一手用力捂着猪嘴向后扳,一手把将要下刀子的部位上的毛发用力拔除,清出一小块表皮,再从边上的水桶里舀起一两掌冰冷的井水拍打在这个部位。随后,右手将口中的刀子取下,朝着那个粉白而绷紧的表皮迅速而用力地刺入,直到刀把的一部分都进了猪身子。利刃将近尺把长的屠刀刺进去之后,猪的叫声才会发生变化。这变化很像开着车子经过高音喇叭时,外面声音突然发生的变化,从尖利高亢忽然就低沉下来。猪血急剧地向案板下承接猪血的大口径木盆喷射,溅起无数血花。叫声越来越低,频率也越来越慢。血流也越喷越柔,越来越小,从汹涌的激流,变成了小血柱子,然后是连续的血滴,然后是带着泡泡的血沫,到这时,猪的叫声就变成越来越低,喘息声越来越慢。师傅一只手抓住猪耳朵不断地摇着猪头,直到它最后一口气呼出,然后就彻底没有了动静。几个人将猪身抬起从案板上用力掼到地面的时候,受重力的刺激,有的猪还会痉挛几下,吓得边上围观的孩子们一哆嗦。杀猪放血是件体力活,这事情处理完了,师傅就一阵轻松了。抽支烟看着主人家把从井中现打上来的冷水和从厨房大铁锅中舀出的滚水,轮流倒入捅中。水位到了王桶的腰部,他开始试水温,不够就加热水,太烫就兑少许冷水。感觉差不多了,几人一起将猪抬起放进去。师傅用尖刀在猪鼻两孔之间扎一个眼,用手勾住,带着猪头摇动猪身,使其在热水中全面均匀浸泡,这样要晃荡上一会。然后,用手在猪脊靠头颈的部位拔下几根猪鬃毛,试探火候,拔得不顺畅,说明水温不够,还需要加热水,如果一拔就带下一层皮,说明水温过了,需要略加凉水。如果恰到好处,就先把猪脊上部特别长的那部分粗毛先行薅下,放到他自己的工具篮子里。然后用刮刀清理猪身上的毛发,先躯干,再腿部,最后到头部。猪头上皱褶又多又深,猪毛都嵌在其中,要清理干净十分不易。我看,刮猪毛的时间有相当部分是用在清理猪头。这活简单又费时,师傅有时候就让围观的孩子去试一试。全部干净了,将已经白净的猪身朝上,敲去四蹄上的硬壳。用双头铁挂钩将猪倒挂在一挂斜靠砖墙的长木梯上。接下去的是处理各种下水,心肝肺胃先取出清水漂净放到边上东家事先摆好的竹篮子里。肠子的处理较费周折,首先是将团在一起的一堆大小肠中间的联结膜仔细分离,把肠子捋直,这活一般是用手扯就可以,用刀子反而需要小心,以免刺破肠衣泄出污物。捋直的肠子需要用手挤出其中残存的粪便污物,并且将肠衣翻转清洗内壁皱褶中的残留物。翻转肠衣这件事,大肠用手指,小肠用长竹筷字。肠内壁基本干净后,先热水再冷水漂洗,最后用几勺盐撒敷表面搓洗。几道工序完成以后,用清水漂干净就可以收到器皿中备用了。猪肚也用差不多的方式处理,但不必那么仔细。心、肺、肚、腰子、脑花、猪舌、猪尾,这些下水杂碎全部清理分类放整齐。肚子里的东西整饬完毕后,屠夫要开始对挂在梯子上的杀白猪进行处理。先剁下猪头,切下猪尾。然后用厚刃重刀沿脊椎将整只猪对开。开成两屏的猪,被放在地上的篾匾上,师傅还要从每一屏的胸腔部位,剥离板油。然后开始按照东家的要求对猪肉进行切分,头颈部位、前腿、肋条、后腿等等。前后腿的肉质量较好,将要用盐腌制风干,便于存放。要作为来往礼物的肋条肉和春节期间要用掉的肉,分成几条。这些肉都会在细端穿孔,再用强韧的棕榈叶系实放进大陶缸,表面用轻盐抹敷,防止短期内变质。在套缸内小腌一两天,大部分就可以挂在竹竿上风干。留下几条做过年期间的菜肴。猪血在大木盆中用几把盐使其边冷却边凝结。然后经纬切分成小块浸入冷水备用。杀猪是一门手艺,每一个环节、每一道工序都有讲究。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体力或许比不上年轻人,但手上的活细致麻利。个把小时左右就能够完成全部作业,全套流程井井有条,每样东西都安排得清清爽爽。手上功夫不到家的师傅,从逮猪开始,到放血,褪猪毛,清内脏,分割白肉,每个环节都会出一些状况,让这猪活得受罪,死得难看,真有些对不住。譬如,放血就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很显师傅的水平。一刀致命,正中猪心,血放得干净利索,猪就少受罪,猪肉的品相好,口感也好。有些猪肉,血粗乌拉,就是师傅手艺不精,猪血没放干净,渗透到猪肉的各处。这种猪肉因为掺进了猪血,不容易炖酥,口感也是糙拉拉的。褪毛,师傅水温判断不准,太烫了,毛是下来了,可紧跟着带下一层猪皮,弄得整头猪斑斑驳驳的,难看之极;水温不够,毛就一定褪不干净,毛囊收紧,嵌在猪皮里面的毛根就去不掉。尤其是猪头、猪蹄这些特殊部位,因为皱褶深,毛发的角度又杂乱,不仔细处理,就会遗留大量的杂毛。这样的猪肉不仅难看,吃着就是一嘴毛的感觉。清理猪肠,笨手笨脚的师傅,容易弄破肠衣,污物就溢出外面,整付肠子就不干不净,……等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杀猪这一行,手艺精不精,差别很大。按照习俗,年关哪家杀猪,都要请客的。被请的首先是杀猪师傅,还有左领右舍亲朋好友,少则一桌,多的要两三桌才照顾得过来。以刚宰杀的新鲜猪肉为食材的菜品,自然必须出现在餐桌上。师傅自己肯定是吃不过来这么多的场子,通常要么让家里的人代他去完成吃请的任务,要么就多加一两条肉作为犒劳的伙食费。亲家翁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杀猪高手,年关的时候,他们这一家人就几乎每日两顿分别在各家吃请,让我们无比羡慕。不过据说,开头几顿还似饕餮,后来实在吃不动了,看一眼端上桌来的大同小异的肉菜,肚子就饱了。按照习俗,也就是去点个卯,坐一会,捡点素菜就白饭,算是吃过了。我小时候也吃过好几次这样的宴席。各家各户,主菜一律是大块的新鲜猪肉,其他辅菜,依各家的情况而有差别,好像海带丝啦、豆腐这些是少不了的,分量也很足。烧肉的水平,各家参差不齐,不过,都是刚宰杀的猪肉,食材太好了,做出来的菜,没有不是美味的。四猪,实在是一个奇葩的存在,它对人类的贡献可以说比任何其他的牲口都大,可是它从人那里得到的理解、认可和尊重则是最少的。它的处境在六畜中,可谓悲催,鸡狗不如,更遑论牛马羊了。明明是人类的良食益油,可人们食肉寝皮、敲骨吸髓后,一抹嘴巴就把它的功劳忘得一干二净。猪,全身都牺牲了,献给了人类,可据我所知,世界上尚未有写给猪的颂歌。不仅如此,人类还会凭借万物之灵的优越感,时不时嘲笑猪的智商、猪的生活方式。猪,毫无悬念地居于人类鄙视链的最低端。不过,猪的功劳,农村的人是不会忘的。因为,没有它的存在,无法想象这年怎么过;没有猪的配合,这一家的门户怎么撑起来。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农村人生活中的快乐都是人和猪合作来创造的。我见过母亲在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猪被宰杀后,面对空荡荡的猪圈失落伤感的情形,我敢肯定,如此善良的她此时心里一定是念着这猪的好。养猪,虽然是辛苦且持之以恒的事,但也是让主妇最有自主性的劳动,它带来的实实在在、可度量的成就感和获得感,只有干过这件事情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年猪,是每家每户的宝贝,无论是抬着生猪去供销社卖钱,还是杀猪过年,那种收获,会让一家人都十分开心,这是踏踏实实的开心。有了年猪,就不愁没钱过年,有了年猪,更不愁过年没肉吃。哪一样不让人开心?!我自小就帮着母亲照料圈里的猪,打猪草是和砍柴一样的日常作业,也曾经吃力地用双手提着那装着三四十斤食料的木桶,挪着步,踉踉跄跄去喂猪食。圈里的猪,一听到有脚步声,就会竖起耳朵,开始骚动起来,见到我,它们的兴奋溢于言表,不停地发出哼哼哈哈的呼叫声。这些急不可耐的家伙,奋起前蹄趴住栅栏,用黏糊糊的猪鼻子来拱我的手,嘴角流着长长的涎水,急切盼望着美食赶紧倾入食槽。如果我是刚打猪草回来,就会用背篓去逗弄它们,看着它们紧张地争夺扔进去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植物。我记得,家里的猪最爱吃的就是野苎麻叶子。看它们埋首食槽,用长长的嘴去汤水中找选爱吃的品种,叼起来,牙舌配合卷进嘴巴,然后发出很响的吧唧吧唧声,津津有味,我在边上看着也觉得很是舒适。打猪草、喂猪食,日复一日,人和猪之间便形成了奇妙而又特殊的互动关系。也许今天有人会感到不解,亲手养大的猪,怎么忍心卖掉它,更别说看它就戮、吃它的肉。不过,在那个时代,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没有人会觉得有任何不妥。和其他孩子一样,一到寒假,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卖年猪杀年猪。到半道上等候山外卖猪的亲人带来年货;为了看杀年猪,一夜睡不安稳,一大早就爬起来烧热水,天蒙蒙亮就去请师傅;一听到猪叫就莫名地兴奋,全程跟着师傅,听吩咐、打下手、帮个小忙;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火塘间,享用自家年猪带来的美味……,这些都是多年亲身经历的。说实在的,即便我读了大学以后,每年放寒假,一刻也不愿意在城市多待,急急忙忙赶回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双亲一定要等我到家才开杀年猪。有那么一两年,寒假放得太迟,都过了小年,我还赶不回家,但父母亲还是坚持要等我到最后一刻,实在最后迫不得已,才让师傅动手。为了等外面工作学习的子女回来,在村里,我家那头可怜的猪差不多总是最后一个才走向归途的。母亲晚年已经身患重病,但硬撑着一定要养一头猪。年轻的时候,她身强力壮,可以一手拎起装满几十斤重食料的大木桶健步如飞去猪圈,而现在,她去喂猪,只能每次提小半桶,让猪吃饱每一顿,都要步履蹒跚地往返厨房与猪圈好几趟。我们见不得她吃这样的苦,可无论子女怎么劝说,她都不肯放弃。直到有一天她一病不起,彻底卧床,才满心不舍地把养了几个月的半大猪交给了二姐代养。她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家里没猪,你们回家怎么可能像像样样地过个好年?!时代在变化。今天的农户,至少沿海发达地区的农户家庭,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都不再养猪了。平时村里少了猪粪那特别的臭味,听不到猪叫声,也听不到各家主妇招呼猪进食“啰~啰~啰”的吆喝声。年关的村庄,再听不到杀猪声、闻不到木桶热水褪猪毛时散发的那种说不清香臭的气味,在没有请人到家里吃刚宰杀的猪肉的招呼声、吆喝声。往年热闹喧嚣的村庄,现在平平静静、冷冷清清,没有了过年的情形。村里无人养猪,但桌上不缺猪肉,看起来是生活水平的巨大提升,只是这肉的味道无论如何再也比不上刚刚宰杀的新鲜土猪肉。没有年猪,年味就少了一半。对过年这件事,似乎也就没有从前那么大的念想了。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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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逝去的年味(4)【年 猪(上)】

一猪的一生,发出尖利的叫声,次数不多的,恐怕就是那么两三次。一次是猪仔阉割时,一次就是绑年猪卖或者杀年猪时。前一次是在春上,后一次是在年关。平时在村里,常听到猪圈里的动静,多半是由于饥饿或者抢食,猪们发出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农历腊月初,当哪一天听到村子里某处响起第一声猪的尖利叫声,那就仿佛是社戏的开场锣鼓,预示着过年这出大戏的帷幕拉开了。猪,是农民的宝。它是营养源、是储蓄罐、是造肥机,还是一家的面子。养猪,既是为了一年到头让家里有点荤腥,也是为了创点现金收入。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为了积肥。猪是农村的造肥机。猪多肥多,肥多粮多。这个道理,农村出身的,人人都懂。开春买来的猪苗,养上八九个月,期间,屎尿和铺在猪圈里的稻草秸秆混在一起会沤出很多粪肥。自留地里庄稼的营养大半靠家里的猪。猪是农家的储蓄罐。那年头,毛猪每斤是四五毛钱的样子,一头百来斤重的生猪,可换来五六十块钱,在那个年代这可不是一笔小钱,照一般生产队的分红水平,一个整劳力得整整干上一百多天,才能赚到这笔钱。儿子多的家庭,指着这笔钱去凑出一份像样的聘礼。置办各式年货更是少不了这笔款子。养猪,好比是一种特别的储蓄,农妇和小孩子日复一日地在它身上投下零碎的劳动,几个月的劳动积累成了猪身上的肉,到了年末,把猪卖了,得一笔大钱。就像是零存整取。猪是一家老小的营养源和面子。家境再不好的人,也得养上一头供过年宰杀的年猪。否则,这年就没法过了。一家老小过年的荤腥没有来源不说,迎来送往的用度也绝了,这一家的门户就撑不起来。在我们那儿,“门户”这个词,是常常挂在嘴边的。哪一家的孩子今天端在手上的饭菜比往常好,一打听,原来是有门户,那意思就是说家里来了客人。门户越多,这家在村里面就越是风光。所以,这门户,也就不止于实实在在的家庭用度,还意味着一家一户的体面。家里人一年忙到头,说到底就是要供住这一“门户”。有粮有肉,这门户就算有了依靠。粮食来源于生产队的收成,而肉则要靠自家养的猪。没有年猪的家庭,自然保不住这门户,这是很可羞耻的一件事。不仅这家的主妇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一家人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来。所以,各家的主妇,无论能力大小,都会奋力养猪。而半大不小的孩子,也被母亲驱策着到田间地头去打猪草,协助解决猪的一日三餐。劳力单薄、分红少,家里糊口尚且困难的家庭,靠刷锅水加猪草,自然是养不出肥猪的,几个月辛辛苦苦,能够勉强养头把不到百斤的毛猪,就算不错了。劳力多,工分多,分得的粮食就多,米糠麦麸玉米芯子之类和劣变的陈粮、番薯之类的粗粮,就可以把来喂猪。这样的家庭,年猪往往养得膘肥体壮,还不止一头。秋收以后,粮食进仓,秸秆等东西也多起来了,主妇们绞尽脑汁想办法改善猪的伙食,想着让它多长些膘。那年头,猪肥可比瘦猪吃香多了。猪养得肥不肥实在不是一件小事。肥猪卖了可换来更多的钱,宰了也有更多的肉。庄稼人肚子里少油水,肉肥膘厚真是求之不得。肥猪的胸腔还有着那些瘦骨嶙峋的同伴所不可能有的厚厚板油,甚至,一头肥猪,在它的大肠小肠那些长长的联结膜上也结满了白花花的油脂,这些取下用盐腌好,阴藏在陶瓮里,可以炒上好几个月的菜。快到年底了,主妇们不仅关心自家圈里的猪膘,还在意别人家的猪长得怎么样。平时聚在一起,会聊起年猪的肥瘦轻重。性子急的,还会两口子夜深人静,给自家的猪秤个重量,做到心里有数。一到腊月,无论大小肥瘦,各家的猪该卖的卖,该宰的宰。谁家年猪多,养得肥壮,谁家的主妇就很有面子。那时的村庄,在腊月开始后的那两三周时间里,猪的尖叫声,就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了。有的是绑活猪抬去供销社卖,有的是杀猪备过年的肉。整个村子呈现出一派兴奋而活泼的生活气息。二先说卖活猪。那些天,绑去卖的猪,出发前还是要称个重量的,没有磅秤就用手秤。头天开始,主妇们就开始做些小动作,让猪增重。那时候,尚未有人想到直接给猪静脉注水的套路,只是一些聪明人发现,老猪最爱吃某些食料,如加些酒糟,或向猪食桶里撒把盐,等等。这样的食料,猪吃得就停不下来,即是装满一石槽,也会吃得干干净净,直到肚子鼓胀、通体溜圆发亮。有些主妇本事很大,卖猪前,能够忽悠老猪多吃几十斤东西。一切准备停当,把猪放倒,前后腿分别用麻绳绑紧,中间穿过一条粗木(竹)杠,俩男人,一前一后抬着上路。公社的供销社收猪站,在山的那一边,要翻山越岭,道路崎岖,走走歇歇,没有个把小时到不了。一路上不敢走得太肆意太急,生怕这担子晃得太厉害将猪肚子满满当当的食料给颠出来。到了供销社,如果检验员是熟人,或者好说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吃撑了的八戒过个磅,就收下了。这几十斤猪食可就变成了几十块花花绿绿的票子。有的猪,似乎很为主人的利益着想,屎尿一直忍着,到了供销社,过了磅,才如释重负就地撒放,主人暗自庆幸,却让验货员奈何不得。也有不省事的呆子,翻山越岭的过程中,一路排泄,到了供销员眼前,原先好不容易被忽悠进去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几十元的收入就化为泡影,这样的牲口,主人也只好自认倒霉。这种投机取巧的创新,是瞒不住的。很快,大家就会仿效。不久,这把戏,就被供销社主事的给识破了。验货员多长了一个心眼,查验就严格起来了。先是眼睛看得仔细,哪头猪的肚子鼓得超出常理,就要想办法给猪毛重打个折扣。后来,光眼睛看也不能确定,就用手摁老猪的肚子,就像现在体检时,医生手压肚子一般。有些地方干脆规定,每头生猪,到供销社后,先集中在一块场地等候个把小时,时间到了再过磅。这一招确实很管用。猪再懂事,也不肯多憋一个小时的屎尿吧。验完货,按质论价,拿条子到出纳柜台兑钱。猪卖出去,钱拿到手,这主人就在供销社先打几角钱的零拷白酒,买点小糕点,犒劳一下一起抬猪的伙伴,靠着柜台喝光吃完。然后,开开心心地置办年货,烟酒、糖果、糕点、布匹、鞋袜、年画、春联纸、雪花膏之类。剩下的钱,大票子交到信用合作社存起来,零票留一些做压岁钱用。家里的孩子自然知道今天父亲去卖猪,回来一定带着好吃好玩的东西,炮仗、气球、糖果、洋玩具、新鞋袜之类的。兴奋得早早就到半道上候着。(未完待续)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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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逝去的年味(3)【爆米花】

第一声爆米花的声音响起来意味着年货筹备的开始。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应该是腊月之初,村里就会响起爆米花的巨响。一听到这个动静,小孩子就像打了鸡血一般,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到那个声音的源头。在村道边的空地上,一个戴着帽子,穿着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浑身似乎还冒着热气的中年人,正在从一只黑乎乎的布袋中往铺在地上的篾席倾倒白花花的爆米花。边上的孩子全神贯注地,咽着口水,眼巴巴看着师傅把这些米花用簸箕装进麻布袋扎紧放好,等待客户来领取。他的边上,除了盛放硬木炭的篮子,还排着一溜装满冻米的各式容器,有斗、有升、有脸盆、有搪瓷碗。这些五花八门的器皿里面,有装着冻大米的、有装冻玉米的,居然还有装冻小米和冻黄豆的。我们那儿糯米少,很少见得到冻年糕片。边上围观的孩子,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傅的操作。看他用一只量杯从其中的容器中舀出冻米,装进那只口子朝上竖着的铁瓶的肚腔,合上厚厚的瓶盖用力锁紧。再将这只铁瓶平放在铁架子上,右手拉风箱向瓶身下面的碳炉鼓风增热,匀速旋转铁瓶的圆盘把手。只见这圆盘一直在转,风箱一直在拉。谁也不知道师傅何时才开炉放炮。虽然焦急,但孩子们还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等待着师傅一圈又一圈的旋转把手,心里在算计他何时停下来。好不容易火候到了,只见师傅迅速地掀起这只铁炉一百八十度朝向另一方铺着的篾匾上的大黑袋子,瓶身的三分之一都藏在这只口袋里,他左脚踩住铁瓶,抓住瓶口的右手在口袋里,别人看不见。不知怎么只见他用力一拉,就听嘭地一声巨响,一股浓浓的白雾透过这黑袋子的缝隙爆发出来,扩散出去。原来瘪瘪的口袋迅速鼓掌起来。张开袋子口,已经隐约可见里面白花花的米胖了。我们对此无比惊奇,就那么一小杯冻米,师傅就像魔术师一般地变出了如此多的米胖,太神奇了。当时没有学过热膨胀、压力等等的科学原理,对此完全不能理解。越是不理解,就越是爱看。胆小的孩子,捂着耳朵看,胆大的凑近了看。爆出来的米花,每一种味道都不一样,糯米的颗粒大,放进嘴里,沾上口水就融化,那种口感是一种说不出的绵柔和幼滑,粳米的颗粒小,在嘴里要抿上一段时间才软乎,表皮也粗糙,味道自认不如糯米的可口。玉米的米花,个头大,农村那时候不会往里头加奶油或者巧克力之类的佐料,顶多在加工之前,往即将装铁瓶的冻玉米粒上喷几口糖精水,这样爆出的米花又香又甜,那已经算是高级货了。有段时间,生产队里种过小米,因此也就有冻小米爆米花,那又是一种口味。最奇葩的是大豆爆出的米花,豆香倒是很浓,只是个头不会变大,顶多就是稍微蓬松一点。吃到嘴里,稍微有点酥脆。也有家庭试图把番薯干、番薯片拿去让师傅加工,但都被婉拒了。师傅的理由是,不知道特殊的东西,要加热多长时间,到底压力多大才好。火候不到,出来的东西肯定废了,火候过了,瓶内压力估不准,就更危险,可能会导致爆炸。爆米师傅来村里的时候,一般是由各家的孩子带着要加工的冻米去找他。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将各家的材料搁在地上排队。排得靠后的人,师傅就让先回家,过一段时间再去取爆好的米花。这师傅也不喜欢边上人多,碍手碍脚,还不安全,万一出点意外,不好交代。可小孩子都不愿意离开,一来想留着观光,二来也怕师傅偷工减料。大家都不走,于是在师傅的边上,全程都有一群孩子围着。几乎每个孩子,拿到爆好的米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上一小把送嘴里,享受口水融化米花的奇妙感受。师傅把摆在地上的冻米挨家挨户全部加工完毕,收拾家伙准备离开去另外一个村子,大家都很舍不得,会追着他走一段路。如果下一个目的地就在近村,会有几个孩子一直跟着他接着看这一场魔术表演。爆好的米花和热薯糖搅拌子一起,放进特制的木架子趁热,用木槌反复夯打轧实,冷却后再用锋利的菜刀经纬分切成片,装进陶瓮阴藏防潮,待正式过年,就可以拿出来招待客人了。腊月里的一段时间,这轧制冻米糖的木槌夯打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尤其是在深夜的山区,那种自带节凑的夯声,更加响亮而悠长,带着甜蜜和暖意,传进全村人的耳廓,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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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逝去的年味(2)【看得见的年味】

世界上的几乎所有的尘世节庆,大概都是具体而感性的,中国的过年,更是如此。以我个人的感受来看,所谓的“年”,是画、味、音、情、义、缘的综合,我称之为“年味六端”。过年这件事就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来安排和展示这六样东西。人们心目中的“年味”,其实就是它们浑然一体而带给人们的感觉。科学家发现,人类的眼睛接受的信息要占掉全部器官接受信息的七成以上,我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依靠着视觉来感受外部世界,对年味的感知,首先是从眼睛开始的。所以,我先打算说一说眼中的年味,看得见的年味。天
2020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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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逝去的年味(1)【乡下孩子过大年】

时间如逝水,永不重复,永不可逆。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瞬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我们唯独对“年”情有独钟,总觉得它不同寻常。春晚倒计时,“10、9、8、7……”,最后的“1”到“0”的那一秒钟,若从物理学意义上看,与普通的一秒毫无二致,可它却会让心异乎寻常地悸动。同样是跨年,不同的人,内心激动的原因未必相同。对于中老年人来说,伴随着激动心情的,恐怕更多的是感慨,混合着庆幸、沧桑和期望这三种心理的感慨。庆幸自己又平安度过了一年,也许在这一年里,他的亲友和熟人中有人先离开了;期望自己在新的一年继续安康;无论如何,自己又老一岁,岁月不饶人的沧桑感油然而生,等等。以我个人的体会,随着岁数加大,年关时的感觉大抵会发生如下变迁:庆幸感一如既往,新奇感不断减弱,而沧桑感则像是河底的石头,随着岁月的水位降低而不断显露出来,无法视而不见。当然,对于上了岁数的人,“过年”所营造的情境依然会触发潜藏在内心某处的激情,那是在回忆中感受逝去的年味而产生的激情。出生至今,已经过了五十多个年,可你要问我,什么是“年味”,我脑袋里油然浮现出来的场景全部是小时候在那个养育我成长的家乡过年的情形。对于生长在城市里的人来说,过年就是年关到了去超市采购年货,除夕那天全家一起弄一桌好饭食,吃完年夜饭全家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春晚,辞旧迎新的那个钟点去放个炮仗。正月头几天走几户亲友收发红包,一起打个牌。一周以后,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等到元宵节再去赏个灯什么的,那时候一家人多半各奔东西,走不到一起了。但是,在农村,“年味”则要丰富得多,留给人的感受也深刻得多。困难年代的农村,缺这少那,家长发愁的是拿什么置办年货。家里孩子多,个个盼望着过年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客人来了,拿得出像样些的东西招待人家。对于当家的人来说,过年就像是过关。可我们这些小孩子哪知道这些苦衷,只知道过年的好。过年,是孩子们年初盼到年尾的头等大事,是一年中最大的念想、最重要的生活目的、是梦的主题。孩子们特别期盼着过年,自有其充足的理由。这既有物质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先说吃喝我出生后的年代,尽管农村再没有遭遇过严重的饥荒,但温饱问题其实并未解决,饥饿还是紧紧相随,饥饿感是我们最熟悉的感觉。很多时候走在路上,坐在教室里,彼此都能听得到对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平时,连吃饱都不一定能做到,更别说吃好了。村里,平时很少有人吃得起肉,如果平时经过某家,闻到了肉香,这家八成不是有搞副业的人,就是有吃公家饭的人,或者有人当着村里的干部。绝大多数家庭,一年到头,能够放开肚子吃肉的时候,就只有过年那几天。开春买来的小猪仔,得养上大半年,年关一到,宰杀了,家里才有肉。那时候的猪,跟着人受苦,清汤寡水几个月,都长不大。我记得,村里哪家毛猪长到一百斤以上,这家的女主人就足以让人啧啧赞叹,羡慕嫉妒了。一头肉猪,即便长到百来斤重,宰了大概只能得到六十来斤净肉,其他都是猪头、猪脚、猪下水(猪血、内脏等),加在一起总有个三四十斤。这六十多斤肉,杀猪的当天就要用掉十来斤来宴请屠夫和村坊邻居,剩下的有一大半用咸盐腌起储存,作为接下去全年的荤腥以及节庆日探亲访友的用度。留着过年的就是几根肋条肉,加上那些杂碎。不过这已经很令人垂涎了。过年的那几天,肋条肉搭着猪头肉,猪肠搭着猪血和豆腐,满满的几大烫瓶或砂锅,炖在家里的火塘中间,诱人的香气弥漫在家里的四处,这样的美味几乎顿顿都有得吃。寡淡日子过了差不多一年的人,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可以将身体里张牙舞爪的馋虫喂饱。那段时间,村里的几处公厕,跑进跑出都是拉肚子的孩子,不是由于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而是肠胃对这突如其来的饕餮大餐,如此密集的油水,根本反应不过来,一时来不及作出调整。是吃得太好了,才拉得肚子,这或许可以叫做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好。但是,这种拉肚子一点也不痛苦,简直可以说是幸福的。正餐比平时美味又丰盛,零食果子也五花八门。普通人家都会事先炒制不少的葵花籽、南瓜子和山核桃,冻米糖是每家每户早就做好留在过年用的。客人上门了,就把这几样分别放在篾编的浅口圆形果盆里端给大家边聊边吃。拜年的孩子上门后,主人会每样抓上一把分给大家。去家境好一点的,会吃到炒花生。今天已经没人理会的水果糖,在那时是稀罕物,大概只有过年时,家里有吃公家饭的人回家探亲才会买一点。除夕和正月里,三颗两颗地分给上门拜年的孩子发个利市,大人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对有糖果的家庭,孩子口口相传,拜年是绝不会错过的。我记得很清楚,水果糖,最普通的那种是橘子味的,糖纸是橙色的,隐约有些图饰。高级一点的是奶糖,就更稀见了,用塑料纸包装,图案也俏丽许多。最诱人的是花生牛轧糖和大白兔奶糖,白底蓝格子的包装纸,不必见到,想起就让人流口水。我的一个形影不离、非常要好的小伙伴,他父亲是现役军官,在福建前线服役,那年回家春节探亲,带回来很多好看又好吃的糖果。他给了我一支棒棒糖,扁形、透明塑料纸裹着、橘子味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一直舍不得吃。掰开糖纸,舔一舔就又裹上,藏进口袋,这一支棒棒糖,吃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最简单的水果糖花生牛轧糖大白兔奶糖除夕夜,孩子们匆匆吃完年夜饭,被伙伴一吆喝就结伙挨家挨户拜年说利市话讨压岁钱和糖果。一圈人家跑下来,边收边吃,身上的所有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的,回到家里卸出来,再去,如此循环往复,一晚上得到的收获是很可观的。炒果子掏出来了,水果糖则藏在身上舍不得拿出来,也舍不得马上吃掉。正月初的那几天,孩子们都不肯脱下新衣服睡觉,生怕一觉醒来,没得穿了。这水果糖就那么藏在口袋里,体温加火塘的温度,再加碾压,颗颗的表面都融化了,糖汁把糖纸紧紧粘住不说,还溢出在外粘着口袋,黏糊糊的,把口袋缝里的那些杂碎都紧紧粘在糖纸上,看上去黑乎乎的,孩子们对此也毫不在乎,照吃不误。小时候过年,并没有果汁之类的东西可喝,雪碧可乐芬达更是连名字都没听到过。大人过年喝的自然非酒即茶,小孩子喝什么呢?我记忆中大概只有在过年才有得喝的,当属麦乳精冲调出来的饮料。这东西在当时真是高级货,就一小勺,冲半壶开水,调出来的液体,有着柔滑好看的浅褐色和扑鼻的香气。那种混合着可可、牛奶、麦芽和奶油的香味,沁人心脾。麦乳精山民,行事作风朴实彪悍,平时也会允许小孩子喝点烈酒,过年就更不用说了。当时只喝得起自家的土烧酒,或者买点度数高价格又低廉的零拷白酒,如地瓜烧、金刚刺之类的,很少有人家喝得起瓶装的品牌酒。年成好的时候弄几瓶竹叶青、五加皮、二锅头之类的就很有腔调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小孩子也得端着杯子敬酒,喝得小脸通红。有的孩子把自己喝晕了,错过了挨家挨户拜年收压岁钱和糖果的机会,一觉醒来已是正月初一,后悔得直哭。
2020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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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新年!

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年又过去了!这一年有太多的行走和身心体验,以至于都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哪儿是哪儿了。一年前的事情,似乎就在昨天经历过。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生活变得有点虚幻。岁月之尺,对于不同年龄的人,似乎有不一样的刻度。岁数越大,刻度越密。稍不留神,这一格就满了,下一格马上又开始了。你越是忙碌,时间过得就越快,日子过着过着就没了。你想重拾生活的头绪,重建生命的秩序,但不得不继续在云遮雾罩中收获一地鸡毛。如果你的笔不能及时记录下行踪,留住自己的感受和体验,那么忙忙碌碌就转化为浑浑噩噩了。上了岁数以后,辞旧迎新的时刻,总是会有一些感慨,也有一些惶恐。时间之轮,其转动冷漠无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的转速也只服从自然的铁律。生命是悲壮而勇敢的历程,需要信念之火来驱动。让我们点燃生活的激情,去驱逐沮丧、恐惧和消沉。时间比命运更加检验一个人的斯多亚主义的精神。来吧,新年!转摘几首关于新年的诗子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论语》当丧钟敲响,易逝的时光还在疾驰,我们为旧岁唱起了一支送别的歌;过去的一年在我们眼前匆匆消逝,我们歌唱并为之雀跃的只是新的一年。呵!旧岁的悲哀和痛苦不再回头,旧岁的忧愁已被深深掩埋;但是新年里蕴藏着说不尽的欢乐,沉睡着无数迷人的希冀。——乔.库泊:《新年》愉快的新年的诞生宛如赤裸的荆棘丛中结出鲜红的草莓。——柯尔律治:《元旦》像空中璀璨的星辰,运行时把造物赞颂,为循环往复的岁月引路。——席勒:《钟之歌》推荐阅读罗卫东
2020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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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9)【电光开启】

在美国华盛顿市联邦电台大楼上镌刻一条题词,乃著名教育家、曾任哈佛大学校长的查尔斯.艾略特的手笔,这样写道:“电——带着光明和力量,吞没了时间和空间,载着人的声音跋山涉水。它虽然默默无闻,但却是人类最伟大的仆人。”电,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几乎一切现代技术都是建立在电力的基础之上的。没有电,就没有现代化,就没有现代社会。今天,或许绝大多数人已经完全适应于电力赋予的一切便利,一切都习以为常。可对我们这些经历过前电力时代的人来说,对电,有着不一样的感知。对于那些引导人类进入电力文明的伟大先贤,从古希腊的泰勒斯到富兰克林再到爱迪生,怀着深深的感恩之情。一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1973正月初的某一天,我跟着当大队会计的父亲去大队书记家串门,从他们聊天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县里决定今年给若干偏远山区的村庄送电,其中就有我们这个村。开春,上面就派来勘察队开始了前期的实地调查工作。在此后的大约一两个月时间里,便看到三三两两背着便携式水平仪、望远镜的“城里人”在村子里和附近的山上转来转去,老黄色的三脚架在山上的绿茵中,很是显眼。他们会分隔在两个山头,呼应着进行勘察和测量,彼此大声问答,我们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够听到对话的声音。不久,生产队的壮劳力也被抽调出来伐木做电线杆。村子附近的山上,长满了大树,以松木居多。夹杂着少量的杉木。松树不直,大枝丫又多,不太适合做电线杆。杉木挺拔,材质细腻且密度适中,韧性比松木好,还轻巧,是理想的材料。不过,杉木用处太广,从造房子到打家具,样样都需要,近处的那些大的早被伐来用掉了,长着的都不过四五米高的幼树,用不了。要高大的杉木,须得走更远的路去高山深坞里找。伐木的社员,早上提着斧头别着柴刀上山,中午就扛着刚伐下的杉木回村。伐下的杉木,平均就是六七米高,海碗口粗,削去枝丫,剩下光杆,力气大的一个人背也是吃得消的,粗壮高大一些的,就需要两个人抬。伐下的这百来棵杉木都集中堆放在学校边的操场上,垒成几堆,像一座座小山,把操场塞得满满的。我们上下学都是从树堆里出入。要制作电线杆,需要对这些新伐下的杉木做加工处理。先是用特制的双柄弯刀削去包在树干外面的那层褐色的粗糙表皮,露出树身米黄色的胴体。有阳光的日子就将这些裸木排列在室外晒晾,下雨则要把它们分批挪到大队屋的架子上阴晾。杉木在晾晒的过程中,会随着水分的蒸发带出一种特别的香味,这种木香自然不同于松木,但同样很宜人。木材的干燥程度不同,这香味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早期是湿嫩的生木材香,略有些腻味,阳光慢慢地把它变成了干燥爽利的熟木香味。那段时间,全村都弥漫着这个味道。杉木干透了,再刷上土制的桐油防水防虫蛀。粗的那头,涂上了白漆,细的那头涂上了黑漆。差不多同时,更粗更长的空心水泥管电线杆也被社员从山下的公路边用八人大杠抬上山,放置于节点部位。从公社所在地到我们村大概有十几里地,经过山峦、小溪和不同面积的旱地,施工队在规划送电的线路上,都按照不同的地形和输送技术要求的标准,每隔一定的距离,掘出了一米多深的坑,这是用于安插电线杆的。这样的坑,有的在路边,有的在山地里,有的则在山岗上。要是经过岩石地带,还得打钢钎塞炸药放炮才能打出石坑。大量的白色陶瓷绝缘子和金属紧固件也运来村里,先是堆在社屋的地面上。安装工程启动,这些沉重的陶瓷配件就被分配给社员担去各指定的地点摆放。陶瓷绝缘子二随后,就轮到电工们忙碌了。在横卧的各种不同规格的电线杆上,安装相应规格的陶瓷绝缘子和紧固件。一支支装备整齐的电线杆,被人力用绳索牵引竖起伫立,根部扎进那些早已掘好的土坑,培上泥石,用生铁砘夯实。安放水泥电杆的那个深坑,要做特别的处理,先用砖砌出一个方廓,内里用混泥土填充,中间留出一个直径比电杆直径略大的空洞。没有起重装置辅助,要将这粗壮高大沉重的水泥电杆伫立起来,并非易事。顺利的话,十几个人也得忙上半个来小时,如果地形复杂,施工条件差,那没几个小时是搞不定的。一卷一卷银光闪闪的铝合金电线也被抬到指定的地点放好备用。所有电线杆都竖起来以后,特殊穿戴的专业电工就开始架线。他们头戴安全帽,脚穿胶底鞋,套着电工蹬,腰围安全挂带,挎着专用的电工包,熟练地在电线杆上下爬行。操作铁葫芦等工具把一大卷铝电线牵引到电线杆上部的十字架的横梁,并固定在各种规格的陶瓷绝缘子上。在孩子眼里,电工叔叔们的这身装备和在高高的电信杆上的身姿,看上去是那么地英武威风,既羡慕又崇拜。经过半个多月的奋战,终于见到那跨山过水的弯弯的电线从山口一路架到了村里。山峦之间,那绵延下垂的电线在我们看来是最美的风景、动人的音符。即使不通电,这样的装置看着也令人惊奇而满足。村头靠小溪的一丘小田,用两支水泥电线杆架起了变压器,密密麻麻的电线从这里发散开去,被架到几个自然村并分配进家户。村里的每幢屋子的墙面上都装上了架线、分线装置。在屋檐下、窗檐上,一个个陶瓷绝缘子,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剥去壳的熟鸡蛋,白白嫩嫩、圆圆润润,煞是可爱。电工把不同颜色的橡皮支线接到村子的每家每户。村子弄堂两边墙面上也装上了路灯。家家户户都按照自己申报的需求装上了一定数量的灯座和拉线开关。到底选择多大瓦数的灯泡,各家各户都不一样。家境好的或许会装60瓦以上的,甚至会在厅堂里装一只一百瓦的灯;一般的家庭大多数都是15瓦、30瓦、40瓦,60瓦以上都很少装,怕交不起电费。所有的前序工程全部就绪,就等通电。三好多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夜里,家家依旧点着油灯,不同于以往,这回是在电灯泡下点油灯。那一阵,各家的小孩子最喜欢玩的就是扯开关线,既是为了听那清脆的滴答声,也在尝试是否突然开关就把电灯泡给点亮了。时间一天一天在过去,有过几次通知,请大家准备好在某一天晚上迎接通电,后来又取消了。再不通电,这开关很可能就被扯坏了。有的家庭就把这线卷起来悬在孩子们够不着的高处。谁也不知道何时通电。无人能想象通电后的情形。忽然,在一个意料之外的某一天黄昏,电流沿着那跋山涉水的电线,悄无声息来到了这偏僻的山村。光明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和强度照亮了黑夜。当时,我正在一个山丘上跟着母亲种大豆,背向着村子在专心地掩土,忽然听到村里传来一阵欢呼,转过身就看到了那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幕。那一刻,一种混合着惊奇、巨大欣喜和些微恐惧的强烈感受,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整个人禁不住震颤不已。当天晚上,各家各户有史以来首次坐在明亮的电灯下吃饭。夜里,几乎全村的儿童都出来在村里的弄堂里奔跑游戏,从这盏路灯转到另一盏路灯,似乎要把所有的灯光都感受一遍。记得,那天晚上,一听到外面小伙伴们的呼唤,我也按奈不住,随手拿上一本小人书就出去了。我急切地想知道,在路灯下是否真的能够看书。感觉为了这一天,大家已经等得很久了。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孩,从年初开始,在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里,紧紧追随着输送电工程的每一个环节。没有比我们更急不可待地盼望通电的了。儿童最厌惧黑暗,最依赖光明。电光四起的那一刻,也没有比孩子们更开心更兴奋的了。次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联播便在上午六点的国歌声中传进每个社员的耳廓。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播放的《东方红》乐曲成为催促起床的闹铃。后来,村外老水碓磨吱吱呀呀的声音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电磨那轰隆隆的机械声;龙骨水车成为社屋里的一个摆设,后来干脆被丢弃在村道旁日晒雨淋,时代已经不再需要,它的功能被电水泵取代了。事情已经过去差不多半个世纪,但至今,留在脑海中的印象还是那么地强烈而深刻。推荐阅读罗卫东
2019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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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8) 【番薯的滋味】

一时代变了!番薯,这个当年农民能不吃就不吃的东西,如今成了大众追捧的健康食品,花样翻新,身价倍涨。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此等情形真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谈点我经历的番薯岁月吧!二番薯,在我们老家,叫做“蕃芋”。很多地方,叫它做地瓜,现在很多城里人也指番薯为地瓜。这两种东西,的确容易混淆,你想,它们都是茎块类作物,都长在地下,长得也有几分相似,削去表皮,里面都是白色的,吃起来也都是甜的。今天也都被神话为包治百病的食疗必配。但,在物种上,它俩真不是一类。这是番薯这是地瓜据考证,番薯这个作物是明朝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一位叫陈振龙的福建老秀才从菲律宾偷运进中国的。而原本,它又是被西班牙人从南美洲带到菲律宾的。当年它越洋过海来到大中华世界,此后数百年里威风八面所向披靡,晋升为世界量级的农作物,对我中华人口的繁衍贡献巨大。它和玉米、土豆、花生、辣椒、洋葱等植物界的国际主义战士一起,攻陷了几乎全部的中华民族饮食版图。番薯,有很多种。从颜色看,有红皮的、黄皮的、紫皮的,黄皮的还可以再分出浅黄的和深黄的。从形态看,有棒槌形的,状似长萝卜,有矮壮型的,像是大梨,还有不规则形状的,就像是那种大的无规律鼓出的疙瘩。掂掂分量,个儿小的半斤多,大的可以好几斤重。切开来看,里面有白芯的,也有黄芯的。生吃,有的甜脆多汁,有的生硬多粉。煮熟了,有的软嫩,有的粉实。大番薯番薯这种作物,早期应该是植物世界的贱民,它到处移民皆能站稳脚跟、安身立命,自然有其突出的优点,首先就是不娇气,不挑食,只要是块地,有点泥,哪怕是田头地脚,或夹杂着石子的薄地,种下去也能活;春上把头年贮藏做种的番薯,埋进泥沙参半的湿土,不出两三天,表皮上就会爆出带着嫩红嫩绿色彩的嫩芽,待其生长到一定长度,就可以剪下来扦插到其他的地块。其实,只要温度合适,把它放在水泥地上,也会自动发芽并长出长长的藤蔓。这种功夫,这种生命力,在被人类驯化的作物世界里,恐怕无有能匹敌的。番薯长芽番薯苗扦插成活以后,除了必要的施肥除草,几乎不需要其他养护,省力省心。你若是到贫困地区,尤其是山区,无论田头地角、还是贫岗峻丘,甚至房前屋后和犄角旮旯之处,都能一眼望见那榻地铺陈开去的熟悉的绿,不用说,那是番薯藤低调而又傲娇的身姿。它实在是太能包容了,气候优劣、海拔高低、日照长短、土地贫丰、主人勤懒,似乎都不妨碍他自由自在地茁壮成长。不仅如此,这东西还特高产,一亩地收个几千斤不成问题,大多数地方每年都可以种上两季。每到收获的时节,那真是番薯开大会。晒谷场、道路边、厅堂里,只要是空地,就满是小山也似的番薯堆。至于番薯藤,成梱成垛,在猪圈牛栏的外面垒得高到屋檐。番薯产量高还有就是食用方便,生吃熟吃都可以。熟吃的话,可以煮,可以烤,可以煨。由于它的淀粉十分丰富,可以做深加工,比如做薯片薯干、粉丝粉条,可以熬糖,可以烧酒等等。薯藤可以做猪饲料,嫩脆的茎叶可以用来炒菜。番薯全身,除了那层皮,全身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丢弃的。番薯藤炒菜科技进步的今天,据检测说这东西还很有营养,富含各种有益于人体的元素,坚持食用,现代人的很多毛病,它都可以治。总之,番薯各种好,只是如此质优价廉的东西为什么在传入中国的四百多年里没有干掉稻米小麦这些本土的主粮呢?我想来想去,结合自己的经历,找到了两个原因令它难以成为食物世界的主力军。第一,吃多了的滋味,第二,吃多了的后果。三在我小时候,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番薯是好东西。在我们那儿,一旦谷类丰收、口粮充足,番薯的命运就是喂猪,而且是毫不心疼地拿来喂猪。然而,在那人多地少,土地又贫瘠的地方,在那个短缺的年代,番薯不仅不会被拿去喂猪,还是社员家庭读过每年粮荒的救命粮。我的少儿时代,番薯是家常便饭,各家各户,人人都吃。吃得多了,无人不嫌弃,也无人敢不吃,不吃就得挨饿。我记得,小学阶段,我每天去上学带的中餐就是母亲一早煮在锅里的番薯。吃饭番薯做的早餐,口袋里揣着两个大番薯就去学堂里念书了。煮番薯晚上回家,淘米做饭,说是米饭,其实是一大锅去皮切块煮熟的番薯加上一小把米做成的“米”饭。我在家里最小,母亲姐姐都宠着我,盛饭的时候,就尽量把那些镶嵌在薯块中的米饭挑出来给我,她们碗里大概只有表皮沾着几颗米粒的一大碗番薯块了。大米少,平时喝粥要更多一些。大家都不得已往锅里加了大量的番薯块与可怜兮兮的几颗大米一起煮。虽说是米粥,其实是地瓜粥。无非是,米粒成了汤,看上去白乎乎的更像是米粥。但要仔细一看,这粥是黄绿色的,番薯瓤被煮熟后,粉碎融化进了米汤。那味道非驴非马,不是大米的,也不是番薯的,是一种杂味,我一向不喜欢吃它。米粒捞不着,番薯块又实在不想吃,只好把这薯米汤喝掉算数。总体来说,薯米汤比米汤要甜,但甜的有些怪,喝到肚子里似乎也不怎么爽利。如果不小心混进一块坏薯,这汤就会发出一种苦腥味,既难闻,更难吃。番薯粥番薯这东西,有点像高粱面,隔段时间吃个一两次,是很好吃,但顿顿吃、天天吃,是会吃出内伤的。煮熟了又冷透了的番薯,味道口感都不好,特别是富含淀粉的冷透了的打疙瘩板栗番薯,那结实的薯瓤,会卡在喉咙里下不去。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板栗番薯四不过,番薯难吃,并非我的最大感受。吃多了各种难受还有各种囧,才是最要命的。番薯吃多了会怎么样?淀粉淤积于肠胃,容易发酵胀气,如果排气不顺畅,就会憋得难受。饥不择食吃得过多过快,消化不及,胃酸就会过度分泌,反上食道,那感觉就像是熊熊烈火在胸膛,整个食道连同气管的一部分及其周边地区,仿佛烈焰在升腾。似乎是番薯的灵魂在欢快地折腾。要是你嫌冷薯难吃,拿辣豆酱之类当了助味的佐料,那种必然的后果是事后想起来都会心有余悸的。从口腔到食道再到胃袋,没一处会让你消停。整个消化系统的存在感,会很快爆棚,这种扎扎实实的、坚硬的存在感,会经久不退。小时候,我有过多次被肚子里的番薯折磨得通宵都睡不好。今天我若是瞥一眼大块头的番薯,马上产生的是那种鼓胀坚硬的实在感,一种身心合一同频共振的奇怪的难受。可见番薯之威力。若是冷薯加冷水,还就着豆瓣酱,那无疑就是那时代最黑暗料理的典范,谁若这样吃,那不啻是找虐的节奏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保管你在不到五分钟时间里进入以下境界:先是不停地打嗝,然后是肚子发胀,再后是食道反酸,最后是以喉咙头为根据地,星火开始向整个胸膛燎原。如果你想喝凉水扑火,那恭喜你,这等于给山火扇风,一定越来越旺的。到了这般田地,你的全部注意力,再不可能在其他别的事情上。你会专注于和肚子里的番薯部队进行对话,渴望与它和解。农忙时节,人人忙得脚不点地,谁也不可能有条件加热吃喝,都是生水冷食,那一阵,捂着肚子的社员就很多了。我不爱吃番薯,害怕引火烧心是一方面,但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因为惧怕吃多了带来的另外一种更加严重的后果,它关乎体面和尊严,那可是灵魂层面的大事情。记得读小学的时候,一群靠番薯养活的少儿在课堂上,止不住打嗝放屁,那动静,此起彼伏。几个顽劣的,爱恶作剧,有意识地弄出那种不雅的动静来,逗得大家哄笑不断。连老师也憋不住,一堂课就很难严肃地上下去了。读初中以后,情况有所好转。毕竟中学生,家里关照,主食结构做了些微调,谷类(大米玉米)比重增加,番薯减少。我们蒸饭的时候,切进饭盒里的薯块减少了一些,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贫困的学生把番薯做主食。山区,稻米本来就稀缺,加上家里穷,有的孩子,基本是还是每天少不了一顿纯粹的蒸番薯果腹。开饭的时候,自尊心强一点的怕人笑话,就等到最后再去蒸架上取自己的铝饭盒。吃饭的时候也尽量躲开同学们的目光,生怕让人笑话。上课的时候,免不了还会不时地在某个角落出来一声巨响。那种响声,一听就是番薯们挤在逼仄的胃袋里,生气到忍无可忍时候发出的强烈抗议。在老师专注讲课,大家专心听讲的时候,这一声巨响,不啻晴天霹雳。所有严肃的态度、严谨的知识、严格的秩序,瞬间崩盘,不可收拾。老师啼笑皆非,宽严失措,毫无法子。几个家穷的只能把番薯当主食的同学,在课堂上总是无法自已而又屡禁不止。到后来,其中有个更奇葩的,干脆把这个当做创作的手段,苦心练习,居然形成了旋律、声调和节奏。这样一来,老师就简直无法继续把课上下去了。班主任叫去训了几次,有所收敛,但毕竟积习难改了。他们中个子矮的原先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不得已,老师把他们换到最后一排紧靠门窗的地段,以减少大气污染和环境噪音对班级的危害。这几个同学,初中一毕业就辍学回家干农活去了。最近的一次中学同学会,再见到时,他们都已是身板佝偻、满脸沟壑的老汉。大家说起当年的这一幕,还是忍俊不禁。少年时代食用番薯的各种经历和感受,让我一直到现在都对番薯这种东西喜欢不起来。五如果你一定要问,关于番薯,有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我想了想,还真可以说出几件。秋霜未至,番薯尚未成熟,饥饿的少年已经忍耐不住,在上山砍柴的时候,用柴刀在地脚偷偷地刨出尚在生长中的番薯,有的才一指来粗,就迫不及待地用粗糙的麻布衣襟擦去薯皮上的残土,大口朵颐。饿得发昏的时候,这一小只番薯的甜脆,真是难以言表。经过秋霜,地里的番薯会长大许多,还变得还要脆甜,就更可口了。若是品种好,红皮白心的那种,水份极高,很脆,很甜,那口感,简直盖过大白梨。番薯家族里的这一极品,我吃过没多少回,后来就再没见着过,据说是产量低、淀粉含量又少,吃着容易饿,社员家庭不愿意种了。脆白瓤番薯番薯,是节日团聚,一家人冬夜围炉的温暖搭配。大家开心地聊天至深夜,肚子饿了,随手从火塘边储柜里掏出几个生番薯,埋进火塘中。不到半个小时,特有的焦香就穿透厚厚的火灰层撩拨每个人的味蕾,很快,满屋子都是煨番薯的浓郁香气了。扒开火灰,薯皮已经焦黑廓起,用火钳夹到边上,令其稍稍冷却,可以用手触碰了。拍去薯体上沾附的热灰,再撕开焦皮,露出热气腾腾的薯肉,金黄色,入口软糯,又香又甜,那的确好吃。现在回想起来,这烤薯的香甜,不仅在口里,更在心里。煨番薯煨番薯或者烤番薯的口味,人各有爱。有的喜欢水分多,口感稀软的,有的则喜欢薯肉结实有咬头的。一家老小,从外形、颜色和重量判断并选择自己要烤的番薯,在火塘中划出地盘。个小的埋浅层,个大的,埋深处。个小的先熟,拿上来就被掰分享用,个大的熟得慢,碳火如力道不足,那当晚就不一定吃得上。只得热灰一掩,就让它在火塘中过夜,明天再说。次日清晨奔去火塘间,从炉灰里刨起番薯,还是温热的。烤焦的番薯烤番薯好吃,煮番薯也不都全难吃,刚起锅的热薯,质地好的那种,吃起来也还不错。还有一种,水煮干了以后,灼热的锅面会把番薯贴锅的那一面烫出糖渍,使其变得更韧、更粘也更甜,这种甜是焦糖的甜,又香又可口。单面烙焦的煮番薯番薯熬糖和制淀粉,也是让我倍感温暖的事。先说熬糖吧。番薯熬制的糖饴是农村家庭重要的副食品和调味品,是制作年货的必备。还依稀记得母亲熬制薯糖的情形。先在头天用大麦浸清水,催其发芽。当天早上将一担番薯洗净,削去薯皮,切成细块,放大铁锅煮熟并捣碎到糊状。大麦芽在石臼里捣碎成泥拌入番薯糊,静候其与薯淀粉发生反应,轻度发酵。再将其盛入内衬着苎麻布的木范,用木勺舀温水稀释并自然过滤。糖水滤进下面的大圆木桶,上面留住的番薯渣取走,用做猪饲料。大麦发芽大锅熬糖滤得的薯糖水复回归大锅,旺火慢熬,要连续不断地烧上几个小时的柴火。一大铁锅的糖水,水汽散尽,发出焦香了,说明已到火候,可以撤去灶膛里还在燃烧的柴火,令其冷却。番薯糖饴冷透后起锅的时候,已经夜色降临。灶台上,点着油灯,温暖的黄光周围还都是弥漫的雾气,闻起来甜丝丝的。翘首以待的时候到了,母亲开始用勺子将熬得的糖饴盛出装进陶罐,罐口垫上报纸,搁上沙袋压实密封。这些糖饴将要被用于制作各式冻米糖,糯米的、玉米的等等。薯糖冻米糕薯糖玉米球锅内的糖饴清空后,粘在铁锅上有一层硬硬的糖锅巴,那是很好吃的东西,是原生态的焦糖。母亲腾不出手去处理,我就迫不及待地用铁铲铲下锅巴,慢慢品尝。一到冬季,各家各户都会用番薯熬糖,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都弥漫着薯糖的香味。一群小孩子拿着筷子等着热乎乎稠嗒嗒的番薯糖饴出锅,玩用筷子卷糖饴的游戏,看谁卷的又大又粗。赢的就可以吃掉自己的稠糖饴卷。那卷在一双筷子头上的糖饴会像蛇一样蠕动着身子,慢慢往下行走,最后盘踞在碗里,整个过程令人看着出神。番薯糖饴番薯淀粉的制作,比熬薯糖要简单得多。就是先用礤子上面最细的眼把整个番薯锉成薯泥,越细越好。这些薯泥集中在布缚中,将其扎紧放在装满清水的大木桶中不断淘拨,析出淀粉,残渣亦可喂猪。一大桶淀粉水经过一个晚上的自然沉淀,次日就在桶底集结厚厚的一层板结的白色薯粉。倒出水,下面的薯粉就可以敲碎取出,置篾匾中,放阳光下晒干,粉碎后就成了薯淀粉。这种干淀粉,用手捻一捻,细滑干爽,那手感很是舒适。湿番薯淀粉块在篾匾中晒干的番薯粉薯淀粉可以用来做粉丝,炒粉,凉皮等,加上作料,是可口的食品。番薯粉丝在所有番薯做成的食品中,我最爱吃的就是母亲做出来的炒薯粉。母亲的炒薯粉,原料不特别,除了薯淀粉,其他也就是五花肉丁熬油,成脂渣,萝卜也切成方丁,鲜蒜瓣或蒜秧,还有就是豆瓣酱等几样;看她在锅台上操作似乎也不复杂,先用旺火把猪油、脂渣、萝卜、蒜秧等下锅煸炒,后把已经被温水溶解的薯淀粉汤均匀地淋在锅中冒热气的菜上面,盖上木锅盖。过一会掀开,观察那些白色的淀粉,如已经成为透明的灰乳冻色,就用菜铲开始不断翻炒。薯粉和配菜中的水分不断蒸发,散出来的香气每一阶段都不一样,到火候后,即撤出灶膛里的热火,将做好的炒粉盛出。母亲做的炒粉味道特别的鲜香,我相信是她用心把握了材料的分量和炒制中的火候吧!限于条件,这样的美食,一年也吃不到几次。母亲每次做,量都不多,如果由我放开肚子吃,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她自己只是开心地看着我吃。炒薯粉番薯片(条)的做法比番薯粉还要简单,就是切片或者切瓣,煮熟晾干。含糖分较重的番薯条,在温度湿度都适中的瓮中放一段时间后,会变得半透明,就像琥珀一般,表面起白霜,看着就很诱人。番薯片烘干以后可以加做炒货。这些加工后的番薯产品,逢年过节用来做待客的果子。番薯干番薯片六人有人道,薯有薯德。番薯,其貌不扬,其味单纯。它是卑俗的食品,作物中的奇葩,老天爷给人类送来的逗比。它对于外界所求很少,可对于人类却十分慷慨。就像是一个谦卑的仆人,对人类这个主子,它有求必应,随叫随到,任劳任怨。人类节约粮食的训诫,似乎不包括番薯这一项。以前小孩吃饭不慎把一颗饭粒掉地上,大人们都会命令他捡起来吃掉。但似乎没见过一块番薯掉地上,会被要求捡起来吃掉的。同样是活命的粮食,人类对待它们的态度判若云泥。番薯并不在意它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仍然坚守着它的本分。人类需要它的时候,就挺身而出,不需要的时候,就去伺候牲畜。它深知自己地位的卑微,在粮食家族的大舞台中,它静静地跑着龙套,待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旦主角缺场,它立即整装上阵,卖力地补位圆场。主角来了,自然让位,并不恋栈。它演不了光彩照人的大英雄,但兢兢业业地演好了路人甲,衬托了主角的高大上。当然,也可以把谷类比作鲜花,那样的话,番薯堪称优秀的绿叶。番薯是朴实的,它不以鲜亮的外表和美味的诱惑去讨好人类,但却默默地为人类的生存繁衍兜了底。无论你是否喜欢它,它都是值得人类赞美、尊重的。如果你身边的哪一位朋友,有番薯一般的品质,你甚至因感动而心生敬意的。当然,对番薯的敬意,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热烈地享用它。不过,鉴于我在15岁之前就已经吃完了一个城里人要吃上几辈子的番薯,现在也不好意思再挤占别人的额度了,所以,请允许我用其他方式来表达对它的敬意,比如写下这篇文字。^_^
2019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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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小村旧匠(1) 【棉花师傅】

一现在城里人过冬似乎都不盖棉被,改用羽绒被、蚕丝被之类的了。即便是农村,那些买不起羽绒蚕丝之类高级货的家庭,也愿意用又轻巧又保暖的弹力絮被。只有那些积习难改的老年人,还在用棉花做的衣被取暖。棉被的市场不断收缩,棉花加工的机械化程度在不断提高,两者一夹击,手工师傅的生意也就越来越清淡了。弹棉花这件事情,逐渐幻化为历史的尘埃,飞扬在了某些人记忆的空中。进城读书以前,每一年都会有一个时节见到棉花师傅,那段时间村子里会响起弹棉花的声音。那是初冬时节,华夏大地千万村庄景象中必有的一幕,是一项标准的配置。读大学以后,便与这样的情境渐行渐远了。大学时代,星期天去中山中路一带逛书店,偶尔还会在步行中听到隐隐约约弹棉花的声音,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事情了。后来去过一次乌镇,那时候的彼处,还没有如今这样的现代时尚感,印象中,朴实的老街两边都是旧店面,各种手艺人店里做活卖货,锔锅的、织布的、钉秤的、箍桶的,等等,还有就是弹棉花的。记得那次,是陪北京来的一位大领导去考察古村落,时间安排得很紧,匆匆忙忙,走马观花,棉花店的情景一闪而过,只留下几段弹棉花的声音,让我侧耳驻足了好一会。这一幕过去也近二十年了。不久前,赴帝都开一个业内的学术会议,遇到一位从浙江走出去,后留学美帝,又海归供职于我国某最高学府的经济学家P教授,一起聊天,回忆往事。得知他本人在1977年考上大学之前,就是一个走村串户弹棉花、做棉被的匠人。P教授一看就是个老实人,生于五十年代初,比我大上十岁多。当年,他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为了谋生学起了弹棉花的手艺,从学徒到独立操业,干了五六年时间,算得上是一个老棉花师傅了。这一聊,倒把我带到了童年时代的场景里去了。内心深处的记忆竟被这次交谈给激活,各种碎片化的场景开始寻找相互的搭配,逐渐拼出了一幅粗略却完整的图画。二听母亲说,我们那儿以前是种棉花的,这棉花收上处理成棉花团以后,纺棉线的纺棉线,做棉衣棉被的就做棉衣棉被。纺线的棉花要精选纤维齐整的,做棉衣棉被的,质量略次也无妨,反正是夹在两层棉布里面,谁也看不见,能保暖就行。不过,要做里子保暖的棉花,必须蓬松均匀才能有保暖的效果。一般人家没有专门的工具,也没有那个手艺,自己处理不了棉花膨化摊匀的活,只好请专门的棉花师傅来做这件事。棉花师傅,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弹棉花的。讲到弹棉花,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首先联想到的是声音。确实,这种“嗒、嗒、嗒,咚~~,嗒、嗒、嗒,咚~~”有节奏的声音,是弹棉花手艺的专属搭配。由于它的不断重复、单调地重复、几个小时的重复,会给人留下极为牢固的印象,谁听过以后都不会弄错。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一听到这个声音响起,立马就知道是有谁在某处弹棉花。弹棉花一般是在秋冬之交的季节,这时候,空气干爽,太阳也好。寒冬即将到来,过冬保暖迫在眉睫,需要处理家里穿的和盖的东西。我们村会手艺的人很多,裁衣、打铁、夯墙、箍桶、编篾……,各种门类的手工,都有人会。可奇怪的是,就没有会弹棉花的。所以,一到初冬,就会有人把各家的需求凑在一起,到别村去请棉花师傅上门服务。棉花师傅随身携带的工具,不算少,但与木工之类相比,当然不算多。一弯长弓,一把木槌,一面木盾,一卷棉线,好像就是这几样的。其他所需要的都是由东家准备的:两扇木门拼合而成的工作平台,支撑平台的长凳,等等。需要做新棉被或旧货翻新的人家都会把原料带到当做临时工坊的某家。在这里,棉花师傅将会连续工作好几天。我喜欢看棉花师傅做手艺,不独是我,有不少小伙伴也有同样的爱好,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我这样的耐心。如果工作台在室内,我会坐在门槛上盯着出神,而要是天好有太阳又不刮风,师傅就会把作业平台移到室外空地上,在太阳下弹棉花,做棉胎。我们就在边上边玩边看。看得久了,渐渐识得其中的一些门道。弹棉花,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首先,要把这一张长弓架起来,用的是一支弹性十足的竹枝,一端和长弓的头部连在一起,但不固定,是活络的,这个应该比较好做到,用一条细铁索或麻绳穿过竹枝与长弓上开出的空洞即可,另一端要连在后背的腰间,看不清是怎么一个机关,好像是一个类似搭扣一样的东西,总之,无论怎么活动,这一端都不会脱开。这把弓是吊在这根柔软的竹枝上的,因为竹枝的弹性,师傅左手持弓,上下左右前后移动都方便。师傅手握的部位是在弓身的外侧。弓弦是用老牛筋制作的,又硬又韧,绷得松紧适度。弹棉花工具揉棉絮的木盾弹棉花木锤右手持弹锤,这锤用硬木做成,有些分量。在接近锤顶的部位,凿出一个单边凹槽,这是在弹拨时候需要借力拉伸弓弦,加强弹力时,用得上的。师傅在操作时,用弹锤去敲弹弓弦,使其发生激烈的振动,借助振动产生的力量使得团在一起的棉花变松弛。所谓弹棉花,说起来就是拨弦来振动棉花团,使其蓬松,但操作的手法和过程还是很有讲究的。因为,并非仅仅是将一团棉花弹蓬松这一件事,还包括要把棉花从较厚的地方移动到薄处,要让均匀的棉花形成一定面积的长方形。这些不同的作业全靠操作弓和锤来完成的。弹拨的力度,弹锤敲击弓弦的角度和部位,弓弦贴近棉团的角度和部位,都需要根据任务来调节。仔细观察老棉花师傅的操作,同时注意弓弦发出的声音,就可以明白,不同的声音所代表的不同的振幅,所完成的是哪一件事情。比如,短促而又结实的那几声“嗒、嗒、嗒”,就是师傅试图用弓弦去控制目标部位的面团或棉絮,用微小幅度的振动让其附着在弓弦上,便于移动。一旦这个目的达到,已经被弦振吸附起来的棉花被缓慢位移到目的地,这师傅就会用力弹拨弓弦,加大其振动的幅度,将尚处于板结状态的棉花用力弹发出去,所以,就会发出“咚”这最后的一声,这一声要比前面几声音量大、音尾长,音质也开放蓬松一些。一般我们听到的是“嗒!嗒!嗒!咚~~”,前面三声短促沉闷闭实的“嗒”,然后接一声爆发悠长的“咚”。其实前面到底几声嗒,要看,弓弦是否成功地把面团控制住,这嗒声一直要响到任务完成方才停下。宽幅的棉被,师傅要绕着这工作台,不断地附身去够远处的棉团,仿佛是一个垂钓者,须把鱼钩甩得尽可能的远。附身直身,弯腰直腰,循环往复,构成了一种带有表演意味的形体艺术。我想,一般的师傅大概不会有表演的自我意识,而我却分明心有所会,自做如是观。看弹棉花是锻炼耐心的,因为,一捆板结的旧棉花要渐次弹松摊匀,需要翻来覆去地重复类似的动作。这些动作中,除了刚开始用“噹”“噹”“噹”,的连续重锤敲击弓弦来做初步的分解,这是恣意和畅快的,听起来也是雄壮而豪迈。接下去的作业都是克制、细心和沉稳的。有时候一小块面积,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处理好。师傅必须耐着性子反复地把不同地方的棉絮做均匀的配置,那把长弓好像就是铧犁一般,在棉絮的田地里耕耘,又像是梳耙在晒谷场上将谷物摊平布匀。但是,操控棉絮这件事比它们都要困难,轻飘摇摆的棉絮不容易移动和固定,必须要重复多次才能将其落位。师傅要凝心聚力,才可完成方寸天地的微调。一床棉被,需要用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来对棉花做前期的蓬松和摊匀处理,这就是为什么,弹拨声一直在那儿有节奏地响着的原因。弹拨声停下来了,意味着,前道工序处理完毕。一床十斤重的棉被,在弹松并匀布完毕的棉絮状态,恐怕得有尺把高。师傅先用篾匾稍作挤压,令其初步规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铺敷经纬棉线来笼络住轻飘蓬松的棉絮。这道工序是需要帮手的,如果师傅带着徒弟,那么这事就得师徒二人合作完成,如师傅只身一人,就得边上的看客或者东家来帮忙了,有几次恰好只有我在边上,也被师傅派上了用场,帮忙敷棉线。好在,这事不难,一支头部钻了空的竹木长棍,将棉线从中穿入,师傅用这杆子叫线团挑起递到正对面的徒弟手上,徒弟将其固定在那一边事先已经定在木板的钉子上,然后师傅在将线又调回到自己一边,固定在与对面对齐的部位,如此重复,直到依次将棉线等距离敷设完毕,经线布完再布纬线。有些讲究的师傅还会敷设对角斜线。经纬线或斜线一般都用颜色区分开,主要就是红白蓝三色。棉胎的一面布线完毕后,再反转,如法炮制处理另一面。棉线布完以后,师傅就要用直径尺半大小的特制圆木盾将棉胎揉匀轧实,这也是需要
2019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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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7) 【油灯时代】

一对今天的人来说,太阳是否下山,太阳何时下山,都不需要关心。由于电力的普及,电灯把现代城市的夜晚妆点得明亮如昼。只要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让黑夜亮起来。我们生活在可任意调控的光明之中,一切习以为常,忘记了电力时代之前悠久的人类演化史上,我们无数的祖先如何度过漆黑的长夜。今天,只有突然的停电,才令人感觉到黑夜的坚硬存在,以及群体失明带来的不便。只是,现在几乎碰不到突发大面积停电这样的事情了。在我的小时候,白天就是白天,黑夜就是黑夜。虽然两者没有清晰而决然的界限,但光明和黑暗都是判然有别的。没有月光的黑夜是真的很黑暗,而丽日当空的白昼真的很光明。两者带给人的感受都非常的强烈,就像盛夏和严冬的对比一样。我相信,古人之所以那样深情地讴歌明月,或许与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给人带来的无奈有关。今天,我想写一写前电灯时代的夜晚。我把那个时代叫做油灯时代。二我出生后的头十一年,夜里都是油灯相伴。父亲是大队会计,每天都在油灯下记账,母亲和姐姐在油灯下做家务,我在油灯下看小人书或者做父亲布置的作业。油灯伴随我渡过了十一岁之前的每一个夜晚。油灯点的,一般是煤油。煤油在大队的代销店就有卖,不过要凭票。当时鸡蛋七八分钱一个,卖掉几个鸡蛋,搭上煤油票,就可以买上一斤。由于煤油是必须的日用品,家境不错的社员家庭会一次买上一箱。我记得很清楚,装煤油的箱是铁皮做的,长方形,大小与当时通用的大饼干箱仿佛,五公斤装。如果省着点用,这一铁箱煤油大概可以用年把时间。没钱买煤油的人家,只好用大豆油、菜籽油、茶子油和桐子油等植物油脂来代替了,只是,这些东西做灯油效果不好,杂质多、又太稠,灯芯吸油吃力,亮光比煤油微弱多了,而且因燃烧不充分,冒出的烟很浓还带有刺鼻的气味。我记得家里最困难的那一段时间,连买煤油的钱也没有。菜油豆油之类的食用油也短缺,吃都不够,哪舍得拿出来做灯油。夜里照明只好用松明子点燃了做光源。松明子就是富含油脂的那一部分松木。天然状态下,活的松树在遭狂风暴雨或雷劈时,枝丫折断,树身出现创口,很自然的反应就是迅速分泌大量的油脂,集结在伤口予以保护。这些快速聚集在一起的油脂会堆积在创面附近,使得局部木纤维饱含油脂。伐下松树将此部分取出,就是松脂木。它比其他部分要重得多,耐燃,且火光也较为闪亮。顺便说一句,松脂也是利用这一原理获取的,无非是人类有意识地刮去树皮,以专用工具收集松树的分泌物并加以提纯而得到。松枝切面窗口分泌的松脂松脂木松脂木作为燃料是绝佳的,但是作为光源实在不理想。首先是火光不好控制,点着后,会随着周围空气的流动而忽闪,亮光就不稳定了。在它边上聊个天倒是没太妨碍,拿它照着大家吃饭,也马马虎虎过得去,反正那时候饭菜也简单,不会因为看不清而弄错,再说,弄错也无所谓。可是,要用它来读书,可就太不靠谱了。松脂燃烧发出的亮光,摇曳不定,书上的字也隐隐约约、颤颤巍巍的,看着很吃力;更要命的是,它燃烧的全过程,都会发出浓密的黑烟。这黑烟,是名副其实的黑。如拿一张白纸或者一块玻璃,平罩在火苗的正上方,不一会,这表面就熏出来一个黑黑的大圆圈,可刮下厚厚一层黑粉,难怪古代人用它来制作墨碇,还美其名曰“松烟”。因为松脂木的火光不太明亮,要看书就必须凑近了,结果就是,不到半个小时,人人两鼻漆黑,像是刚从深井上来的煤矿工,相对而视,不笑出声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点燃松脂木的亮光,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松脂燃烧发出来的香味是宜人的,我很喜欢闻。三可以说,在电灯时代到来之前,农村最好的油灯,是煤油灯。煤油灯其实是一个家族,它有各种各样的制式,也分出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以我有限的经历来评价,最好的那一种就是汽灯,其次是马灯,再次是美孚灯,最差的就是简易灯。围绕油灯的使用权,简直可以说形成了一个阶级体系,集体控制着汽灯,干部使用马灯,社员家庭以美孚灯为主,而简易灯就随便谁用都无所谓了。汽
2019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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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6)【可爱的玉米君】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深秋更是。收获总是让人高兴的,在一年当中的大部分时间,农民都在付出,现在终于陆陆续续地从外面往家里收东西了。这种感觉,是最纯粹的获得感,大概也是只有农民才能特别感性地体验到的一种心理感受。同样是收获,同样是获得,不同的庄稼,不同的劳动,不同的人,感觉自然不同,感受也很不一样。有人喜欢稻子,有人喜欢豆子,有人喜欢番薯,有人喜欢洋芋,不同的人喜欢不同的庄稼。就我来说,最喜欢的是玉米。玉米养大了我玉米,北方人叫“苞谷”,在我们那儿,叫它“苞芦”。有人感到很纳闷,玉米不是北方的作物吗,怎么江南这地界也种这庄稼?是的,没有错,我的家乡,现在因千岛湖而名扬天下的浙江省淳安县的广大山区,也种玉米这种作物,不仅种,而且漫山遍野地种。老家的村子位于千岛湖源头白际山脉的深山里,人均水田很少。公社化时代,为了解决吃饭和交公粮的需要,每年要种两季水稻。山高田薄,亩产自然很低,每亩也就能够平均打个六七百斤谷子。晒干碾米,除去糠麸,每百斤谷子得到的不到七十斤精米。每个生产队十来亩水田,七八千斤谷子,一季水稻收下来总共也就四五千斤大米。全队一百多人,人均只有三四十斤米。稻米,无论如何是做不了主粮的。所以,我记得,家乡的旱地,小麦,大豆,土豆,番薯,什么能活就种什么,什么产量高就种什么。说来你都不相信,我们那儿居然还种过高粱这种地道的北方作物。读大学以后,我对同学们说过这事,他们都很惊讶。可这是事实,因为高粱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十分特殊的印象。高粱成熟时,那绚烂的深红色穗子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新高粱面烙的饼,又软糯,又香甜,口感极佳,实在好吃。可是这饼一旦冷了,就难吃得无法下咽。在我吃过的粮食中,这无疑是冷热口感对比反差最大的一种,没有之一。当然,新高粱秆子嚼着是甜甜的,水分不如甘蔗多,但甜过玉米秆子,而且皮容易剥,门牙一磕一撕就下来了,不像生玉米秸秆的皮那么硬,稍不小心就割伤唇舌,弄得满嘴血污。这也是让我记忆深刻的原因之一。林林总总的杂粮,种来种去,到头来种得最多的还是玉米。自然,从小到大,吃得最多的就是玉米。玉米,是养活我们的主粮,不能想象,没有它,我们这代人怎么长大。玉米这种作物,实在好伺候,田头地角,犄角旮旯,甚至在高山石缝的一点点泥土里,都能生长,真是给点雨露就发芽,给点阳光就灿烂。相比于水稻,它对水、肥、种、土、密、保、管、工这农业八字方针的要求都很低。而且全身都能用,籽实可做主粮,秸秆可做牲畜过冬的饲料,就是留在地里的根桩和脱过粒的棒子芯,也可晒干了做燃料,什么都不浪费,实在是一种性价比极高的农作物。我们大队有千余亩山地,一到双抢后,就种上了玉米秧子。种玉米头年留的玉米种子,到当年立秋前后,就开始在圃园平地播入泥土。两个礼拜左右的时间,幼苗就长到一尺来高。待豆类作物全部收割完毕,即对山地进行除草、松土、施基肥的前序作业,完成后,就可以将玉米秧移至这些山地种植。种植玉米的时候,别的没有多少讲究,就是深度要适当,密度要合理。玉米的根系较发达,一株玉米所需要的营养需要一定的根系来获取和输送,因此,土壤就需要相应的厚度和幅度。长大的玉米株,有发达扩张的茎叶,玉米叶子面阔且长,以便最大幅度地吸收阳光,因此,前后左右也需要足够大的上部空间。一般来说,两株玉米中间必须留出一尺以上的间隔。玉米秧植入山地后,到籽粒饱满成熟,大约需要近三个月时间,这期间必须定期除草,并根据降雨的情况来决定施肥浇水的频率。社员的劳动可以说是纯粹体力的,似乎不需要动什么脑子。照着祖传下来的法子去操作就足矣。一些受过新式教育的人,不太理会老把式庄稼汉的那一套,要另起炉灶,效果往往适得其反,欲速不达。我父亲大概是其中的典型,不仅是个文化人,而且性子急,以为水肥多施一点,频率加大一点,玉米就会长快一点,结果根系腐烂,玉米秧死亡。他有时候会想当然地以为中午大太阳照晒下的庄稼是最需要浇水的,万万想不到,这个时候给庄稼浇水,等于是谋杀。浇在根部的水被地表的焦土变成了热水,一定会把玉米的嫩根烫死。结果,是浇一株死一株。所以,母亲再苦再累,从不敢让父亲搭把手。就这样,反复地除草、松土、浇水、施肥……。玉米杆子节节长高,玉米地有了茂盛的深绿色。当中秋来临,山上的乔木会褪去翠绿,灌木开始萧条,茅草变黄,但是你把眼光调低,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那就是连绵的种满玉米的山边坡地了。微风催得玉米的花穗开始扬粉,雌株和雄株便联姻结合并孕育后代。再过个把月,每一株玉米都会结出个数不等的谷苞,少的一个,多的两三个。斜着向上,生气勃勃地长在玉米杆的节界上。谷苞顶部的玉米须穿过苞衣伸到了外面,起初是嫩黄的亮丝,颜色随着谷苞的长大慢慢变深,逐渐转绿,再转褐。到农历十月初,玉米完全成熟了。这时候,山风吹来,干枯变黄的玉米叶子沙沙地响。玉米棒子的那几层苞衣也干燥收缩,包不住身子了,头上就露出了玉米粒,和已经由青转黑的玉米须。这时候乌鸦、白獾这些鸟兽也开始光顾苞谷地。有啄有啃的,山地边缘的那些苞谷的相貌就不太好看了。社员都知道,是时候了,该收玉米了!掰玉米漫山遍野成熟的玉米要在一个星期之内收完,劳动量也不可谓不大,学校于是也放三四天假,让我们回家帮忙。掰玉米的农活,大人很放心,一不怕踩坏地里的庄稼,因为这时候,地里已经在没有别的庄稼了。你就是在上面打滚,也没有任何损失。二来这劳动很简单,不用担心小孩子学不会。日上三竿,阳光洒在玉米叶子上,晒干了上面的露水,我们背着布缚或者背篓就去地里了。到了目的地,开始动手。左手抓住玉米棒的底部,右手把苞衣一层层揭开下翻至根部,右手握住裸露的玉米棒,朝下用力一折,啪的一声,玉米棒与主干联结处就断开了,不必很用力,断得很干脆,很舒爽。很快,箩筐就装满了,背到一处空地,将其倒入布袋之中,几趟下来,两只布袋也就装满了。力气大的担起来,接近两百斤的两布袋生玉米棒子会把扁担压弯,挑着走,随着左右步伐的节奏,这担子在肩上一弹一弹的,看上去很欢喜,与收获的心情很合拍,看得人入迷。白天掰来的玉米棒子,被均匀地摊在晒谷场,让阳光照晒,蒸发其水份,使玉米粒之间适当干缩,便于脱粒。手工脱粒几天下来,各家各户分得的玉米棒子就堆满了屋子一楼的厅堂,靠墙面垒起了一座小山。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脱粒。社员们发扬互助合作的精神,逐户集中会战,今天解决这户,明天解决另外一户。那几天,白天下地掰玉米,晚饭后,几家人的大大小小聚集到某户,一起剥玉米粒。玉米脱粒的活,是全手工的,既不像水稻可以用脚踏脱粒机,也没有今天形形色色的脱粒神器可用。我记得,当时寻常的做法是,一个人用一把专用的长条形扁铁钻从玉米棒子的根部两排玉米的缝隙中插入,左右摇摆钻身,拨去两排玉米粒,拓出一条一两指宽的缝。剥玉米粒专用的手钻其他人再左手逆时针旋转玉米棒,右手使竹木制作的间刀,在已经开出的玉米缝中按照顺时针方向循序渐进剥去大部分玉米。间刀不够用,一些经验丰富的好手,会用已经脱完粒的玉米芯子当工具,以它坑坑洼洼的表面摩擦力再逐列将苞米剥离。劳动的社员,满手都是厚厚的老茧,并不怕手皮与玉米棒子的反复摩擦。我们这些学生娃子,手掌太小,不能熟练地使用竹刀,更不能直接用玉米芯来搓脱玉米。开始只能用大拇指的指肚去操作,速度慢,效率低,时间长了,手掌也会起泡。但比起拔豆子的劳动,这剥玉米粒的活,就太轻松也有意思得多了。十月初,高海拔山区的深秋,空气是明净而清冽的,半月当空的夜晚,村子里社员们相互帮助在各家掰玉米的场景是美得迷人的。那些老手,给苞芦脱粒真是熟练灵巧,左手拿着棒子身,右手用竹间刀在开出的缝隙里有力地插入,左手反向旋转棒子,玉米粒就齐刷刷哗啦啦地撒在了篾匾之中。粒根拔离芯子的声音,米粒自由落体敲打篾匾的声音十分动听,很是治愈。一支支裹满玉米粒的棒子转眼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芯子,不一会,眼前就积起来一座玉米粒的小山包,身后则是一小堆脱完粒被丢弃的玉米芯子。这样的操作,令人赏心悦目。我们这些孩子笨拙地模仿大人们的操作,引来一阵阵的笑声。若是与爱讲故事的长辈一起剥玉米,那这夜晚就变得更加美妙了。我最爱看那已经被扯去外衣的裸露的鲜玉米棒子,密密麻麻、闪着娇嫩光泽的玉米粒紧紧地抱在一起。这样的玉米棒子拿在手上有一种奇异的美妙手感,用手指去抚摸玉米粒,有弹性的、张力十足、丰润的玉米粒的表皮会让你产生要去亲它的冲动。拿着它凑到鼻子,可以闻到一股生玉米特有的香气,是清新的,又是醇厚的。山玉米色泽丰润,五彩缤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齐全。拿在手上,那美丽让人看得入神,都舍不得下手去脱粒。干完一家,如果夜不太深,马上转场子到另外一家去会战。最忙的那几天,一个晚上转个三四家是家常便饭。三四天下来,几户人家,相互帮忙,基本上就能够给所有的玉米棒子脱完粒。白天,秋阳高照,大队的那块大的晒谷场,被按照人口划出相应的面积作为每家晒玉米用。我们把玉米粒装进大大的圆竹篓,大人一人挑两篓,孩子或者力气小的社员,两人抬一篓运去晒谷场,倾倒在平地或大篾匾上,用木耘将它们梳匀摊平,让阳光照晒。太阳下山再收起装篓挑回家,天公作美的话,有个三四天时间,这玉米就彻底晒干装进谷仓了。玉米做的吃食这些干玉米粒,将成为未来几个月全家的主粮。用石磨将其碾成粉末,稍粗的用来做玉米糊,细粉用做玉米烙饼。家境好的社员,会用一些玉米麸去喂猪,而像我家这样没有整劳力,分得玉米较少的家庭,猪就不可能有吃得上玉米食品的口福了。即便是玉米麸,也会掺在玉米粉中做成饭食糊口。新玉米面烙的饼是特别香的,这香味自然是玉米特有的。母亲有一种特别的手艺,做的玉米烙饼特别好吃。小时候,我经常在厨房帮她准备全家一天的饭菜,主要是照管柴火,调控灶膛的温度。因此,得以仔细观察她从和面打芡开始的这个流程。分量合适的温水加入细玉米面和匀成团,放入温热的大铁锅,以铁铲反复翻转挤压,这叫做“打芡”,是做好玉米烙饼的关键一环。由于玉米面也有一定的粘性,这打芡的活是比较吃力的,但又是最不能偷工的。打完芡的大面团被移回到灶台上的大面板,开始做坯饼,大锅里留下一大圈锅巴,铲起后先给我解馋。坯饼被按照顺序逐个贴到锅面,灶膛加柴,炉膛加热,开始烙饼。柴灶控制温度不是很容易,刚开始,我总是用柴过多,结果大铁锅热得通红,这饼一下子就烤焦了,后来母亲指导示范加上我的反复试验,终于找到了最稳定有效的办法。刚烙好的、表皮金黄的玉米饼,配任何菜都很好吃,青菜豆腐、腌长梗青菜、腌油豆腐……。其中让我回味无穷的是与土制腐乳与酥肉的搭配。在烫手的烙饼表面,抹上一层土制腐乳,那种烫出来的混合着新玉米和腐乳气息的香味是特殊的。若是把它放在火炉的铁架子上再烘烤一会,香味会更浓郁。上下门牙一碰,齿尖先穿过柔软的腐乳层,在接触到酥脆的烙饼表层,舌尖先尝到鲜美的咸味,再感觉到鲜玉米面的微甜,那种咸甜交织、软脆混合的口感的确相当奇妙,只要吃过就忘不了的。冬天来了,年猪宰了,新鲜猪肉在砂锅里炖得酥烂,五花肉,连肥带精,夹到饼上,掰下一块热饼摁住这酥肉在饼上涂抹。酥肉皮、走油脂和精肉丝末混在一起,匀布在金黄的玉米饼表皮,美味的猪油脂渗进热饼,融合成出一种诱人的香味,吃的时候,会直冲心窍,熏得令人发晕。难怪,隔壁的云山大哥在三年困难时期,曾豪言,如果让他再吃上一回这样的美食,就是被枪毙他也觉得值了。其实,等不到玉米成熟,母亲为了给我们解馋,每天会有选择地从自留地里掰下一两支,带回来让我们烤着吃。烤玉米棒子是这样做的,玉米衣和玉米穗都原封不动,整支扔进生着旺火的灶膛里,用拨火棍不时地翻动让其均匀受热,十几分钟,待其外衣被火烤制焦黑,米须全无,即可取出。剥去烧剩下已经变得干脆的外衣,用竹筷或者细柴棒插入棒子的根部,横着拿在手上吃。我喜欢烤得更焦一些,大部分玉米粒已经焦黄的那种,是真正的皮焦里嫩。一颗玉米吃进嘴里,用舌头抵住,中间用门牙切开,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烤得微硬焦香的,另一部分则是娇嫩甜润的,特别是玉米粒中藏着的那颗嫩芽,甜且柔脆,口感十分独特。母亲总是告诫我们,吃任何东西都要节制,“少吃慢吃多滋味”,尚未熟透的玉米,淀粉不多糖分多,是用来尝鲜而不是充饥的。我们姐弟三人,总是把一支玉米饼掰成三段分着吃。我拿到最粗的根段,二姐在中段,大姐只能吃到又细玉米粒又小而且只有稀稀拉拉几颗的末端。至于母亲,她只是慈爱地看着我们吃。有一种玉米做的东西,大概很多人都没有吃过,甚至根本就没有见过。那是一种将玉米粒炒熟后与番薯熬的糖汁混合做成的团子,每一只有小孩子拳头那么大。因为久放不坏,食用方便,成为山民外出随身带着的充饥必备。农闲时节,无所事事的社员也会兜里带上几个串门交换食用。由于是热薯糖冷却后凝结了熟玉米粒,一遇到温度,就化开,放在麻布衫的口袋里,容易沾上各种细碎的杂物,食用时需要细心择去。化得厉害的,粘在口袋里,就掏不出来了,遇到这种情况,自己苦笑,别人哂笑。也是一景!高山甜玉米之魅玉米中的极品,自然是老黄玉米,这是一种高山甜玉米。老黄玉米生长在高海拔地区,小气候特殊,昼夜温差大,生长周期长,亩产很低。这种玉米,身形小巧,米粒也比普通玉米小,但颜色深黄。无论是米粒灌浆期就和衣掰下的青苗棒子,还是成熟后粒色金黄的老玉米棒子,做成的食品都要比普通玉米好吃很多。吃过它,就不喜欢吃别的玉米了,特别是后来普遍种植的杂交玉米,口感差到简直难以下咽。成熟的老黄玉米磨出来的细粉烙饼,闻着特别地香,吃着特别甜而糯,真是好东西。然而,还有比这更好吃的,那就是半成熟的高山嫩玉米,粗磨成浆,烙出的饼,那种清香甜美,令人难以忘怀。我一直想用文字描述这种特殊的味道,可力不从心。记得,最后一次吃到这种饼,应该是四十年前了,虽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可我一想到它,就马上清晰地回忆起了这种味道,只是秃笔无力,无法用文字来形容。世界上有一些感受是只可体验不可言传的,那么这无疑就是。由于山玉米产量低,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以后,大部分家庭都改种了产量更高也更好伺候的杂交玉米,这种山玉米饼再也吃不到了。而且,估计这辈子也很难吃到这样的美味了,越是吃不到越觉得好吃,越是想吃。我爱玉米君玉米是可敬的,也是可爱的。它的可敬之处就在于它向人类索要得少,但几乎贡献出自己的全部,除了种子,没有一样它是留给自己的。它的可爱,来自于它那美丽的表型。那五颜六色的玉米粒,有的金橙,像琥珀,有的晕红,像石榴籽,有的美白,像象牙,五彩缤纷,让人目不暇接。它的可爱,也来自于它的朴实。每一支玉米棒子都是密密麻麻长满了饱满的籽实,从不偷工减料。如果将它们串扎在一起,成排地挂在屋前的墙面,那场景是美好的,盛世太平的安逸和丰裕富足的踏实,尽在其中,那是实实在在的获得感。玉米是有德之物,我受它的恩惠之大,无以言表。我爱玉米,希望自己是一个像玉米那样的人,不娇气、不矫情,索要得少,奉献得多。果粒充实饱满,外表丰润仁厚;视之赏心悦目,食之强身健体。它文质彬彬,简直就是君子的象征。将来某一天,当自己告老还乡,如能得一块山地,我希望把它全种上玉米。我愿意和这种有德的作物相伴相守,和它在一起,我感到自在舒适充实。玉米君,我爱你!推荐阅读罗卫东
2019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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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4)【小秋收】

我曾在山村度过了十多个秋季,对于这个季节有着怎样的美,却熟视无睹,浑然不觉。想必我的那些小伙伴也和我一样。直到初一那年,学校组织“小秋收”的勤工俭学活动,才让我们遍历了高山的金秋,感受到了这个季节的美与魅!
2019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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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3)【露天电影】

农村集体化时代,村里的男女老幼,最盼望的,是公社放映队来放电影;最开心的,便是在大队晒谷场看露天电影。电影放映员大概是全公社知名度最高、最受欢迎的人了。要问我们这些小毛孩的心目中,谁是大家最盼望见到的人,那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肯定就是公社文化站专职放电影的方梦奇老师了。孩子们不懂政治,说实在的,喜欢他简直超过了伟大领袖。整个公社只有一台放映机,要满足里里外外十几个山村的需求,只好轮流。没有半个月,是轮不到一次的。那时候的通讯哪有现在这么便利,普通社员根本不知道放电影的时间表,更别说孩子们。往往是,当天中午才传来风声,说今天晚上公社要来大队放电影,大家喜出望外。太阳还刚刚西斜,一群小孩子就结伴,叽叽喳喳迫不及待地去村外的山口迎候方老师。那才叫是望眼欲穿啊!当眼尖的看到一个挑着设备的身影从山路尽头的湾处出现,(后来改走山涧的那条上山的路了,挑担子是沿着台阶拾级而上),立即奔走相告,孩子们兴奋得欢呼雀跃,飞也似地跑回村向大家通报。见到方老师,就急着询问,晚上放什么正片。如果是新片,是故事片,是战斗故事片,大家就很开心了,若是老片、戏剧片或者外国片,就稍微不满,要是只有纪录片,就有些让人失望了。当然,那时候,纪录片多半是正片开始前的固定搭配,先看纪录片再放正片,决不能把顺序倒过来,否则,正片放完,绝大多数社员都忽拉拉一散而尽,这纪录片就基本没人看了。不过,有得看总比没得看好。没有新电影,放过多遍的京剧革命样板戏,照样有人看。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方老师护送到社屋或者大队书记的家里,高高兴兴各自回家扛着椅子木凳去晒谷场占位子。这边厢,队里在请方老师吃晚饭,那边,几个小伙子在晒谷场一侧靠猪圈的墙面架起大帆布银幕。方老师吃饱喝足了,到现场调试放映机。村里没有通电的时候,大队还得派两名身强力壮的整劳力去公社把柴油发电机也抬上山。发电机开动,嗡嗡的声音很响,这声音不仅不烦人,还很美妙。一旦响起来,这意味着晚上的电影是确定了要放的。有时候,发电机声音停下来了,大家就无比担心,是不是坏了,如果修不好,这电影就放不成了。这条山坞里,里里外外四个自然村五百来号人,除了腿脚不便的,岁数大的,外出搞副业的,估计总得有七八成都聚集到这村里最大的晒谷场,享受文化大餐。甚至有其他村子的青年人,翻山越岭来到这里追电影。来来往往的人都打着火把,有麻骨的、有竹篾的、有葵花杆的、有松脂木的,络绎不绝。散场的时候,向里村去的道路上,都是一线火把的长龙。有时候,不知何故,方老师会格外开恩,一个晚上连放两部,遇到这种好事,大家的高兴简直就难以形容了。农忙的季节,县里下任务要求文化下乡犒劳社员,放电影的频度就高一些,一周一次。这样一来,放映员就很辛苦了,他必须一个晚上要跑两个山村,一处早点开始,结束后再转战十几里地之外的另一个村子。所以,我既经历过天还没黑就开始放电影的情形,也经历过夜里八九点钟才开始放电影的情形。电影拷贝在各村之间流转的那景象,很像是接力赛,等的一方心情焦虑又兴奋。“到了”的那一声,让在操场上焦急等候、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社员们瞬间安静。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方师傅装卸胶片盘子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熟练操作。最怕的事情就是停电或者天公不作美。电力不稳,在那时候是常事,电影放到一半,电压不够或者电断了,电影戛然而止。几个业余电工自告奋勇去村尾的一处置放变压机的简易小屋检查,一大群人跟着去提心吊胆地围在边上,看着手电在机器的各处照来照去,检查故障。如果是保险丝熔断这样的小毛病,马上就可以修好,没有现成的,换上一段粗铝丝,露天电影场的灯泡瞬间恢复明亮,大家就一阵欢呼。要是上面配电机构拉了闸,这电影就放不成了,大家再抱怨也无济于事。天公不作美,打雷下雨,这电影也放不成。村里没有这么大的室内空间,可以架起偌大银幕的。电影放不了,指标多半就要作废,因为拷贝的使用期限有规定,必须准时流转给别处。时间到了,必须收回,这部电影也就再也看不到了。每当这时候,大家就无比沮丧。社员看电影的愿望如此强烈,当干部的自然也希望满足,就免不了要想办法去通关道。使出各种招数,哄得师傅高兴了,缩短周期,或补上缺漏的,那真是欢天喜地。十天半月看不到一场电影,年轻人自然不满意,加上精力充沛,就翻山越岭去别的村子追电影看。远的地方要走上个把小时的山路才能到,高山峻岭也挡不住看电影的热情。我记得村里几个小伙子,狂热地喜欢《南征北战》和《渡江侦察记》,只要其他村子放这部电影,无论多远,也要赶去看。白天队里的劳动如此辛苦,晚上再赶十几里山路去追电影,这与其说是热情,不如说那时候农村的文化生活实在太匮乏了。像我们这般大小的,最喜欢看的就是《小兵张嘎》这样的电影。张嘎子藏在老槐树梢喜鹊窝里的那把从鬼子军官身上缴获的真手枪,让我们无比羡慕。仿照这把手枪的样子,我也用木头给自己做过一把,涂上黑漆,天天别在腰上炫耀。动画片《小号手》里面的小战士小勇伤愈归队在山岗上快乐高唱的主题歌“军号哒哒地吹,来了游击队……”,也在小伙伴中间传唱很久。今天我写到这里,耳边还清楚地记得它的旋律。《英雄儿女》中,志愿军战士王成那“黄河黄河,我是长江,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咆哮般的呼喊,手持爆破棍纵深跃入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身姿,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造成的震撼是难以形容的。动画片《小号手》《英雄儿女》少不更事,对于那些反派角色,小孩子也乐于模仿。《渡江侦察记》里阴险狡猾的伪情报处长,《地雷战》里面中了埋伏的黑田大佐,《小兵张嘎》里面被罗队长用西瓜砸得狼狈不堪的胖翻译官,等等。模仿他们的窘态,照他们的腔调说话,谁学得像,就羡慕谁。小孩子过家家、做游戏,这些电影情节俨然就是脚本和教材。《渡江侦察记》中敌情报处长看露天电影,不只是一种娱乐,还是特殊年代的一种文化活动。电影本身的娱乐和教育作用,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另外一个也不可忽视,它也是大队社员之间借助电影的新式交往方式。四个自然村的数百名社员,平时分属于不同的生产小队,每个队有自己的田地、牲畜、领导,平时生产劳动也都是分小队各自组织,彼此之间交往并不多。革命年代,开个批斗大会,贫下中农可以坐在一起聊一聊,但那些牛鬼蛇神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连接受最高指示的资格都没有,更谈不上那种劳动者之间的平等交往。天一黑,露天电影一放,大家都坐到一起了。农忙时间,看一场电影,对于社员来说,晚上不再忙于双抢,可以稍微轻松一下,也算是一种犒赏。从其他村里赶来这里看电影的,还会提前到熟人、亲戚家里聚一聚,一起吃顿晚饭,拉拉家常。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三观是大学时代才建构起来的。几十年以后的今天,当我们这一代人逐渐变老,静下来思考自己的言行,才越来越感到,这三观的底色在儿童时代就打下了。除了亲人的言传身教,晒谷场就是我的第二课堂,露天电影成了主要的教材。正义感、民族与阶级感情、嫉恶如仇、集体荣誉、团结、艰苦奋斗勤俭节约、自立自强这些观念的种子,也正是在当时看电影时就悄悄播下的。我这一代人的审美偏好,大概更要归因于露天电影了。昆曲电影《十五贯》,越剧电影《红楼梦》、《碧玉簪》、《梁山伯与祝英台》、《柳毅传书》,绍剧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豫剧电影《七品芝麻官》,锡剧电影《珍珠塔》都是在晒谷场的临时露天电影场看的。昆曲电影《十五贯》《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红色娘子军》《杜鹃山》《龙江颂》《奇袭白虎团》《海港》等全部八个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都是在这里看的。耳熟能详、张口就来的对白和唱腔,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情节,不教而会的表情与动作,全拜露天电影所赐。《智取威虎山》剧照《红灯记》剧照《沙家浜》剧照革命现代舞剧《红色娘子军》剧照《永不消逝的电波》《闪闪的红星》《决裂》《向阳院的故事》《小螺号》《鸡毛信》《金光大道》《艳阳天》《天山的红花》《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英雄儿女》《上甘岭》这些著名的电影也都是在这里看的。李侠、李向阳这样高大全的英雄形象深深地烙在脑海之中,而潘冬子、海娃、张嘎子这些小英雄,无形之中成为自己学习和模仿的榜样。《闪闪的红星》中的潘冬子《南征北战》剧照前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乡村女教师》,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原形毕露》、《看不见的战线》、《金姬和银姬的命运》、《摘苹果的时候》、《鲜花盛开的村庄》,阿尔巴尼亚电影《地下游击队》、《伏击战》、《宁死不屈》,越南电影《阿福》等也都是在这里看的。那时候最痛恨的是刺杀列宁的那个社会民主党的女刺客卡普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兄弟国家在解放和建设上的成就以及英雄的光辉形象,也深深地铭刻在心头。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剧照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剧照《征服世界最高峰》《成昆铁路》《红旗渠》《坦赞铁路》《西哈努克亲王访华》等反映新中国建设成就以及国际事务的电影纪录片都是在这里看的。正是这些纪录片,让我这个偏僻山村中的十二三岁的孩子,记住了瓦尔德海姆、铁托、尼雷尔、卡翁达、齐奥塞斯库、金日成、西哈努克和乔森潘、霍查和谢胡这些政治家的名字;知道了万里之外的坦赞铁路;知道了珠穆朗玛峰、大寨和大庆,陈永贵和王进喜;这些纪录片让我感动于林县红旗渠的精神,震撼于成昆铁路建设者们的伟大奉献和牺牲,自豪于南京长江大桥的宏伟。可以说,露天电影就是一座学校。那时候,最熟悉的是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那以《歌唱祖国》交响乐为背景音乐的旋转的工农兵雕塑片头,北京电影制片厂闪着金光的天安门城楼片头,长春电影制片厂男女工农兵雕像片头和配乐;最感亲切、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片头,那伴随闪闪光芒的军徽和雄壮有力的解放军军歌配乐,成为一次又一次的心灵期盼和精神前餐。改革开放后,人民公社解体,集体经济体系和依托其上的乡村社会体系也瓦解了,农村的公共生活领域,逐渐收缩乃至于几近消失。和大队社屋、队里的耕牛、大队水渠、全体社员大会、打平伙、戏班子这些一样,露天电影也迅速退出了农民的视野,一个时代随之彻底结束。每次回家,我都会在当年架银幕、如今已面目全非的晒谷场上流连,仿佛凭吊一个光荣的文化废墟,缅怀一个荒芜了的精神家园。脑补当年,触景生情。光阴荏苒,四十多年弹指一挥间,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的心境,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山村晒谷场上的露天电影,是童年时代生命中一道美好的风景线,带给我的是快乐,是教益。如今,它随风而去,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可是,在我的记忆深处,它永垂不朽!推荐阅读罗卫东
2019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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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2)【打平伙 吃大餐】

欢乐平伙与今天的青年人相比,余生也早,是经历过人民公社时代的集体劳动和集体生产的。不过,与上一辈相比,余生也晚,因未亲历过人民公社大办食堂的那一段历史,对于集体生活、集体消费之类的事,没有感受。只是从父辈口里听到那种生活方式的一鳞半爪。有一天,我问母亲,大队公共食堂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说,开始的几天就像是打平伙,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生活好得要死。到后来就是瓜菜代,糠藤凑,肚里一丝油水也没有,饿得要死。于是,我第一次迷迷糊糊地知道啥叫打平伙。所谓打平伙,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大家伙聚在一起搓一顿。初步归纳的话,大约有三种形式吧,一是各家各户自带吃的放到一起,共同分享;二是集体组织社员聚餐,餐费折算成现金从年底的分红款中抵扣;三是集体用公共资源请大家聚餐;我这里要说的是这第三种,即全体成员分享集体资源。集体有什么资源?无非就是一些分剩下的米粮,再用工分向各家各户换一些蔬菜鸡蛋豆腐之类。如果集体经济基础还行,就派人到镇上的供销社采购一点海带、鱼肉之类,有时还会买点饼干糕点。如果集体没有现金可用于采购荤腥,那就只好动脑筋打别的主意了。我经历过的几次平伙,一次是大队基干民兵到山里去拉练,顺带狩猎,弄回来几只野兽,有岩羊,有白獾,还有野猪、豪猪之类的;记得有一次是把队里已经老病不能耕田犁地的耕牛宰杀了。总之,无论如何要有平时在家吃不到的荤腥。在双抢最艰巨的几周里面,生产队里总要挑几个日子来打平伙,而且,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可参与,都能分享,不仅有得吃,而且是放开吃,也就是今天日本人所说的“食放题”。哪一天,如果听到当天夜里打平伙的消息,小孩和大人全都高兴得像是要过节。双抢的季节,白天农活繁多,连吃饭都顾不上,更不可能把宝贵的劳动时间用在打平伙上。社员加班加点抢农时要到深夜,当天任务必须完成才有功夫坐得下来。孩子们坚强地熬着要等这一刻,有些实在熬不住就睡过去了。次日起来后悔莫及。在决定某日要打平伙以后,生产队里会抽出专门的劳动力去准备饭菜和外出采购酒肉。下午吃过午饭后,伙夫们就忙碌起来了,几个灶头同时上,人多需要的饭菜量大,必须得用大队养猪场的超大铁锅才能搞定。几十斤米下锅,不能多放水,饭要做干一些,在铁锅里的时间闷长一些,起锅就是米香四溢,全村都闻得到。下饭的菜,普通就是青菜豆腐,肉,鱼,海带之类,都是大锅炒或炖,用大脸盆装乘。孩子们嘴馋,饥饿年代更不必说,自得到打平伙的消息那一刻起,就赖在厨房不肯走了,闻到肉香的孩子,也会大老远地赶过来,眼巴巴坐着等开放。集体时代,纪律很严,公家的东西不能随便占用,你再馋,不到饭点,也不会让你先吃。一些好心的大妈看到这些守了一夜、嗷嗷待哺、口水咽得山响的孩子,就从锅里捞一些剔去了肉的大骨头分给大家,先解解馋。分在村里各家的几个灶头各自负责几道菜,大队养猪场的灶间,锅大,木柴的品质高,地方宽裕,是准备伙食的总部。米饭和大套老豆腐都在“总部”准备。米饭,不再是平常人家常见的撩饭,而是焖的,雪白的颗粒晶莹剔透,堆在巨型的饭桶里面,就像一座小山,随着热气散发出的米香,浓得都化不开。这盛饭的大木桶,是用杉木箍制,杉木自身也有一种特有的香味,这两种香混合在一起的米饭,热有热的味,冷有冷的味,会极大地刺激食欲。这属于山区农村才有的香味。豆腐,当然等不及用当年新豆子,只好用旧年的存货来做。头天傍晚把豆子浸泡,几小时后的次日凌晨,开始用双推手磨磨制豆浆。大铁锅煮豆浆,点卤水或石膏,凝结豆花。大麻布和专用木制方形轧圈过滤,加大石块或者装满水的木桶轧实,挤去水分。老豆腐一个时辰左右,打开麻布,一整架四平方尺大小,两寸厚的豆腐就做成了。用菜刀把豆腐经纬直线切分成大小相当的方块,浸在清水中备用。刚做出来的冒着热气的豆腐,不用其他调料蘸料,就很好吃。加重油,豆酱爆炒,文火慢煮,起锅前放新蒜叶。掀开大木锅盖的瞬间,扑鼻的香气就窜进了肺腑。猪肉,必须是刚宰的,生肉闻起来都有一种香味,一个生产队的每一次平伙,总得需要半头猪的肉才摆得平大家的胃口。当时的猪最大的每头也就五六十斤肉。几十斤净肉,一律切成寸半见方的大厚块,五花齐备,一块肉上,皮肥精筋骨五样都有。每块这样大小,差不多二两一块,一斤肉大概只能切五块。用油脂很足的松木起旺火,先入足量土菜油,把几十斤猪肉下大铁锅,用长柄铁锨长时间翻炒,中途加入大量的土制豆瓣酱,再继续翻炒,让酱的鲜香咸辣都渗进猪肉。闻到扑鼻的肉香后再加小量山泉水洒热锅,激取高温蒸汽使猪肉内部熟透,同时让高热的蒸汽再次将豆瓣酱的味道熏进将熟的猪肉的内部。手艺好的火头师傅,是不需要加盖蒸焖的。自始至终就是不断地翻炒,一直到起锅。不需要加什么香料和味精。起锅用的是大号搪瓷脸盆,不一会,几个脸盆,几座冒着浓郁香气的小肉山,就整齐地摆在宽木长凳上了,诱得围观的我们垂涎狂滴。海带,在当时,大概是唯一本地产不了的。要去供销社采购干海带,用水发泡。洗净沥干后切成宽面条大小,菜油爆熘以后再加井水文火慢煮。干海带已经做好的海带每次打平伙,以上这三样是少不了了。其他的比如鸡鸭鱼之类则视可能性而定。夏天,正是山村的时蔬充足的季节,四季豆、黄瓜、茄子、辣椒、南瓜、豆芽,应有尽有,大锅炒蔬菜,远不如大锅炒肉,此处就不赘述了。装大锅菜的大搪瓷脸盆木盆打平伙的那一天,社员仍然要挑灯夜战,加班加点。只有当日农活基本结束,队长宣告放工后,大家才去溪里或井边洗干净身体,换好干爽的衣服,集中到大晒谷场。这时,那里已经架起了几张大的煤油气灯,把附近照得如同白昼。煤油汽灯很多张八仙桌已经从社员家里扛来在晒谷场放好,每张桌子四周围着木长凳,每条凳子可以坐下两人,一张桌子定员八人。男男女女几十号人围坐在几张八仙桌前开始放开肚子享用这些美味佳肴。这个时候,不少小孩子已经实在熬不住,睡着了,还醒着的那些,就自然加入了吃喝的队伍。不过他们属于计划外,是没有座位的,端着碗在边上。男社员们这时会喝几毛钱一斤的“金刚刺酒”或者“地瓜烧”,这是当时可以从供销社买到的性子最烈的白酒了,喝着劲足、解乏。喝酒的小搪瓷茶缸当日的活计结束了,精神放松,全生产队的社员济济一堂,热热闹闹,好吃好喝的东西就在面前,不必担心短缺,也毋须顾及面子,放开肚子吃就是了。酒是个好东西,它既可打通疲惫身体的经脉,让肉体放松,又可以融化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让心理舒坦。一杯下肚,平时内心憋着的那些话,可以一吐为快。这时候,人人喝酒,人人都变得开诚布公,对集体有啥不满,直言不讳,不会惹来麻烦;对别人有意见,当场开销,不用担心记仇。欠别人的情,此时自罚一杯表示歉意……。在小瓷缸干杯的锵锵声中,大家的内心都变得敞亮起来,明净了许多。酒过三巡,兴致大发,文艺能人自然会一显身手,唱唱样板戏,跳跳革命舞蹈。即便平时少言寡语的憨厚人,话明显多了,胆子上来了,也会扯着嗓子吼一曲,着不着调,别人笑不笑话,都无所谓,大家开心就行。一直到深夜,酒足饭饱,尽欢而散。打平伙有一种特别的快乐,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生产队随人民公社解体以后,我就再没有经历过打平伙这种聚餐方式了。1983年,浙江农村比全国差不多晚了一年时间,也开始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各家干各家的,增产效果是越来越显现,每家的粮食多了,猪肥壮了,伙食大大改善,油水也足了。双抢季节,大家也基本上是各忙各的,一些劳动力临时短缺的家庭会让亲戚朋友来短时帮衬一下。生产方式改变了,自然,平伙是再也打不起来了。别说是夏天双抢这个农忙的时节,就便是过年,聚会的范围也越来越小。刚开始,正月的头几天,远亲近邻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家,一张八仙桌都坐不下来,到后来,家越分越小,一起聚餐就更无气势了。大年三十,全家几口人,吃完年夜饭后,礼节性地走几家串几户,回到家里不是扑克就是麻将。正月几天,人都在自己的家里窝着,小孩子看电视,大人搓麻打牌。农村富了,可我每次过年回乡,村道里,空空荡荡,村民都窝在自己家里不出来,村里的景象颇为萧条凄凉。此时,再回想以前整个生产队的社员白天在一起玩命双抢,夜里在一起欢乐打平伙的那个场景,恍如隔世。坦率地说,对于那个打平伙年代的一去不复返,今天想来,心里还是略有一些惆怅和失落的。我不知道其他经历过集体化年代的人是否也会有类似的感觉。一点想法从这件事情,我想了开去,有一些议论,或许不合时宜,但也想说出来。我在想,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两样,其实都源自人的天性,是人的两样内在的情感。如果只讲社会,忽视个人的主体地位,以集体的利益去否定个人的利益,那么,每个人的天赋和才能就难以有充分发挥的激励,久而久之,社会就会失去多样性、创造性带来的活力和动力,也就不可持续了。反之只讲个人利益,否定社群生活,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纽带就会削弱,利己主义就会按照自身的生长逻辑蔓延到一切领域。尤其是当利己主义和资本逻辑结合在一起以后,就具有了摧毁一切传统价值的强力。马克思曾在《共产党宣言》中将这种情况形容为是一种冰水,充满了冷漠和自私。这样的世界,物质财富固然比之以前要丰富得多,可似乎并不可爱,生活于其中的人,也未必真心快乐。一个好社会,就应该把个人和社群这两个方面的情感都兼顾好了才有可能形成。我相信,共享是一种可能的实现方式。打平伙,也许可以看做是共享生活方式的一种形式,它的原始形态,看似粗陋简单,但自有其社会意义,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共享情感的自然体现,是社会团结和集体认同感的重要来源。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老师讲到印第安人会在丰收的季节举行集体的狂欢活动,其中一个项目就是胡吃海喝,把种子以外的生产剩余全部吃光。这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口吃饭的快意人生,不就是我们生产队里的“打平伙”吗?只是印第安人的方式更加率性,更加自然而已。在资本主义统治全球之前,以及资本主义尚未影响到的那些社群中(氏族、部落、社区、教会、军队以及真正的朋友圈),都会有这种类似的共享消费活动。现在,历史的辩证法似乎正在发挥它的作用,在经历了集体和个体的两种极端化方式的尝试之后,新时代的人们正在探索一种新的人类生活的方式,它力图兼顾个体与社群两个逻辑。或许,将来某一天打平伙也会以新的形态返回我们的生活之中。^_^推荐阅读罗卫东
2019年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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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1)【双抢大战】

【双抢】人民公社时代,农村的夏季,农活最多也最重。南方地区,人多田地少,水稻都种双季,早稻和晚稻。旱地要种两茬庄稼,至少要套种。我们那儿是高海拔山区,人多地少的矛盾更加尖锐。多种一季的庄稼,劳动量岂止翻倍?田里的早稻一旦成熟,必须尽快收割以便播种晚稻;地里的大豆成熟了,也必须尽快连根拔起,土地整备后,准备秋种玉米。这两件事前后相隔不过十多天。七月下旬开始的那一个月,那真是精神上战天斗地,时间上昏天黑地,场面上感天动地。先说水田这方面,且不说割稻子是多么累人的农活了,就说割上来的稻子,要尽快脱粒,要晒干收藏,空出来的稻田必须赶紧耕耘,晚稻的秧苗培育、插播等,这些都必须靠天靠自然力。机械化程度低,早稻从插秧开始到田间管理到收割脱粒干燥,全赖人力。在引入脚踏脱粒机之前,脱粒基本靠摔、掼,也就是紧紧地抓住一把成熟的稻穗,用力将它掼在名唤“稻桶”的器具内侧,用打击力将稻谷从稻穗上分离出来。这活费力,一般的女社员吃不消,主要是男人在干。那时候,每到夏季,乡村都是抡着膀子掼稻草的男社员。有脚踏脱粒机了以后,实现了半自动化,女性也可以轻松给稻谷脱粒了,只需将一把稻谷用巧力摁在滚筒上,稻谷就被滚筒上装着的铁钩给拽下来,掉进垫在前面的篾制容器中。一边踩踏板驱动滚筒,一边抓稻穗摁在滚筒上,一台机器容得下两个人同时操作,若有人站在身后专门给他们传递稻穗,效率就更高了,劳动也轻松了许多。再后来,用上了电马达驱动的机器,打稻变得更加省力。不过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这几天,村边上的晒谷场名副其实,天天都晒满了稻谷。谷粒刚打下来时尚带一丝绿黄色,谷堆里夹杂着打碎的稻叶稻杆,要用风车扬去这些杂物,使其变得纯粹,然后再匀铺到专用于晾晒粮食的大篾垫子上,或直接就铺在晒谷场的石灰地上暴晒。连续晴几天,这谷子就干透了,颜色转为清一色的浅黄色,捧一把在手上摩挲,会发出干爽的沙沙声,这声音在社员听来,真是美妙。由于时间紧,收割出来的稻田,必须马上耕耘。此时,农村最常见的风景就是这边尚在收割,边上已经在铧田。脚踏打稻机的有节奏的转动,谷粒被带离稻穗弹到稻桶里的密集的噼啪的击打声,和边上驾驭耕牛的吆喝声一同响起。割稻子,技术含量稍低,妇女儿童都能够对付,犁田这个活,必须是队里专门的人才能胜任,“吁~~~,驾~~~”,拖长了尾音的指挥口号,配合手上鞭子的挥舞抽打,老牛带着铧犁一圈一圈地走。双抢季节,不仅人累得够呛,这牛更是受罪。靠近中午,温度很高了,这一声不吭的可怜的牛,嘴角都是拖长了的涎水。每走一步,这粘性很足的涎水就前后摇晃,但也不会断掉。整个生产队大概只有两三头耕牛,它们再吃苦耐劳,但毕竟是肉长的,几天之内必须全部把收割干净的水田铧上一遍,如此繁重的任务,也超出了它们所能承受的限度。你声调提得再高,鞭子抽得再重,它走不动就是走不动,吃不消了,就原地趴下不肯起来,喘着粗气,大眼珠子看着你,对它发火惩罚都不管用。负责伺候老牛吃喝的社员,这几天需要格外用心,草料要足,牛圈的卫生状况也要比平时好一些,下了工的耕牛,要牵去溪里饮水沐浴。在这节骨眼上,人病了、累了,还有顶上来的,牛要是出了问题,双抢这事就要黄,人在厉害,终究替不了老牛去耕田。大队也曾经花巨资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培训了专门的拖拉机耕田手,这铁牛力气果然足,也不累,但大家很快发现,在山区阡陌纵横,面积不大、地形复杂的小块水田,这家伙实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如耕牛用起来方便。你想想,山区的梯田,每一拢,宽不过一两丈,长不过五六长,这铁家伙一发动,没走多远,就到田埂,要费劲转弯。新手操作,稍有不慎就越过田埂冲出去,耕不了田不说,还造成诸多的破坏,不如不用合算。村里的这台拖拉机,当初是被大卸八块,七八个整劳力从山下一路辗转,吃尽苦头才好不容易被折腾到村里的。此前村里老小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小学老师为此特让我们放假半天,让大家去观看组装的过程。在村前的晒谷场上,手扶拖拉机从组装到发动的每一步,都在我们这些小学生的眼皮下进行。手柄伸进发动机,用力旋转,尝试多次以后,柴油发动机突突突地持续响起来,机身开始移动,这每一步都让大家激动万分。这激动,恐怕,只有后来观看神州飞船上天时的心情才能比拟。我们这几十个小不点寸步不离地跟随这铁牛,目送着它被人驾驭着下田,在那儿撒欢地来回犁田。不过,也就兴奋了几天时间,它就成为一具完整的躯壳待在社屋。可怜的拖拉机,到底也没能为农业机械化做出应有的贡献。过了铧田这一关,到耘田这个环节,就轻松多了。黄牛在已经灌上水的地里耘田,看上去步履轻快起来,表情也放松多了,在水田里快速行走,牛蹄子激起来的水花还可以帮助它驱赶牛蝇,我相信,如果黄牛能开口说话,它一定会告诉人类,它不喜欢铧田,而是喜欢耘田。田耘好了,就是插晚稻的秧。这活干好了,水田里面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接下去的田间管理,无非是早晚灌水、打农药除虫、拔稗草之类的事情,劳动量减轻很多。【拔豆】再说那些旱地,春季种上的大豆,已经成熟,需要收割。但大豆这种植物,十分奇怪,根系在地里扎得很牢固。一季长下来,土壤干燥板结,用镰刀割虽然省力,可要翻耕这块地,就吃力多了,因为下面都是结实的根茎。所以,在我们那儿,收割大豆更常用的工具,就是自己的双手。即徒手紧紧拽住大豆主干,用力将其拔离土地,连根带土。拔出以后将干土敲落,秸秆归拢运往平地,铺开晾晒,准备脱粒。在老家,这就叫“拔豆”,言简意赅。这种收割方法,实际上是一举两得,既收获又有一定的松土效果。拔豆看似简单,其实,最痛苦。豆杆粗糙坚硬,关节凸起处多且尖锐,根系不深但生长结实,不抓紧用力就拔不起来,因此,不仅累和苦,还很痛。学生娃子,手上没有老茧,又没有手套可戴,裸手拔豆,几下就让手掌皮开肉绽了。拔下的豆杆,要脱粒,这回不可能用对付早稻的手段,去掼,去摁。通常的做法是让日头暴晒豆杆,使豆荚干燥爆裂,大豆自动蹦出,或者暴露出来。但豆荚成熟程度不一,有的晒开有的没晒开,怎么办,只得用长杆“跳叉”去敲打,我们那儿也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称之为“打豆”。跳叉打豆手锤打豆打豆,什么时候效果最好,自然是日头最毒,阳光最烈的时候。这对于劳动者的身心都是巨大的考验。我试过几次这种事情,说实在的,那是相当考验人的。豆子被敲打出来了,豆荚上的绒毛也被敲弹起来,飞舞在炎热的空中,粘在汗水浸透的麻布衣服上,更细的可就堵住了毛孔,又痒又难受。敲打过豆子的人,必须全身躺进溪水里,反复冲洗,才能将毛孔冲刷干净。不然即使睡着了,也会被痒醒。脱下来的大豆,还必须在阳光下暴晒干透,由人工拣选,剔除干瘪破损的,才可以用于交公粮换大米。拣选大豆这件事情,在我们那儿就叫“择豆”,同样的言简意赅。只是看似轻松的活计,干起来却很是熬人。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不能放过破损的、干瘪的,否则上不了高等级,影响收购价格。生大豆有一股特殊的腥味,有些人一闻到就头晕恶心。即便是耐受力稍好一些的人,时间长了,也会难受。因此,那些身强力壮的社员,宁可到地里去干重活,也不愿意坐在阴凉的室内受这个罪,原因就在这里。经过人工拣选,剔去坏的、瘪的部分,优质的大豆,要反复暴晒,确保干燥,才能装袋。没有公路,这些大豆,要肩挑背扛,翻山越岭送去公社的供销社换大米。我记得,那时候一级大豆是每一百斤可以换一百三十斤左右的百米。换来的大米,在生产队的晒谷场上倾倒在一起,堆成米山雪白的米山,几十户人家按照工分多少分配。这换来的大米,质量并不确定,有时换来了当年的新米,煮起饭来,老远就闻得到诱人的香气;而有时,换来的是陈米,里面还掺了不少石膏粉。那米煮的饭,有一股霉味。大队干部若是有与供销社关系好的,可以事先得到米的信息。否则,一切都是碰运气。但不论米好米坏,有米饭吃都是让孩子们最高兴的。因此,挑豆换米的那一天,就像是一个节日。大家等着换米回来的队伍。【种玉米】拔豆后,这白地,必须得用二指锄全部翻锄一遍,将板结的土松了,将大大小小的土块敲散摊匀,挖出沟陇,才能种玉米秧。盛夏酷暑,要一锄一锄完全人工挖地松土,这也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情。我曾经在暑假跟着母亲和二姐去体验过锄地,那时候,我已经尝试过不少农活了,手掌也有老茧,即便如此,面朝黄土背朝天,暑热蒸腾,才挖了不过是一张单人席那么大一块地,就已经汗流浃背,手掌生疼,胳臂也酸得抬不起来了。每个生产队都有百亩以上这样的旱地,全靠社员一锄一锄来松土,还必须争分夺秒,不误农时,这真是艰巨的任务,艰苦的作业。坚硬的地块,还得用上锄头,玉米秧子种进旱地,接下来最艰巨的任务就是浇水施肥和除草。每一样都不轻松。秧苗长高后,在地里的劳动就更加艰苦了,一旦长到齐胸高,你在其中干活,处处都会受到庄稼的骚扰。玉米叶子既阔又长,边缘有细齿,赤膊干活,皮肤上就容易被它拉开细细的口子,虽不似锯齿茅那般凶恶,可细细的伤口一旦被汗水浸染,就会刺痛发痒,脏手一挠,就发生皮肤溃烂。穿着麻布衫,皮肤倒是不受罪了,但动起来又不利索。施肥浇水的活,更是不易,在山区,粪桶都是木头箍制,自重量每副都在十多斤,装满粪水,百来斤,从村子挑到山地,远的要走上一两里地,须歇好几次脚才吃得消。新手挑粪水上山,常常驾驭不好这一副担子,粪水会随着步行有节奏的颠簸,而形成同频共振,粪水就会晃到外面,弄得到处都是,臭气熏天。有经验的人,会采一片荷叶覆盖在粪水表面,共振就被荷叶抵消和化解,这粪水就老实了,挑着走也不会晃出来。挑到目的地,如坡地太陡,需用随身的锄头临时在斜坡上整出两小块平地,以便安放这两桶东西。如果地不平,桶搁不实,轻则辛辛苦苦挑来的粪水,就地就倾出一半,最倒霉的是粪桶全身倾倒,并且滚下坡地,粪水全空洒不说,一路压断很多玉米秧,就令人心痛了,更有甚者,这木桶也摔成了一堆木片,损失就更大了。粪桶锄草,是玉米生长过程中必须要做的事情,野草夹杂在玉米地里,和庄稼争夺阳光和土地的养分,如不去除,一定影响收成。除草,讲究的是除根。锄禾日当午,只有当午锄禾,这草根才会被毒辣的阳光晒死而不会遇到雨水又还魂生长。太阳越大,锄草的效果越好。而且,不可以让草根接触土壤,削出的草,必须要将根翻到上面,不仅使其脱离土壤,还要让其接受火热阳光的暴晒,彻底断绝其借土还魂的可能性。所以,除草这活,其实标准挺高。一大块地,靠一方月削,好比蚕宝宝在啃一大块桑叶,没有毅力、耐心和定力,是坚持不下来的。【割草积肥】种过早稻的水田,和长过一季大豆的旱地,肥力损耗大,若不及时补充,令其恢复地力,那秋季的收成可就不能保证了。地力要恢复,现在很简单,多施化肥就行。可那时,哪有那个财力,只能靠土法制肥,人畜粪肥和草木灰肥,是主要的两种。人口和牲畜的规模是大体稳定的,每天的排泄也是稳定的,所以人畜粪肥大规模的增长不可能,只能多上绿肥和灰肥。大人们天天在山上割草敷在旱地上,往水田里撒草木灰和人粪尿混合搅拌在一起的有机肥。割草,就是积肥的主要方式。好在,夏天万木葱茏,杂草茂盛,田头地脚,长满了各种野草,以蒿草、茅草和蕨草为主,杂以其他的嫩绿植物,其中包括像蛇舌草、金银花、艾草这样有药用价值的。割草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顾不及刀下的植物有没有药用价值,到了地方就下镰。割来的草料,用棕绳捆结实了,用柴冲挑到地里,均匀地铺开。那时候,小伙子们身体好、饭量、力气足,二十来岁的人,挑着两百来斤一担的草料是家常便饭。粗壮的硬木柴冲都压成了弧形,村道上和旱地里来来往往都是挑着重草垛的社员,粗壮的硬木柴冲都压成了弧形。我也加入了割草的队伍,大队已经开始试行按件计酬的工分制度,一百斤草料可以记一个工分。一天不停地割,像我这样大约能够割个五百来斤,可以有五个工分的进账。不过,五百斤草料,我每次只能担八九十斤,要分七八次往返。按件计酬以后,由于度量草料重量的任务变得非常繁重,队里设立了若干名专门的司秤员,有杆秤有磅秤。磅秤相对要标准一些,挑着担子站上去,得出数字,刨去体重,就得到结果,速度快,效率高。但是全队只有一台磅秤,根本应付不了如此繁多的任务,而且磅秤也太重,不便移到山地去使用。所以,必须要要有几支杆秤才能应付下来。只是,杆秤这东西的操作,是十分奥妙的。同样的一段草料,不同的司秤员得到的结果,很可能不一样。司秤员手上的功夫用得巧不巧,秤砣在秤杆上左右移动,秤杆下坠还是上翘,角度多高,都会有少则几斤,多则十几斤的出入。得出的结果有近半成的差异。更不必说还有把磁铁石隐蔽地吸附在秤砣上的恶劣的小把戏。当时,我们最喜欢的司秤员就是打秤砣的时候,尽量把它往数字大的一端拨,直到秤杆下倾,秤砣就要挂不住了才停住的心肠好的人,这样得到的数字就会大于实际重量。相反有些司秤员,或者为人心狠,也可能集体观念太强,打秤砣时,不断地往数字小的一端拨,直到秤杆的细端翘到挂不住秤砣才停,这样得出的草料重量就会小于实际重量。这些人是不受社员欢迎的,尽管他这样做是有利于集体利益的,但确实不通人情,相当于是剥削了社员的劳动。这类人在村里的人缘就不会好,往后,一旦遇到一些难处,愿意帮他的人也不会多。盛夏季节,太阳和雨水轮番上场,铺在地上的草料,表层干瘪了,而里面开始腐烂发酵,有机质渗进土地里面,变成了庄稼的营养品。玉米秧就在这种厚厚草料的呵护下,一天一个样地长高长壮实。三个月后,社员就来地里掰苞米了。严格地说,收获大豆和积肥这类活动都不属于双抢的范畴,但却是紧挨着双抢之后就开始的农事,双抢造成的身心疲惫尚未完全恢复,就开始干这类农活,会特别觉得辛苦。在前后大约个把月的时间里,收割稻谷和大豆,翻耕田地,松土上肥,播上秋作,全体社员忙得披星戴月,精疲力竭。双抢是社员与时间展开的一场竞赛,是每年必打一次的战役,是一场没有硝烟而又艰苦无比的战役。与铺天盖地的活计相比,劳动力捉襟见肘。每天夜里,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为次日派活计下任务,而愁容满面,焦头烂额。如何调动社员的积极性成了大问题。物质刺激不能搞,精神刺激多了又不管用。想来想去,让大伙在艰巨的双抢劳动之后打个平伙,就成了人人都高兴的好办法。下一篇就得写一写艰巨双抢后的快乐平伙了。推荐阅读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1)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2-卯时)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3-【辰时】【巳时】)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
2019年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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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当年明月忆中秋

1993年中秋前夕,年迈的老母又一次病倒。她这次病得很重,接到大姐的电报,我次日一早即搭车赶回千岛湖源头群山环抱的老家。那时候的交通真是不便,盘山公路弯道既多又急、砂石路面高低不平,总共不到两百公里的路程,车行了八九个小时的才抵达山脚下的那个停车点。家在海拔五六百米的山谷里,还得走上几里崎岖山道。天光昏暗,在猫头鹰沉闷得有些瘆人的叫声里摸黑上山,远处豆黄的灯光引导着我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姐姐们自然早就赶回家里了,正在家里准备晚饭。母亲见到我,无比高兴,病似乎霍然已好了一半。晚饭后,在老屋前的空地上架了一张简易的几子,一壶清茶,摆上了月饼,有广式也有苏式。月光已经隐约可见,一家人边聊边吃,其乐融融。这时的月饼虽然早已没了记忆中童年时代的香甜,却与这全家团聚的情形般配得天衣无缝。吃完月饼,母亲兴致不减,不肯休息,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对我倾诉。仲秋时节,夜里的山区,气温已经低于20度,母亲病体羸弱,为了不让她太累和着凉,大家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屋里歇息。九时许,皎洁的月亮升上了前山。天空中没有一丝云,黑黝黝的,把个硕大的月亮衬得雪亮耀眼。可山民们毫不理会这倾泄的月光,吃完月饼照旧早早吹灯睡觉了。旅途劳顿,按说早就累得要休息了,可也许是母亲病情的显著减轻,让我心情轻松了许多,加之游学在外,十余年未曾在家过中秋节,兴奋莫名。躺在床上,透过小木窗,看到天上这轮巨大而明亮的圆月,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披衣出去走走。整个村子似乎已经听不到一点动静了。沿着熟悉的村道信步而行,周围月光如水、万籁俱静。心里涌上来一丝亲切的神秘感,令人安静而又祥和。那种爱与美与纯洁的感受,仿佛"圣母颂"的旋律所表达出来的那样。坐在村边蜿蜒流动的小溪边,静静地望着溪水在月光下闪着晶亮的光,快乐地吟歌,那清冷的亮泽、那清脆的流响,无不带着异乎寻常的清凉,为你过滤白日沾满了浮尘的感觉。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四周除了草丛里无名的虫子呢喃私语,山涧中觅食的石蛙偶尔发出的那么一两声鼓噪,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溪边的灌木丛里幽暗神秘,彷佛是许多生命的故事得以演绎的家园,诱惑着我的想象。思考那里面究竟都有些什么样的精彩。也许说不出名字的很多生命,它们也依偎在自己的美梦中,或者静静地消化白日的收获。隐去小溪的流水声,四周这样的安静,似乎都能够听到到蛇和青蛙们的呼吸!从前上山砍柴,会发现蛇在草丛的最幽暗处警惕地看着我,那样的冷眼,让我浑身冰凉。相必,月光下的它们不会再是这般紧张地向外张望吧!不知道水里的鱼们是否会让白天游弋嬉戏的身体放松,它们这时躲在石头底下或者溪边的小洞中哩,或许它们也会为获得了白日不曾有的自在而感到幸福吧!今天这样的夜晚,想起当年月夜捕鱼的情形,手心里似乎还余留着那尾拼命拍打尾巴的鱼给我的感觉,麻麻的、还轻微有点痛的突然的刺激,太奇妙了!谁敢说在这清亮的溪水中没有这尾奋力逃生的鱼的后辈们的身影?月亮升到了天空的正中了,它的身体缩小了些许,与天空交接的边缘清晰异常。月光舒展而放肆地倾泄到了世界上。走在小路上可以看到自己缩短了的身影。如果这时带着书,大概可以看得清上面的字句。打小时起,我便更喜欢月亮的高洁和神秘。月光下的世界,因为静谧,因为纯洁,总是会引起古往今来文人们不竭的文思。记得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自己还写过一首关于月亮的诗,具体的诗句,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隐约把自己想象为一匹夜鸟,在月光下展翅翱翔,俯瞰身下的苍莽大地,群山、河流、森林一一掠过。一切就像黑白电影或黑白梦境,感觉有些清冷但是沉稳、兴奋而又自如......。读三国、读水浒,最让我入迷的还是月亮下的人和事。"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每每念到这一句,心中那种杂合着悲怆、豪迈又悠远的感慨就像水银泄地般顷刻匀布于全身。景阳冈打虎的武松,晒谷场练功的史进,很多的看客都忘记了他们头顶的一轮明月。泛舟的渔夫、夜行的英雄、剪径的蟊贼......,罗贯中和施耐恩们总是不经意地以月光来衬托他们的存在。至于东坡先生的《前赤壁赋》又撩拨起了古往今来多少人的情思,又曾让多少后来人久久不能释怀......。忽然又想到尼采的查斯图斯特拉对着太阳的概叹。难道月亮不也是这样么?!诚然,没有月亮,人的世界是那么地单调和苍白。然而,没有人的世界,月亮又有什么意思呢?在人类到了地球之前,月亮是那么的寂寞,空照了几十亿年。没有人为它浩叹、没有人为它伤感,没有人对它低吟浅唱,没有人为它魂牵梦绕。因为人的到来,月亮便获得了新生。生生不息的人类向它倾诉爱恨情仇,喜怒哀乐;把它引为生命的知音,为它演绎无尽的才情。月亮和人早已不可分离。这明媚月光下,山谷里的散步,让我有了挥之不去的醉意,脚步也有些许的漂浮。我有明月来相伴,酒不醉人人自醉。醉里望月,引以为友。此时默念东坡先生的《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2019年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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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 -8 -【戌时】

【戌时】【夜间生活】天色渐暗,知了的叫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要是仔细听,就会发现,一天之中,知了的叫声是不一样的。上午,太阳初升时候,这知了的叫声是清脆而青涩,朝气蓬勃、节奏轻快且积极向上,让人联想到满眼苍翠的绿和草叶上晶莹的露珠;到了正午,蝉鸣就变成了声嘶力竭,类似电子重金属乐器发出的声音里有一丝夹杂着狂暴、希望和无奈的情绪,听上去像困兽的咆哮,排山倒海、铺天盖地,那种喧嚣和聒噪,令人烦心;太阳西斜,蝉鸣的层次感明显起来,有独唱,有领唱,也有合唱,而且,虽然力量开始变小,但叫声轻松了,节奏虽比早上迟滞,但比正午要轻快;夕阳西下,天色转暗,蝉鸣就像是交响曲终曲的尾音,是整齐的和弦,悠扬、轻柔而绵长,仔细听,还略带一丝娇媚。天黑全了以后,知了们的集体表演都会歇火,只剩下某处的一两只还在不识时务地表现着自己的存在,声音听起来显得突兀。知了的谢幕,仿佛在宣告,舞台让给了萤火虫。是的,你若定睛观望暗处,一闪一闪的小星星,明明灭灭地在那里划着晶莹的银弧线。村里的水塘边上,黄鳝的头也开始在泥石缝里若隐若现。山涧里面的石蛙嘎嘎地叫唤。吃过晚饭的孩子们,按兴趣自由组合做各自的事情。比如,扑流萤、钓黄鳝和抓石蛙,还有一些孩子在晒谷场或村弄堂里捉迷藏。萤火虫最喜欢鲜嫩多汁的南瓜藤,多聚集在叶和花上。夜幕降临,南瓜地附近都是打着小灯笼的小精灵在飞来飞去,此时去那里捉流萤,自然收获不菲的。此处可参看(流
2019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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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大学要多读硬书-给新生的一点忠告

发表本人原创学术文章、散文、随笔、书评、图片以及其他文学体裁的作品。也有选择地转发本号认为有价值的文章。
2019年9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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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 -7-【酉时】

【酉时】【游戏时分】日落了,砍柴的、打猪草的、牧牛的、採箬叶的,孩子们陆陆续续都回村里了。这时的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母亲们都还在自留地里收拾菜圃,没有回家做晚饭。无所事事又无饭可吃的孩子们,就集中到了经常去的几个地方,晒谷场、溪滩、村弄堂,扎堆了做游戏。那个时代,乡下孩子们玩的游戏,可能和城里孩子玩的差不多,比如老鹰抓小鸡、捉迷藏、滚铁环、打玻璃弹子、摔纸牌之类,类型大同小异,玩法有所不同。当然也有一些是只能在农村才玩的。小学时候,玩得最多的是滚铁环。同学们用勤工俭学,多半是挖前胡、捡乌桕子等换来的钱,买了几副铁环,既是体育课的器械,也是游戏的玩具。几十个同学,只有四五副铁环,僧多粥少,常常为了使用权争得面红耳赤。如果分配的规则不明确,老师又不管,那么,那些铁环基本上都被玩得很溜的那些同学霸着。基本上只有在他们玩腻了才会被交到其他那些嗷嗷待哺的同学手上。上体育课了,在社屋门前的小操场上,或者长长的青石板铺就的村弄堂里,孩子滚铁环发出的清脆的铜铃般的声音,便响成了一片。放暑假,学校关闭,铁环被老师锁进柜子,大家都没得玩了,只能想别的办法,开发一些可以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的游戏。这些游戏,不受场地和玩具的影响,随时随地,想玩就可以玩。脑子里印象深刻的游戏,有三样值得介绍一下,那就是跳房子、抓石子和挑竹棍。【跳房子】跳房子这个游戏,一年四季都可以玩,天气好就在操场、晒谷场,只要场地足够大就行,如果雨雪天气,就到社屋的大堂里,有些人家一楼正堂空间大,也可以玩。夏天,中小学生都放假回到村里,太阳快要没入老山,差不多年龄段的人约好了聚到操场上跳房子,这是天天都看得到的风景。尴尬的是,四十多年过去了,这跳房子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太真切了,只能写下自己能想起来的情形。如果说错漏了,还请大家纠正补充。我记得的跳房子游戏,是这样的。用木炭或者溪里有颜色的石头在晒谷场平地上画出九个,或者十个小方格,标注序号,这些方格是按照单双格交错的方式纵向排列的。第一、二、三个,一般是单个纵排,四五两个横排。六又是单列,七八横排,九放大单列。如果是十个制,或者更多格数的,也是单双交错,依次类推。单格只能用单脚着地跳,双格可以左右跨线用双脚着地。每人自己找一块用得顺手的石块,最好是双面平整,摩擦性恰到好处的。这样,你在将石块甩向规定数字的方格时,才不太会出现失误。石块表面太粗糙,摩擦力太大,石头滑行路线很短,到不了目的地就停住了,太滑了,轻轻一甩就出格了,这两种情况都是违规,丧失这一轮继续游戏的资格。几个孩子用猜拳决定比赛顺序后,开始游戏。第一个开跳的孩子,将自己的石块投到第一个方格,然后单脚跳进这个方格,用单脚将石块踢进标注数字二的方格。脚不得踩线,石块也不得压线,否则就终止这一轮,让其他人开始。如果一个人按照方格的数字顺利踢完全部方格,他就得到一个方格作为自己的房子占有。在这个房子里,他可以任意方式着地,而且,其他人不得进入他的房子,石块也不能扔进去,否则就是违规。这就使得后面游戏的孩子的游戏难度增大,他必须要准确投送石块到他应该去的方格,而且单腿必须用力才能越过已经成为别人房子的方格。以此类推,最先跳完全部方格,得到全部房子的赢得比赛。这个游戏之所以受到孩子们的青睐,是因为它考验的几乎是一个人全部的身心素质,脚力、耐力、平衡力、协调力、判断力、掌控力。仅仅有脚力,缺乏平衡力,赢不了;有脚力平衡力,没有纵深感的判断力也不行。越是接近最后的方格,难度就越大,因为你必须把石块扔进那一个,四五米以外的方格,不得压线,不得超限,这是对手上掌控力的考验。很多孩子都是输在这一关。手上的力气控制不好,石块扔出去,不是偏了,就是过了,或者不及。这一轮的资格就没了,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后来居上。跳完十格,对体力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不仅是单脚跳,还要用这只脚将石块按照顺序踢到规定的方格里面,脚头上的力度也必须控制得恰如其分才行。你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踢一块石头到另外一个方格,需要平衡,需要细心,力度必须不大不小正合适才能完成任务。这样的方格要成为自己的房子,单双腿交替用,得跳完十个,那么那要拿到全部的方格作为自己的房子,就要累计成功跳完100个方格。如果是九格制的,也得不出差错地跳完81个方格。【抓石子】这也是两个以上的人一起玩的游戏,女孩子玩得更多一些。选择溪里的硬石子,我们那里,主要是花岗岩石头,洁白、坚硬且有一定的分量,相互碰撞击打也不会破碎。用刀背或榔头将其打磨得个头大小均匀,形状大体一致,直径大约是一公分半左右。这副玩具就叫“子”,游戏名就叫“抓子”。开始玩的时候,首先也是用剪刀石头布决定顺序,第一个先将一整副子撒在平地上,取一颗作为种“子”,将这颗种子向天空抛去,在它未下坠之前抓起地上的另外一颗子,同时迅速接住这颗下坠的子。成功了,再将手里握着的两子中的一颗抛向空中,迅速抓起地上的另外一颗子,并接住下坠的子。依次类推,直到地上全部的九颗子都抓完。开始第二轮,第二轮开始,先将手中握有的全部石子撒到地上,捡起一颗作为种子,抛向空中,扔到空中,但是这回必须从地上抓起两颗子,同时接住掉下来的子,依次进行,抓完全部后,再启动第三轮,是一次抓三颗子。抓子的不同玩法原理差不多,但难度系数可以通过规则改变。比如,你在抓地上石子的时候,不得触碰到其他的石子,否则就算输。还有的是,石子扔向天空后,你必须将手里握着的石子先放下再抓起然后接住掉下的那颗;还有的是将手中的子全部抛向空中后用手背接住,再翻手将子用手心接住;再有就是不用手掌而是用虚握手掌在虎口处做出的一个空洞来接住掉下来的石子…
2019年9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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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 6-【申时】

【申时】【采摘箬叶】下午三四点钟,当太阳的毒辣劲慢慢衰退,草木树叶已经被阳光晒得耷拉下来,这是采箬叶最好的时机。背上竹篓,我们就出发上山了。箬叶是一种阔叶,大的近两尺,宽有三四寸。它主要是作为包装物、铺垫物、提取食用香料等使用,南方地区端午节的粽子就是用箬叶包的。加热后,和糯米相配合,发出的粽香,想必大家都很喜欢。有的地方煮饭、炖肉之类的,也爱往锅里放几张切成片的棕叶,增添清新的竹香味。除此之外,它还常常被作为蒸馒头发糕时的铺垫。箬叶的清香令人愉悦,在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都有它的用武之地。农村集体化时期,供销社是收购箬叶的,以叶面大小、品相好坏为标准,划分不同的等级,定出不同的收购价。晒干的一级箬叶,每斤可以换得一角几分钱,最低的一级大概只有几分钱一斤。新鲜箬叶,最大的那种,大约一二十张就有一斤重,但是晒成干的以后,没有四五十张,是凑不成一斤的。农民在放工后采箬叶成了赚零钱补贴家用的主要方式之一。野生箬叶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山区,人工栽培尚不多见,箬叶大多是野生的。箬叶长在箬竹上,箬竹则常常和灌木长在一起。在山区,行道的两边都会经常遇到一些杂在灌木和荆棘中的箬竹,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感兴趣了。採箬叶并不需要特别的工具,徒手作业即可。箬叶的蒂与枝干连接部分是最为脆弱的,采箬叶只需用拇指指甲在叶蒂部分用劲下掐,食指肚抵住叶背面的根部,上下配合一用力,“啪”的一声,这箬叶就完整地在连接部就断开了。对于採箬老手来说,一张叶子只需要一个动作,一次用力,且採下来的箬叶品相完好。若是不了解奥秘的新手,只会用蛮力去拽,那么,不仅吃力,而且箬叶也会被扯得四分五裂,变成废物。採箬叶看似轻松,其实有危险。山道两旁或近处的箬叶,早就被人采光了,远处或者荆棘丛中、悬崖上长着的箬叶,要采到也不是轻而易举的,受伤(踩空崴脚或荆棘刺伤皮肤)的事情也不鲜见。如果运气好,我们上山一次可以採到几十斤生叶。摘箬叶採来的生箬叶要抽空用棕叶丝或稻秸秆每十张一札捆好,在天晴日拿到太阳下的空地上晾晒,蒸发水分。捆扎箬叶晒箬叶箬叶的气味十分清新,太阳晒过后,村子的空气里都是这种香气,非常宜人。晒箬叶箬叶干透后,要用薄木板或者笋壳叶裹住上下两面,重石轧实,经过一定的时间,皱褶都平整服帖了,再用棕绳捆绑紧致,做成挑子,肩着它翻山越岭到公社的供销社去售卖。农村供销合作社几十斤的干箬叶,走长途山道,自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上山的路,走一程就得歇一程。到山顶了,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在那个青石拱顶的半圆形石屋中坐下来,喝口水,再出发。下山的路就省力多了。卖箬叶,最令人担心的倒不是长途的重负,而是不知道自己在供销社将会遭遇什么,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样的收购员。供销社的服务员,是个让人垂涎的美差事。公家户口、职业轻松又体面,不用日晒雨淋……,这些自然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社员们羡慕不已。但最显示其威势的,则是他们手上实际拥有的权力。工业品十分紧俏的年代,几乎一切都凭票供应,日用品、粮食、布匹,没有一样是可以只用钱就可以顺利买到的,没有票证,有钱也没用。在供销社工作,意味着手上拥有对这些物资的微妙而多样性的调控权。另一方面,供销社员工也是农副产品的收购员,手上有着给农产品定级定价的权力,他掌握标准松还是紧,司秤司尺的态度宽还是严,对农民收入的影响既大又直接。收购员对这些箬叶进行定级,他的意见直接决定了这批货的收购价格。如果他情绪不佳、吹毛求疵或者漫不经心稀里糊涂,都会把本应定位高等级的东西定低了,单价相差一倍,我们辛辛苦苦的劳动就瞬间贬了值。农村社会,几乎一切都讲关系。没有关系,得不到收购员的关照,按品质,理应定位一级品高价收购的干箬叶,有可能被定为二级甚至三级。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农民的损失就大了。脾气火爆、性格倔强的人会据理抗争,当着面吵闹,而结局几乎无一例外是卖方遭殃。盛怒之下的验货员,会彻底拒收。本来还可以换几个钱的干箬叶,现在什么也不是,几十斤重的担子那儿挑来还得挑回哪儿去,这种不堪的情形,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也都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大多数社员,都会强行把心里的郁闷、不甘、愤怒压下去,不当场发作,毕竟今后还要有求于人,总不能一辈子不到供销社卖东西吧。碰到善良的供销员验货,事情做得公道,自然皆大欢喜。所以,那时候,在出发去供销社之前,都会到处打听,今天是哪位验货。这不独在社员个人卖箬叶的时候,即便是在生产队集体向供销社售卖大豆和其他经济作物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好几次,担子已经做好,队伍准备出发,突然队长决定不去了,大家莫名其妙,其实就是因为有消息报来,今天的验货员不太靠得住,也不太好沟通,如果出货,有可能会造成不应有的损失。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也曾经体验过。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结对去供销社卖箬叶,遇到一个收购员,不知何故,十分挑剔,非得说我的箬叶有水分,必须挑回家重新晒干才能定级。任凭我怎么说理和恳求都没用。心里那个难受,真是难以言表,毕竟,白跑一趟,这几十斤的东西要走上一个多小时的崎岖山道再挑回去返工,麻烦和辛苦可想而知。虽然不服,但也无可奈何。这种沮丧的心情会让这担子变得越发沉重,那感受实在糟糕透了。当然,如果一切顺利,东西卖上一个不错的价钱,心里也会有说不出的欣慰和兴奋。身心都释去重负,回家的路似乎变短了,沿途的风景引人注目,夕阳看上去很美,漫山遍野知了的聒噪和喧嚣,听起来不觉得烦人,反而感到悦耳。而当我想象着翘首以盼的母亲,为我出色完成任务平安回家而高兴的情形,所有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推荐阅读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1)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2-卯时)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3-【辰时】【巳时】)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
2019年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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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5-未时)

【未时】【剥麻皮、制线纺纱】过足了嬉水的瘾,回到家里的孩子,各有各的事情。有的是等待日头西斜,稍微凉快下来后,再去砍柴或者打猪草,有的是去摘箬叶,这两件事我也常干,不过,我比其他的小伙伴要多一个体验,就是给母亲打下手,纺纱织布。母亲很早就学会了纺织,主要是为全家人解决穿衣及日用品之需。邓小平第二次复出后,农村集体经济政策有所宽松,社员可以从事副业或者拿自留地的经济作物粗加工去市场交换,这时候,母亲就用自制的麻纱线从供销社换钱补贴家用,也会帮着邻居乡亲织布换点粮食。据说村里的水田以前曾大面积种过棉花,那时候採的是棉花,纺的是棉纱,织的是棉土布。可是,自打我懂事就没有见过田地里种棉花。大人告诉我,村里田少,棉花对地力损耗极大,种了棉花,当年就种不了别的庄稼了,而且棉花采摘太耗费劳动力,总之是各种不合算,只好停种。七十年代中期,化纤用品尚未得到普及,的确良还是昂贵的稀罕物品,其他的化纤布料则是闻所未闻。如果不种棉花,那麻类就是农村纤维资源的主要提供者,非常有用。被服衣裤鞋帽,自然不用说,其他如搓绳子、做蚊帐、布缚、麻袋等,甚至连做豆腐、地瓜淀粉用到的过滤布,都是用麻纱织的。麻的需求量大,家家户户都要在本已狭小的自留地里辟出专门的一块,用于种植麻类植物,在我们村,主要是大麻和苎麻。这两种麻有很大的不同,大麻干茎粗壮且长得高,麻纤维粗硬,颜色较深;苎麻枝干较为低矮纤细,纤维细腻且柔软,颜色比大麻浅。大麻的亩产量要比苎麻高得多,但不如苎麻品质好。当然,两种麻的麻杆骨也不一样,大麻的麻杆骨呈雪白色,粗长,带楞。苎麻的则细而短,且呈圆形,无楞。夏天,大麻疯长,到近两米高的时候,就要伐(拔)来剥皮制线了。大麻苎麻刚伐下的生麻,剔去枝叶,每数十支麻杆扎成一捆,若干捆一起浸入较深的水潭或者池塘中,上面用重石轧实,防止飘散。水浸数日后,麻皮与麻杆之间就开始分离,可以捞起剥皮制纱线了。收割大麻收获苎麻到底浸泡多长时间,很有讲究。时间太长,泡过头了,麻皮就接近腐烂,失去韧性就派不上用场。时间太短,浸泡不足,麻皮还紧紧附在麻骨上,强行剥离不仅十分滞涩,而且容易扯断。没有经验的人,把生麻浸下水一段时间后,就要时常去检查是否可以捞起剥皮。老道的人则不需要,他心中有数,时间一到,就去溪里起生麻捆。泡得恰到好处的生麻杆,剥皮不仅很容易,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令人愉悦的一桩事情。所谓“剥”麻皮,并不是用手一点一点从湿麻杆上把皮抠下来,而是有更方便的方法。左手虚握一支湿麻杆,右手从麻杆的根处剥出一圈麻皮攥紧,将这麻皮用力向右前方向一扯,里面洁白的麻杆骨就会箭一般地飞出去,落在远处,而脱下来的麻皮完整绵长。用的力气越大,麻骨杆就飞得越远。剥大麻皮对孩子来说,剥麻皮,与其说是劳动,不如说是好玩的游戏。几个小伙伴一起到村里各家去逛,看看谁家需要剥麻皮的,就一屁股坐在高腿窄板四脚长凳上开始动手。我们在一起比谁剥下来的麻皮更长更完整,射出去的麻骨速度更快,落地更远。手法娴熟的人,不仅可以让麻骨飞得远,而且飞得快而准,恶作剧的人甚至可以瞄准远处的行人,将它发射出去并击中。当然,麻骨很脆又轻,射到人也不会造成伤害,只会引起小小的紧张和困窘,逗大家哈哈一乐而已。收生麻的季节,正值盛夏。村里的弄堂阴凉处,都是剥麻皮的人,不少是老人和小孩,一支支洁白的麻骨从人们手里朝一个方向飞出去,数箭齐发,这也是夏日乡村一道有趣的风景线。我相信,这个农活,很多人是闻所未闻,而我则对此记忆犹新。大麻剥去皮以后剩下的洁白麻骨,也有很多的用处,最不用动脑子的用处,就是生火与照明。它作为火引子甚至比松针还好使。夜里外出,抓上一把,扎紧了,在一头点着,火光很亮,举着这火炬,走村串户就不会迷失道路了。我对这些麻骨的利用,曾经动过一点脑子,发现用它来做方形灯笼的骨架是最棒的。笔直、雪白、轻巧,而且只要结构得当,糊上厚纸,也相当结实。有一年,我就是用它和高粱秸秆给外甥女们每人做了一只灯笼,我在上面画些山水花鸟,她们提着给亲友拜年讨利市,得到很多的夸赞,很开心。苎麻脱皮以后的麻骨杆也可以用来生火,但是最常用的还是男人们用来点旱烟。大麻和苎麻成熟后,会长出密密麻麻的籽实,这些籽实油脂丰富,可以榨油,也可以铁锅炒制,很香,类似瓜子一样可少量零食,但不能吃多,否则容易头晕目眩。这麻籽还能够做成豆腐,也是美味,不过有点费功夫,收麻的时候正值夏季双抢,没有那个闲工夫去做这东西。大麻籽剥下来晾晒的大麻皮剥下来的麻皮还要经过多道工序的处理,要用半钝的间刀刮去粗糙而脆散的深色表皮,取下那层颜色浅白的真皮,并在太阳下晒干,用篾子均匀地间分,束成卷后入大锅煮熟。捞起晾干后,再用更细的专用的铜篾子将其间分,方可用来纺纱制线。间麻刀铜篾子间麻皮干大麻皮干苎麻皮纱线要用石灰浆洗,清水浣涤,使其柔软洁白。麻纱干定还需绕成线圈,才可用于织布。当然这些活计需要相当的经验,一般人干不了,更不会放心让小孩子插手。母亲对我倒是比较信任,一些要两人合作才能完成的活,她会让我给她当小助手,比如卷麻线、浣纱、晾布等。如果时间宽裕,母亲也会手把手教我间麻、纺线。如果用的是自己家的麻纱,她也会指导我操作织布机,如何换梭走梭子,如何蹬板。我学织布,感觉走梭子是最有技术含量,也是最基础的功夫。右手拿梭子,从右手的上下经线空挡将其向左边的一端甩,然后左手在左边出口处等待接住,然后左手拿梭子,对准上下经线张开的口子,从左往右甩,如此不断重复。这看似容易,要做好实在很难。开始,我甩梭子的力气和角度,总把握不好,力量不是过了,就是不及。用力大了,梭子就会从左手的出口飞出,来不及接住,掉地上了,中间纱棒子上的线圈松脱,得重新卷紧;用力小了,梭子滑行的速度不够,就被经线阻力绊住,停在中间,你得用手一点点去扣和拨,让它顺移到出口。这两种情况都很麻烦,影响织布的速度自不必说,更糟糕的是,因为麻线运动速度差异导致纬线铺设力量不匀,织出来的布肯定坑坑洼洼的。角度上,不是偏上就是就是偏下,结果,这梭子就从经线中间穿出去了。右手甩梭子总还好,左手要做到力度和方向合适,就更难了。当然,踩踏板交换上下经线的时间如何与双手左右甩梭子的时间完美衔接,也是需要反复摸索才能顺利完成的一个环节。手脚不协调的结果,就是梭子要不压根进不了入口,要么就被锁在了布的中间。我第一次织出了一块完整麻布,母亲非常高兴和欣慰,那感觉像不仅觉得儿子能干,简直像是徒弟满师了。不过,让我试试织布,只是母亲有意为儿子安排的一种体验和经历,而不是谋生的劳作。即便我基本上学会了织布,母亲也不会让我干这件累人的活。母亲是村里公认的好人,纺纱织布,手艺精湛。她纺的线,细致均匀,织出来的布匹经纬线密实,布面平整。村里并不只有她会织布,但无疑她最受欢迎,活也最多。那时候,母亲白天要去生产队田地里干活挣工分,只有在清晨深夜或雨天,才得空纺线织布。我们姐弟三个,最熟悉的场景,除了母亲在灶台前后忙碌,就是她在纺车前和织布机上劳作的身影,最熟悉的声音,就是纺线转子爆出的水星子并发出的嗡嗡声,织布机经线转换和梭子带着纬线来回穿行的沙沙声。多少个夜晚,我们就是枕着这些声音入睡的。纺线大麻纱团苎麻纱团织布梭子梭子线棒纺纱织布作为副业,不得占用集体劳动时间,只能起早贪黑,是劳神费心、耗力伤身的活,我们姐弟先后成年,家境改善,就不再允许母亲织布了。她朝夕相处的那台老式织布机也被搬到了二楼木炭间闲置,后来几经辗转,不知所终。织布大麻布苎麻布苎麻纤维又柔又白,它制的纱线,可以捻得很细,织的布自然细致柔软,还泛出一种高贵的乳白色。苎麻布衫,不仅穿着舒适,而且垂性好,看上去体面,有档次。但是苎麻的产量低,苎麻布自然就很珍贵,农村家庭并不是每人都有苎麻布衫可穿,常常是只有家长才有得穿。打小到大,我穿的都是粗糙的大麻布衫,很羡慕那些穿苎麻布的人,心想自己要是有一件苎麻布衫该多好。这个愿望一直到我大学毕业留在学校教书,也没有实现。后来,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村里也几乎无人再种苎麻,家里的织机也因长久不用而垮塌,后来干脆不知去处,我的这个愿望就渐渐暗淡下去了。没想到,母亲临终前几天,神志还清醒,有一次把喊我到床前说,儿啊,我准备了几尺苎麻布,给你做了一件苎麻布衫。她去世后,在留给我的遗物箱中,果然放着一件叠得十分平整的苎麻布衫。睹物思母,那一刻,我涕泗滂沱,不能自已。由于职业和时代的原因,这件苎麻布衫,我几乎没有在人前穿它的机会。有过几次,在深夜里,我把它取出来穿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和气息,以及她对我无尽的爱。推荐阅读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1)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2-卯时)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3-【辰时】【巳时】)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
2019年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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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 4-【午时】

【午时】【嬉水】】背着父母亲和姐姐,约上几个伙伴偷偷地去了村溪里嬉水。孩子嬉水,在农村,是让大人们十分头疼的事情。严禁吧,也既不通情理,也不切实际,在炎热的夏天,孩子们最大的娱乐就是嬉水。但是,如果不加约束的的话,也存在一定的风险。在保仁同学溺死在村边水库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就在水库游泳。我们村的这个水库本来就不大,到了夏天枯水期,水面下降收缩,看上去,好像就是一个水潭,浅水深水加在一起,估计也就是四五亩地那么大。虽然不大,可建成的时间长了,库底淤积的泥沙很厚。小水库毕竟是在海拔较高的山区,水库里的水都是山上流下来的冰凉泉水汇聚而成,白天被太阳暴晒,水体表面变得温热,但两尺以下的水则是冰凉的。这种情形隐藏着巨大的风险。水温上高下低,如果入水前没有充分做预备工作,让肌肉适应这种温度差异,一下水双脚就容易抽筋。尤其是,双脚在下直挺挺跳进水库,下半身会被冰冷的深层水刺激,八成会立即抽筋。一旦在深水区抽筋,就有性命之忧了。除非,当时身边有人,帮助他迅速转移到浅水区或岸上。一个人的话,死里逃生算是命大了。保仁出事的那天上午,他和四五个孩子一起去砍柴,挑着柴担子经过水库,时近正午,酷热难忍,实在架不住眼前的诱惑。三下五除二扒下衣裤,等不及大家一起,独自率先跳入水库。没游多远,双脚就抽筋了,猛烈挣扎,上下沉浮了,那些后入水的孩子以为他是模仿溺水者的动作,是恶作剧,不仅没有施救,反而被逗得哈哈大笑。即便是人沉下去之后,大家都以为他在显摆憋气的本领,也没有当回事,都在等他憋不住了冒上来。可等了好长时间,水面毫无动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这些孩子,毫无救难的经验,无头苍蝇般地瞎折腾了一会,实在没辙了,才反应过来,没命地赶回村里喊大人去救人。村里赶去的几个青壮年,用长竹竿在水库里捞了个把小时都没有找到,最后还是一个水性最好的小伙子,深潜到水库底部,才发现了这个不幸的孩子,他的身子大部分都陷在了淤泥之中。找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社员们尝试了一切可能的法子,把他双脚倒到提起来狠狠地抖,面朝下放在黄牛背上颠簸……,然而,回天乏力。保仁是我初一时的同班同学。他不是我们村的人,这次是放暑假来看外公外婆的,昨天下午才到,只在外婆家住了一夜,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老人得知外孙溺水的消息,早就呼天抢地,哭晕过去了。那几位和保仁一起砍柴游泳的孩子自是吓得魂飞魄散,还被家长痛揍了一顿,实在有些委屈。他们并非见死不救,半大不小的人,哪有那个能力。按照乡下的风俗,保仁这个年龄的人,死了,只算是夭折,一般就是弄口薄棺材找地方埋了,不会厚葬的。大中午的,尸体临时放在他外婆家屋外村道的一张旧篾席上,我们几个同学去看他。那灰绿色的瘦小身体已经僵直,嘴巴微张,双眼紧闭,鼻孔里仍然有淤泥与稻草丝挂着,手掌和手指,都几乎成了深绿色,有几只绿头苍蝇已经在附近打转。这个样子,让我们这些昨天还和他在一起玩的同学,既感到震惊和悲伤,也强烈地觉得恐惧。我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尸体和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同学联系在一起。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尸体,而且是熟悉的同学的尸体。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当天下午我就发烧了,畏寒、恶心,好几天才恢复过来。直到现在,我每次走到当年置放保仁遗体的那个地方,都会心里一震,马上想到当时的可怖情形。此后,父母亲给我下了禁令,绝对不许去水库游泳。要去,只能去村前小溪的浅潭,而且,不能在偏僻的地方,不得离开大人们的视野。大队也加强了对水库的管理,边上竖起了严禁在水库游泳的警告牌。同学溺亡带来的恐惧和心理阴影,没几天就淡化了,到底挡不住嬉水的诱惑,水库不能去,大家就去溪里。小溪水浅,安全系数自然高一些,不过,大人们也不太赞同家里的孩子去那里玩水,毕竟小孩子在一起,不知深浅,在水里推推搡搡,没轻没重的,也不能保证不出事。可炎热的夏天,谁能阻挡得住小孩子嬉水的强烈愿望呢?!再说,正是双抢季节,大人们忙得气都喘不过来,自顾不暇,实在也没有多少精力来管孩子。只能叮嘱一个年龄稍大也懂事一点的孩子多加监管,可这又哪能管得住。绕村蜿蜒流淌的小溪,长度在一两华里,溪水深浅不一,水流激缓不同,大家会越来越不满足于浅水,而去寻找那些可以没顶,从岸上跳下去而不磕地,任性地扎猛子的深水区域。这些地方常常就在溪堤或者在悬崖瀑布下面。比如,这样的。或这样的。至少也是这样的。老式的堤坝,并不像今天这样用水泥砌成的整整齐齐的形状,都是山洪自然冲刷形成的。春天雨水充沛,山洪爆发,从山上冲下的巨石被浊流急湍推到无力移动了,或者遇到障碍物而减速停止了的地方,逐渐集中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形成了一道自然的石堤。夏天开始溪水减量,砂石于是聚积将石缝逐渐填充。水流从堤上形成瀑布冲刷而下,会将原来平整的溪滩冲出一个大铁锅型的池子,那里就是我们这些孩子夏日的乐园。溪堤下的水潭或者是这样的。或者是这样的。这座桥下的水潭是我们当年村里儿童的标准嬉水池。溪水清澈见底,是不断流动的活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城市游泳池的那种氯气味道,呛上几口水,也无所谓。我们在池子里比谁游得快,姿势花俏,谁憋气时间长。胆大的,要去石缝里淘水蛇。大大小小的游鱼和我们在一起,在人缝里游来游去,丝毫也不惧怕,把头埋进水里,就可以和鱼们对望,它们早已经把我们当做同类。乡下孩子的嬉水,不同于城里孩子学游泳,不需要老师教,都是靠自学,是玩中学,赛中学。姿势和动作都服从于实际需要,可谓毫无规范。如何凫水,双脚怎么打水,双手怎么划水,手脚如何并用,如何换气等等,一概不知,就是凭借原发的兴趣和反复实践,怎么游得快就怎么游。狗爬式、蠕动式、跳跃式……,五花八门的姿势,应有尽有。嬉水,既不是为了健身,也不是为去拿什么比赛的冠军,纯粹就是为了开心。大家都在彼此打水仗,或者让对方在水中呛水出糗为乐。比赛谁的脚打起的水花最高,谁在水下憋气的时间最长,谁最快从水潭的这头游到那头。以溅起最高的水花,水下憋最长的时间,最快从水潭的这头游到那头,为竞赛的目标。正午时分,村口的那些水潭子,都成了沸腾的清水锅,每一个里面都有十几个赤条条的孩子,在忘情地扑腾。这小溪里的欢声笑语和溅起的晶莹水花,是盛夏山村最美的风景。这是孩子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如果没有人来催促,我们真想一直在水里待着,直到天黑。【捕鱼捉蟹】嬉水的孩子,顺带摸鱼捉蟹。溪里有石斑鱼、柳条鱼,偶尔还能在石头底下翻出一两条鲶鱼。鲶鱼石斑鱼白条捉鱼的方法,五花八门。我们最常用的就是看准了小鱼游进某块石头,再用一块石头对着这块藏着鱼的石头狠命砸下去,不久,那鱼就翻白身子飘摇出来了。它不是被砸死的,而是被声波震昏过去的。震昏的鱼肚皮朝上的鱼,不要误以为已经死了,你如不赶紧抓住放到容器里,过一会醒过来就会迅速游走。在乡村,有些孩子天然具有捕鱼的本领,只要将手伸进石头的缝隙中,总会有收获,就像变戏法一般,让其他人既羡慕又钦佩。我们也会去采集一些有毒性的植物,用石头捣烂,从小溪的上游释放到水中,如果浓度足够,几分钟后,就有鱼仿佛人喝醉酒一般,反应迟钝,身体开始倾斜,侧翻,最后白肚朝上。用手去抓捕,虽有挣扎,但已经不容易挣脱了。毒晕的鱼钓鱼自然是最常见的方式了,小堂叔是垂钓高手,我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被他带着去溪流上钓鱼,边看边琢磨边实践,自己后来也学会了钓鱼。如何以缝衣针制作鱼钩,如何制作各式鱼饵,如何寻找容易上钩的鱼群,如何选择时间和地点,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动作,等等。到后来,每次也能够钓上一二十条大小不一的鱼。钓上来的鱼,凑齐以后,立即用手挤破其肚皮,清除内脏,清洗后,用狗尾巴草穿过鱼鳃串成一串,提着回家,排列在竹笾中置于太阳下暴晒,很快鱼的表皮就干燥起皱,慢慢成为鱼干。狗尾巴草串起来的鱼【捉蟹】捉螃蟹不如抓鱼那么有趣,但也值得写一写。螃蟹喜欢在小溪里石块比较密集的地方呆着,常常是贴着溪底,从一块石头快速爬到另一块石头。它的形态和颜色与鹅卵石类似,在清水中,很难一眼发现,一旦开始爬行,才知道它原来不是石头。捉螃蟹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去翻,有时候翻得到,有时候翻不到,反正小孩子也不怕累。搬石头的时候自然动静要小,否则敏感的螃蟹很快就被惊跑了。看到拢起爪子乖乖藏在石头下面的螃蟹,大家会很兴奋。藏在石头地下的螃蟹但真要动手去抓,还是要下个决心。山溪里的螃蟹,个儿不大,可是劲儿不小,人的手一接近,那对螯子就高高举起,十分灵活。抓的人必须眼疾手快,不然,要么让它跑了,要么手指被它钳住。山区的小孩,很少有没被螃蟹的两只大钳子夹痛过的经历。锻炼多了,手脚快了,手法熟练了,一抓一个准。我们有时候也会碰上抱着一大肚子小螃蟹的母螃蟹。无数只小螃蟹把母亲的肚皮都撑裂开了。小孩子见到这种螃蟹肯定非常好奇,绝对不会放过的,抓到后,要把这母蟹放到一个平坦的石灰地上,用手指或竹签把已经十分夸张的巨大肚皮掰开,里面的那些只有绿豆大小,通体半透明的小螃蟹就纷纷脱离母体,漫无目的,在地上到处乱爬。溪水螃蟹,个儿小,壳儿很硬,其实没啥肉,但蟹味却浓。抓上一两斤,剥去蟹壳,去掉内脏中的杂物,以螃蟹的腹部为中线一掰两半,差不多有一大瓷碗,加豆酱爆炒,蟹香四溢,肉虽不多,但连肉带壳一起咀嚼着下饭,真可以吃下两大碗哩!推荐阅读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1)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2-卯时)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3-【辰时】【巳时】)大雪封山
2019年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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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3-【辰时】【巳时】)

【辰时】【吃早饭、磨刀】】母亲的早饭也做得了,一般是细玉米粉(粗的玉米粉一般用来做糊糊)和面烙饼,就豆瓣酱和炒时蔬吃。匆匆吃完,开始准备上山砍柴的家伙,磨刀,备刀匣,修理柴冲和搭柱。我们那儿常用的砍柴刀,是硬木柄的,刀口呈曲尺状。横窄竖长,刀刃宽一厘米左右,刀背是刀身的最厚处,也将近一厘米。一把刀子有一斤多重。柴刀大约就是这个样子我很喜欢磨刀,无论是柴刀还是镰刀,不过剪刀除外。如果家里有一方细腻的磨刀石,那么磨刀就像是磨墨。所不同的是,磨墨是微侧着墨身摁在砚台里转着圆圈,磨刀则是微斜着刀身将刀刃与磨刀石面吻合用力前后来回。眼看着刀口从卷曲到锋利,刀刃从微锈到光白,心里就很舒畅。刀子磨得好不好,一试就知。用拇指去刮蹭刀刃,细心地体验皮肤上的感觉,如滞涩异常,则表明已经相当锋利,否则还不到火候。手边若是有竹枝之类,亦可用刀劈砍,看看是否能够一刀两断。有的磨刀高手,会取一根头发与磨好的刀刃垂直,照着头发猛吹一口气,头发断成两截了,说明刀子已经足够锋利。我也曾经试过这个办法,可从来也没有吹断过一根头发,不知是由于刀子不够锋利,还是我吹的力气不够大。大多数农家的粗磨刀石都是这个样子的细磨刀石“柴冲”这东西,估计很少有人听说过,它是一种挑柴的工具,两米多长,两头削尖,便于插进柴捆之中。用口径约两三寸的整支硬直木,取一段,除去树皮,削平枝节处的凸出部位,两头削成带楞尖锥型,然后用砂纸磨平,一支柴冲就做成了。每家每户,都会有多支柴冲,大人小孩都有,只是长短粗细轻重不一。大人用的,多是两米左右长,冲身最凸处,有茶杯口粗,几斤重,必须得能够承受两百多斤的担子而不折断。小孩子力气小,挑较轻的担子,用的柴冲短一些细一些,材质也不必是沉重的硬木,轻巧的杉木足矣。柴冲用久了,尖锥就变钝起球,不容易插入捆扎结实的柴束,需用新磨的柴刀,好好修一修,削去尖头的木球花,使其重新恢复尖锥状。有些讲究的,会让村里的木匠给柴冲打一付空心铁锥套在两端固定,这种就属于高级货,自然不用时常修剪了。柴冲示意图“搭柱”就是挑柴担子时候手里拿着的一根木棍。这搭柱,看似简单,其实功能十分重要。它可以用于将所挑担子的重量在双肩分配;也可以在挑累时,用其支撑重担以便让双肩得以短期放松。它还是上下山道时用于借力、平衡动作和应付一些不确定性的得力工具,是社员随身必备的劳动用品。正规的搭柱,至少有两类,一类是巧用硬杂木枝干的丫字结构,因型加工而成;一类是用松木或者杉木刨削造型加工而成。无论哪一种,其长度都必须和使用者的身高匹配,一般是低于肩高一两厘米,这样使用起来是最省力的。太长了,得踮起脚尖才能把沉重的柴担子搁上去,那是相当费劲的,太短了,得弯腰才能把担子搁上,腰肌负担很重。两类搭柱示意图磨好的柴刀必须插入“刀匣”,柴刀在不用的时候,都是待在刀匣里,挂在墙上的。刀匣是在整块长方形的厚木头上,用木工凿从侧面凿出长扁形的空洞而成,空洞的尺寸以可供刀身顺利插入为准。这长方形木刀匣的两端各打两个圆孔,穿入麻绳,便于将其系在腰间。刀匣一般抵在背后的腰间,取放柴刀,须右手伸到后腰。柴刀插进刀匣能在一起砍柴的小伙伴,一般也是平时合得来的玩伴,基本是稳定的小团队。外人是不太容易插进来的。要不要接受新人入伙,也需要大家商量表态。一般在这些小团队里面也会有一个领头人,他说话的分量比其他人大。作为领袖,必须有相应的能力、见识、胆略和品行,他得乐于助人,善于解决纠纷,愿意向团队贡献有用的信息和资源,因此得到大家的拥戴。暑假期间,砍柴的人越来越多,可砍的柴越来越少。对我们这些小樵夫来说,最需要知道的就是何处有柴可砍。谁知道,就跟谁走。我是一个观察比较仔细的人,跟着母亲干农活,无论上山下地,对周边都会留意,哪儿有灌木,哪儿有枯死的树木枝丫,都会记着。我掌握的这些宝贵信息,也乐意和小伙伴分享,因此,大家喜欢跟着我。在山上砍柴,如何捆扎柴薪,做出结实安全的柴担子,这些技术活,我干得比较漂亮,又乐于助人,小伙伴的家长们也放心。我带领的这支队伍,多的时候,有七八个人。走在山道上,俨然有些浩浩荡荡的气象。【巳时】【上山砍柴】到达砍柴作业的现场,大略划分各自的领地,动手砍柴。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一种叫“柴”的植物。所谓柴,广义上就是指那些可以用于燃烧发热的木本植物。包括各种乔木,即主干清晰的高大林木,松树杉树之类的;也包括灌木,低矮,枝蔓丰富且有所蔓延,主干不如乔木突出的植物。狭义的“柴”,就是指灌木。所谓砍柴,就是用刀斩断这些灌木,集束起来担回家的活动。此时太阳初照,柴叶上露水未干,地上的蛇虫未醒,我们会用这两米长的柴冲去划拉那些灌木丛,这样既可以扫落露水,也可以惊走那些危险的活物。即使如此,还会出现意外。有一次,我照例把柴冲朝着附近的灌木丛去扫划,几圈下来后,就放心开始动手抓柴动刀。大概也就砍了十余枝,再用左手抓新的一支时,只觉得握着的柴杆子有异样,冰凉而丝滑,富有弹性,不似平常那般坚硬粗糙。脑袋嗡的一声,本能地向后蹦出几米,定睛一看,原来手上抓着一条“红线吊尾”,一种剧毒的竹叶青蛇。这种蛇,浑身青绿,惟背上接近尾部有一道红线。这种蛇常常在青绿灌木上静卧,伪装性极强,不仔细是察觉不到的。老辈人叮嘱,如果给它咬一口,命就悬了。这毒蛇居然没有被我划拉的柴冲惊走,而是安安静静地伏在一支灌木的枝丫上,一动不动,直到被我的左手无意识握住。在遭遇到巨大危险的那一瞬间,我的反应只能用闪电一般来形容了,不知何种力量让我向后弹跳出去那么远,再去看那支柴,毒蛇已经沿着柴身向地上游弋。我的两只脚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目送那碧青的线条弯弯曲曲地动着,最后消失在灌木丛里面。我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待了到底有多长时间,因为没有手表,无法知道,但感觉是漫长的。心脏的狂跳,血流高强度冲击大脑的那种急剧的潮涌声,手握冰凉又有弹性的蛇身的诡异感觉,以及脑袋里的神经,因恐惧而放电炸裂的噼啪声,至今记忆犹新。尾部带红线的竹叶青蛇我怕又会遭遇类似的不测,就狠命地用柴冲朝着附近方圆几丈之内的灌木丛狂扫了一遍,还不放心,直到火热的太阳把眼前的灌木丛叶晒成干燥卷曲状,碰上去都沙沙响了,才开始动手。除了毒蛇,山蚁和毒蜂是另一个让人头痛的隐患,稍有不慎,一刀下去砍到蚁穴蜂窝之类的,可就惨了。密密麻麻的蚂蚁会从蚁穴的窗口涌出,爬到你的脚上和身上,有些大蚂蚁单只咬人不算很疼,群体攻击那还是很吓人的。大黑山蚁生出翅膀的挂在树上的蚁巢不过,与黄蜂相比,蚂蚁就算不上什么了,顶多跑到开阔处跳动,边抖边用手弹落那些已经爬到身上的蚂蚁,就无事了。黄蜂可不行,你动了它的窝,后果可就严重了,这家伙蛰人是根据亮光来确定目标的,因此,多半奔着人的眼睛去。以前的农村,你会常常看到双眼肿胀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孩子,八成就是砍柴的时候让黄蜂给蛰的。没个几天,这蜂毒吸收不了,肿胀就消不了。细腰蜂不同的蜂,毒性强弱不同。马蜂是最厉害的,个不大,毒性极强,受其攻击的人,严重的会丧命。好在马蜂不太多,而且蜂窝建在高处,一般的人,也触碰不到。我见过村里一个青年用气枪射击挂在十几米高的渡槽下面马蜂窝的,结果当然差点丢了小命。那马蜂是不蛰到人决不罢休的,你在野外无处藏身。马蜂追逐蛰人的情形,很像是恐怖片。马蜂小黄蜂也有相当的毒性,被蜂蜇过的人应该知道,被蛰后很快就是火辣辣的刺痛。它的毒刺上有倒钩,受惊后会拼尽全力将毒刺插入人体,不惜带出自己的内脏。蛰了人的黄蜂也活不长。被蛰以后,如不能及时将毒刺拔出,那么,疼痛和肿胀将会伴随你好几天。细腰蜂相对而言毒性要小一些。除了这些意外,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蜥蜴以及山蜘蛛也是需要提防的。蜥蜴不伤人,但受到惊吓突然窜出来,会吓你一跳。山蜘蛛,有的有毒,被咬了,也会肿起来。黄蜂砍柴,有时候也会有意外的惊喜,比如,发现藏有十多枚鸟蛋的大鸟窝之类的。有一次,我居然在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鸟,看着像是一只鸽子,但检查了它的全身,也没有发现颈圈、脚环或系着信物之类的。抱回家里,认真养了几天,后来才知道是一只斑鸠。巴望着它伤愈后重返自然,但我完全缺乏鸟的知识,喂水喂米,开始的时候还吃一点,后来几天萎靡不振,水米不进,最终还是死了。砍柴看似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刀子快不快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下刀的角度和力度。砍柴不同于伐木,伐木是斧子和粗壮的树木的简单对话,是重体力活。砍柴则需要对各种灌木的材质和形态要有所了解,对它的枝干弹性和应力要有预估。一把快刀,如果下砍的角度不对,效果就不好,角度太大,就像弹棉花,常常好几刀还砍不断一根;角度太小,又像是削苹果,也是半天弄不断一根。不仅如此,这两种情况还很容易伤人,前者柴刀容易被硬韧的灌木弹掉,后者则容易使刀身顺着灌木的表皮迅速垂直下滑,不是伤到手就是伤到脚。砍柴的时候最忌注意力分散,必须心手相应,眼手联动,若是漫不经心,那刀刃就会砍到抓柴的手。每年夏天都会有孩子手上被柴刀砍伤的事情发生,伤情有轻有重。经过反复的实践,我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经验,左手抓柴,不可太靠根部,要中间偏上,右手下刀的方向与柴之间保持30度左右的夹角,这种情形下,刀刃进入柴干的角度是最好的,切面也是最漂亮的椭圆形。下刀的瞬间必须加大力度,力度不够,刀刃进入一半就不再有前行的力量,卡在中间,还需要花力气拔出刀身,一来一去,浪费时间不说,还费力气。因此,要以合理的角度,快速用力地下刀。这样每一刀都会一刀两断,整整齐齐。我砍柴,干练麻利,手起刀落,一刀一支,断面平滑,切口锋利。绝不会拖泥带水,拉拉扯扯。我喜欢用大拇指或食指去抚摸新砍下的灌木枝干的断面,这平滑齐整的断面,边缘的弧既圆又锐,带来的触感十分独特,鼻子贴近了,闻到的清香是沁人心脾的。我也喜欢观察别人的柴担子,凭借对切口断面以及这付担子的相貌气质,就可以判断主人的性格、能力和水平。柴担子在新砍过柴的山地里行走,必须小心脚下。那一支支向上伫立的尖锐的柴桩,就像是陷阱里的装置,稍有不慎踩到了,轻则刺伤皮肤,重则刺穿脚板。那个时代,我们上山砍柴穿的是草鞋。同样都叫草鞋,不同的材料,不同的编法,品质就很有差异。如果是用稻草来编,质量自然最差。稻草材质松软,硬度与韧性都差,很容易被尖锐的石头和尖木桩刺穿,要是用棕榈叶来编,就结实多了。最好的当然是棕丝编出的草鞋,穿着它,哪怕脚下踩到尖锐物,也不会刺穿的。只是,棕鞋穿着砍柴太奢侈了,大概不会有人舍得。父亲虽然很不擅长干农活,但是打草鞋是一把好手,他搓的绳子又匀又紧致,简直像是钢丝绞起来一般,结实又美观。用这样的绳子编织草鞋,自然是非常强韧耐穿的。不过,他并非劳力之人,很难得表现这一手好活。实际上我们一家人还是只能穿稻草鞋干活。砍下足够一挑的柴,就开始捆扎,这捆扎最见砍柴人的功夫。有些人家,器具齐全,会带上两条丈把长的棕绳,它们的一头都系牢木搭扣。一条棕绳拢齐一捆柴禾,将绳子的一头穿过搭扣,用脚使劲蹬实系紧,并打结固定防滑就行。有这样的工具,自然省时省力。可我们家里条件不好,仅有的棕绳也舍不得用来捆扎柴薪这类粗糙的东西。怎么办?就地取材。我们会寻找一种有韧性的木本植物,削去细枝蔓叶,将其垂直于柴垛从底下穿过,两手抓住较细的一端,持续反向用力扭转,待其包含的长纤维充分柔软并具有弹性时立即借助其应力顺势形成搭扣,再把较粗的那一端穿过搭扣束缚这捆柴。捆的时候,左脚使劲抵住横卧在地上的柴捆,双手拽紧这条软柴的一端,将柴垛蹾实,再同样以双手方向扭转这一端让其软化产生反向应力,顺势盘扣在先前做好的搭扣上,将柴梢插进柴垛固定防滑。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必须一气呵成的,只要一停顿,事情就半途而废了。另一种柴担子有的孩子常常做不出柴挑子,或者挑到半道,这柴担子就散了,前功尽弃不说,在悬崖边的羊肠道上行走,失去平衡会很危险。做柴担子是需要力气和技巧的。不谦虚地说,我不到十岁就可以很娴熟地完成这个技术活,我做的柴挑子,底面整齐,因为捆绑结实,柴冲从中段偏上一点插入柴捆,不仅固定得牢,而且重心分配合理,柴冲两端的柴捆都会稳定在微斜的角度,不阻挡前行的视野,挑起来有弹性,行走的节奏好,省劲。有些小伙伴,始终学不会这门技术,每次砍柴只能我来帮忙搞定,否则,大家就不能一齐把柴挑回家了。人民公社后期,荒山基本上都被改成了梯田或者旱地,用于种植庄稼,灌木越来越少,砍柴的队伍不得不越走越远。从前,半天可以砍到两担柴薪,后来只能一担,再后来一天也只能砍得一担柴。来回路上要走上个把小时。接近午时,天上是明晃晃的毒日头,脚下是走不完的山路,肩头是沉甸甸的柴担子,有时候实在吃不消了,真想把这担子抛弃进山涧,轻身返回,但实在舍不得,只得坚持。途中歇脚那时候,村脚还有一座庙,庙边上是一座古老的石拱桥。这房子虽然叫庙,里面空空如也,三面透风,倒更像个凉亭。一到这里,无论盛夏酷暑,多么炎热,都是凉风习习,舒爽异常。炎炎夏日,干活的、行路的、挑担的,都愿意坐下来休息一下。挑着柴担子的孩子们对此更是情有独钟了,一坐下来,简直就不想起身。这拱桥下面是一滩很好的溪水,又热又累的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衣服剥光就下水了。不过,等凉快够了再挑柴胆子,身体懒散了,要再担上沉重的柴担子,就更加痛苦。确实,也就有一些孩子把担子留在这凉亭,轻身回家,让家长或兄弟来替他挑回去。我父亲是旧时代过来的读书人,四体不勤,加之在劳动改造中腰肌重度劳损,不能肩挑背扛,无法指望他来帮我把柴担子挑回家,我更不忍心让母亲和姐姐来代劳。如此一来,我挑柴经过此地,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就赶路,决不坐下来,更不会下水凉快,免得身心放松后再无勇气继续重负的行程。我宁可把重担挑回家后,再回到这里乘凉玩耍。将此重担肩负回家,用力抛在家门口一侧的空地上,拔出柴冲,将两捆斜靠墙面摆好,扑向灶头,那里有母亲早已经做好并凉却了的米汤,又充饥又解渴。坐在光滑清凉的青石门槛上,任微风轻拂,刚才疲惫不堪的身心瞬间松弛,变得通体舒坦。一切的辛劳全部消逝得无影无踪。也就在那一刻,一种混合着无比轻松、扎实的成就感以及对自己毅力的赞许等成分的快活而美好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直到今天,这种感觉如此深刻,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还是那么鲜活,那么强烈。在我以后的所有经历中,似乎再没有一件事像砍柴负薪一样给我带来如此强烈而深刻的高峰体验。什么叫如释重负,这就是!什么叫坚韧不拔,这就是!生活总是辩证的,繁重的劳动,令人疲惫不堪,甚至造成苦痛,但也带来了简单而实在的幸福感。在大多数情况下,一份辛劳就有一份收获,就有一份快乐,这两者相辅相成,互不分离。推荐阅读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1)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2-卯时)大雪封山
2019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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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2-卯时)

按语:小时候劳动时的很多用具,在网上都找不到图片,比如布缚、两头翘起的扁担、刀匣之类,勉为其难,只得凭记忆自己动手画出来,聊做示意吧。【卯时】【耙松针】】公鸡打鸣,破晓。我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带上铁钉耙(就是猪八戒手上拿着的那件东西)和两只大布缚(一种开放式麻布袋,用两米见方的粗麻布近角对接缝牢而成,一般麻布用靛青染成微深的蓝色,以区别于普通麻布袋,常用于蓬松类物品,如干草、松针、棉花等),去把别家还在酣睡的几个合得来的小伙伴喊醒,我们头天晚上约好了要一起去后山的松林里耙松针。布缚示意图挑布缚的扁担示意图前山靠右侧的那块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是盛夏,可这高山的清晨,空气里还是透着一丝凉意。耙松针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干的活。松针这东西,充满油脂,易燃,是生火的好引子。夏季,是农村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忙得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偏偏这时候的柴薪枝叶茂盛,水分重,生火既费劲又费时。看着母亲躬身用吹火棍使劲往灶膛吹气,也迟迟不能助燃,反而被滚滚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心里就很难受。家里若是备着枯松针,即便冷灶鲜柴,生火也不会那么麻烦。在那些尚未干透的柴火下面,塞进松针,先将它点着,让其产生的热火将压在上面的生柴烤热、脱水,连续几次之后,这些生柴就会被引燃。松针的作用大,但有一个缺点,就是不耐烧。一大把进炉膛,一会就烧完了,生一次火,就必须耗用很多。若是储备用完了,必须当天一大早去耙来,才能保证早餐准时开饭。尽管,母亲并不忍心让我这么早就起床上山耙松针,但也不得已。她自己要去自留地里照看那些瓜果蔬菜,分不开身。社员家庭,情况大同小异,我们这些毛小孩就派上用场了。这件物事装上一支长木柄就是完整的铁耙村子附近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山,山上有松树、杉树、柏树、竹子,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木,林子里以松树最多。人民公社时代,树木是集体财产,不能砍伐,连树枝也不能动,但掉落在地上的松针可以自由采用。村子后面的这座山,以松树为主,一直绵延到很深的地方。最近的松林,只需走一刻钟的羊肠小道,即可到达,那是大家耙松针的好去处。松树长在山的斜坡上,枯落的松针也自然顺着坡铺着。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在几个松树交接重合处,松针最厚,脚踩上去软软的,像个毛垫子。如果一切顺利,只要一二十分钟,我们就可以耙拢起两大垛,基本可以塞满那两只随身带着的大布缚。耙松针本身虽不是什么技术活,但必须处处小心。如何在铺满松针的坡地站稳脚跟,这很有讲究。松针很滑,没有经验的新手,就那么把脚踩上去,十有八九是要滑倒的。在树林里的坡地滑倒,虽说有树挡着,不会滚下山,但也要吃点皮肉之苦。有经验的人一定是先在下方,寻找一块松针较薄的地方,耙去地面上那层薄松针,露出下面的土,把双脚站实了,再用钉耙去耙拢附近的松针,将其归置到一个稍微开阔一些的空地上。一处耙干净了,再找下一处。地上的松针在使用钉耙的时候,必须调节力量,用力太猛,就有可能把松针下面的泥土砂石也一起划拉进来,装袋子的时候,就得处处留心,剔去这些东西,也挺麻烦的。用力太轻,一次耙到的又不够多。用力均匀合适了,一次就能把一片耙得基本干净。如何让两只布缚装下更多的松针,这是学问。上下山一趟,要走很多路,总希望每次多弄回去一些。同样大小的布缚,不同的人来装,差别很大。有经验的人要比新手多装下一倍的松针。这需要小伙伴之间的相互配合,一人打开布缚,一人往里装,快满的时候用脚去夯结实,腾出空间再装,这样重复多次以后,这口袋正面的空间就会越来越小,不过边上仍然可以硬塞下不少,因为松针蓬松,弹性很足。如果帮手很多,两个人抓住对角,张开看上去已经满满的布缚,再跳进去一个孩子,撑着拿袋子的这两个孩子的肩膀,使劲蹦,用力蹾,又会腾出不小的新空间,可以接着往里装。几十年后,我在超市第一次看到真空收纳塑料袋,就忍不住想,如果现在再去耙松针,一定把这东西带上。当年要是有这样先进的装备该多好^_^担着两大布缚松针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怎么才能把路走稳当,是另一个难题。山道大约是这个样子的塞满松针的大布缚,就像是两个横着的巨大椭圆气囊。东西的分量虽不重,可体积庞大臃肿,担着走路很是麻烦,尤其是下坡。山道的两边都长着夹杂着荆棘的灌木丛,挑着两大袋分量不重的东西,如果没有经验,那一定不是被这个绊住,就是被那个勾牢,或者挑子的一头撞在边上的障碍物,弹得原地打转;个子小的人,扁担两头的麻袋都贴着地面了,如不踮起脚尖,就只得拖着两大包东西往前走,那就非常吃力了。尤其是在这些下坡道的转弯抹角处,最容易被卡住,动弹不得。挑子太庞大,看不清前行的路,就会脚底打滑、踩空。每年都会有孩子挑着担子从山上摔倒滚下,好在下面就是种着玉米秧子的坡地,而且这装满松针的布缚,就像是安全气囊,缓解了危险。除了压坏公家的玉米秧子,再就是受点惊吓,其他危险倒也没有。母亲很担心我的安全,为了防止我受伤,专门给我缝制了一对小一些的麻袋,虽然装的东西少一些,可方便行道。不过,这副口袋承载了母爱的口袋,我只用了一次,因为,不想在和大家一起干活时,让人觉得我懦弱和娇气。我自己吃过几回苦头以后,慢慢摸索出了一条经验,就是这装满松针的布缚担子,决不能横着跳,只能是前后与脚下的路面成一个方向,担子的重心需要稍微后移,保持两只袋子前低后高。这样的方式最合理,两边碰不到树木杂物,前后也不会擦到地面。只是挑着的时候调整肩膀的位置,前后移动重心都可以。若是后移,就需要用双手在肩膀和前面的袋子之间稍稍托住,防止整付挑子向前滑,若是前移,则需要用双手把住扁担的前半截往下用点力气压一压。这样挑,固然会费力气,但是安全方便行走,只要坚持到大路上,即可回复正常姿势。现在想来,我们这些当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还真是能吃苦,能学习,能够在实践中摸索经验的。【敲竹桩】并不是每天的这个时辰,都去耙松针。有些天的早晨,我也会带上背篓和柴刀去竹林里敲捡枯死的竹桩。带根的生竹桩竹桩就是竹子被砍后留下的部分,竹子的根部加上延伸到地下的一些竹干和主鞭。这东西密度高、结实,干燥后是很好的燃料,火力旺,耐烧。几支进灶膛,足以保证做熟一顿饭菜。一般的毛柴禾,不经烧,须得不时地往灶膛里添加,保证火力不减,以前,农村的厨房,除了母亲在灶台上忙活,灶膛口,还需要坐着一个人及时添柴维持火力,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只有一个人在厨房,那必须两头兼顾,遇到炒菜的时候,更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竹桩这燃料,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让母亲心无旁骛地对付灶面上的活,毋须分心去理会灶膛,这样做一顿饭既省时又轻松。它最大竹桩的高低大小,全依砍伐人的心情而定,不想费劲弯腰的人,就那么站着伐竹子,留下的竹桩也就高。对公家来说,这是浪费,可对我们这些捡柴人,这是最喜欢的,一早上只要找到几只这样的竹桩,当天的任务就完成了。如果这是一个负责任又能吃苦的社员砍竹子,那么就会离地很近处下刀,留下的竹桩又短又结实,我们这些孩子是掘不动的。短的新竹桩,大多数还长得很结实而弹性十足,用刀背去敲,声音响亮,却会把你的柴刀反弹出去,它自己则岿然不动,你只得望而兴叹。那些死去时间太长的,内部已经腐化,稍稍一碰就倒,方便是方便,只是这样的竹桩就像是玉米杆,一把火就没了,根本不经烧。最理想的,是拿柴刀背用力敲,发出的声音沉闷,多敲几下根部就开始松动的那种。材质有所干枯,但有机质未腐化,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这样的竹桩,品质上乘。在火光熊熊的灶膛里,你可以发现扔进去的这类竹桩,会被炉火烤出油汗,仔细听有轻微的噼啪声,散发出竹子特有的清香。枯竹桩已经用柴刀放倒的旧竹桩夏天,在竹林里敲捡竹桩,最大的烦恼就是蚊子巨多。竹林里的蚊子与家里的不是同一品种,它身材细长,尤其是腿,长得像是在身上挂着几条黑线,肚子上满是黑白花斑,飞起来悄无声息。被它咬上一口,当时毫无感觉,一会伸手去挠,已经起了一个大包。这蚊子咬起的包,并不厚,只是很白很大,外圈有血色的细痕,中心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红点,痒得很。竹林里的蚊子大体是这样子人只要一进竹林子,蚊子就像是饿了很久的饥民见到了准备放粮的财主,四面八方地赶过来,绕着飞,驱赶不走。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有驱蚊水这类东西,即使是知道,穷的也用不起。只好用土办法,穿着长袖的厚麻布衣裤,脖子围上一块破布,防止露肉。在竹林里,不能静待着,必须大幅度活动身体,以妨碍蚊子停稳瞄准毛孔。清晨的竹林里,张牙舞爪的劳动者与觊觎偷袭的吸血蚊,同频共振,那是名副其实的与蚊共舞。清晨的竹林子敲竹桩必须速战速决,拖拖拉拉的人,会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奇痒难忍。背篓装满了,就得逃也似地赶紧离开。背着装满竹桩的背篓下山,太阳从身后山顶的天空把光线洒到村后的山岗,阴影慢慢下移,像是扯下一块深色的帷幔,一个粉墙黛瓦的、精神抖擞的村子被缓缓打开。最喜欢就是从前山竹林往下走的这段路程。走上一阵,坐在途中视野开阔的某块大石头上,俯瞰初升的太阳用光明驱开夜的阴影,目光跟随那巨幅光幕徐徐下移逐渐抵达我们家的屋顶。村子周围的各家自留地里,这时候都有了劳作的人,他们在施肥、浇水或除草,彼此隔着很远也相互打招呼,大声聊天。炊烟袅袅上升,伴随着柴火味和饭菜香的气息也钻进了我的鼻腔,唤醒了胃的饥饿感,催着我赶紧起身,背上沉甸甸的收获快步下山……。走出竹林下山途中眼前的景象推荐阅读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1)大雪封山
2019年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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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1)

引子在过去的一年里,我陆续写了亲身经历的春秋冬三季,唯独缺了夏。“春归吾心入诗画”写的是故乡的春日盛景;“故乡的秋”和“故乡明月:何事偏向别时圆”写的是秋季;“大雪封山
2019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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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小凯两三事

按:这是杨小凯去世那年的十月份,我所写的一篇纪念文章,当时放在博客上。一转眼,小凯去世已经十五年了,时间过得实在是快!今天是杨小凯忌日,我找出了当时的这篇东西,稍作修改,在公告刊出以示纪念。这次杨小凯教授(1948-2004)7月7日,杨小凯逝世,那时就想写一点东西悼念他,可是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纪念文章,我就不想凑热闹了。我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可是,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个念头。昨天在冯钢兄的网站上偶然看到了吴小娟纪念丈夫小凯的文章,很是不能平静,内心有一些感念需要记下来。我和小凯总共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1998年的6月份。那时我因公务出差去北京,住在北大的芍园。学生柯荣住来看我,告诉我杨小凯最近在北京,准备在光华管理学院做一次演讲。我当时很是兴奋,杨小凯,这个人可谓神交已久,80年代后期在做硕士论文时,他的那本由国防工业出版社出版的《数理经济学》就是案上必备的参考书。对其中已经初显端倪的杨氏分工理论,最有兴趣。后来在指导我的第一位研究生何樟勇同学做新增长理论的硕士论文时,也好好读过他与博兰德合写的内生劳动分工的著名文章。我也非常理解他在纪念哈耶克的文章中所表示出来的价值观和情感倾向。总之,通过这些文本,我早就认识了小凯,对他非常敬佩。大概是在6月26日的晚上,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二楼的演讲厅里,我终于见到了杨小凯的真人。那次慕名而来听他演讲的老师和学生非常之多,走廊里和窗台上都站得满满的。幸亏荣柱利用他在学院当助教的方便,早给我在前排安排了一个坐席,我得以近距离清晰地听他的演讲。那次他好像已经得到了澳大利亚公民的身份,讲他的制度竞争理论,声音不是很宏亮,但是却用尽气力地讲着。观点自然非常直率和激进。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当时全国上下对某位领导表示强烈好感的情况下,小凯对他的这位湖南老乡的批评却非常严厉。认为在他任内,中国经济改革的理念反而变得式微了,中央集权的一套做法又恢复了。我当时就想,湖南人似乎历来是同乡一家亲的,这种特性在小凯身上似乎不太明显。他对商业银行私有化和土地私有化的主张也毫不含糊。从演讲中,我判断那时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运用自己的经济理论和模型解释各国经济发展的差异,并且对经济史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不断地援引英法西等国的历史材料来加深听众对制度竞争益处的认识,甚至在两岸统一问题上,他也坚决地贯彻制度竞争带来活力和经济绩效的观点。那种对自己理论的自信和直言不讳、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的气势,我相信所有的听众都是印象深刻的。他对超边际分析的自信,在他介绍自己新出的《经济学原理》一书时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他认为自己的这部《经济学原理》所写的才是真正的经济学,是能够取代萨缪尔逊、斯蒂格利兹《经济学》的传世之作,将开启经济学的一个新时代。我对他的这个判断心存疑虑,因为,《经济学原理》作为一部研究专著,其水平自有公论,但是作为教科书,似乎在叙事方法上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比如,我粗略地数了一数,全书居然有近四百个复杂的数学方程,对于一本要传世的教科书而言,这些方程每一个都是读者的拦路虎。要知道,高明的马歇尔当年撰著《经济学原理》时,全书没有一个数学方程,所有的数学推导都放到了注释和附录当中去了,为的就是方便学生阅读;而且,马歇尔的英文写作典雅而简洁生动,学生的阅读体验相当愉悦。至于萨缪尔逊的《经济学》,在叙事和文体上的优点众所周知,同行对此心悦诚服。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凯的《经济学原理》一书有待改进和完善之处有不少。不过,我对自信满满的小凯还是非常喜欢的。演讲结束后,很多听众都涌到讲台前请他签名或者咨询问题,本来我也想上前同他讨论一下到浙江大学讲学的事宜,但是人太多了无法长谈,他只是匆匆地给我留了个电子邮箱,就告别了。巧的是,小凯一家也住在芍园。第二天傍晚,我和荣柱在芍园吃饭,看见林毅夫教授也来到芍园,他告诉我是来找小凯的,要安排小凯一家第二天的活动。林毅夫走后,我和正在前台办手续的小凯聊了几分钟,我正式邀请他到杭州来看看,到浙江大学来讲学,他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邀请,末了还强调夫人小娟没有去过杭州,对杭州有很美好的想象。随后我们也就分别了。这是我和他的第二次见面。后来听说小凯一家那天去了颐和园和长城,但是不知怎么把一个放护照等重要物品的小包丢了,小凯急得团团转,一度怀疑是国内的某部门做了手脚。后来终于在出租车上找回了这个小包,事情也就解决了。一晃三年过去了,直到前年——2002年7月4日,我才第三次见到小凯。这次他是兑现自己到浙江大学来讲学的承诺,夫人吴小娟随行。7月的杭州已有些热,我们都穿着短袖衬衫,而小凯却还穿着夹克衫。此前,我已经听说他得了恶疾,但是并不知道他已经皈依了基督。我代表学校在楼外楼宴请他和小娟。他刚刚结束在经济学院的演讲,人看上去有些疲劳,但是非常兴奋,也许是恶疾的有效控制以及皈依基督的心灵变化使得他看上去有一种圣洁的神情。这个神情是三年前北大那次见面所没有发现的。现在回忆此事,更加体会到皈依基督教这件事给小凯带来的变化。我点了杭州最具特色的名菜:西湖醋鱼、蜜汁火方、宋嫂鱼羹、叫花子鸡等,他的胃口不大,但是每一样都认真地品尝,小娟在一边非常细致地观察他,随时提出意见和建议。那天我把好友旭昆、周明等都叫上了,大家都想多请教一些问题。尤其是周明,年龄和小凯不相上下,对中国的基本问题最为关心,而且他本人又是专攻历史出身的,与小凯有很多的话题。小凯也是非常热情地讨论中外历史演变中的一些问题。他的谈兴非常高昂,在说到自己到台湾政治大学演讲,学生向他打听杨曦光此人是谁时,他抑制不住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这时的小凯,对自己一辈子所做的事情的满足之感是显而易见的。他历尽磨难,但在人生步入晚年之际,已经开始收获累累硕果。他最终是一个获得了真正幸福的人。这次见面我们合影留念。我还特意带上了三年前北大给我签名的那本《经济学原理》,又请他在同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想,这大概是国内唯一一本有小凯两次签名的著作了。我请他在气候更好的时候再来杭州,甚至可以在浙大兼一个时间较长的教职,他答应考虑此事。这次见面是和小凯的第三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后来不断打听小凯的消息,他的学生孙广振君来杭州期间,告诉我小凯的情况,得知病情恶化,再后来是网上的募捐倡议,然后听到的就是他去世的噩耗。小凯这个人,他的气节、他的操守,尤其是在皈依基督以后焕发出来的仁厚之爱,都让我体会到了一种人性之美。他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在同代人中,他的经历非常人可比、他的价值也非常人可比。他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动荡和奔波之中度过,甚至可以说身心都处在颠沛流离之中,但是在最后的几年里,他找到了自己的信仰,所有的这些磨难都成为心灵升华的沃土,这最后点睛的一笔为小凯的一生以神奇划上了句号。小凯的一生留给后人的启示非常丰富。后辈当然可以依旧按照自己的计划去生活,去选择,但是每当想到杨小凯,如果你心里还是有一丝感动,那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其实驻留在人世间。小娟在文章中写道,在小凯死后,她已经不再惧怕死亡,看到小凯留给她的三个可爱的孩子,她彷佛看到小凯一直活在他们中间。我想,每一个与小凯有过交往的人,或者用心理解过小凯的理论和信仰的人,都会在不同的意义上感到小凯的存在。尘世的生活,在本质上有何意义,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但是这么多人都在谈论小凯、怀念小凯,不得不让我们对人生本真的一面有重新思考的冲动。我们纪念他,不仅是他的学问,更是他的人格和情操;我们纪念他,是要更好的理解他对这个世界的责任心和期许。小凯是今天我们这些活着的经济学从业人员的一面镜子。延伸阅读1、罗卫东
2019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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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梅雨天,毕业季,临别之际,再絮叨几句

按:每年的毕业季,总有千言万语要对即将离开校园奔向社会的同学们说……。临近毕业的一个月里,整个校园笼罩在交织着毕业的快乐和离校的伤感的特殊氛围中。在大学里,似乎再也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像毕业离校那样把你们的笑声和哭声如此频繁地连在一起的了。在求是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你们踯躅的身影,你们是那样地想留住关于这里的每一个记忆,不论是快乐的、忧伤还是痛苦。你们百般不舍,不遗余力,想让这一切定格,变为永恒。所有这些,我感同身受。看到大家的笑脸,我也会油然而生出一种混杂着欣慰和忧伤的感受。是啊,四年前,你们刚踏进校园的那种青涩、纯真还历历在目,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别,再见面时,大概已经记不起你们曾经如此青春、激情、满怀憧憬的脸。甚至,你们其中的某些同学,我这辈子也许再也不可能见到。关于求是园里的相遇相识相知,大概只能以模糊的印象在彼此遥远的记忆中一闪而过……。你们是如此地善良和可爱,如果以理想和浪漫的态度来看待毕业,难免会有一种内心的痛楚,是由惆怅、伤感、遗憾甚至有一丝懊悔共同调制而成的痛楚。每一个同学和室友,在这个时候都是那么地好,学校的每一个犄角旮旯,现在看来都是那么地美,同学老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那么地拨动心弦。总之,一切的一切,难以割舍。我相信,这种强烈依恋不舍的情绪会在未来几天里萦绕着你们。可是,无论如何,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在自己读书的大学里待上一辈子,即便此生都在大学里工作和生活,这所大学也不会再给你们读书时代的那种感受。你们必须与大学说再见,就像将要飞上蓝天的雏鹰必须要与父母营造的温暖的窝说再见。这是成长的必然!毕业典礼上,老师、校友代表和校长都说了很多提醒、勉励和鼓劲的话,言之切切,今犹在耳,他们说得全面说得深刻说得生动,基本精神,我都同意,不再赘述。在这里,我还想以一个在大学学习工作40多年的前辈的身份,再絮叨几句。第一、人类这种生物,受制于自身的生理局限,永远都不能准确地预测世界的未来。对于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各种重大的变化,我们即使天赋异禀,竭尽全能,也无法准确全面地预判和因应。我们真正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我们真正可以期待的变化,正是那种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推动的变化,在这个意义上,世界是被人创造出来的,你们可以成为创造新世界的人;人也是被自己创造出来的。这正是我们与那些生物界的近亲们的根本区别。人类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英雄和贤哲都向我们昭示了其中的道理。即使我们不能改变客观世界的必然,我们然可以改变自己以适应世界的“变化”。所以,我首先希望的是,作为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你们应该怀抱一个属于自己的理想——一个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变世界的理想,一个通过创造世界来创造自己的理想;即使世界已然无法改变,我们还是能够改变自身来调适与它的关系,使自己的生活具有品质和尊严感。第二、我们不应该始终追求简单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应该追求符合最大多数利益的个人目标,应该追求与好社会的要求相一致的个人幸福。人的快乐有三个层面:感官的、德性的和知性的,三者之中,越到后面,离开永恒越近。感官的快乐稍纵即逝,非不断重复不能维持,它的强度呈现边际递减的生物学特征;德性的快乐已经能够超越了感官的束缚,苏格拉底曾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所谓德行的快乐依然经过了初步的审视不仅值得过,而且会有欣慰和坦然,会有深深的无愧于人的自足感;知性的快乐是最可靠和永久的。“朝闻道夕死可也”,孔子的感叹很有内涵。教育,特别是大学教育应该让你们能够超越单纯感官快乐的追求,具有道德审视的勇气,也提供追求知性快乐的可能性。求是园走出去的你们应该在未来的历练中找到追求稳定而恒久之快乐的秘诀。第三、正如短跑取胜的关键是反应力、爆发力,短期的成功,要靠机敏和即时的表现,但是人生的竞赛就像是跑一场马拉松,最终胜负取决于对目标的执着、耐力和顽强的意志力。可以争一时之长短,有时候必须要争一时的长短,但是绝不可以陷入一时的长短而不知自拔。失败一次或者数次的人生太正常不过了,大多数人都是屡战屡败的,但笑到最后的人总是理想坚定、目标明确、百折不挠的人。一个人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收获,只要想改变,任何时候都不会晚,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晚年变法,艺术大放异彩,这是艺术史上的佳话。你们年轻,不可避免地会犯错误,会走弯路,但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要太着急,冷静下来,分析原因,调整方案,重新出发呗!第四、每一个人要想安全地生活,总要通过艰苦的训练,在某个领域形成自己的独特优势。没有门槛的职业是最危险的职业,需求再少,只要有门槛,你就是安全的。所以,要脚踏实地、持之以恒地训练、积累自己的专业技能。职业本身高贵和低贱的差异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但一个人对待职业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大学学到的只是一些基础的道理,专业训练还有待于今后继续强化。记住,只有身怀绝技,才能绝处逢生,自己有绝活,人生的安全感和自信心才有根据!第五、人和人,就其作为人的本质而言,是平等的。你们千万不应该因为自己名校毕业的历史,就有高人一等的心理。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特殊理由和依据。无论对己对人,都要有平常心。功利地说,世事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你高他低,明天他高你低也未可知,所以,绝不要歧视他人之举。其实,对他人的宽容和尊重,也会变成你心底里的快乐。第六、人类正确的感觉、认知、行动总是建立在我们健全的身体功能基础之上。人是生物,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目前尚无法扭转。虽然你们如此年轻,浑然不觉自己身体的限制,衰老和死亡离开你们似乎很遥远,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如其来的。身体的疾病也是如此。从现在起就要关注自己的身体机能。“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虽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适用,但我们人类从非洲大陆向世界各地繁衍,都是依赖肌体的运动,人类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进化到不靠运动和营养而有高性能肌体的地步。老生常谈,营养、劳逸结合和喜爱运动是身体正常发挥机能的保证。这一点,作为父辈,作为过来人,作为曾经的青年,尤其要对你们强调。你们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亲人爱护自己的身体。切切!第七、养成良好的学习、思维、生活和工作习惯,这会使自己终身受益。一些成功的人一辈子能够做出多个方面的巨大贡献,除了其与生俱来的才华,最重要的还是后天良好的习性。如果有了正确的判断,那么执行力是关键,浅尝辄止、一曝十寒、半途而废等等这些习性,是职业的天敌,也是人生的大忌。它们会令人一事无成,信心尽失,抱憾终身!第八、在人类的所有德性中,仁爱、正义和审慎这三样总是最基本的,不论社会如何变化,也不论你遇到什么样的人,你自己的德性就是你的处境。社会的情况自然远比学校复杂,人性的表现也远比单纯的学生更具多样性,但有三主德支撑,则可以不变应万变。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虽然离开学校了,书还是要继续读的,不仅要读,而且要多读,博览群书,尤其是要多读好书。其中的道理被人讲了千万遍,我以前也在其他地方讲过了,这里不重复了。以上这些话,有的是老生常谈,有的流于空洞,拉拉杂杂、唠唠叨叨,也许有些烦人。但亲爱的孩子们,作为老师,我是如此渴望着你们能够过上真正快乐的生活,总想一股脑儿把自己认为重要的都告诉你们,不论对错,毕竟用心良苦。但愿你们能够理解我此时的心情。你们从这里走向天南海北,物理空间阻隔着我们的交往,但是我们在网络空间里面的交流丝毫不受限制。想学校了可以多上朋友圈看看!这里有学校重大活动的报道,有老师和同学们的行踪,有继续留守的同窗对你们的牵挂。求是园永远是你们的家,你们爱学校,矢志不渝,学校爱你们也是理所当然。学校是你们魂牵梦萦的家园,你们任何时候想回来,她都张开怀抱、热烈欢迎!为了帮助你们更快地适应离开学校以后的工作和生活,母校建立了覆盖全球的140多个校友会,有热情的学长为你们解疑释惑,为你们分担忧虑,为你们架桥铺路,在这里可以找到另一种家的感觉。再见了,孩子们,祝你们未来的日子过得精彩!又:文中的图片就不一一标注了,什么季节、什么地点,你们肯定都说得出来的。原来在身边的风景,现在都沉淀在心里,这样的感觉也不错!推荐阅读:罗卫东
2019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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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建筑该是啥样

浙江大学之江校区都克堂按:本文发表于与《建筑与文化》2007年第5期。原文标题为“大学空间与民主精神”,本公号推出时略有删节。高教界流行的一句名言,即老清华校长梅贻琦所说:大学乃大师之谓也,非大楼之谓也。这句话用来讲老师的水平对于大学的重要性,是不错的,没有人会反对。可是我还是想要说,大楼并非不重要,尤其是当我们用大楼来指代所有的空间设施时,更是这样。平心而论,我们对大学的感情一方面是来自于其中的老师和同学;另一方面则来自于我们曾经生活过的校园的一切场景,包括建筑和景观。前者容易达成共识,而后者很少有人仔细考虑过。在我们的大学时代,我们认识了一些能够给我们在知识和人格上以教益和启迪的师友;和他们一起演绎了一些故事。这些事件都有其具体生动的情境、场景以及承载的空间。我的一个熟人把他讲大学的一本书起名为《大学是一连串的事件》,他当然讲的是大学里面曾经的活动,好像没有专门讲到建筑的,可是我很喜欢他的这个说法,我想建筑在构成大学的一连串的事件中总是不该缺位的角色,虽然它事实上总是被人忽视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高度流动的时代,大师常常是辗转东西,南征北战的,只有那些建筑沐雨经风,总是不离不弃坚守在校园里,在我们回忆往昔时候,它们常常作为陪衬,其实是处处都少不了的。浙江大学玉泉校区是的,我们常常那么深情地回忆起大学的食堂、图书馆、林中小道、长椅和石凳,还有承载了许多“神话”和传说的人文景点。我们每天行走在校园里,见得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建筑和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人在各式各样的建筑里。也许你在读书的年代里还无法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一旦离开了大学,离开了这个空间,就会突然地意识到,这些装置的存在多么地重要,是那么地令人神往。浙江大学之江校区下红房我在大学读书和工作已经30年了。对人对景似乎日近麻木,不再有那般梦魂萦绕的牵挂和感动。可是,当看到离校数十年的白发苍苍的老学长回到母校,目光急切地寻找自己曾经的足迹,流露出朝圣般的虔诚和激动,当看到走出校门不久的学生像扑向母亲怀抱的游子,眼里闪动泪光,寻找自己熟悉的场景。而当他们再也无法找到自己当年曾经的足迹,眼里面的失望,话语中透出的无尽遗憾和惆怅……,我的心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浙江大学之江校区情人桥我在想,某些类型的建筑总是特别适合于充当人类审美判断和价值判断的载体和对象的。一条蜿蜒的铺满了鹅卵石的林间小径总要比一望无际笔直的混泥土大道更能造成某种人类的亲切的印象,甚至于容易引起某种情思。坐在实木书桌和地板围成的教室里看书,总还是要比坐在冷冰冰长条金属窄幅课桌边上看书有更多的温暖和沉静。浙江大学之江校区钟楼我的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总是对我说如何怀念读大学时,和朋友在玉泉校区永谦活动中心前面的长木椅子上聊人生、看星星的美妙感受。这或许是种美化了的心理感受,可就是这一把长椅子便可让学生留下如此好的印象,这足以让我们的建筑师们反省。我在想,将来他或她向自己的孩子讲到大学时,总还是会描述坐在椅子上看星星的经历的。为了体验他所说的那种美妙,我还专门在晴朗的夜晚去坐了一回以前决不会引起关注的这类椅子。当然,我没有他那样强烈的感受。我在想,这种感受总还是很多因素搭配的结果,适宜的天气,好的朋友,特别的一个经历或者事件衬托的好心情……。浙江大学玉泉校区永谦活动中心也许是远离了老师和学生的心灵感受吧,今天那些设计新大学或者老大学新校区的建筑师似乎都没有认真地反思过自己曾经的大学经历以及建筑在其中的功能。我是比较害怕看那些老大学的新校区的,尤其害怕去高教园区参观。首先是面积很大。一般的高校,招收万把人左右的规模,占地都在千亩以上。极目望去,除了点缀在空旷地面上的建筑群以外,就是大片的人工草皮和移植的各类树木。建筑的间距和人行道都非常宽敞。地面场景几乎是一览无余的。其次就是整体风格的雷同。不仅各地的高教园区几乎分不出彼此,完全缺乏个性和风格,而且说实在的,要是有人告诉我这里是工业园区或科技园区,我也不会感到奇怪。第三就是建筑缺乏个性。到处都是崭新的,镶嵌着玻璃的房子。墙体也都是贴着或者横条或者竖条的墙砖。建筑内部的走廊也几乎清一色地类似于宾馆或者写字楼。在这样的地方读书,似乎不太容易沉静下来,也产生不了甚么亲切感的。我想古代的书院在选址上无论是否有意识地讲究过,依我今天的眼光来看真的是非常地适合讲经、读经和研经的。未必在每个教室边的天井里都种上芭蕉树、修竹或者别的什么能够引人遐思的植物,光是周围绿树成荫,古木参天就很可以称道。起码氧气和负氧离子的供应是充裕的。这些对于高度运转的大脑是多么的重要啊!岳麓书院
2019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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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心灵史(10):学海逆游记

按:这是我于2004年完成的博士学位论文《亚当斯密的伦理学》的跋文。该论文经修改后于2006年1月份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问世后受到不少积极的评价,德高望重的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专门给我写来长信予以鼓励,张曙光教授更是撰写了两万余字的书评,王元化、李泽厚等老一辈著名思想家也通过各种形式表达了对拙作的关注。著名伦理学家、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万俊人先生和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教授汪丁丁先生为本书撰写了序言。学术界的新锐陈春良、李华芳等也撰写书评或者访谈录予以传布。三年后,2009年。拙作获得了第五届教育部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二等奖(哲学类)。虽然早已年过半百,盘点一下,学术成果却乏善可陈,并没有一部真正令自己满意的代表作。但若非要我举出一项略为像样一点的作品,那么此书勉强可以凑个数。20年前,我的治学兴趣渐渐从作为显学的经济学转向当时不怎么景气的哲学,这样的选择似乎与大多数人的做法相反。是故,本序言略作修改后名为“学海逆游记”刊于公号。
2019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