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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我的大学岁月(下二)

罗卫东 来英书院 2022-07-15

按:文艺体育,轶事奇闻,饮食、男女,也是大学本科生活中值得写一写的。



体  育

第一学年,我人小力薄,很多体育项目都不能达标,无论是体能类、球类、田径类。和那些在广阔天地里锻炼过的、身强力壮的大哥大姐相比,更是自惭形秽。第一学期的体育课,有一个项目是扔手榴弹,练得右胳膊都肿了,还是扔不到30米的达标线,第二学期补考了才通过。

大概是年级太小就读大学的原因,我入学不久就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经常彻夜失眠。不敢用安眠药,怕产生依赖,损害自己的记忆力,只能长期服用补脑糖浆,再就是大量的体育运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熬到凌晨四五点钟,索性起床去运动。一个人沿文一路、教工路、保俶北路、文二路,绕行跑步,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反复地拉长缩短,脑袋里数着脚步,也就不思考,得到稍许的休息,可以去对付一天的课程了。医学杂志上介绍,洗冷水澡有利于增强体质,大二第一学期一开学,我就开始洗冷水澡。当时文二街附近没有公共浴室,最近的要去卖鱼桥,步行差不多要个把小时,只好在与厕所一体化的男生集体盥洗室冲澡,到了冬天,天寒地冻,也咬着牙坚持冷水澡,一边洗一边跳着脚嗷嗷大叫来缓冲彻骨之寒。且不论跑步和洗冷水澡是否有利于体质,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大大地增加了我的饭量。

跑步加洗冷水澡的体育锻炼方式,大概持续了有大半年,到次年初夏,就不得不突然停止了。大概是1980年初夏的一个清晨,我照例在四五点钟去外面的马路上绕大圈跑步,一圈四五千米跑下来,天已经大白,跑到杭师院大门附近的11路公交站时,开始减慢速度,改为快速步行。不知怎么就看到了站牌下面的烂泥沼里,有一个大骷髅,上下颌咬合在一起,牙齿十分整齐,头盖骨上似乎还粘着几个头发。因为太早,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这个骷髅,巨大而空洞的黑眼窝斜望着天空,两排白牙森森发着银光,似笑非笑,那样子实在太恐怖了,我被这一幕吓坏了,像触了电一般浑身战抖。发疯似地逃回了寝室,此后的一个多星期,只要我一闭眼,就会出现这可怕的图景。好像还发烧了几天,估计是被吓的。此后就再也不敢大清早一个人去跑步了。

不能跑步了,只好开始学习各种球类。受中国女排精神的感染,系里排球运动非常兴旺,只要下午不上课,也不安排开会或者集体自修,我们几个铁杆的运动分子就会约上一帮同学去操场打排球。体育设施差,坑坑洼洼的地面是靠黑煤渣碎成沙子大小的颗粒铺在上面找平的。一场球下来,手掌手臂都是乌漆嘛黑的,如果摔倒在地面,那就会蹭得皮开肉绽。文二街的这个校区没有足球场,喜欢踢足球的同学只能走远道去本部。大学时代,我对足球没什么兴趣,总觉得动作太过野蛮,令人生畏。毕业后的几年里倒是和系里的年轻老师一起踢过几年。

我们读书的时候,西湖的自划船是可以出租的,班里团支部活动,也会选择去西湖游船。第一次泛舟湖上,是入学不久,时值深秋,天朗气清,清风徐来,一叶扁舟在三潭印月、阮公墩、湖心亭一带悠然游弋,感觉非常美好。团日活动,除了远足,就是划船比赛,按照寝室分成不同小组,每组六人,从六公园码头出发,一直到划湖心亭,谁先到谁赢。第一次划船,两手如何持桨,如何用力,这些都无人指导,动作全不得要领,只凭感觉操作,结果用力过度,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全身酸痛,连走路都不利索了。


文  艺

我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基本上都是听着革命样板戏的唱腔长大的,要我们唱个京剧现代戏的段子,那是张口就来,毫不打疙瘩的。可以说人人都是“你点我唱人肉卡拉OK机”。“智斗”“迎来春色换人间”“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誓把那反动派一扫光”“临行喝妈一碗酒”……,一字不漏、一点不走调地唱下来,是毫无问题的。但是会西洋乐器和歌曲的人不多。一部分同学会拉二胡、吹笛子、吹口琴什么的,有几个会拉手风琴,会小提琴的凤毛麟角。至于会弹钢琴,大学四年我没有遇到过一个。

每年元旦,我们也会举办文艺晚会,大合唱、小合唱、男女声二重唱、独唱、相声、独幕话剧、戏曲、小品、哑剧、乐曲合奏、独奏,等等,节目丰富多彩。班里有位姓林的女同学,是杭州本地长大的,会拉小提琴,在我们这些土包子眼里,那实在是太女神范了,她一上场,一招一式引来大家艳羡的目光。她因为文艺方面突出的技能,一进大学就被选为年级文艺委员。

年级举办的文艺联欢会,全班所有人都要参与,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同学,几乎无人会玩乐器。我父亲能拉一手漂亮的京胡,却从未教过我。干农活和读书长大的我除了凑合着吹几首简单的口琴曲,其他啥也不会。可口琴吹得比我好的人在班里有好多,哪轮得到我上台。于是,只能勉强凑合着唱个歌,陪衬别人说个相声,讲个笑话之类,大多数情况下是混在人堆里滥竽充数,做做南郭先生。大二那年,身体开始发育,嗓音变得低沉有磁性,说话唱歌方面的项目,班里的文艺委员也会拉上我。想起来,还和另外三位同学练习了无伴奏男生小合唱,模仿黑鸭子合唱团表演过《邮递马车》之类的曲子。有一次系里的迎新联欢晚会上,居然还和LIAO同学搭档合演过一次相声,不过我是捧哏的角色,话不多,就是“唉?哎……,啊?嗯……”之类的,十分傻朴。LIAO同学逗哏,但也不怎么好笑,我们俩个人按照同学写的段子,原原本本很默契地完成了表演任务,除了上台前和结束后两次掌声以外,再无喝彩叫好鼓掌之类的动静,不知道是段子没写好,还是我们没演好。说实在的,即便段子写得再好,我们俩长得一点喜感也没有,天然就不是说相声的料。

周末,几个喜欢跳舞的同学在食堂里因陋就简布置出一个舞场,呼朋引,不少时尚的男女同学集中在这里跳舞,起初是交谊舞,后来花色品种越来越多,灯光也越来越暗,放的舞曲也越来越像是靡靡之音。跳舞者的穿着打扮越来越奇装异服。

我们政治系的这个食堂舞池,在附近还有一定名气,本部的同学或者社会青年也会慕名聚集到这里。对于我们这些农村娃,这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娱乐。刚开始,我确实很好奇,被人撺掇去在附近遛着边看看,后来,场地上灯光越来越暗淡,氛围越来越暧昧,男女在一起抱得越来越紧以后,就不好意思在边上当灯泡了。城里的大学生,对这一类的系党总支书记觉得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就一直想要取缔,但总也找不到正当理由。终于,有一次,本系同学在舞场里与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不知为何事,大概是为某舞伴争风吃醋吧,相互动起拳头,彼此都伤了几个。这事的性质和影响很是恶劣,系里总算找到机会把它取缔了。喜欢跳舞的同学后来就只好去外面找场地了。


学习外语


科四年,时间花得最多的是学习外语。

我的第一外语是日语,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一外不选英语。这里面,既有无奈,也有自愿的因素。

我是五七中学的毕业生,在中学里,根本就没有学过英语,穷乡僻壤的学校,会教汉语拼音的老师都不太遇得到,哪还有会教英语的老师?!我考上大学的时候,连英文的26个字母都认不全,是真正的英语盲。进大学第一学期,系里要大家选一门外语,有英语和日语。当时城里的同学多多多少学过一点英语,有基础,大多都选择英语班。要是和他们同班学习,我哪儿跟得上。日语对大家来说都是零基础,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应该不会有问题。加之当时刚改革开放,中国和英美国家的关系尚未走上正轨,上海公报也还没有签署,对美国的了解很少。相反,我国与日本在1972年就实现了邦交正常化,双方关系虽有起伏,但总体上是向好的,来自东瀛的先进经验常常见诸报端。中日之间的友好往来十分频繁。懂日语有利于学习日本先进的经验。周所周知,中美两国要到1979年初才正式建立外交关系,比中日建交迟了近七年。中美建交的时候,我们的日语课已经上完了第一册。

日语是入门易、提高难的语言,即便我这种博闻强记的人,学习日语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可以说是大学时代花费时间和精力最多的一门课。教日语的李恩赐老师,为人极好,责任性很强。他原来是学俄语、教俄语的,后来因需要而转为教日语。他备课非常认真,语法讲得十分仔细,对同学的问题有求必应,奈何条件所限,把大家的日语水平提上一个台阶的任务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了。背单词、记各种惯用型就已经精疲力竭,遇到挨千刀的敬语,我们这帮人都是强弩之末了。这日语中,最难掌握的就是敬语,自谦也罢、他敬也好,真的是需要审时度势、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

我在班里的日语能力应该算是比较强的,可实战时,就掉链子了。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去日本做客员研究员,走的是东京的成田机场。一下飞机,来接我的梅林真吾君咿哩哇啦的一番话,我彻底懵圈,一句也听不懂。感情日本人平时压根儿就不按照中国日语教科书的规矩说话。日常对话中,各种俗语、省略,五花八门的时尚语、外来语等等,几乎没有一样是在国内学日语时学习过的。此后的一年里,我单枪匹马以教科书般规范的书面口语应付各种考验和挑战,终于在回国前说出日本人听得顺耳的日语了。我相信,在那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的中国式标准日语都足以让日本朋友忍俊不禁。只是他们很和善,不会形于声色来表达自己的真实看法而已。

我们那个时代学外语的条件很差,除了老师的满堂灌,可得性教学资源几乎没有,大二开始有点《新しい日本語》的录音带可以听,大二时候家里为了支持我学校外语,专门给我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中央台的日语广播讲座、美国之音的英语九百句以及外国音乐欣赏是每天都要收听的节目。

总体上那时候学外语就是背单词、背语法、背课文的“三背”。一大早就起来,各自找一处幽静的地方,人越少越好,自己抱着单词本诵读记忆。政治系的校园不大,几百个同学早上都出来找地方背单词,院子里就熙熙攘攘,效果不好了。一部分同学就出校园,穿过文二街去到正对面的外国语学校。那里的空间比较宽敞,主楼是一幢苏式的建筑,穿过这幢楼,在它南面偏东一点,是一块设有简易跑道的操场。操场的三面都有一些小树林。正南面的那堵墙,中间开着一扇门,可以通往设在总工会干校里面的杭州大学中文系。我因经常去中文系同学那儿玩,走这条路可以抄近道,少走很多路。

这一带,幽静处多,背外语单词的同学就比较多,早上锻炼完毕,先到这里学上个把小时,再去吃早饭,听上午的课。

杭州外语学校当时是一所高中中专,和一切外语类学校一样,女生比例很高,往来于食堂、教室和寝室之间的成群结队的女生,青春飞扬,飒爽英姿,十分迷人。不少同学起大早到这一带出没,不去幽静的地方,而是在校内主干道上来回溜达,恐怕也是借学习之名,顺便偷偷欣赏美女吧。隐约也听到班里有某同学与对面外语学院的年轻女教师谈对象的传闻,我未核实,不知真假。


小海娃与鸡毛信

七八级大学生的感情生活也是复杂多样的。由于年龄差距极大,阅历很不一样,感情状态各不相同。有一部分同学早就成家,甚至有了孩子;相当一部分同学有对象,也有不少是感情赋闲的,在等待或寻找机会。还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小,乳臭未干的应届高中生,对谈情说爱之事,基本未开窍。
班里同学男多女少。尚未分系的头两年,我们班三十多个同学中还有五六位女生。大二下班学期末开始分系,选择读经济的女生很少,两个班,拢共也才五六个人,还分得不匀,女生全部分到二班,我们一班30个同学,清一色的男生。或许是当时杭大唯一的“和尚班”了。当时有一位同学形容,我们这个班是“漫漫黄沙、茫茫戈壁”,一丝春意都没有。
七七级的情况似乎要比我们稍微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物以稀为贵,女生短缺,于是十分吃香。女生的面相、气质、身材,只要有一样好,追求的人很多。今天的人谈恋爱、追女友,用的方法是请吃饭、请看电影,当时即便想请也没条件,而且人言可畏,一旦被同学发现了,可是不得了的绯闻,一般人也没有那个胆。方便而惯用的手段就是以情书暗送秋波。
写情书可是一门学问,动人的情书常常会成就一段美好的爱情。情书写得好不好,自然有很多要素,但第一要紧是文笔,第二是情感真挚,第三是字写得好。三好做到了,情书就会打动人。不然,你绞尽脑汁白费功夫不说,还挫伤自尊心。虽然是大学生,也不是人人都写得一手好情书的,班里的情书圣手就有了用武之地。受人所托,成人之事,为同学代写情书,也深感使命光荣、责任重大。我们寝室有一两个文艺青年,是写情书的熟手,听他们彼此交谈情书写作的秘诀,知道这玩意也是套路活。知识面和修辞是基本功,谈人生、谈感情、谈事业、谈家庭,样样都需要旁征博引,证要证得精准可靠,引要引得巧妙贴切。中国方面的,文心雕龙加三十六计,外国的,最好是信手拈来普希金、歌德、莱蒙托夫、马雅可夫斯基等等作品中的名言金句。当时,新诗正在流行,舒婷《致橡树》这首诗中的句子恐怕是情书中被引用最多的了,比如下面这句“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情书写完后要递到女同学手上,这件事在当时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女生和男生住在不同的宿舍楼,我记得,老师们的宿舍也在女生那幢楼里面。男同学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往那儿跑,万一碰上老师问起来,不太好解释。男女同学单独接触的场合不多,上课、吃饭等等都是大庭广众,实在不便。
后来不知道哪个同学先想到的,开始盯上我们几个未成年的同学。以连哄带骗的方式诱使我们为他们传递情书,既高效又安全可靠。我也未能幸免,被发展成了送鸡毛信的小海娃。不仅是送信,有时还要为已经对上眼的哥哥姐姐打掩护。吃完晚饭外出散步,孤男寡女出校门,总会让非常称职的老门卫疑心,万一反映到系党支书记那里,轻则被找去谈话,重的可能要吃警告处分。女同学就更加小心了,生怕三传两传,弄假成真。最巧妙的办法就是外出散步的时候忽悠一两个像我这样的小大学生,结伙一起出校门,半道上再编个理由把我们支开,他们成双成对去更远的地方。
据说,有的小同学知道这个奥秘之后,也就要借此“勒索”哥哥姐姐出点血,买支冰棍或者其他之类的,当做封口费辛苦费什么的。此事,老实如我,是后来听人吹牛才知道的,我一直是兢兢业业地履行着海娃的职能,可是从未想过要这些支派我的同学付出代价。同小组的某同学,比我大十岁,擅长替人写情书,攒了几本类似于“名人名言录”之类的必备宝典,曾经连续代一位他的好哥儿们写了十几封情书,据说把女生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最终事情穿帮了。他后来到处宣扬给我买冰棍让我送情书之类的故事,向毛主席保证,他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诌,抠门如他,怎么舍得花钱买棒冰。


饮食生活


恢复高考后的最初几届大学生,享受了人民助学金制度的恩泽。因为出身农村贫困家庭,我获得了一等助学金的资助,每个月可以拿到17.5元人民币。这笔钱,足以解决我日常生活之需了。也因此,四年大学,我没有给家里增添太大的经济负担,只有在发生大一点的开支,比如买一台收音机学外语和购置一块手表,才有必要请求家里的支援。

说来不怕大家笑话,今天的孩子人吃人厌的学校食堂餐,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好吃得像是天天在过年。正处于长身体阶段,胃口大得出奇,觉得食堂的饭菜,没有不是美味的。早餐二两饭票一个的大馒头,我得吃三个,肚子里才有充实感和安全感,或者是两份炸得喷香的芝麻糯米大麻球和糯米糖糕加一碗粥;午餐和晚餐,红烧大肉加菜底,一毛五分钱一份,简直可以吃上三份才过瘾。走油肉、回锅肉、糖醋里脊、糖醋排骨、油豆腐烧肉、红烧排骨、大排、红烧仔排、红烧羊排……,这些菜常常让我直流口水,但单价太贵,舍不得花钱。早餐用来下稀饭的酱瓜因为有咸有甜,不符合山民的口味,起初不太吃得惯,后来越吃越好吃。

照我的饭量,当时估计得需要每月45斤粮票,每月定量的28斤饭票根本不够吃,需要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获得额外的粮草。姐姐和姐夫省吃俭用,省下来全国粮票和浙江省粮票接济我一部分,再不够就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常见的办法就是拿自己不用的布票之类交换女同学吃不完的饭票,互通有无、各得其所。

文二街校区的食堂,以我的标准来衡量,那是办得相当好了,可还是有不少同学有意见。有一次,几个同学策划了一个展览,从饭菜中挑出各种遗留在里头的青虫、蜗牛、大屁虫、蜘蛛、绳子、头发、稻草之类,用图钉固定在黑板上,又收集了杂在米饭中的小石子,集中摆在桌面上,抗议食堂的劣行,弄得负责食堂事务的LU老师灰头土脸,只好公开向全体同学道歉。我是农村出身,对于饭菜里面有这些东西,尤其是不慎混进的一些小活物,并不太介意,觉得同学们的示威有点过分了。


人鼠大战

本科时代的寝室,居住条件完全无法和当下大学生相比。我们一般是每个十五六平米的房间放三张高低双层铁架床,住六名同学。靠房门的两侧放两个竖起的木架子,可以用来搁置同学们装日用品的箱子。另外是门两侧竖着的脸盆架。

寝室平时挤得满满当当的,很少有同学愿意在寝室里学习。

当时的文二街,虽不算是郊区,但也不是热闹的城区,各种房间都很接地气。宿舍楼四周长满了杂草和藤蔓灌木,人与自然贴得很近。通常,公共盥洗室都是藏污纳垢之所,但却是鼠类的天堂。大学前两年,我都住在一楼朝北阴暗潮湿的房间,老鼠在房间里窜进窜出,那是令人熟视无睹的。鼠药、老鼠夹,各种方法都解决不了,鼠国的人口如此众多,兵源充足,区区几个大学生根本不是对手,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宿舍楼是砖木结构,梁柱楼板楼梯都是木头的,隔音极差,上下左右任何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夜深人静,老鼠在楼板的夹层里活动十分猖狂,动静大的有点过分了,同学会用拖把柄捅捅天花板,以示警告。鼠们也就老实那么一小会,等到大家睡着了,又开始放肆地撒欢了。

十一点多熄灯,卧谈结束,室内鼾声响起,老鼠便准时开始集体活动。我都怀疑鼠界也会开大会,先是天花板与三夹板之间的夹层里,密集、兼具尖锐和沉闷的跑步声响过后,就开始嘈杂的吱吱声,似乎是在研究什么问题,有交谈、争论甚至撕打,然后声音开始变得有规律,那是鼠爪在天花板上行走奔跑的声音,清晰而有节奏。我推测是某种集体仪式,祭奠、运动会、或者狂欢。总之这一场活动前后要持续一两个小时,同样的流程每晚都要重复几次。我那时整夜睡不着觉,就全程倾听欣赏老鼠们整出的表演。可惜我不是生物系的,对鼠类的活动也没有兴趣,否则,有可能写出很有意思的研究论文。

文二街的生态堪称是“原生态”,伴随着大学生们的是各种野生的动植物。春天,四周蛙声一片,夏天蝉鸣震耳欲聋,秋天各种虫子不停地呢喃,只有冬天似乎少了这些活物的动静。四季轮流的日子里,老鼠和蟑螂这两样是大家最忠诚的伙伴。

寝室与外面长满野草的荒地是一墙之隔,有时也会有些奇特的不速之客光顾寝室,比如蛇、黄鼠狼之类。幸亏女同学都住在二楼以上,否则见到这等令人慌兮兮的活物,还不吓昏过去。

大二第一学期,开学不久,中秋刚过,一天晚饭后,天色已暗,我正在寝室里收拾书包,准备去系阅览室看书。忽听到对面朝南寝室响起来喊声,我赶紧过去看个究竟,只见三四个同学手里抄着拖把之类的家伙对着窗台下面在使劲杵着什么,一问,才知道,刚才有一只黄鼠狼串进房间了。这家伙躲在靠窗那张铁床的底下,四周都被大家堵住,已经无路可逃,蜷缩在最里面的床脚处。这几个人就想把它给弄出来,人多势众,动静又大,那小家伙已经吓坏了。一个同学就趴下身子,想要从床底下接近黄鼠狼,打算活捉它。没想到,他头刚钻进床下,就没命地往外退行,大叫不好了,赶紧走。话音未落,一阵令人窒息的奇臭便迅速弥漫到整个房间的各个角落。那种臭味,我是熟悉的,以前在乡下割稻子时闻到过几次,感觉不到强度。这次在封闭的房间里,总算领教了。那是一种要命的巨臭,似乎无数的臭界战士蜂拥而上拿着小针尖在戳你的神经,铺天盖地、笼罩一切,你根本不能呼吸,每个同学都憋得满脸通红,只得撤出寝室。那天晚上以及随后的几天,这间寝室就像是被核浪席卷过一般,房门必须紧闭,不然,整个楼道都会洋溢着黄鼠狼对人类的亲切问候。黄鼠狼的屁,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在空气中,而是非常亲密地附着在任何物体上,衣被、墙壁、木头缝、毛发、书本,总之,所有物品,都打上了黄鼠狼胜利的印记。大约在三天左右的时间里,这一寝室的六名同学都像是难民一般被班里其他三个寝室安置。

那只黄鼠狼最后也不知所踪,弄得大家此后都不敢开窗,生怕它躲在更加隐秘的某处,随时出来表演绝活,或者得胜归朝后,何时胡汉三又杀回马枪。我甚至想象着,这小家伙看到人类的狼狈样,或许在某个角落里得意地狞笑呢!

毫无疑问,人类在与黄鼠狼的战争中完败了,输的很惨。万物之灵、天之骄子居然抵不过黄鼠狼的一个无声无息的屁,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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