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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卫东 | 回望的乡愁(9)【电光开启】

罗卫东 来英书院 2022-07-15

在美国华盛顿市联邦电台大楼上镌刻一条题词,乃著名教育家、曾任哈佛大学校长的查尔斯.艾略特的手笔,这样写道:“电——带着光明和力量,吞没了时间和空间,载着人的声音跋山涉水。它虽然默默无闻,但却是人类最伟大的仆人。”



电,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几乎一切现代技术都是建立在电力的基础之上的。没有电,就没有现代化,就没有现代社会。
今天,或许绝大多数人已经完全适应于电力赋予的一切便利,一切都习以为常。可对我们这些经历过前电力时代的人来说,对电,有着不一样的感知。对于那些引导人类进入电力文明的伟大先贤,从古希腊的泰勒斯到富兰克林再到爱迪生,怀着深深的感恩之情。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1973正月初的某一天,我跟着当大队会计的父亲去大队书记家串门,从他们聊天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县里决定今年给若干偏远山区的村庄送电,其中就有我们这个村。

开春,上面就派来勘察队开始了前期的实地调查工作。在此后的大约一两个月时间里,便看到三三两两背着便携式水平仪、望远镜的“城里人”在村子里和附近的山上转来转去,老黄色的三脚架在山上的绿茵中,很是显眼。他们会分隔在两个山头,呼应着进行勘察和测量,彼此大声问答,我们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够听到对话的声音。

不久,生产队的壮劳力也被抽调出来伐木做电线杆。

村子附近的山上,长满了大树,以松木居多。夹杂着少量的杉木。松树不直,大枝丫又多,不太适合做电线杆。杉木挺拔,材质细腻且密度适中,韧性比松木好,还轻巧,是理想的材料。不过,杉木用处太广,从造房子到打家具,样样都需要,近处的那些大的早被伐来用掉了,长着的都不过四五米高的幼树,用不了。要高大的杉木,须得走更远的路去高山深坞里找。

伐木的社员,早上提着斧头别着柴刀上山,中午就扛着刚伐下的杉木回村。伐下的杉木,平均就是六七米高,海碗口粗,削去枝丫,剩下光杆,力气大的一个人背也是吃得消的,粗壮高大一些的,就需要两个人抬。伐下的这百来棵杉木都集中堆放在学校边的操场上,垒成几堆,像一座座小山,把操场塞得满满的。我们上下学都是从树堆里出入。

要制作电线杆,需要对这些新伐下的杉木做加工处理。先是用特制的双柄弯刀削去包在树干外面的那层褐色的粗糙表皮,露出树身米黄色的胴体。有阳光的日子就将这些裸木排列在室外晒晾,下雨则要把它们分批挪到大队屋的架子上阴晾。杉木在晾晒的过程中,会随着水分的蒸发带出一种特别的香味,这种木香自然不同于松木,但同样很宜人。木材的干燥程度不同,这香味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早期是湿嫩的生木材香,略有些腻味,阳光慢慢地把它变成了干燥爽利的熟木香味。那段时间,全村都弥漫着这个味道。杉木干透了,再刷上土制的桐油防水防虫蛀。粗的那头,涂上了白漆,细的那头涂上了黑漆。


差不多同时,
更粗更长的空心水泥管电线杆也被社员从山下的公路边用八人大杠抬上山,放置于节点部位。

从公社所在地到我们村大概有十几里地,经过山峦、小溪和不同面积的旱地,施工队在规划送电的线路上,都按照不同的地形和输送技术要求的标准,每隔一定的距离,掘出了一米多深的坑,这是用于安插电线杆的。这样的坑,有的在路边,有的在山地里,有的则在山岗上。要是经过岩石地带,还得打钢钎塞炸药放炮才能打出石坑。

大量的白色陶瓷绝缘子和金属紧固件也运来村里,先是堆在社屋的地面上。安装工程启动,这些沉重的陶瓷配件就被分配给社员担去各指定的地点摆放。

陶瓷绝缘子


随后,就轮到电工们忙碌了。

在横卧的各种不同规格的电线杆上,安装相应规格的陶瓷绝缘子和紧固件。一支支装备整齐的电线杆,被人力用绳索牵引竖起伫立,根部扎进那些早已掘好的土坑,培上泥石,用生铁砘夯实。

安放水泥电杆的那个深坑,要做特别的处理,先用砖砌出一个方廓,内里用混泥土填充,中间留出一个直径比电杆直径略大的空洞。没有起重装置辅助,要将这粗壮高大沉重的水泥电杆伫立起来,并非易事。顺利的话,十几个人也得忙上半个来小时,如果地形复杂,施工条件差,那没几个小时是搞不定的。

一卷一卷银光闪闪的铝合金电线也被抬到指定的地点放好备用。

所有电线杆都竖起来以后,特殊穿戴的专业电工就开始架线。他们头戴安全帽,脚穿胶底鞋,套着电工蹬,腰围安全挂带,挎着专用的电工包,熟练地在电线杆上下爬行。操作铁葫芦等工具把一大卷铝电线牵引到电线杆上部的十字架的横梁,并固定在各种规格的陶瓷绝缘子上。在孩子眼里,电工叔叔们的这身装备和在高高的电信杆上的身姿,看上去是那么地英武威风,既羡慕又崇拜。

经过半个多月的奋战,终于见到那跨山过水的弯弯的电线从山口一路架到了村里。山峦之间,那绵延下垂的电线在我们看来是最美的风景、动人的音符。即使不通电,这样的装置看着也令人惊奇而满足。

村头靠小溪的一丘小田,用两支水泥电线杆架起了变压器,密密麻麻的电线从这里发散开去,被架到几个自然村并分配进家户。

村里的每幢屋子的墙面上都装上了架线、分线装置。在屋檐下、窗檐上,一个个陶瓷绝缘子,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剥去壳的熟鸡蛋,白白嫩嫩、圆圆润润,煞是可爱。

电工把不同颜色的橡皮支线接到村子的每家每户。

村子弄堂两边墙面上也装上了路灯。

家家户户都按照自己申报的需求装上了一定数量的灯座和拉线开关。

到底选择多大瓦数的灯泡,各家各户都不一样。家境好的或许会装60瓦以上的,甚至会在厅堂里装一只一百瓦的灯;一般的家庭大多数都是15瓦、30瓦、40瓦,60瓦以上都很少装,怕交不起电费。

所有的前序工程全部就绪,就等通电。



好多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夜里,家家依旧点着油灯,不同于以往,这回是在电灯泡下点油灯。

那一阵,各家的小孩子最喜欢玩的就是扯开关线,既是为了听那清脆的滴答声,也在尝试是否突然开关就把电灯泡给点亮了。

时间一天一天在过去,有过几次通知,请大家准备好在某一天晚上迎接通电,后来又取消了。再不通电,这开关很可能就被扯坏了。有的家庭就把这线卷起来悬在孩子们够不着的高处。

谁也不知道何时通电。无人能想象通电后的情形。

忽然,在一个意料之外的某一天黄昏,电流沿着那跋山涉水的电线,悄无声息来到了这偏僻的山村。光明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和强度照亮了黑夜。

当时,我正在一个山丘上跟着母亲种大豆,背向着村子在专心地掩土,忽然听到村里传来一阵欢呼,转过身就看到了那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一刻,一种混合着惊奇、巨大欣喜和些微恐惧的强烈感受,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整个人禁不住震颤不已。

当天晚上,各家各户有史以来首次坐在明亮的电灯下吃饭。夜里,几乎全村的儿童都出来在村里的弄堂里奔跑游戏,从这盏路灯转到另一盏路灯,似乎要把所有的灯光都感受一遍。记得,那天晚上,一听到外面小伙伴们的呼唤,我也按奈不住,随手拿上一本小人书就出去了。我急切地想知道,在路灯下是否真的能够看书。

感觉为了这一天,大家已经等得很久了。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孩,从年初开始,在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里,紧紧追随着输送电工程的每一个环节。没有比我们更急不可待地盼望通电的了。儿童最厌惧黑暗,最依赖光明。电光四起的那一刻,也没有比孩子们更开心更兴奋的了。

次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联播便在上午六点的国歌声中传进每个社员的耳廓。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播放的《东方红》乐曲成为催促起床的闹铃。
后来,村外老水碓磨吱吱呀呀的声音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电磨那轰隆隆的机械声;龙骨水车成为社屋里的一个摆设,后来干脆被丢弃在村道旁日晒雨淋,时代已经不再需要,它的功能被电水泵取代了。
事情已经过去差不多半个世纪,但至今,留在脑海中的印象还是那么地强烈而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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