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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我的夏日十二时辰(2-卯时)

罗卫东 来英书院 2022-07-15



按语:小时候劳动时的很多用具,在网上都找不到图片,比如布缚、两头翘起的扁担、刀匣之类,勉为其难,只得凭记忆自己动手画出来,聊做示意吧。



【卯时】


【耙松针】

公鸡打鸣,破晓。

我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带上铁钉耙(就是猪八戒手上拿着的那件东西)和两只大布缚(一种开放式麻布袋,用两米见方的粗麻布近角对接缝牢而成,一般麻布用靛青染成微深的蓝色,以区别于普通麻布袋,常用于蓬松类物品,如干草、松针、棉花等),去把别家还在酣睡的几个合得来的小伙伴喊醒,我们头天晚上约好了要一起去后山的松林里耙松针。

布缚示意图

挑布缚的扁担示意图


前山靠右侧的那块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是盛夏,可这高山的清晨,空气里还是透着一丝凉意。

耙松针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干的活。松针这东西,充满油脂,易燃,是生火的好引子。夏季,是农村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忙得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偏偏这时候的柴薪枝叶茂盛,水分重,生火既费劲又费时。看着母亲躬身用吹火棍使劲往灶膛吹气,也迟迟不能助燃,反而被滚滚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心里就很难受。家里若是备着枯松针,即便冷灶鲜柴,生火也不会那么麻烦。在那些尚未干透的柴火下面,塞进松针,先将它点着,让其产生的热火将压在上面的生柴烤热、脱水,连续几次之后,这些生柴就会被引燃。

松针的作用大,但有一个缺点,就是不耐烧。一大把进炉膛,一会就烧完了,生一次火,就必须耗用很多。若是储备用完了,必须当天一大早去耙来,才能保证早餐准时开饭。尽管,母亲并不忍心让我这么早就起床上山耙松针,但也不得已。她自己要去自留地里照看那些瓜果蔬菜,分不开身。

社员家庭,情况大同小异,我们这些毛小孩就派上用场了。

这件物事装上一支长木柄就是完整的铁耙


村子附近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山,山上有松树、杉树、柏树、竹子,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木,林子里以松树最多。

人民公社时代,树木是集体财产,不能砍伐,连树枝也不能动,但掉落在地上的松针可以自由采用。

村子后面的这座山,以松树为主,一直绵延到很深的地方。最近的松林,只需走一刻钟的羊肠小道,即可到达,那是大家耙松针的好去处。

松树长在山的斜坡上,枯落的松针也自然顺着坡铺着。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在几个松树交接重合处,松针最厚,脚踩上去软软的,像个毛垫子。

如果一切顺利,只要一二十分钟,我们就可以耙拢起两大垛,基本可以塞满那两只随身带着的大布缚。

耙松针本身虽不是什么技术活,但必须处处小心。如何在铺满松针的坡地站稳脚跟,这很有讲究。松针很滑,没有经验的新手,就那么把脚踩上去,十有八九是要滑倒的。在树林里的坡地滑倒,虽说有树挡着,不会滚下山,但也要吃点皮肉之苦。有经验的人一定是先在下方,寻找一块松针较薄的地方,耙去地面上那层薄松针,露出下面的土,把双脚站实了,再用钉耙去耙拢附近的松针,将其归置到一个稍微开阔一些的空地上。一处耙干净了,再找下一处。

地上的松针



在使用钉耙的时候,必须调节力量,用力太猛,就有可能把松针下面的泥土砂石也一起划拉进来,装袋子的时候,就得处处留心,剔去这些东西,也挺麻烦的。用力太轻,一次耙到的又不够多。用力均匀合适了,一次就能把一片耙得基本干净。

如何让两只布缚装下更多的松针,这是学问。上下山一趟,要走很多路,总希望每次多弄回去一些。同样大小的布缚,不同的人来装,差别很大。有经验的人要比新手多装下一倍的松针。这需要小伙伴之间的相互配合,一人打开布缚,一人往里装,快满的时候用脚去夯结实,腾出空间再装,这样重复多次以后,这口袋正面的空间就会越来越小,不过边上仍然可以硬塞下不少,因为松针蓬松,弹性很足。如果帮手很多,两个人抓住对角,张开看上去已经满满的布缚,再跳进去一个孩子,撑着拿袋子的这两个孩子的肩膀,使劲蹦,用力蹾,又会腾出不小的新空间,可以接着往里装。

几十年后,我在超市第一次看到真空收纳塑料袋,就忍不住想,如果现在再去耙松针,一定把这东西带上。当年要是有这样先进的装备该多好^_^

担着两大布缚松针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怎么才能把路走稳当,是另一个难题。


山道大约是这个样子的



塞满松针的大布缚,就像是两个横着的巨大椭圆气囊。东西的分量虽不重,可体积庞大臃肿,担着走路很是麻烦,尤其是下坡。山道的两边都长着夹杂着荆棘的灌木丛,挑着两大袋分量不重的东西,如果没有经验,那一定不是被这个绊住,就是被那个勾牢,或者挑子的一头撞在边上的障碍物,弹得原地打转;个子小的人,扁担两头的麻袋都贴着地面了,如不踮起脚尖,就只得拖着两大包东西往前走,那就非常吃力了。尤其是在这些下坡道的转弯抹角处,最容易被卡住,动弹不得。挑子太庞大,看不清前行的路,就会脚底打滑、踩空。每年都会有孩子挑着担子从山上摔倒滚下,好在下面就是种着玉米秧子的坡地,而且这装满松针的布缚,就像是安全气囊,缓解了危险。除了压坏公家的玉米秧子,再就是受点惊吓,其他危险倒也没有。

我自己吃过几回苦头以后,慢慢摸索出了一条经验,就是这装满松针的布缚担子,决不能横着跳,只能是前后与脚下的路面成一个方向,担子的重心需要稍微后移,保持两只袋子前低后高。这样的方式最合理,两边碰不到树木杂物,前后也不会擦到地面。只是挑着的时候调整肩膀的位置,前后移动重心都可以。若是后移,就需要用双手在肩膀和前面的袋子之间稍稍托住,防止整付挑子向前滑,若是前移,则需要用双手把住扁担的前半截往下用点力气压一压。这样挑,固然会费力气,但是安全方便行走,只要坚持到大路上,即可回复正常姿势。

现在想来,我们这些当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还真是能吃苦,能学习,能够在实践中摸索经验的。



【敲竹桩】

并不是每天的这个时辰,都去耙松针。

有些天的早晨,我也会带上背篓和柴刀去竹林里敲捡枯死的竹桩。

带根的生竹桩



竹桩就是竹子被砍后留下的部分,竹子的根部加上延伸到地下的一些竹干和主鞭。这东西密度高、结实,干燥后是很好的燃料,火力旺,耐烧。几支进灶膛,足以保证做熟一顿饭菜。一般的毛柴禾,不经烧,须得不时地往灶膛里添加,保证火力不减,以前,农村的厨房,除了母亲在灶台上忙活,灶膛口,还需要坐着一个人及时添柴维持火力,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只有一个人在厨房,那必须两头兼顾,遇到炒菜的时候,更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竹桩这燃料,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让母亲心无旁骛地对付灶面上的活,毋须分心去理会灶膛,这样做一顿饭既省时又轻松。

竹桩的高低大小,全依砍伐人的心情而定,不想费劲弯腰的人,就那么站着伐竹子,留下的竹桩也就高。对公家来说,这是浪费,可对我们这些捡柴人,这是最喜欢的,一早上只要找到几只这样的竹桩,当天的任务就完成了。如果这是一个负责任又能吃苦的社员砍竹子,那么就会离地很近处下刀,留下的竹桩又短又结实,我们这些孩子是掘不动的。

短的新竹桩,大多数还长得很结实而弹性十足,用刀背去敲,声音响亮,却会把你的柴刀反弹出去,它自己则岿然不动,你只得望而兴叹。那些死去时间太长的,内部已经腐化,稍稍一碰就倒,方便是方便,只是这样的竹桩就像是玉米杆,一把火就没了,根本不经烧。最理想的,是拿柴刀背用力敲,发出的声音沉闷,多敲几下根部就开始松动的那种。材质有所干枯,但有机质未腐化,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这样的竹桩,品质上乘。在火光熊熊的灶膛里,你可以发现扔进去的这类竹桩,会被炉火烤出油汗,仔细听有轻微的噼啪声,散发出竹子特有的清香。

枯竹桩

已经用柴刀放倒的旧竹桩


夏天,在竹林里敲捡竹桩,最大的烦恼就是蚊子巨多。竹林里的蚊子与家里的不是同一品种,它身材细长,尤其是腿,长得像是在身上挂着几条黑线,肚子上满是黑白花斑,飞起来悄无声息。被它咬上一口,当时毫无感觉,一会伸手去挠,已经起了一个大包。这蚊子咬起的包,并不厚,只是很白很大,外圈有血色的细痕,中心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红点,痒得很。

竹林里的蚊子大体是这样子


人只要一进竹林子,蚊子就像是饿了很久的饥民见到了准备放粮的财主,四面八方地赶过来,绕着飞,驱赶不走。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有驱蚊水这类东西,即使是知道,穷的也用不起。只好用土办法,穿着长袖的厚麻布衣裤,脖子围上一块破布,防止露肉。

在竹林里,不能静待着,必须大幅度活动身体,以妨碍蚊子停稳瞄准毛孔。清晨的竹林里,张牙舞爪的劳动者与觊觎偷袭的吸血蚊,同频共振,那是名副其实的与蚊共舞。

清晨的竹林子



敲竹桩必须速战速决,拖拖拉拉的人,会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奇痒难忍。背篓装满了,就得逃也似地赶紧离开。

背着装满竹桩的背篓下山,太阳从身后山顶的天空把光线洒到村后的山岗,阴影慢慢下移,像是扯下一块深色的帷幔,一个粉墙黛瓦的、精神抖擞的村子被缓缓打开。

最喜欢就是从前山竹林往下走的这段路程。走上一阵,坐在途中视野开阔的某块大石头上,俯瞰初升的太阳用光明驱开夜的阴影,目光跟随那巨幅光幕徐徐下移逐渐抵达我们家的屋顶。

村子周围的各家自留地里,这时候都有了劳作的人,他们在施肥、浇水或除草,彼此隔着很远也相互打招呼,大声聊天。

炊烟袅袅上升,伴随着柴火味和饭菜香的气息也钻进了我的鼻腔,唤醒了胃的饥饿感,催着我赶紧起身,背上沉甸甸的收获快步下山……。

走出竹林下山途中眼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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