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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巴特 | 战争的双重面目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大风网站 Author 维尔纳 · 桑巴特

维尔纳·桑巴特(Werner Sombart,1863.1.19-1941.5.18)德国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历史学派”最后的代表人物,20世纪早期欧洲大陆重要的社会科学家。著有19世纪的社会主义和社会运动》《现代资本主义》。(相关阅读:奢侈消费的革命性力量[图源:alchetron.com]



回顾现代资本主义的起源,追溯资本主义出现时的外部环境,就一定会关注到那恒久的厮杀与战争,它们贯穿了从十字军东征到拿破仑战争这一时代:处于中世纪晚期的意大利如同西班牙一样是一处巨大的军营;14与15世纪期间英国与法国争斗了一百年;16世纪期间欧洲只有25年的太平时光,17世纪时只有21年,也就是说这二百年里就有154年处于战乱。荷兰从1568到1648年有80年,从1652到1713年有36年在打战:145年里打了116年。最终直到革命战争年代欧洲人发作了他们最近的一次亢奋战争与资本主义之间存在着某种相关性,稍加思索便显而易见。


如此这般的相关性其实俯拾即是。但是我发现:当有人在说资本主义与军国主义的关系时,他们从未想到资本主义对人类政治所产生的影响,他们仅仅将战争视为资本主义发展的后果。


当然宽泛地看,这种观点是毋庸置疑的。毫不奇怪,意大利各国之间抑或他们同博斯普鲁斯海峡诸国之间的战争,同样还有其后在16、17与18世纪期间的战争,其中大部分都有“资本主义的”利益在驱动。无疑,这些都是争夺粮仓的战争。


法国人在1556~1559年失去的,荷兰人则在其“解放战争”(1568~1648年)中收获:冲破了西班牙的殖民地位,剥夺了西班牙的世界贸易王冠,资本主义的中心在向荷兰转移。然而,此次转移立足未稳,荷兰马上又遇上了馋涎欲滴的邻邦,他们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克伦威尔展开了对荷兰的战斗:1651年的《航海条例》,1652到1654年的贸易战争。法国与瑞典从1672到1678年期间同英国并肩作战,共同对付崛起的荷兰。其后,法国一度成为资本主义的领头羊;在一段时间里,法国似乎要将西班牙的殖民地合并。但是很快又出现了觊觎者:德意志、荷兰、英国1688~1697年结盟向处于强劲上升期的法国开战,在1701~1714年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中,荷兰与英国成功地攫获西班牙的殖民地。最终的角逐发生在剩下来的两强即法国与英国之间(1756~1763年)。英国成为战胜国,从这一次争斗之中脱颖而出并由此确立了世界贸易的主宰地位。


图为英法七年战争(1756-1763)。18世纪,英国、法国、西班牙等国在贸易与殖民地上相互竞争,同时普鲁士与奥地利在神圣罗马帝国的体系内外争夺霸权,从而引发战争。战争以英国胜利而告终,自此英国成为海上霸主,确立世界殖民霸权。[图源:sina.cn]


确实如此。在一段时间里,如同世界史上任何一个重大事件一样,人们可以从任何一次大规模战争中发现经济的决定性影响。


然而,此时此刻不能再将这样的“唯物主义史观”作为我们唯一的指南。唯物主义史观已经发挥过应有的作用。现在我们必须重新迈出一步。在一个犹如人生的时间长度中我们曾经从“历史的观察”这一方法论中受益,今天告别这种史观,此刻的心情如同辞退一位年迈而忠诚的仆人一样,这样做并非因为他毫无用处,而仅仅是因为他已经年迈而力所不逮。对此我们将继续心怀尊重之情。这不仅是因为我们并非将“唯物主义史观”视为“错误”从而放弃,与任何一种成为大一统史观的方法论相比,它并不更错也并非更为正确。与这一史观告别,更重要的是因为它已变成枯树老藤。这一理论已经变得贫瘠:以往能够发现黄金的矿脉如今已经枯竭。确实如此,不久前借助这一理论在历史表述上能够有所裨益,而今却一无所获。尤其从它成为某一政党纲领的组成部分之后,就只能用来吓唬孩童了。


因此我们必须将“战争与资本主义”这样的问题从历史唯物主义的桎梏之中解放出来。最好的做法是将这一问题转换一个角度,即并非去探究:战争在何种程度上是资本主义的后果,而是去研究:资本主义是否以及在何种程度上并且为何影响着战争。


就我所知,至今还根本无人以这种严谨方式提出这一问题。尽管已经有很多人试图阐述战争对“经济生活”的作用。然而这样的研究太不严谨:倘若不能将自己的研究聚焦在一个十分确定的经济制度上,那我们无疑是在盲人摸象。“历史学家”!


战争究竟在发挥什么样的作用?首先,倘若我们以一种并不严谨的方式提问,回答是:对“经济生活”而言,首当其冲同时也是最为重要,而且似乎也是唯一的影响是摧毁。看上去这一点和所有的战争密切相关。


战争作为摧毁者:如果试图描述战争对物质文明影响的话,浮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这一幅情景。“战争阴魂在四处游荡。”城市遭到洗劫。乡村与农田一片荒芜。座座房屋付之一炬。牲畜四处逃窜。种苗荡然无存。幸存的人们在忍饥挨饿。


尤其是在德意志土地上经历过30年战争的人,有谁不识这番情景!罗伯特·赫尼格不久之前再一次唤醒了我们的记忆。如此景象16与17世纪期间又在许多国家重演。其中法国遭受的战争重创最甚。


“遍地是废墟;牲畜大多毙命,已经无法种地,大片土地荒芜,”威尼斯公使卡瓦利1574年如此写道。“村镇看上去犹如无人居住的沙漠,”1595年一份报告声称,后果是“农田里几乎悄无声息”。


“众所周知,”一批知名人士1597年到达巴黎时这样说道,“战前这里生产的羊毛围巾是现在的四倍。布里这个地方即为明证,当年有八百家织巾厂,现在只剩下四家。”


即便是最冷静的人士对此也难以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


在正常和安宁的年景,人们都在做好准备,以应对不那么极端的变故;然而,30年以来我们身处的动乱,是任何法国人,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大家随时都在面临着命运的逆转。(蒙田) 


如此这般无休止的战争留下最令人发指的后果当属:退役兵士连同那些穷困潦倒的上流人士一起卷入劫掠。盗贼四处出没,无论城市还是乡村都在遭殃。直到最后连普通的居民也变得狂野起来,他们不复原先的理智与诚实,是灾难、血腥的图景和战争将他们变得狡黠与野蛮。这也是卡瓦利的报告告诉我们的。


今天我们已经习惯于将这一类的描述归之为夸张。我们知道,当年的记录在谈及战争的灾难时难免有些言过其实。人们不免掺杂着某种悲伤并故作一些惊人之言。但是无论如何,这样的兵痞还是给城乡居民造成了损害。


我们掌握了一些甚至是具体的数据,这是一个地区经历了一场长期战争后其国民经济所受到的损失,据我所知这是最早存在的此类数据,发生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的皮埃蒙特(译者:皮埃蒙特系意大利西北部的一个区)。有关损失统计如下:




当时皮埃蒙特人口为120万人!


然而战争的破坏对经济的影响显然并未持续长久。倘若将德意志国家的经济衰败及其长期的落后归咎于30年战争的话,这在很大程度上并不符合事实。16世纪与17世纪期间法国经历了比30年更长的战争,到了17世纪末却成为欧洲首屈一指的贸易与工业强国。


但是战争所摧毁的远远不止乡村与种苗。与那些凄惨的灾难叙述相比,战争对经济进程的阻碍更为深远。只有当我们如前所述那样提出问题,亦即非常准确地问道:战争究竟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发展具有何种影响,只有如此提问,我们才能理解,战争无疑抑制了资本主义的发展。战争对资本主义的这种抑制具有多重层面的意义。


现存的资本主义形象是时常破坏贸易关系,或者导致过高的税收压力以及沉重的战争负担,抑或造成运输系统的混乱以及国家的破产。我并不想颠覆资本主义的这种形象,而只试图针对任何一种诸如此类的情景引用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


法国向荷兰的出口:1686年为7200万镑,其中5200万镑为工业制成品;1716年仅为30.7万镑,其中工业品为233.8万镑。


1594年时西班牙议会抱怨,每一千杜卡特(14到19世纪在欧洲通用的金币名。— 译者)的资本需交纳三百杜卡特的捐税,三年内资本就已经耗尽,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做生意?


荷兰东印度公司尽管生意十分红火(1776~1777年盈利增长50%,1778~1779年增长55%),但1697~1779年间亏损达41,275,419盾印度轻货币(折合荷兰重货币为33,020,335盾)。如此的亏损源自于在敌国的巨大开销。“倘若只是去做生意的话,当时就根本不会出现亏损。但公司如同一个王国,管理层的耗费吞噬了所有的盈利。即便如此欲壑仍难以填补,‘君主花钱,商人必须买单’”。


比林古乔(意大利冶金家和武器制造家— 译者)16世纪初在皮亚韦河上游的奥伦佐开设了一座铜银矿场,其后迅速发迹。而接下来的命运他这样告诉我们:“原本我们可以从中获利颇丰,但是马克西米利安皇帝与威尼斯执政团之间的一场战争改变了我们的命运,那场战争使得弗利奥和加米亚之间的地区荒无人烟,我们不得不放弃了矿区的运作,并且销毁了所有的设备。因为战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公司最终不得不解散……”


法国东印度公司(1664~1719年)因为动荡不安倒闭,而这样的动荡不安正是路易十四同海上国家在海洋与海岸大战所致:该公司存在的55年间海上战争即延续了27年之久。


1575年菲利普二世治下的国家破产导致了无数房屋被毁,遍及塞维利亚、罗马、威尼斯、米兰、里昂、鲁昂、安德卫普、奥格斯堡等地。遭劫最为严重的是热那亚。“这场变故使得信贷业整体瘫痪”,安特卫普方面向富格尔家族如此报告。“这两次破产”,托马斯·米勒在塞维利亚是这样写的,“犹如一道禁令,造成如此之多的损失;原本正常运行的对(西)印度的商业因此毁之一旦。”经此劫难,西班牙的国民经济变成一片废墟。


而我思考更多的是战争对资本主义发展的扼制效应,这点更为重要,战争扼杀了资本主义生长的萌芽。这样的萌芽孕育在可以变成资本的财产之中,从中世纪的早期开始它们不断地从各个地方成千上万地涌现出来。几个世纪以来,战争无数次地阻遏了财产转变成为资本,而将之据为己用。谁若是周游过世界,便会从早期时代中发现这样的事实,即私人财产并不会从工商业中受益,而是放进国家的保险箱里,其结果大多投之于战争:公共信贷向债主们允诺不费气力的可观盈利,起先抽吸了大型的财产,继而抽吸中小型的财产,从而阻碍了资本的积累。


这样的进程不断地遭到所有那些有志于工商业的人士的抱怨,特别是到18世纪。


在英国:


当然,每个明智之人都会将钱从商业中撤出,转而投向一个更有利可图的市场 — 国债。在威廉三世时期(1689~1702年),政府借贷的利率至少是20%或30%。这些借贷给政府的钱几年内就能还本,然后再被借贷给政府用于购买新的国债。这类借贷的获利是如此丰厚,因而毫不奇怪的是,最初还算适度的借贷总量,在60年间甚至一度攀升至八千万镑。


这些国债占用了所有权人或其他人本应用于商业的现金…… 


在法国:


这些本应用来支持工商业发展的资金,永远地消失在王室的金库之中。王室的金库吞噬了所有可以攫获的资金……


它们(资本家的钱袋)在集聚财富,制定法规,将每一位竞争者推向深渊,它们并不关心什么农业、工业和商业。它们只是热衷于投机。这样当然就会造成损害。


我经过的每一户农家,没有一家不在唉声叹气;我告诉自己,王国各地都在搜刮钱财,那些经过长期艰辛劳动积聚的金钱,就这样进入了国王的金库里。


在荷兰: 


人们在无休无止地埋怨,没有人愿意将钱投在商业、制造业与农业,大家都想悠闲舒适地富裕起来,因此将钱投到国外。


历史告诉我们,上述这些观察千真万确。中世纪以来,自从城市和王侯们开展借贷以后,所有的人都将积蓄首先存放在王侯与城市那里,这已经是约定俗成。只要债务还是由个人来承担的话,富人们就会把钱送到国王那里(当然他们的钱其实部分地也是来自他人的存款,维拉尼谈到金钱时曾经这样说过,巴尔迪和佩鲁齐家族就是如此这般地将钱借贷给英国国王的)。在出现了债务尤其是非个人的债务时,凡夫小人们的零碎积蓄也会流向公共账户。


1353年和1398年威尼斯出售了不少房屋,就是用来填补国家债务的窟窿。


一位同时代的人士描绘了国王亨利二世1555年集资大聚会的盛况:“天哪,对畸高利息的贪欲刺激着大家:人人都在奔跑,竞相将钱放进集资大聚会,连那些仆人们都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女人卖掉了首饰,鳏寡男女投入了养老本钱,全都是为了跻身于集资大聚会,一句话,人们都唯恐错过这场盛宴”。


图为《借贷银钱的人与他的妻子》(The Moneylender and His Wife,Quentin Massys,1466-1530)。中世纪以来,欧洲各社会阶层逐渐面临资金短缺的处境,发展出债券、土地抵押等新型筹资手段。为了应付连年战争,从亨利二世开始,借贷这一筹资方式开始广泛为王室筹资所用。[图源:rongbaozhai.cn]


诸如此类从资本积累(首先说明,这是直接集资!)中攫获的钱款究竟多少,为了让诸位对巨额数字有个概念,容我禀报从中世纪直到19世纪初重要的国家与城市国家搜括的债务总额。


下述情况可以让我们清楚地知道:


1.意大利城市:


热那亚自1257年以来开始计算债务。1322年热那亚国债总额为831,496里拉,利息为8~12%。1354年合并清理后的债务上升到2962149里拉,1378~1381年因为向威尼斯开战前后十次发行强制性国债,每次平均为十万弗罗林,利息为8%,其结果是到14世纪末债务总额比上述的290万还要高出250万里拉。1470年热那亚的国债为1200万里拉,1597年是4377万里拉。


佛罗伦萨1380年国债为一百万金弗罗林,1427年为三百万金弗罗林。1430年到1433年70个家庭从其账户总共支付了487.5万弗罗林。


威尼斯总督莫塞尼戈在其生前偿还了四百万盾的债务,死后(1423年)还留下了六百万盾的债务。1520年韦其奥山的资产达8,675,613盾。


2.法国:


3.荷兰:



4.英国:



5.欧洲:



毫无疑问,上面这些数字表明资本主义遭受巨大与沉重的损失。


但是!没有战争就根本不可能出现资本主义。战争不仅破坏了资本主义进程,战争不仅遏制了资本主义的发展:战争还同样促进了资本主义,是的,有了战争资本主义才有可能得以向前发展,这是因为所有形态的资本主义所必备的前提条件只有通过战争才能实现。我首先想到的是16与18世纪期间在欧洲出现的国家生成情景,正是如此这般的国家生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特有发展创造了前提。无需举证即可明暸,现代国家就是武器的产物。无论是其外部形态、权限的界定还是内部的构造都是如此。国家的管理、财政直接服从现代战争的任务之需要:在这些世纪里,国家主义、财政税收、军国主义同样如此,从未变过。尤其是殖民地就是经过千百次血腥战斗夺取与守卫的结果,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从意大利在黎凡特的殖民地开始直到大英殖民帝国,后者就是依仗着刀剑一步一步地从其他民族那里掳掠而来。


殖民地就是在同当地土著居民的战斗中,在同嫉妒眼红、虎视眈眈的欧洲国家的相互争斗中占领的。当然其中也不乏凭借一些外交手腕,诸如通过贸易令某一国家获利等;我们所熟知的为数甚多的条约,这些都是同当地王侯签订的,正是这些条约让欧洲国家获得了形形色色的特权。尤其是在黎凡特殖民地往往就签订了这样的条约,那里居住的是半开化与已开化的居民。亚洲与美洲地区也有类似情形。法国人则将这种条约称之为“圣旨”(例如1692年的圣旨即是德朗德为法国J. O.公司在莫卧儿治下的金德纳格尔所争得),其中约定:公司向莫卧儿(16~18世纪中期统治印度大部分地区的穆斯林王朝— 译者)支付四万金币。现付一万,以后每年支付五千;法国人获得在孟加拉国、奥里萨与比哈尔诸邦自由经商的权利;其特权与惯例等同于荷兰人,他们支付海关关税的3.5%。


然而,条约尽管好看,实践却并非如此。若要当地土著居民按照条约行事,前提是在签约国的权力运行过程中当地的君主能够获得足够的尊重。而此时此刻总会闪现出虎视眈眈的欧洲对手的身影,他们随时准备利用手中的刀剑来争夺其位。


正因为如此,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的殖民史就是一部永恒的战争史。而那些最易防御的国家往往会拿到优惠的条约:“在这样的战斗中,威尼斯共和国基本上将自己的营地局限在内格勒庞特城里,因为该城易守难攻。正因为如此,1277年在同米凯尔·帕里奥罗古斯续约两年时,该城就获得了更为优惠的条件。”(海德)16世纪以来西欧国家的做法也如出一辙:通过战争扩张势力时宗旨总是:“必须派遣王家舰船,不惜投入火炮与弹药,只有这样才能震慑高傲的荷兰人……挑动英国人与荷兰人开战,支持弱小的一方……成立印度公司就是让国王能够成为印度的统治者。”1668年法国东印度公司经理的一篇报告中这样写道。


我们知道,17世纪以来,国家主权,尤其是战争手段,通常是交由享有特权的商业公司来行使,后者则顺其自然地将夺取殖民地视为己任。如此一来,这些公司之间争夺(这里系指欧洲以外的)粮仓的战斗司空见惯。显而易见,在这些争夺之中国家的实力强弱最终成为决定性因素,同时获胜者绝非是爱好和平的买卖人而是精明能干的商人和野蛮残忍的海上枭雄。


“由此人们认识到,执掌印度公司的人必须具备与一个精明商人不同的素质:这是一种复合型的岗位,什么都要懂一些……”目光敏锐的F. 马丁发回国内的报告如此说。这其实适用于所有国家:在战争中最终获胜的是最凶残、最冷酷、使用战争手段最为熟练的一方。


非洲贸易公司的历史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极佳且特别鲜明的例子,它讲述了获取殖民地的来龙去脉:


非洲起先被葡萄牙人占领。除此之外英国人也已涉足:伊丽莎白女王授予一家公司特许权。英国人随即在黄金海岸建造了第一座要塞,斯图亚特王室时代又挺进到冈比亚河。1621年荷兰西印度公司成立,该公司拥有的权利是将非洲西海岸与美洲东海岸的全部土地据为己有;并且独家享有在这一地区经商的权利。由于葡萄牙人先前已经占领了这一重要地域,冲突势在难免,而且很快就发生了:1637年荷兰人首次夺取了葡萄牙在非洲的要塞,不久又占领了1641年条约所允诺的其他所有的地区。然而,英国人还在,荷兰人又向他们重申其独家经商的要求。为此,荷兰人派出两艘军舰沿着海岸长期巡弋,就是为了对付英国商船。于是,形势便十分明朗:


1.英国的个体商人无法对付荷兰西印度公司的集结实力;


2.人们不太会将签约国达成的协议当作一回事(东印度公司的教训!);


3.对付荷兰西印度公司这样的对手只有一种办法:即同样将英国商人集结到一家公司并赋予其一切必要的权限与特许。


1662年成立的“英国皇家非洲贸易公司”即是基于上述考虑的结果。


经过如此安排,两家公司之间的战斗就拉开了帷幕:英国人开始建造要塞,并且装备了战船,等等。至于花费了多少银两,请看下面的数字:为建造与维护要塞,公司1672~1678年间支出39万英镑,1678~1712年间支出20.6万英镑,1712~1729年间支出25.5万英镑,57年里总共花费85.1万英镑!然而,英国人在其占领期间就此再也没有受到干扰。这是波斯特尔思韦特根据当年可靠的消息来源撰写的报告,接下来他补充道:“过去的250年里,这成为所有此类国家的一贯政策……在发现了陌生的国家之后,……会修建和加固要塞和堡垒;凭借对于这些要塞和堡垒的所有权,主张其对整个王国和广阔土地的权利,并排斥其他所有国家与这些地方开展贸易往来”。


图为英国东印度公司。1600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成立,初期为垄断性的贸易团体,后来逐渐成为英国殖民掠夺的工具,为其资本原始积累提供了大量财源。[图源:sina.cn]


回顾一下殖民地对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重大作用:打造了样式,塑造了观念,积聚了财产,形成了市场,凡此种种足以说明战争的功绩:夺取殖民地,据此可以使之成为资本主义事业的缔造者。战争的双重面目:此处在破坏,彼处则在建设。


看来我无需再写一本书对此加以阐述,因为任何一位“历史学家”都会熟知这样的事实。我耿耿于怀的则是要证明,战争更多地是直接参与了资本主义体系的建设过程。之所以说参与,因为战争创建了现代军队,现代军队则满足了资本主义经济的重要条件。这里所说的条件系指:财产的生成、资本主义精神以及尤其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以下的研究旨在揭示军国主义与资本主义发展之间的相互关联。我首先关注的是现代军队的产生,并将重点指出现代军队如何从以下三个方面推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发展,即1. 财产的集聚,2. 观念的塑造,3.(主要是!)市场的形成。


本书的论述所跨越的时代从现代军队的产生直到大约18世纪末期。这是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关键时期,正是在这一时期资本主义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与方向,此乃资本主义的成熟期。我所指称的军国主义的巨大作用,只是就早期资本主义这一时代而言。此后就有成千个其他因素渗入进来,以后经济发展的进程将会受到成千上万种其他动力的影响,这样的影响如果不是比军事上的影响更大也一定会同样强烈。军事上的利益只是在资本主义昌盛期开始之前的这一时代发挥着决定性作用:但恰恰是关键性的作用,因为正是在这一时期现代资本主义奠定了其基本特征。


*本文选自桑巴特《战争与资本主义》引言,P3-20,阎小宝译,香港:大风出版社,2016年出版。为阅读及排版便利,本文删去了注释及参考文献,敬请有需要的读者阅读原文。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大风网站”,已得到出版方授权,如有转载需求请与出版方联系。


***封面图为十字军东征。十字军东征表面上是维护宗教信仰的宗教战争,实质上却是欧洲的破产骑士以劫掠财富为目的的战争。这正是桑巴特将资本主义与战争联系在一起的实例。[图源:susuodesign.com]


〇编辑:饭团  〇排版:折宇

〇审核:罗尼 / 书畅

〇专题策划人: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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