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应该是一部成王败寇史
历史不应该是一部成王败寇史
文:何怀宏 编:李强
有一句名言“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甚至于“胜利者是不受责备的”。我们这里所谈的“历史”自然不是人们实际活动的第一手历史,而是被书写成文的第二手历史。
这在以前的时代的确常常如此,但今天历史已不再可能仅仅是按照胜利者的意志和褒贬来书写的,甚至也不会仅仅是由那怕是比较客观公允、或具有超越精神的胜利者来书写。
这不仅是指胜利者的观点和态度将有所调整,而是说不仅旁观者、失败者也将可以大量地自己书写自己的历史。这样,历史就将不会是仅仅一部简单的“成王败寇史”。
这并不是说,历史将会是一部评价完全反过来的“败王成寇史”,或者认为历史的主流话语将一定会由失败者来提供,而是说历史将由此呈现一种多样性和多面性,而这样的比较全面的历史或将更接近于历史的真实。
我相信历史还是有一种基本的真实或真相的,而且同意兰克所说的历史写作者应当努力追求“如实直书”。“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女孩子”这句话,常常被误认为是胡适的原话,但这句话至少表现了一种现代比较流行的、具有相对主义倾向的历史观。
我们即便在某种程度上同意这句话,还是可以将“打扮”理解为从不同的立场所进行的对历史的解释,或者理解为从不同的观察角度所看到的历史现象,尽管理论解释和观察角度可以有种种不同,有一个比较基本的历史真实的核心还是存在的,即那还是一个“孩子”或“女孩子”的基本事实。
而对何谓“失败”与“成功”,以及“失败者”与“成功者”,我们或许也还要有一些辨析。“失败者”与“成功者”可以指人物,也可以指一个团体、一种势力、一种运动、一个政党或阶层、阶级等等。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将主要说人物,虽然他们也无疑总是代表着一种力量、利益或理念的。我们这里所说的“失败”与“成功”,主要是行动领域内的,尤其是政治领域内的成功与失败。
秦始皇成不成功?他灭了也曾是相当强大的六国,统一了当时的“天下”,建立起一个福山所说的“第一个具有强大国家能力的国家”,但却旋即因迷信暴力和专制,“二世而亡”,也在后世留下持久的争议。
甚至,希特勒一度成不成功?他也曾让德国的经济从危机萧条转入飞速发展,使国土大量扩张,国民扬眉吐气,但也不久就因其暴虐残忍的侵略扩张而使一度不可一世的第三帝国灰飞烟灭。他们或曾是“成功者”,但更是“失败者”。
还有一些更复杂的人物,比如凯撒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拿破仑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斯巴达战胜了雅典,但自身很快就在历史上湮没无闻,从后世看更远比雅典的影响要小。
在这一意义上来看,历史的确不能是简单地从行动领域内的“成败”来观察,更不应简单地从一个短时段内的“成败”来观察。
且不说另外的观念和精神领域了,涉及政治的知识分子,在观念和精神领域影响巨大的人们,在政治领域几乎常常都是“天生的失败者”。被卷入政治审判且被处死的苏格拉底、有政治抱负的柏拉图、孔子也都可以说是政治领域的“失败者”。但有谁比他们在观念和精神领域更为成功呢?
所以,中国古代先贤所提出的“三不朽”是有道理的,是比较全面的衡量事、更是衡量人的标准。当然,这也是历史领域内的、而非超越信仰的“三不朽”,即中国古代先贤认为在历史中、而非永恒的彼岸长存的,不仅有正面的“立功”,还有“立言”和“立德”,而“立德”甚至可以说是更重要的。如果说除了成败没有另外的标准,世界将只会是一个纯功利的世界,甚至是一个把人降低为纯粹动物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这就构成了一个胜利者应当尽量比较客观公允,乃至让失败者也来撰写自己的历史的理由,即成败不能完全取代道德的评价,后者不能完全由前者来决定,这和走向开放与多元的现代世界潮流也是吻合的。
而我们即便从中国古代的历史书写中,也还是能看到这样一种宽容精神的一些特征。不谈各种野史笔记,只说《史记》,司马迁作为胜利者的汉朝的“太史公”,但同时个人又是政治上一个“失败者”。
他所写的《史记》还是非常客观和公允的,比如他对项羽的“悲剧式英雄”的描写,对一些刘姓皇帝皇室劣迹的揭露和讽喻,以及在《史记》中所给予的从伯夷叔齐、到孔子、到陈胜吴广这样一些政治上并不成功者的较高地位,都可以看到他对许多仅仅从权力的观点看的“失败者”所体现的一种同情的理解和大度的精神,他对这些失败者绝没有在道德上进行“污名化”,对其中有些人甚至是相当赞许乃至敬仰的,他对政治的胜利者也没有大唱赞歌。
这也许和汉代文网不密和他自己的道家思想都有关系,加上他的个人史学才华,遂使《史记》成为中国正史中一部最富有才情和独创性,同时也最富有兼容并包精神的开山之作。我们可以看到某种对失败的前朝人物的相对客观公允的叙述和评价,而不是持一种胜者皆善、败者皆恶的思维。
从长远来说,最好的、最真实的历史可能还是旁观者、也是比较客观者撰写的历史。有些大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必须是隔开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看得比较清楚。而这时的历史书写者已不再是利益的当事人,不再容易受偏见的纠缠。有些善果或恶果也在较长的时间里才能比较充分地显示出来。
不过我们这里还是要着重讲失败者自己书写自己历史的意义。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失败者,有些失败者其实可能正是思想和道德上的先行者,实践某些后来大行其道的理念的先驱者,只是因为太超前或时运不济而失败;还有些成功和失败者在思想和道德上可能是“半斤八两”,只是在实力或武力的角逐中有些成功,有些失败;但的确也还有不少不仅在政治上失利,也在道德上失德的失败者。
第一种失败者自然应当尽力书写自己的历史。而且,只要他们能够书写和传播自己的历史,他们实际上就不会完全失败,甚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们的“书写”(广义的历史“书写”也包括口传、授徒讲学等等),他们的“书写”给他们带来了最后的胜利。
孔子周游列国失败后尽全力整理历史经典,编写《春秋》,对春秋时代的成功和失败者有自己的道德褒贬,而他的政治和道德理念也就因此留传下来了,他不能“为当世法”,却可以“为后世法”。如果这些失败者完全不去“书写”,他们也许就真的完全失败了。
而即便是上述最后一种政治和道德上都堪称失败的人们,我觉得也应当让,甚他们自己撰写自己的历史,如此不仅可以留下大量的史料,也还是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些不易看到的历史侧面。而且,失败且失德者也不就是始终如此,一生如此,他们也曾成功过,也做过一些好事。
著名学者余世存老师常常强调:“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从孔子著《春秋》到今人所言“好在历史由人民书写”,都可见历史是如何承担审判与拯救等神的功能。
这也是为何胜利者格外热衷于掌控历史话语权的重要原因。
他们最常用的手段是控制史料的流通:将档案尽行封锁、或使众人钳口,或只有“一家之言”、褒贬片面。不过,在网络时代,很多国人能够无师自通地深入历史禁区,从各种信息中获得更多史料。
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史料只是探寻历史真相最基本的维度。这些人或许知道很多,却缺乏基本的是非底线和价值判断。于是,“有史料而无史观,求真相而拒真理”,成为很多热爱读历史或者热爱写历史之人的通病。
另外,我们以自身视角出发解读历史,能看到的东西十分有限。正如历史学者朱维铮所说:“想象中国是仅有一个窗户的房间......中国的历史学家在屋内,似乎洞察一切,但唯独不知道这间房间坐标何处。”因此,全面认识和诠释历史,我们需要更加广阔的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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