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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清明三月近,须要诗人妙句

2018-04-05 朱隐山 会读书的人


图|Anonymous Artist,The Traveller


题出辛弃疾词《贺新郎·赋海棠》


诗词岁时记 · 清   明


古典时代的中国人查天时,体地候,用农业文明的思维,创造出了一种“植物历法”:将自小寒至谷雨的八个节气分成二十四候,五日一候,每候均开有一种花,从梅花到楝花,便是“花信”。


南朝梁的宗懔在《荆楚岁时记》中说:“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花信风即指应花期而来的风。宋代的王淇有句诗叫“开到荼蘼花事了”,指的就是谷雨花信的第二候——荼蘼花信。荼蘼花开,意味着春事将阑,而楝花的盛开才真正意味着“春的临终”(借用谷川俊太郎诗题)。


清明时节春光盛极,它的花信则依次是桐花、麦花和柳花。


二十四节气的名称都很好听,其中又以清明为甚。隋唐时期的孔颖达说,作为节气的“清明”意指此时“物生清净明洁。”元代的吴澄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得更详细:“三月节,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


总之,这是个美好得让人无可奈何的词。连杜甫都忍不住在《清明二首》中说:“湖色春光净客船。”


——湖面澄澈,天宇明洁,大好春光如流水般倾斜下来,将寄居的客船变得洁净,愁苦的人生仿佛为造化之力所清洁,洋溢着暂时的芬芳。


这芬芳里当然少不了花信之香。白居易的《桐花》诗叨叨不休地说了一番道理,劈头两句却是十足的感受、观察与经验:“春令有常候,清明桐始发。”以紫白两色为主的泡桐花(而非夏天开的、以淡黄绿色为主的梧桐花),是清明的物候标志,是此节气花信的第一候,它的开放同时意味着,三春之景清明绚烂的到来。


白居易的“好基友”元稹有一组专写二十四节气的诗,到清明时,他将杨柳的身姿也放到了视野里去:“杨柳先飞絮,梧桐续放花。”可见在清明前后,桐花与杨柳是春景的“标配”。


元末诗人兼画家倪瓒的一阕《太常引》,其中“门前杨柳密藏鸦,春事到桐华。”两句,说的也正是这春和景明的盛极一时——桐花到清明始发,桃、李、杏、梨诸花,海棠或樱花,都是在容颜最璀璨的时候。

 

当然还少不了韩愈。他有一位张姓朋友,在远别后的病中,作了九首忆花诗寄来。韩愈于清明前几天的寒食日出游,夜归后写下一首长诗以为回赠,将清明前后盛开的诸花——李花、桃花、梨花和桐花——次第数去,并描述了不久前的探访与离别:

李花初发君始病,我往看君花转盛。

……

迩来又见桃与梨,交开红白如争竞。

……

桐华最晚今已繁,君不强起时难更。


李商隐送给十岁的姨甥韩偓的诗里头,也曾用“桐花万里丹山路”这样盛极的三春景致,来为一个少年人提前颖露的才华,提供绝佳的场景和铺垫。


从仲春到清明,花事纷繁,而睹物思人、因花忆往,又是诗人深情的体现。只是,要到桐花开得非常繁盛的时节,清明也将逐渐离人们远去,三春景致,一年花信,又要由盛转衰、由极致而萎谢,在盈虚有数的铁律中,步入以“谷雨”开端的暮春了。


清明或许是最独特的节气,因为它同时还是节日。兼有这两种功能的,大概独此一份。这个节日/节气的严格定义是:“在仲春与暮春之交,冬至后的第108天,太阳到达黄经15度时。”


这个节日/节气自古以来包含的内容太多,譬如政治仪式,又或者是宴乐、踏青、游春与祭祀思念。晋宋之际诗人谢灵运的《入东道路诗》可能是较早提及作为节候的“清明”的作品:

属值清明节,荣华感和韶。

陵隰繁绿杞,墟囿粲红桃。


这四句诗里头捕捉到了物候里的勃然生机。而如今的清明节,最重要的习俗,就是包含祭祀思念内容的扫墓。相传为杜牧所作的《清明》,应该是此主题中最脍炙人口之作:“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固然多雨,而行人为何断魂?一般的解释结合了清明祭扫的习俗,通常认为是因思念逝去的亲人而悲伤所致。

 

墓前的祭祀上古或已有之,但据说礼仪并不提倡(蔡文姬的父亲、东汉的大学者蔡邕曾说“古不墓祭”)。大概在秦汉之际,开始了由庙祭向墓祭的转变。到唐玄宗时,政府以命令形式规定了寒食扫墓作为五大礼仪之一而形成定制。至于从寒食祭扫到清明祭扫的转变,据说也源自唐代。大概是因为这两个节日的时间本也接近,在扫墓这件事上长此以往便合二为一了。


柳宗元在《与许京兆书》中曾描述过寒食清明时节扫墓的盛况:“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佣丐,皆得父母丘墓。”似乎在彼时,寒食与清明,踏青出游与祭扫亲人坟冢,已是深入到社会各阶层的习俗。清代的诗人朱祖谋有《六幺令·清明龙华寺薄游》,上阕写清明节气的春色,“秋千索外,唤起春人试罗屧”;下阕则写出了清明节日祭扫的情形:“百尺无主香台,断续残钟咽。鸡酒招魂几许,钱纸灰成蝶。照人啼靥。”

 

宋代的诗人高翥有一首《清明日对酒》,说的也是清明上坟的情形: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胡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另一个诗人,明代的谢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也想到了酒:

花到清明满树开,三春幽兴此池台。

风光何必论金谷,世事聊须醉玉杯。


虽然写在清明节这个特殊的日子,思念、悼亡与断魂这样的主题普遍地交缠于斯,但它们堪称是勘破生死的诗。清明日所对之酒,和平时的酒唯一不同之处可能在于,这个节日里生与死主题的对撞,引发了巨大张力。


谢榛眼里的满树花开快慰着他的心,以至于无暇想到悲伤之事。高翥不同,他对的是消愁之酒,是陶渊明、李白和杜甫的诗中那些各有不同又殊途同归的排遣之酒,解脱生之困惑与死之威胁的酒。

 

高翥视野里有清明节固见的场景:亲人坟茔的祭扫,纸钱与泪水。然而,他想得更远一些:死后世界的荒寂与无可如之如何(且由狐狸安眠于你的坟茔之上吧),生之欢愉与家庭的温馨(儿女的灯前笑语,有人间的温热,也有血脉传承的欣喜),两个画面之间的切换与对比形成强大的震撼力。


于是,在清明节这天的对酒,就不必如帕斯捷尔纳克《盛宴》中说的那样执著——“畅饮正在悲恸的诗节潮湿的痛苦”。虽然在清明祭扫的习俗中,我们能看到慎终追远的精神,但就俗世的欢愉与温热而言,它们似乎过于严肃了。那么,还是畅饮世俗生活的甘甜酒水吧,及时行乐,看尽三春好花次第开,看尽人间景色。


因为我们实在无从得知真相——在另一个世界里,还有没有温热的酒,可以让我们一饮而尽呢?


✤|朱隐山

诗人,青年批评家,哲学博士,兼事随笔与诗词写作。

主要以“茱萸”为笔名出版诗集、论著及编选近十种,作品被译为多种语言。

现供职于某高校文学院,从事新诗史、当代诗及比较诗学领域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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