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我与瓷都景德镇忘不了的亲情
腊月二十八，将写好的《2015，中国拆迁年度报告（征求意见稿）》发给小圈子征求意见，算是忙完了羊年的工作，下午登上国航1887航班，飞往景德镇。虽然我的位于里市渡口的出生地（中山路1057号，系公租房，据说原来是明代盐行、二进二层徽派大屋），早已拆迁被假古董所替代而无迹可寻；虽然我曾经工作过的单位或倒闭或人走茶凉，但对于景德镇仍然是忘不了的有形无形的亲情魂牵梦绕。回景德镇过春节，是人生节目之一。
如果要我说准确的祖籍，我真的说不清楚。只是听父亲讲，祖上乃太原，他的先辈在九代前碾转定居在江西省南昌府新建县生米街。我爷爷是正字辈，名：正贤。爷爷九岁那年成了孤儿，由亲戚带来景德镇投靠一位当了老板的亲戚想学门手艺，沒想到被拒之门外，理由是行规：“一不带亲，二不带邻，三不帶屋下人”。这个话令老人们耿耿于怀。的确，带徒弟带谁不是带？除了学生天份太低、人品太次外，若因为是亲、邻、屋下人就带不好，那不是徒弟的错，而是师傅无能。
祖父一生提篮小卖为生，生活贫困，解放后定成份是贫民。祖父母生下一子俩女，儿子13岁便去皮匠店学徒，俩个女儿则送给了他人。1955年，祖父逝世我才一岁，年纪太小而对其没有印象。祖父自到景市后没有去过新建县，后人与新建县也没有联系，只是知道祖父依次下来的辈份是正、广、德、昌，我是德字辈。
父亲的一生生活清贫，而母亲的娘家更是不幸。据母亲说，外公家在鄱阳县鱼山乡（现为景德镇市昌江区鱼山镇）徐坊村人，在昌江河鲇鱼山渡口撑渡为生。1930年，赣东北红军攻占景德镇后从该渡口撤回乐平、弋阳根据地。尾随而来的白军，迁怒于渡口船工，将我外祖父吊在渡口树上折磨而亡。
自古以来，战争说是军人的舞台，但总是平民遭殃。生活在和平时代，实在是幸运。不久后外祖母改嫁，八岁的母亲成了孤儿，乞讨为生时被我祖父收留，便成了王家的“童养媳”。母亲一生呆在景德镇，有限的外出都是被动的由子女带着去旅游。主动的只有一次，那是我1970年1月中学毕业去江西兵团独立营（进贤县永桥农场）的次年，她与几位战友的母亲去探亲呆了几天，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亲的工作在1960年出现转折是因为上海三家印刷企业搬迁到景德镇后，与当地企业合并成国内首家陶瓷装饰材料综合企业（名称是景德镇市瓷用原料化学工厂，简称瓷用化工厂）需要为印刷机上的辊子包胶皮的技术工人而向由多家皮匠店公私合营组成的景德镇市皮革厂求援，我父亲入选而调入该厂。
我与父亲相比，永远的差距是做不到他的和善，很少发脾气，基本不得罪人，与同事的关系那是相当的好。仅举一例：那年母亲去兵团看我，我本请了几位女同学照顾。可父亲的同事李仁友先生的女儿李剑萍大姐得知，捷足先登地抢着照顾我母亲的生活，让我母亲深感兵团战友情之温暖。对父亲的思念，我在九十诞辰的2007年写了博文：“世间最难是父亲”。
我在景德镇生活了40多年才去了北京，而且由于家庭、工作的关系，对景德镇的感情肯定不亚于许多终身定居在景市的朋友。我们这一代人又与景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目睹了瓷都从高峰堕落低谷的过程。所以每次回景，瓷厂与瓷器是绕不过的话题。
1972年12月，我从进贤永桥农场调到景德镇市区20公里外的江西省第三监狱（对外称浮南瓷土矿）武装连扛了近三年的枪。1975年8月，武警接防，我被分配到景德镇市景兴瓷厂工作。
我进厂时分配在烧炼车间装坯，是一个苦累工种，也是个技术工种。我个子小，装三寸小碟子却是七个大匣钵一手，圆窑包开窑有点吃亏。十个月后调厂武装部民兵小分队集训、执勤三个月，之后在厂保卫科、团委工作了六年才离开该厂。期间，先后借调在“一批两打”专案组和落实政策办公室、昌江区公安分局预审科工作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在兵团农场和第三监狱见多了在押重刑犯人，对景兴瓷厂那些被整的对象没感觉到其罪恶，故在办案时手比较软，没怎么得罪人，而落实政策工作则尽量实事求是地纠正了一些错案。1997年，该厂因为改制引起数百职工围堵了市政府大门。我作为市政府法律顾问陪同市领导接待，心里多半是对老同事的同情，小半是对自己16年前被调走而感到侥幸。
1981年8月，江西省陶瓷工业公司组织部一纸调令将我调到同一系统的瓷用化工厂工作，先后任保卫科干事、副科长、科长，厂办秘书，企业管理科科长。虽然父亲在五年前退休由弟弟顶替进厂，但也有了父子前后、兄弟同在一个厂工作的佳话。由于瓷用化工厂面向所有瓷厂提供瓷器装饰的花纸、金水、颜料，效益较好。从我进该厂起，该厂出现连续六年赚了六个厂的业绩（即年利润超了企业资产总值）。1987年2月，我被推荐参加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主办的第五期全国企事业单位法律顾问培训班学习半年，有幸得到江平、谢怀轼等大家的面授，受益菲浅。次年，我通过全国律师资格统考，调入到景德镇市司法局所属的第一律师事务所当律师，算是告别了陶瓷企业。虽然此后担任过多家瓷厂的法律顾问，身份已是宾客了。
景德镇市第一律师事务所的对面，就是景德镇市十大国营瓷厂之一的建国瓷厂。这个厂的高温颜色釉瓷器不是一般的漂亮。
现在一些景德镇人不了解景德镇陶瓷行业的前世今生，一直以“景德镇十大瓷厂”作为卖点是不准确的，其实应该是十六大瓷厂。文革前已有投入生产的十一个国营瓷厂是：人民、建国、新华、艺术、东风、景兴、红星、红旗、光明、宇宙、为民瓷厂；加上已经上马下马又上马的“景德镇瓷厂”是12家国营厂。还有享受国营厂待遇且不小于国营厂规模的大集体企业四家：雕塑、陶彩、红光、曙光瓷厂。这十六个大厂加上为配套的上下游大中型企业和科研单位如瓷土矿、瓷用化工厂、陶瓷机械厂、部陶研所、省陶研所等撑起了景德镇现代陶瓷行业的天，成为中国瓷器生产的顶梁柱。他们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先后垮了，景德镇瓷业便失去了规模和高度，“瓷都”才有了流失风险。这个国企改革的功过是非，历史会有公论。
人民瓷厂，曾经创造了中国陶瓷质量管理的五块金牌之辉煌。该厂的主打产品是青花瓷，其生产的青花梧桐中餐具至今仍然无产品超越。看看这个厂的老办公楼，就知道该厂的传统文化之幽深。
艺术瓷厂以生产粉彩瓷见长。该厂美研室是中国陶瓷工艺美术大师的摇篮之一。我曾相识的前辈毕渊明老先生以画老虎而蜚声中外。
创造了中国陶瓷历史高峰的景德镇，曾经也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日用瓷生产地。艺术陶瓷和官窑器只代表景德镇瓷器的最高水平，并不代表景德镇全面、成熟的制瓷工艺。景德镇的绝大多数老百姓是靠日用瓷生存。陶瓷三十六工序就是把复制的事情简单化，最后陶瓷才可以批量化生产的另一个成果是技术工人滿城的人皆有可能。
光明瓷厂，以生产日本叫“米通”的青花玲珑瓷为主，曾经代表了世界制造玲珑瓷的最高水平。
十分可惜的是，企业改制一声令下却走漏了风声，仓库里当时不觉得值钱却是国宝的玲珑瓷器被职工们一抢而空。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这个异常痛苦的脱胎换骨的过程。上世纪五十年代把千百个小作坊以行政为手段组建了大瓷厂。由于有着天然的市场基因缺陷，完全是计划经济的产物，所以在计划经济的时代，它貌似很强大，可是当国家实行市场经济的时候，它的基因缺陷就暴露出来了。大瓷厂垮了，景德镇一下子又回到了‘‘解放前‘‘的遍地小作坊。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一个口号：“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而轻工系统则是：“工业学大庆，陶瓷学为民”。这里的“为民”，是景德镇市为民瓷厂。我的兵团战友黃庭輝、胡作英是该厂20年前的正、副厂长。为民瓷厂生产的茶杯作为国家赠送外宾的礼品，被称为“尼克松杯”，风流了很长时间。
有人把景德镇瓷业的困境归咎于地理的原因，可千年以来位置没有变化啊！我们再来看如今瓷器交易中心--人民广场南侧的东风瓷厂。
这是个老厂，但是经过技术改造已经实现了机械化。当年划小核算单位的改革试点就在东风瓷厂。结果呢？东风不在了。其场地变为国贸瓷器街，发财的是开发商。不过，不少景德镇人开店卖瓷器，能养家糊口。而我作为城市建设研究的专家，则认为设在中心并不恰当，不仅造成交通拥挤，也限制了市场本身的发展。
景德镇瓷器盛名之下，质量是根基。大批量生产高档瓷需要严格的计量和标准化管理。上世纪八十年代，景德镇陶瓷行业曾经有过一场认真的质量管理活动，效果甚佳。为景德镇的高档日用瓷大批量出口欧美奠定了基础。其中宇宙瓷厂的“美茄莎”瓷器为行业树立了质量标杆。时任宇宙瓷厂厂长的刘汉文先生住在我的宿舍三楼，曾多次与我谈起那段累并快乐的时光里的故事。
与宇宙、为民瓷厂差不多时候建设也是生产高档日用瓷器的工厂还有红星瓷厂。红星瓷厂的高白釉茶杯也是景德镇日用瓷器的标杆之一。大厂垮了，技术工人流散到小厂，倒是百花齐放。
茶杯是送客的佳品且花钱不多，景德镇人同样爱订制茶杯作为礼物。二十年前，我如愿以偿地办起了合伙制律师事务所，也是订制茶杯为纪念品。
与人民、建国等瓷厂一样由公私合营发展而来的生产传统日用瓷的大厂还有红旗瓷厂。
红旗瓷厂经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技术改造，厂区已摆脱了“脏、乱、差”。但是它仍然没有逃脱倒闭的命运，其厂区被拆迁成了“浙江路”的西大门，为旅游和饮食服务产业区。
在传统瓷器生产企业中，新华瓷厂是个小弟弟。该厂的前身是由公私合营而来的大厂：新平瓷厂。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分拆为二，取名人民、新华瓷厂。前者继续专注于青花瓷，后者则侧重于少数民族特色用瓷。由于厂区在市中心，与市委大院、莲花塘（古称：佛印湖）隔路相望，拆迁成了它的宿命。
保留住这个四层办公大楼，我有一份功劳。新华瓷厂拆除后兴建了《信华商贸城》。这个项目是我们律师事务所全过程法律服务，开发商信义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邵火皆（后改名叫邵和谐）一直对我十分信任。当接收这个项目时，我知道这个大楼八十年代才兴建，因为国家民委的下拨资金，施工质量很好，若是拆除十分可惜。我们都建议不拆除，而是稍作改造后继续使用。这个意见邵总首肯并征得市有关行政机关同意。于是，大楼得以保留下来。这个建设项目竣工后，我来了北京。几年后，信义公司之后没有忍住诱惑，盲目拿项目致使资金断链，邵总又是好面子之人，走了绝路。朋友们每谈及此事，无不叹息。
景德镇地处赣皖浙闽四省交界地区，区域自然环境优越加上交通便利，节假日，为逃避雾霾，回景休息是一种不错选择，也使得亲友之间来往增多，不断加深亲情。此次回景过春节，与往年一样，走亲访友，十分放松，一晃五天过去。明天上午还应邀参加景德镇市政府组织的“欢迎景商回景座谈会”。
今日空闲之余，写了上述文字，以作纪念，也为朋友们茶余饭后拍砖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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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才亮
学者型律师，北京市才良律师事务所主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法学院、人民大学律师学院兼职教授，中国建设管理与房地产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宪法与行政法专业委员会顾问。出版专著三十余本，发表论文百余篇。2010年获《时代周报》时代人物，《中国律师》杂志年度新闻人物。2011年获《中国新闻周刊》“影响中国年度人物”；《南方人物周刊》“50名中国年度魅力人物”。
才行法道 良举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