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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克奖最年轻得主,以纯洁又肮脏的幼兽描绘人类的悲伤

深焦艺文志 深焦艺文志 2022-05-27



《不安之夜》:动物凶猛



作者:Luxuan

格勒诺布尔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影迷,摄影迷(豆瓣:Luxuan)


阅读《不安之夜》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作者玛丽克·卢卡斯·莱纳菲尔德凭借这部作品成为布克奖最年轻得主(获奖时仅30岁)。在这本作品中,身为诗人和小说家的玛丽克以兼备诗意和写实的笔法描绘人类的悲伤,并为这一主题构造出一个打破田园幻想的欧洲农村场景,将生命体验置于一个残酷又真挚入骨的高度。


布克奖获奖照,

玛丽克·卢卡斯·莱纳菲尔德(左)和 译者Michele Hutchison(右)


《不安之夜》以十岁女孩雅斯的视角描绘失去哥哥后的生活。当我再次细数文学史中以儿童视角为主的作品时,杜鲁门·卡波特的《圣诞忆旧集》或是乔伊斯短篇小说《阿拉比》,又或是歌德那首令人难忘的《给洛特辛》,令我觉得尤为珍贵的是对往昔不再的叹息,抑或是其中涌动的浓烈情感。而手中这本《不安之夜》的人物对细节的观察和感知则是在我的期待视野之外的,雅斯犹如纯洁又肮脏的幼兽,对世间一切的体认犹如一片雪地,呈模糊的片状同时又是那么的颗粒分明。


《不安之夜》中的夜是儿童版本的《长夜行》中的夜,是一场旅途,从世界的这一面走向另一面,因为一个拥有锐利边角的几何状偶然事件不小心划破了世界的帷幕,令主人公雅斯跌入通往深不见底的世界核心。雅斯的夜是从哥哥马蒂斯的死亡开始的,后者创造了一个永久的黑洞,引发了她永无止尽的哀悼。哥哥的溺水身亡将整个家庭一同拖拽到冰窟之下,犹如不甘的幽灵将其黑袍覆盖于所有人的天灵盖之上,激发死亡认知、面对厄运的焦虑。


死与性


在《不安之夜》中,雅斯对马蒂斯之死的愧疚——在圣诞临近之际向上帝祈祷以哥哥代替自己即将被宰杀的宠物兔迪沃恰——没有引发我太大的好奇心,它虽是痛苦的但也是稀松平常的。相反,雅斯面对死亡的焦虑所做出的“自我保护”式举动引发了我的好奇:女孩决定不再脱掉自己的外套,任凭外套绳索因沾满口水而在冷风中变得僵硬,面料磨损并且变得肮脏,它如同一件盔甲一般将女孩与周遭弥漫的危险气息隔绝,让这个幼小的世界安全如常地运转着。


女孩谨慎地呼吸着,以警惕的心来过滤每一束进入体内的外部空气;女孩决定不再大便,那掏空死去哥哥内脏的鼹鼠因此绝不会找上门来,而她要连同自己身体运转产出的渣滓也要一并保存,犹如将自己所有的玩具装入口袋中封存。不与这个危险世界进行过多的交流。为了加固自我的确立,雅斯将一枚图钉刺入自己的肚脐,犹如在地图上标记旅行的目的地,她旅行的目的地是自己。


玛丽克·卢卡斯·莱纳菲尔德


关于自我确立这一主题,看似童稚气十足实际逻辑异常严密的举动使雅斯得以筑起自我的堡垒。女孩成为一座在黑夜中漫游的堡垒。当父亲将绿色肥皂碎块塞入这座堡垒以便治好她的肠肛问题时,这一举动打破了雅斯的密闭状态,同时巧妙地揭起了小说的另一个主题——关于性的探讨。性款款入场,死亡与性如同人生轨道上两辆必然相撞、产生冲突、互相引发的卡丁车。在小说中,性如同规整的蜘蛛网丝将所有人物连接:母亲与父亲,父亲与雅斯,雅斯与妹妹汉娜,汉娜与奥贝,奥贝与雅斯,奥贝和雅斯以及好友贝莱。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性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颠倒了却又如此真实,父母之间名正言顺的性被性的缺失取代,剩下的组合之间具有乱伦意味的探索却被如此细致地描绘出来。


《不安之夜》中,有另一位瞩目的孩子——雅斯的二哥奥贝。马蒂斯之死于他同样是痛苦的,但激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和好奇。小说最令人不安甚至不适的段落多出自于奥贝关于性与死的实验,雅斯将其理解为关于马蒂斯之死的献祭。在微小兔和大兔子迪沃恰的那场残酷实验中,更是将性与死如此紧密地缝合起来。有趣的是,如果细观奥贝的三次重要实验:将仓鼠在水杯中淹死,把大兔子迪沃恰放在微小兔身上导致后者的死亡,以及他以手指进入雅斯,将汽枪塞入贝莱,皆是孩童对所处现实的二次拙劣模仿及影射:马蒂斯的溺死、父母之间的关系、父亲对雅斯做过的行为,如同一次学习、演练,期待更能理解这个世界。


在雅斯和奥贝之间弥漫开来的是瘟疫般的传染力:奥贝将雅斯推下床,雅斯将汉娜推入河中;奥贝的一系列实验之后是雅斯的第一次“献祭”:以铁锤击打公鸡的头部。这正如马蒂斯之死与口蹄疫的爆发之间具有神秘气息的宿命式关系,正如跌落楼梯的物件不会只跌下一层阶梯,而是以加速度冲下余下的所有阶梯,受地球引力牵制的悲剧命运。


荷版原书封面


动物与自然


让·皮埃尔·理查曾以《文学与感觉》这一堪称完美的评论集成功验证了福楼拜的作品潜藏着巨浪般的感官力量。同理,仅靠上述关于死亡与性的分析不足以抵达关于《不安之夜》的核心。这部文学作品再一次勾起我对于让·皮埃尔·理查的评论及其评论对象那犹如湍急激流的文字所带来的感受。


《不安之夜》以冰冷、细致、充满想象力、令人咋舌的无数联想,挑衅着读者的视觉、甚至嗅觉及触觉。一切始于感觉。人物们采取的种种不动声色、穷凶恶极的可怖行为与动作是结果,而结果是既成的死亡,无可挽回的死胡同,是散落在主人公雅斯的“现实之湖”中的冰块,而非湖本身。但理解这部作品,后者才是值得靠近、深究、思索的一切,也是打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玛丽克·卢卡斯·莱纳菲尔德 与《不安之夜》的合照


雅斯的“现实之湖”是她的意识,由所有荒诞不经的联想构成,一如雅斯的玩具果冻胶;而所发生的事件和情节则是被果冻胶包裹住的那个显眼的恐龙,恐龙虽重要,但是如若将其剥离出果冻胶,它立刻会变得无趣。人物的意识先于情节的发生:如果说小说情节的推进启动于马蒂斯的死亡,那么人物的意识则是在马蒂斯之死之前,在开篇的第一段就开始运转起来。妈妈给孩子们涂抹的乳霜本用于防治家中奶牛乳头皲裂,乳霜的功能引发对皲裂的痛感联想、其气味又将思绪引向家中平底锅中的牛乳块。在后来的阅读中,牛这一形象的变体无处不在:被砸碎的奶牛存钱罐、被大量击毙的染病牛群、幻想中的亮晶晶的健康牛群、谷仓中的铜像“德克四世”,它们是献祭的开端、死亡的渲染、对不幸的烘托、无辜的象征、以及生殖的载体。


当读者将目光从牛这一重要意象移开,会发现蟾蜍、蜗牛、公鸡、鼹鼠等动物在雅斯的脑海中与人产生深层的联系:雅斯通过对动物习性的了解来试图理解自己所不能理解的成人世界的规则,例如口袋中的两个蟾蜍是否交媾直接关系到父母之间的关系是否得以回暖。青贮草以具体的地点、色泽、味道释放着死亡的气息, 妈妈想从青贮仓顶跳下去,哥哥奥贝“头顶的头发比发际线旁的头发更油腻,好像受潮的青贮草。”(第154页)而妹妹汉娜的“深色头发散发着青贮草味道。”(第174页)这种联想是无法对现实世界施加任何影响,但对雅斯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世界,一个由大自然所有生物组成的不那么索然无味的有机整体。而如果读者对此感到不适,也许是在人群中蜗居的时间太长,成为人类自我孤立与异化的结果。



编辑:芝芝味桃桃

Everything comes full circle.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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