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生在游艇上拍了一组照片,着装清凉,互联网一时间炸开了锅。在这组照片里,即便把乳头算上,女生也没有露出任何隐私部位,但就是这样一组夏日写真,却招致了轩然大波。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女性的身体似乎常常会“冒犯”到一些人:女生穿着瑜伽裤,就有人不满意她们勾勒出“三角区”“骆驼趾”。
穿条裙子,会被指责没穿“安全裤”。
女性的身体往往被赋予了它本来不拥有的“意义”,而当这些“意义”被反复提及,用来羞辱女性时,我们往往措手不及。
不管是乳房乳晕,还是三角区安全裤,之所以能够“引起争议”,恰好是因为它们不是所谓的“性器官”,否则平台早就审核掉她了。乳房不是性器官,它可能在一定时期承担哺乳的功能,但归根结底,乳腺和脂肪男女都有,男性乳房的尺寸甚至不必然比女性小。内裤、安全裤不是性器官,它们只是用来遮住隐私部位的一块布料,或者用来遮住遮住隐私部位布料的布料。瑜伽裤更不是性器官,哪怕它勾勒出的模糊形状也不是,否则大街小巷男士内裤广告垫出的一大包不明物体,岂不是公开暴露性器官,打“擦边球”,违反公序良俗,需要被取缔?
这些看似“广泛”的讨论背后,只是可能数量并不多的一群人,认为露出这些部分的女性是不雅的、放荡的,然后在互联网上大肆宣传这一观点,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说,露出身体部位,是“人心不古”的写照。但其实和我们一般的认知不同,将女性的某些身体部位和性联系在一起,其实是相对晚近的事情。朝鲜王朝末期,朝鲜女性的着装就是袒露出乳房的,我们可以从当初的风俗画和视频、照片资料中得到清晰的答案。这是一种流行文化,更是一种方便哺乳的方式。袒露乳房,是服装功能性的体现。直到日本殖民者进入朝鲜半岛,将这种着装定义为未开化的、有伤风俗的,这种风潮才逐渐被“废止”。而在非洲的很多部落中,或许是因为气候炎热,女性往往和男性一样赤裸上身。比如图中的辛巴族的女性,直到今天仍然会坦荡地露出乳房,出现在部落活动的各种场合。哪怕是在古代中国,比如说唐代,低胸装也比比皆是,甚至成为了上流社会的潮流。受到少数民族影响,女性露乳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唐代女装开始流行衣衫拉长、袖口宽大的样式,并且女装衣领阔而低,后发展为袒胸式服装。图为唐代画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简单来说,如果我们追溯历史,会发现,将乳房视为性暗示的时间和地点都比较有限。当我们不给乳房赋予性意味,那乳房就没有性意味,大家对女性袒露的乳房也就泰然处之。瑜伽裤、安全裤亦是同理,回忆一下,是不是在10年前,没有人会在意瑜伽裤勾勒出的形状;在20年前,根本没有人穿安全裤呢?对“袒露乳房”、露出身体部位的批判,是在发明一种限制女性的“新传统”。有些人,正在更多地给女性的身体部位赋予“性意味”。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叫做“性化”的概念。性化指的是让人或者事物有性意味,或者让人联想到性的过程。当一个人被视为性对象、并被根据身体特征和性别评价时,性化就发生了。而露出乳房、穿上瑜伽裤、露出安全裤……就正在成为被性化的行为。这个过程不是女性主动要求的,而是在男性凝视下被定义的。
曾经,只有性才有性意味;然后,女性做出某种举动就拥有了性意味;如今,女性穿了某种衣服,或者没穿某种衣服,就拥有了性意味。这不是什么旧风俗的死灰复燃,而是21世纪的新型“裹脚布”。就和当年对三寸金莲的莫名迷恋一样,男性又把欲望投射到了乳房、三角区、安全裤上,这给他们带来了无限的遐想空间。但归根结底,从乳头到乳贴,从内裤到安全裤,从超短裙到瑜伽裤,这套逻辑可以无限滑坡:女人的腿太美了,露出来有性意味;女人的嘴唇可以亲吻,露出来有性意味……可是,如果男人对女性身体的特定部位产生了欲望,这是男人的问题,和女人穿什么没有任何关系。但事实就是,他们并不以此为耻,反而在试图性化女性身体的每个部分。当更多身体部位变得与性有关,女性的举手投足就都变得与性有关,女性本身就牢牢地与性绑定在了一起,逐渐失去人的属性,彻头彻尾成为一个性对象。但这个逻辑,似乎有一个漏洞。当女性穿着清凉,那些凝视着女性身体的目光难道不应该喜大普奔、趋之若鹜,为什么反而要跳出来义正严辞地说这样不妥,展开荡妇羞辱呢?女性,应该是从属于“某个”男性的,这些具有性意味的身体部位,应该是只给一个特定的人“欣赏”的。女性不仅是一个性对象,她应当如同一个物品那般成为某个特定男性的性对象。当你把自己的“性魅力”展示给了更多人,那你就是一个“荡妇”,你跳脱了父权逻辑的桎梏,变得难以控制。对女性裙子长度的恶意评价,充满了“性化“与“物化”意味。用很多男人私下里说的话去形容,就是“你要骚,但只能骚给我看”。这无疑是将女性视为了所有物,是在对女性进行“物化”。物化(又叫做客体化、对象化),指的是像对待物品那样对待人,那ta就会像物品一样,变得可以被控制、操弄、交换、消费、生产……性化和物化是一体两面的:一方面,ta们试图把你的一切行为赋予性意味;另一方面,ta们根据自己赋予女性身体、行为的性意味,荡妇羞辱女性,物化女性。这造成了父权逻辑下的死循环,定义“性意味”的是ta们,通过被定义的性意味进行荡妇羞辱的还是ta们。这样的死结自然会压缩女性的生存空间——你在外面不能穿成这样、做这些事——先是某种着装,然后是某些出行时段,最后可能是某种工作甚至工作本身。长此以往,社会风气就会趋于保守,甚至将女性逼回家庭。每一个性化女性身体的人、每一个荡妇羞辱女性的人,可能都是在无意识或有意识的驱动下,完成了这些行为,这是千百年来父权制压迫女性带来的惯性。1968年9月7日,美国女诗人罗宾 · 摩根(Robin Morgan)和其她人发起抵制“美国小姐”选举的活动,她们设置了“自由垃圾箱”,以将所有象征社会施加给女性附属地位、象征世俗对女性身体的苛求的物品统统扔进去。当传统的伦常无法再限制女性的今天,这些新时代的裹脚布就自然抬头了,所以女性对抗的不仅仅是乳贴上贴乳贴、打底裤外穿打底裤的奇葩要求,而是整个父权制的话语体系——那个“女人身体不属于女人”的话语体系。所以,我们能看到,实施网络暴力的人,未必都是男性,因为在结构性暴力下,女性也可以成为制度的拥簇,男性也会成为制度的受害者。但破局,似乎没有那么难。在引起轩然大波的组照下,无数女性鼓励着那个被疯狂羞辱的女孩子,当事女性自己也发了微博,鼓励更多女生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在读这篇文章的我们,显然是幸运的,我们有阅读文章的能力,能意识到这些定义与羞辱下的不公。但不是所有女孩,都有这样的机会接受同等的教育、拥有类似的社会资源,ta们会因为外界的评价而降低自我评价,会因为那些言语上的羞辱而改变自己。某博主在社交平台中身穿内衣进行产品推荐,被身边人攻击“丢脸”“勾引男人”。这就要求我们,拥有这些特权与资源的我们,做出来、喊出来:我要不穿打底裤的自由,我要不穿胸罩的自由,我要不贴乳贴的自由……
让我们成为那些“聒噪”的女性,那些不好惹的女性,那些不屑回应荡妇羞辱的女性。当更多女性不在意的时候,他们的羞辱就失效了,他们的评价就不能对女性造成伤害了。2019年,韩国女星崔雪莉参加综艺节目《恶评之夜》时,回应社会对她“不穿内衣”的争议。我们把这些声音喊出来,让更多女性听到,让更多女性接受,那这些“性化”、这些“羞辱”,就只能是气急败坏的“跳脚”,看起来不仅很好笑,甚至很可怜。他们的目光、判断、羞辱,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影响。我们要对自己的身体声明主权,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的身体”。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