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丹舆地】善获——名字浸染无言的亲切
首发:王艳芳/让思绪随善获多飞一会儿
初闻善获,始于几年前泽州县举办的醉美乡村评选活动。当看到高都镇的3个候选村,我惊诧于善获村名字的与众不同,见多了其他乡镇上报的“X庄”“X铺”“X头”“X底”等各种以方位、宗族姓氏、地理特征命名的村庄名字,对善获的名字没来由地升起了一种无言的亲切。
“善”词性词义众多,做形容词时的“善”最为大众所熟知所推崇。古今中外、佛道儒、中华传统伦理...莫不将善作为社会基本道德风尚大力弘扬。“人之初,性本善”“上善若水”“团结友善”,从古代的《三字经》到道家学说,再到当代写入宪法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代代沿袭的都是中华民族最朴实的文化因子。
“获”作动词意指“得到”。与“善”相连,颇富哲理,先“善”而后“获”,若“获”必得“善”。从这个意义上看,“善获”村名的由来应该颇有讲究,是与该村独有的历史文化底蕴和民俗文化信仰有关?亦或只是吉祥嘉言,寄托了古代善获村民们的美好愿望?探寻史料仍不得而知,虽有些许的遗憾,但对善获的好奇却又平添了几分。
前段时间,本土学者从唐代墓志铭考证“善获”即为“善护”。“善护念”为佛教用语,是指用正面、积极的心态去修炼自己的上进奋斗的意志,保持一颗精纯之心,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成就和幸福。南怀瑾将“善护念”称为“金刚眼”,即《金刚经》中的核心。看来善获的村名确实大有来头,颇具嚼头,值得方志研究者探秘索隐。
不过,无论是从字面理解的“善获”,还是佛教用语“善护”,句意相似,寓意质朴,耐人寻味。
初访善获,是那年夏天随醉美乡村验收组的专家到善获村实地考察验收。当村民们将我们带到村西北高岗上,立刻被眼前这座土地庙的规模之大,规格之高所震撼。在神仙体系等级制度森明,民间信仰极为丰富广泛的晋东南地区,土地庙很难成为一线供奉祭拜主角。进入庙中,元代风格正殿前的三池白牡丹,已有三百年历史,依旧竞相开放,笑傲世人。
牡丹,作为花中之王,雍容华贵,仪态万方,早在清代末年就曾被当作中国国花。历史上牡丹与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上千年,牡丹因此成为了不畏强权,英勇不屈的象征。国内寺庙中栽培莲花者众多,晋城的寺庙则以牡丹和芍药为主。与其说北方的气候环境适合牡丹生长,倒不如说是“洛阳牡丹冠绝天下”,比邻而居的晋城,与河南的民俗神祗信仰千百年来呈现出高度的趋同性,延续至今。
牡丹可观赏,可食用,亦可药用,药用栽培者花色多为白色。善获的白牡丹在当地人心中是土地神的女儿,灵验感应故事不胜枚举。现代医学表明,白牡丹具有抗菌、抗炎、抗过敏、抗肿瘤、止血、祛瘀血、清热解毒、镇静、镇痛、解痉等活性,还能促进单核细胞吞噬功能,提高机体特异性免疫功能,增加免疫器官重量,在医学和自然科学不发达的古代,土地庙的白牡丹三百年来无疑为善获村的老百姓解除了成千上万例病痛的折磨,自然会被当地人奉为神明,演绎出不少亦真亦假,或夸张或想象的传奇感应故事。
再访善获,则是为了亲身感受晋城市唯一活态传承下来的祈子祭祀民俗文化。每年正月十一善获人要举行声势浩大的迎神赛社庙会,正月十二村里年满十二周岁的儿童在庙堂依次举行隆重的“圆枷”仪式,正月十三晚上举行送神仪式。三天的活动始于迎神,止于送神,“圆枷”为主,迎神最为热闹。正月十一那一天,全村男女老少早早就在庙里按照分工有条不紊地开始忙起来了。时辰一到,迎神在前,鼓乐队、彩旗队、经幡队、舞蹈队...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村里的大街小巷,将神像安放在村中的广场;故事在后,八音会、扇子舞、跑旱船...善获村憋了一整年的热情在这一刻被释放得淋漓尽致,十二神祗在村民们的陪护下观看完所有演出后,被请入庙堂。整个活动呈现出浓厚的乡土气息和民俗风情,强烈的归属感和凝聚感使得在外人员集体回归故里,城镇化进程中逐渐凋敝的乡村只有在这几天才能重新沸腾起来。或许,这是在昭示我们,乡村振兴的灵魂在于文化振兴,文化是根,维系着每一个善获人的心,文化是情,延续着每一个善获人的血脉。
时代过于久远,留存的文本资料极为有限,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善获村的祈子祭祀习俗源自何时?源自何方?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自有记忆起,就听他们的祖辈口口相传,再由他们口口相传给子孙后代,三天的祭祀活动成为了善获人必不可少的生活方式和善获村独有的文化现象。
祭祀活动的仪式即为祭礼,古人将祭礼作为主流文化形态,认为“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善获的祭礼与十二密切相关。正月十二、年满十二周岁的儿童、十二神祗、十二点迎神队出发、晚上十二点送神...这么多的十二足以证明古代善获人对祭礼极为讲究,谁也无法知道历史上的善获人是经过了多少代人的共同努力,才形成了现在完善的祭礼,流传至今,成为了善获人的精神家园,代代守护传承。
十二年,为一纪,从子至亥,岁月更替。晋东南地区的开锁年龄从十二岁至十五岁不等,善获村的开锁年龄选为十二岁,应该是古代善获人为了契合岁月轮回,让孩子们从懵懂的儿童期进入睿智的少年期更有仪式感,古代善获人又将所有相关的数字都选为十二,如此匠心独运,不难看出善获人对下一代深入骨髓的关心呵护,也映射出善获村祈子文化的兴盛。
古代医术不发达,婴儿的出生率低,成活率低,再加上儒家学说宣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统封建思想倡导“多子多福”,因此,历朝历代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都对祈子颇为重视,催生了许多祈子保子神祗,比较著名的有女娲娘娘、碧霞元君、送子观音等,甚至一些地方性神祗也被赋予了祈子功能,比如流行于晋东南地区的冲淑、冲惠“二仙奶奶”。
善获村的祈子保子神祗共有十二位,分别为土地神、小鬼、判官、四爷爷、四奶奶、张仙公、跑路爷爷、跑路奶奶、跑路哥哥、跑路姐姐、乳母、痘母,其中,男性神祗七位,女性神祗五位,大体呈现出阴阳比例和谐的格局。联想起村中的五个八卦院及明清时期善获村商业的发达,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
某个经商的大户人家,子嗣缘浅,向高禖祠内的女娲娘娘求子多年未果,想着万贯家产无人继承,百年后自己无人祭拜,一时性急,就在高禖祠旁新建一处偏殿,计划将半辈经商生涯中听说过的所有送子保子神祗都请进去。建好后,又担心一山难容二虎,一个寺庙内同时供奉别的送子神祗会惹怒女娲娘娘,就将女娲娘娘的高禖祠命名为老奶奶殿,将新偏殿命名为奶奶殿,以示尊卑有别,由女娲娘娘统领这些神祗。
首先请入的是土地神和小鬼、判官。土地神作为地方行政神,掌管着乡里死者的户籍。古人相信轮回转世,认为阳间的孩子是由阴间的鬼魂投胎转世,所以土地神必须要祭拜,判官判处人的生死轮回,小鬼是鬼神的差使,都是投胎转世的关键人物,必须一并请入殿内与土地神作伴。
土地神 判官 小鬼
其次请入了周文王夫妇。《封神演义》说文王夫妇有百子,是多子多福的楷模,民间将其祀为司生育的床神,称为“床公”“床母”。经商之人财力雄厚,修建起的宅院气势恢宏,却人丁单薄,冷冷清清,自然希望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所以周文王夫妇必须得请。
周文王夫妇
再次请入的是张仙。民间信仰中的送子神祗多为女性,张仙作为道教男性神祗,不但可以赐给世人儿女后嗣,还兼具消灾辟邪的功能,更让人欣慰的是张仙左手张弓、右手持弹逐打凶神天狗。“弹”谐音“诞”,民间流传天狗专门欺吓孩子,弹弓可将天狗打跑,弹弓又是男士佩戴物,象征着男子。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更希望祈得男孩继承家业,自然得将张仙请入殿内。
张仙
接下来就得请跑路爷爷、跑路奶奶、跑路哥哥、跑路姐姐。经商的大户人家考虑到孩子从阴间向阳间转世的途中,一个人孤苦伶仃,得让孩子提前享受到人间大家庭的温暖,从而激发孩子对人间的向往和眷恋,特意为孩子请到了隔代亲的爷爷奶奶,手足同胞亲的哥哥姐姐,自己夫妻俩届时要亲自祭拜众位神祗以示虔诚,自然就进入角色充当起孩子的跑路爹娘。这样的设置能让众位神祗都感受到一家三代的祈子之心是多么迫切多么虔敬,就会增加祈子胜率,心想事成,求得贵子。
跑路爷爷 跑路奶奶 跑路哥哥 跑路姐姐
最后请入的是乳母和痘母。为了确保孩子出生后能够健康成长,提供乳汁的乳母圣母哺婴养幼元君和赐药治病的痘疹圣母立疏隐形元君万万不能少。
乳母 痘母
大户人家的虔诚之心终于感动了女娲娘娘及众位神祗,一年后如愿以偿生下了男孩,后来,又实现了三年抱两,五年抱三。消息很快传开,四方百姓云集于此祭拜,多有灵验。因周文王妻子名“太姒”,“姒”音同“四”,老百姓在奔走流传的过程中,将“姒奶奶”误传为了“四奶奶”。“四奶奶”的称呼一直延续至今,金村、东沟、川底等地现在仍有供奉“四奶奶”的庙宇及民俗活动。
善获村将十二位神祗迎回庙中,诸位神祗的陈列也颇为讲究,非常独特。土地爷、小鬼、判官三位阴间的神祗安置在供桌的正面,其他九位天上的神祗则安置在供桌背面,以示阴阳有别和天上地下神祗功能的不同。整个祭礼过程中,天界、地界的神祗和人界的善男信女全体出动,共同发力,才能得偿夙愿,再次见证了善获村的祈子祭祀文化非常完善,已经形成了一套独有的祈子祭祀理论。
在民间信仰中,子孙娘娘约有近三十位,供奉最多的有九位,除乳母和痘母外,还有天仙圣母永佑碧霞元君,眼光圣母慧照明目元君,子孙圣母育德广嗣元君,斑疹圣母保佑和慈元君,送生圣母喜庆保产元君,催生圣母顺度保幼元君,引蒙圣母通颖导幼元君。泽州北义城的寺庙中就供奉有眼光娘娘,高平米山村的高禖祠中供奉的神祗与善获村大致相同,只不过将“四爷爷”“四奶奶”换作了“总管爷爷”“总管奶奶”,将“跑路爷爷”“跑路奶奶”换作了“送子爷爷”“送子奶奶”,又多了“白银奶奶”“开山奶奶”“揭枷奶奶”“痢疾奶奶”,缺少“跑路哥哥”“跑路姐姐”和阴间诸神土地爷、判官、小鬼。
民间对高禖的信仰由来已久,从典籍文献及历史考证中可知,高禖与女娲的粘合度最高。善获村的高禖祠中同时有供奉女娲的“老奶奶殿”和供奉周文王夫妇的“奶奶殿”,是善获村历史上的民俗信仰完整保存下来的实物依据,历史上村民对自然神祗等各种事物的认知程度不高,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将祈子灵验的神祗都请入了高禖祠,诸如这类现象,在国内其他地方并不罕见,但完整的祭祀仪式流传下来的并不多。高平米山将“总管爷爷”“总管奶奶”视作高禖神供奉,应该是在长期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口口相传而形成,历史上米山村最开始供奉的高禖神不一定就是现在所供奉的“总管爷爷”“总管奶奶”。不过,道教神仙大多脱胎于神话传说、历史上的贤人及农事需求,前者多见于《山海经》《封神榜》和《西游记》,后者则有“关帝圣君”“马王爷”“牛王爷”等。
历史上的老百姓对于供奉是谁并不重要,他们更为看重的是灵验与否,许多地方对地方性神祗的信仰往往会超过等级地位高的大神祗。由于古人对大自然的许多现象都无法解释,一些超常规的事件发生后,他们往往会认为是有神灵相助,只要认定某一神祗或事物具有感应效应,就会赋予其神的功能,虔诚地进行祭拜,善获村土地庙的白牡丹信仰就是如此,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各种感应事件也许更多的是白牡丹药物价值的体现。
善获村的民俗信仰活动能够经历数百年(亦或上千年)而完整地活态传承下来,也许是与该村历史上发生过的某件大事有关,使得人们对祈子祭祀仪式格外看重,虔诚参与,代代传承;也许是与历史上某位乡绅大力倡导有关,该村历史上经商之人众多,至今保存有近二百个堂号和多个八卦院,商人又特别在意子孙后代继承家业,难免会推动善获祈子文化的兴起兴盛;也许是与该村历史上缺水有关,村里目前仍保存有多座龙王庙,毕竟水才是生命之源,“上善若水”又涵盖村名的“善”;也许是与以上猜测都有关,古人的许多智慧都令我们叹为观止,民俗信仰活动亦是如此,只是后人缺少资料,只能窥见一斑。
中华文化,浩浩汤汤,博大精深,吾辈仰止,包罗万象,吾辈叹之。作为后来者的我们,理应将善获村的民俗活动融入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伟大征程中,顺应时代发展潮流,在乡村振兴中彰显传统文化独有的凝聚人心的作用。我想,唯有这样才不会辜负老祖宗对我们的厚爱吧!
【作者简介】王艳芳,笔名南止,现就职于泽州县旅游开发服务中心。民盟盟员,晋城市地名文化研究会研究员。
系泽州县政协常委,晋城市政协委员,泽州县纪委特邀监察员,市委统战部智库成员。撰写的建言信息被中央统战部《零讯》采用,是晋城市唯一一次。所反映的社情民意信息被全国政协采用近20篇。撰写的多篇理论征文荣获山西省委统战部一等奖、民盟中央民生论坛和经济论坛优秀奖(不分奖次)。两次被民盟中央表彰为先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