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请不要打破历史的沉寂

7月22日，中国国家博物馆（以下简称国博）发布《文明参观须知》，其中提出：未经批准，禁止进行讲学、表演、采访、商业性拍摄、自媒体直播、录播等非参观活动。相关话题迅速冲上热搜，引发广泛关注。

此前，国博就曾发布通知称，自7月16日起，未经馆方许可，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在馆内开展讲解活动。博物馆里的付费类社会讲解该不该管？怎么管？舆论场上争议不断。

进入暑假，各大博物馆迎来参观潮。尤其是在研学游等活动的助推下，青少年成了博物馆的常客。一边是火热的市场，一边是鱼龙混杂的讲解，博物馆如何回归初心？观众又该怎样“解渴”？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讲解员在为孩子们讲解汉代雕塑。记者 齐岚森 摄/视觉重庆

博物馆究竟有多“热”？

“热”是全方位的。今年“五一”假期，据国家文物局不完全统计，全国6000多家博物馆共接待游客超5000万人次，达历史同期最高水平。

“热”正在持续不断地向青少年群体传导。抖音发布的《2023博物馆数据报告》显示，相较其他年龄层，爱看博物馆内容的“00后”，在整个群体的占比最大。

“热”来源于真实可感的文化惠民政策。随着国家对文化事业的日益重视和财政支持力度的不断加强，越来越多的公立博物馆向社会免费敞开了大门。以重庆为例，据重庆市文旅委公布的最新数据，重庆现有各类博物馆130家，其中免费开放的近八成。

“热”也催生出一系列问题。其中，博物馆身上的讲解乱象，尤为突出。

“一个博物院就是一所大学校。”博物馆这所学校的大门，虽然越开越大，但它毕竟是专业场所，读懂博物馆所需的“门槛”，仍然存在。

导游学上有句话，叫“三分游、七分讲”，说的就是讲解的重要性。当前，缺乏准入标准、存在监管盲区的社会讲解，为“博物馆热”平添一分隐忧。

任性讲解，混淆视听。某些社会讲解员在讲解中，绘声绘色地夹带进野史、秘闻、宫斗等“私货”；片面夸大所谓的“经济价值”，对文物背后的文化内涵却闭口不谈；甚至在一些红色主题基地，将影视作品中虚构的人物与情节，与革命史实混为一谈……他们将严肃的历史，弄成了任人打扮的“爽文”。

肆意讲解，破坏秩序。在“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时代，博物馆成了某些人博出位、吸眼球的场所。一些打着“文化科普”名头的自媒体博主，在展厅内语调夸张、手舞足蹈地直播，文物还没讲清楚，“同款”商品就上架到了小黄车，催促“家人们”赶紧下单。安静观展，竟然变成一种奢侈。

盲目讲解，扰乱市场。当前，很多第三方旅游平台提供付费讲解的博物馆导游服务。几乎每一个店家，都会在详情页特意标注，自家带队的是“金牌讲解”“资深导游”。然而，讲解员的身份由谁来审核，讲解文本的准确性由谁来把关，讲解出现问题后的权责如何划分等，都还存在监管盲区。

▲游客们在夔州博物馆里听讲解。记者 谢智强 摄/视觉重庆

要剖析乱象背后的原因，首先要厘清两个概念。

其一，付费类社会讲解的火爆，并非偶然。现实情况是，多个热门旅游目的地的付费类博物馆讲解产品，都很畅销，尤其是一些针对青少年推出的讲解服务，销量十分可观。“火爆”背后，市场行为的特征很明显。市场有需求，供应有短板，作为管理方，理应正视需求，妥善引导。

其二，不能简单粗暴地将“社会讲解”与“野导游”划等号。高手在民间，一些术业有专攻的社会讲解员，尽管没有官方身份，但他们经验丰富、语言活泼，也收获了一大批粉丝。博物馆如何让这部分人才“为我所用”，值得研究。

当前，讲解乱象大多集中在中大型公立博物馆。事实上，我国的公立博物馆，很多已经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讲解服务体系。从专职讲解员，到志愿者团队；从讲解器租赁、扫码听讲解，到“AI+AR+VR”的全新视听体验……有人会问：那为什么还有游客花钱去请社会讲解员？

人工讲解难以替代。尽管新的讲解方式层出不穷，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互动，面对同一件文物时不同观点的碰撞、争辩，仍是博物馆讲解中最能触动人心、引发共情的关键点。

一件千年前的青铜器，怎样与当前的生活产生共振；一盏看似普通的省油灯，如何让今人感悟先民的生存智慧……这些都离不开人工讲解的引导与点拨。智能讲解是相对冰冷的，讲解员的语调、手势、表情，更能够带动你感触文化的温度。

馆方配置存在短板。硬件上讲，博物馆的讲解员毕竟数量有限。一场讲解下来，少则45～60分钟，多则90分钟以上，说得直白一点，这本身是个体力活儿，讲解员不可能连轴转。遇上旺季，讲解员供不应求的矛盾会更突出。

软件上看，博物馆的讲解有其严谨性、规范性，出于各种考虑，部分讲解员不愿发散、不敢发散，与其冒险地创新，不如保守求稳，死记硬背、照本宣科，如复读机一般地背诵讲解稿，当然难以吸引听众。

▲众多市民带着孩子参观重庆自然博物馆。记者 谢智强 摄/视觉重庆

落到实处，怎么改进？
习近平总书记在给国博老专家的回信中指出：“坚定文化自信，深化学术研究，创新展览展示，推动文物活化利用，推进文明交流互鉴。”这为今天的博物馆讲好中国故事，指引了方向。
眼下，博物馆馆方限制社会讲解，有其必要性。但要真正实现讲解的良性发展，绝不能“一刀切”。禁不如疏，馆方还应在满足游客个性化、多元化需求上花心思。
沉着应变，“刹车”要踩得及时。有人说，野史无伤大雅，何必上纲上线。清代诗人龚自珍讲过：“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历史必须严谨，对一些尚存争议的历史，可以保留探讨的空间，但曲解、恶搞、以讹传讹，只会让人陷入历史虚无主义的泥潭。
重庆自然博物馆是国家一级博物馆，被很多校外机构选作社会实践场所。该馆展览服务部副主任王梦圆提到，“展厅讲解工作是集专业和知识为一体的社会活动，讲解员要经过多轮严格考核后方能上岗”，但仍有“个别机构尝试不报备进入场馆讲解，而这些讲解中又出现常识性、知识性的错误”，对这类行为必须制止。
沉心静气，短板要及时补齐。讲解并不局限于“语音讲解”，文字介绍等带有信息输出性质的形式，也可视作讲解的一部分。但部分文博场所语音导览单一、文字晦涩难懂，观众听得“打脑壳”，更别提有什么传播效果了。
2019年出台的《重庆市国有博物馆服务规范》，就要求“展品文字说明和讲解词应当科学、准确、生动”，“运用现代化信息技术，开展形式多样、生动活泼的社会教育和服务活动”。博物馆自身要补齐短板，预防讲解带来的“木桶效应”。
沉稳有力，“油门”要踩得恰当。对于社会讲解，更重要的在于“规范”，而非“禁绝”。无论是被央视新闻点名表扬的、退休后通过自学考取了高级导游证的杨健，还是在短视频平台上人气颇高的“小黑诸鸣”“西安肖静”，都凭借着严谨又生动的讲解，赢得了掌声。博物馆讲解，也应踩准时代节奏，讲得“声入人心”。
在王梦圆看来，“两条腿走路”是可行的：“在持续提升官方讲解水平和质量的同时，我们也十分鼓励社会优秀人才参与到公共讲解的服务队伍中来，免费为他们进行统一的讲解培训、考核认证、知识拓展，让更多的民间‘科学迷’能在场馆中发挥作用。”
保持历史的沉寂，与让文物“活”起来、“热”起来，两者并不矛盾。沉下心、静住气，敬畏历史，才能在众声喧哗的时代，清晰地听到文化的脉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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