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次入选戛纳主竞赛，中国影迷还是不认识他？
陀螺电影
Cannes75 报道
第75届戛纳电影节将于今年5月17日至28日间举行。在电影节开幕前，陀螺电影将为读者们展开前期报道，包括但不限于逐一介绍本次戛纳主竞赛入选作品的各位导演过往履历，以便感兴趣的读者在戛纳来临之前，对ta们有基本了解，展开简单补片。今天我们为大家介绍国内影迷很少关注的“宝藏“导演詹姆斯·格雷。
往期回顾：
主竞赛导演补片系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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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今年的最新作《世界末日》，詹姆斯·格雷生涯的全部八部电影作品中，入选戛纳电影节的有五部之多，对于一个美国导演而言，这个数量级足可称得上是“戛纳宠儿”了。
/ 《世界末日》，入选本届戛纳主竞赛
但另一方面，在名导纷纭的戛纳主竞赛片单里，他的名字对于大多数观众仍然是陌生的。
是枝裕和、朴赞郁这样的导演早已为大众所熟知，而达内兄弟、蒙吉则在戛纳有过耳熟能详的重量级前作，喜欢《钛》和讨厌《钛》的人都在期待柯南伯格，雷查德和德尼最近几年作为女性导演的杰出代表重新被影迷所发掘......
但詹姆斯·格雷呢？他是谁？拍过什么？一查，哦，原来是《星际探索》的导演！
/ 詹姆斯·格雷
玩笑归玩笑，但这部于2019年年末——疫情到来的前夕——在内地院线灰溜溜走了个过场后就迅速被遗忘的《星际探索》，的确是许多人接触的第一部和唯一一部詹姆斯·格雷电影。
尚不到3000万人民币的国内票房足以说明格雷在内地观众群中受到了怎样的冷遇。因此，在戛纳电影节即将拉开帷幕的前夕，我们有必要认真回顾一下这位“戛纳宠儿”的那些并不为人所熟知的前作，以便了解他究竟是怎样一位导演。
/ 《星际探索》海报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到1995年——那一年，格雷26岁。在两部未公开的学生作品《领土》与《牛仔与天使》得到制片人赏识之后，他获得了执导第一部长片《小奥德萨》的机会。
蒂姆·罗斯在片中饰演一位多年后重回故地的合同杀手，在完成杀人任务的过程中，他与久别不见的父亲、弟弟与女友产生了重重纠葛，最终走向悲剧。
/ 《小奥德萨》海报
作为一部黑帮题材的低成本独立电影，《小奥德萨》远离了制片厂式的恢弘的娱乐元素，选择以一家人的恩怨情仇为底色，讲述一个黑暗而深刻的小格局故事，这样的精神令人想起新好莱坞。
而事实上，新好莱坞的电影人们，尤其是斯科塞斯与科波拉，对于格雷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在《小奥德萨》冷峻疏离的叙事和视觉风格中，贯穿着《穷街陋巷》和《教父》的影子；而影片结尾发生在白床单飘动的庭院之中的枪战，则恰似西米诺的《天堂之门》。
/ 《小奥德萨》剧照
从今天的眼光看，《小奥德萨》尽管由于初执导筒的经验不足而必然有些稚嫩和不平衡，但精湛的调度技巧和野心使之不失为一部瑕不掩瑜的杰作。这部电影入围了当年威尼斯主竞赛并斩获银狮奖，奠定了格雷作为新锐导演的声誉。
更重要的是，《小奥德萨》对于格雷本人而言是极其私人的一部作品，甚至可以说是半部自传电影。片名“小奥德萨”指的是纽约布鲁克林的布莱顿海滩街区，它在上世纪70年代是苏联移民的聚居区，其中多数是来自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德系犹太人。
/ 《小奥德萨》剧照
而格雷本人正出生于纽约的一个乌克兰犹太人家庭中，并且他的母亲和电影中的杀手的母亲一样都因脑癌而去世。《小奥德萨》的故事几乎直接来自于格雷对自己家庭和自我的思考与描摹，只不过加入了额外的类型元素来组织情节。
从私人经验中获取创作灵感，这样的方法贯穿了格雷的创作生涯。在格雷2000年的第二部作品《家族情仇》中，整部电影的故事素材就来自于他父亲公司黑幕交易的真实丑闻。
虽然《家族情仇》第一次将格雷带入了戛纳电影节的殿堂，但在我看来，这也许是格雷目前为止最糟糕的一部作品，臃肿的结构中充满了不可信的戏剧化桥段。
/ 《家族情仇》海报
但是，这部电影在格雷的作品序列中仍然是至关重要的：第一，他在这部电影中与华金·菲尼克斯首次合作，后者在他此后的三部作品中均担任主要角色，可谓是“御用演员”；第二，《家族情仇》与《小奥德萨》在文本上拥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家族情仇》中的主角刚刚出狱又重陷危机、为家人所嫌弃，《小奥德萨》中的杀手离家多年、与父母断绝关系，他们都因某种原因而与原生家庭割裂；同时，他们在社会中又是被边缘化的，因而渴求亲情的解救，最终为其所困。因而，这两部电影的最后一镜都以一张孤独的脸做结，并非偶然。
最后，两部电影中都或多或少涉及了关于移民的处境的讨论：《家族情仇》中，不仅主角们的竞争对手由西班牙移民者经营，而且华金饰演的威利是一个犹太人，因为这一点，他始终遭受着隐形的歧视。
/ 《家族情仇》剧照
由此而观，格雷的最初两部作品用相当自传性质的形式确定了对于格雷最为重要的三个主题，它们在格雷日后的创作生涯中被反复地诠释：原生家庭的纽带、移民身份、以及人的孤独性。
时隔七年后，格雷凭借《我们拥有夜晚》重新回到戛纳电影节。如他本人所料，这部“粗俗的警匪类型片”并没有在艺术氛围浓厚的电影节上获得热烈反响。
但撇开类型片的表象，我们仍然可以在电影中看到格雷生活中的真实经验的痕迹：片名“我们拥有夜晚”是纽约市警察局在1980年代的缉毒口号，告诉我们仍是一部正宗的格雷式纽约电影。
/ 《我们拥有夜晚》海报
从剧作上看，《我们拥有夜晚》不仅沿用了《家族情仇》的演员班底，而且在前两部中零散的、若隐若现的父-兄-弟三角关系在这一部中被完全地摆上台面，使得三人之间的对抗与联结关系成为电影最根本的发展动力。
从影像上看，格雷在此前精致的、古典的调度和影调之上，加入了更为类型化的调度手法，深入制毒工场、雨夜追车两段被处理得刺激非常。
/ 《我们拥有夜晚》剧照
也许正因为手法的类型化，《我们拥有夜晚》没有像此前的两部作品一样在市场上遇冷，而是大受观众欢迎。5000万美元的全球票房让格雷第一次尝到了商业上的成功，也让他迅速获得了新的创作机会——仅仅一年后，格雷就交出了新作《两个情人》，再次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
这是格雷生涯中第一部获得完全的创意控制权和剪辑权的电影，但它却没有追车、暗杀，也没有黑帮和男性之间的兄弟情义，而是讲述华金所饰演的男主角与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人之间的爱情纠葛。
/ 《两个情人》海报
当然，男主角的犹太人身份，他与家庭之间的连接与排斥，以及纽约布鲁克林的大背景，这些自传性质的元素仍然与格雷此前的作品一脉相承，这是格雷电影的作者标识。
但《两个情人》的突破之处在于——在这部电影中，格雷第一次完全抛弃表面的戏剧冲突与类型桥段，而选择深入探索人物的内心。细腻的情感与生动的人物形象成就了一出令人动容的爱情悲歌。
/ 《两个情人》剧照
《两个情人》不仅是格雷迄今为止最杰出、最特别的作品，而且在他的创作生涯中是一个重大的转折——也正是在此之后，他开始打破自长片首作开始的新好莱坞式创作路线，尝试将自己热衷的主题融入更多不同题材、不同时代背景、不同类型之中。
入围2013年戛纳电影节的《移民》正是格雷10年代一系列类型尝试中的一支，借由这部“年代剧”，格雷将过往作品中作为叙事背景的移民身份正式升为作品的核心概念和矛盾。
/ 《移民》海报
尽管这是格雷第一次尝试拍摄自己所不熟悉的年代，但这并不妨碍《移民》成为他“迄今为止最个人化和自传性质的电影”，它80%改编自格雷祖父20世纪上半叶初到美国时撰写的日记，并且我们仍能在其中看到兄弟之间关于爱情的角力这样的熟悉元素。
《移民》也许并不是格雷最好的那档电影，但却有着华金在格雷电影中最好的表演：影片最高潮处，华金用压抑、悔恨和愤怒的语气对歌迪亚说出如此罪恶而真诚的表白，怎能不为之动容？
/ 《移民》剧照
在一部流产的电影与一部香奈儿广告片之后，格雷的新作《迷失Z城》于2016的纽约电影节首映，这是格雷16年来第一次与戛纳主竞赛失之交臂。
这部改编自同名非虚构文学的电影有着命途多舛的制作过程：主角先由布拉德·皮特更换为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最后才定为查理·汉纳姆；影片有一半在哥伦毕业的丛林中拍摄，那里条件十分艰巨，工作人员纷纷病倒；漫长的时间跨度让电影的叙事结构变得难以组织，第一版剪辑长达四个小时……但是，最终的成片向我们证明了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 《迷失Z城》海报
作为格雷电影的集大成之作，《迷失Z城》以慷慨的容量和顶级的质量向我们展示了格雷既往作品中的创造力和美学风格。
家庭纽带、兄弟情谊、父子关系、边缘身份，熟悉的元素如数家珍，但电影拥有的远远不止这些——借助题材优势，《迷失Z城》展现出了宏大气势，有如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那些彩色印片史诗电影；而其中对丛林的鬼魅视觉刻画、以及结尾的超现实段落，则如同电影所致敬的《现代启示录》一样，将一场丛林征途拔高至魔幻的追寻之旅。
/ 《迷失Z城》剧照
《迷失Z城》曾于2017年登陆内地院线，但惨遭多达四十分钟的删减，当时并未引起国内观众的注意。等到2019年底，《星际探索》与《南方车站的聚会》同天上映（第二天还有后来撤档的《兰心大剧院》），詹姆斯·格雷这个名字才作为电影节院线大礼包的一部分，稍稍进入人们的视野。
然而，必须承认的是，《星际探索》绝不是一部典型的格雷电影，这或许是因为制作体量不再允许格雷拥有绝对的创意控制权——在试映反馈不佳后，《星际探索》进行了大量重拍，并且由查理·考夫曼对电影的台词进行改写。
如果仅仅从最终的版本来看，《星际探索》有着格雷既往作品中完全不曾有过的绝对主观化的叙事视角，整部电影在人的独白与太空的沉默的交织中推进，将人的意识世界与宇宙的客观世界逐渐变为同一。
/ 《星际探索》片场照
我们不再能看到扎实的戏剧情境和戏剧冲突线索，它们原本是格雷既往作品的叙事基础，也是格雷电影给人以古典质感的一大原因。
取而代之的，则是以迷幻风格的音乐为底噪的蒙太奇和叠化，它们轻盈地将情节一带而过，使得叙事如同人的意识流动一样跳跃；即便是人物之间交互的场面，人物也被处理得宛如灵魂出窍了一般凝视、沉思。
基于相同的逻辑，以往的格雷作品中的高潮总是以人物表演为核心的、剧烈的戏剧动作和对白，而《星际探索》的高潮却仅仅是太空中旋转的父与子之间的呓语，但是所承载的情绪厚度和冲击力却没有减损分毫。
/ 《星际探索》剧照
《星际探索》的成片主要是出自谁的审美和意志，不得而知，但它确实是一部不可多得且难以被定义的格雷电影，既保留了格雷一如既往探索的孤独、家庭关系等主题，但又使用了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表现方式。
无论如何，我们无须期待《世界末日》会与《星际探索》有相同的质感。
/ 《世界末日》剧照
这部神秘新作将背景置于纽约皇后区，据说根据格雷的童年记忆改编。如此看来，在10年代对旧世纪、丛林、太空等题材的逐一探索之后，格雷又重新回到了私人记忆的创作温床之中。他究竟会交出一部怎样的作品，我们拭目以待。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