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触碰,炽烈霓虹
霓虹灯的起源来自氖气的发现——一种于1989年威廉·拉姆齐和莫里斯·特拉弗斯发现的惰性气体。氖在通上电流的玻璃管内会发出明显的红橙色光,在灯管内注入其他气体则会产生各异的绚丽色彩。
霓虹灯的发明和推广不仅体现在城市发展中,更是在电影、设计以及建筑等领域有着广泛的存在——于是,“霓虹美学”出现了。
在霓虹美学的基因中,根植着未来幻想与空间迷失的元素。法国平面设计师兼摄影师玛丽莲·穆格(Marilyn Mugot)在其系列作品“夜计划”(Night Project)中以相机捕捉中国都市的迷幻景象。
她的作品中随处可见的灯管发射出的光束与光晕,将街景渲染为异世界,将现实锻造为日常与想象、过去与未来的糅合物:“我的主题融化在我的想象中。眼前的场景让我想起了什么。我喜欢收集符号,玩弄时间,让那些看我照片的人迷失方向。”
⬆️ 滑动查看玛丽莲·穆格镜头下的中国霓虹都市
2017年圣诞节前夕,英国伦敦泰特美术馆拥有120年历史的大门布满妙趣横生的霓虹装置艺术——这是泰特与艺术家艾伦·凯恩(Alan Kane)之间跨越古典与现代的合作。
伦敦泰特美术馆的霓虹装置
霓虹美学更是在电影创作中得到广泛运用:
1982年,出自雷德利·斯科特之手的《银翼杀手》在大片霓虹灯管的绚丽迷蒙中,融合港式繁华与赛博朋克(后来的《银翼杀手2049》更是以浩大空间激发霓虹美学中的末日之感)霓虹美学。
《银翼杀手》的神秘,一部分也源于东方元素的大量采用
霓虹美学除了用于制造未来感的迷雾,还凭借高饱和度的多样色彩呈现惊悚张力:意大利名导达里奥·阿金图于1977年上映的《阴风阵阵》以华丽的布景、红蓝双性光的大量使用,为弥漫开来的恐惧增添厚重的感官刺激:
在20世纪60-70年代的意大利电影中,“Giallo Film”是神秘惊悚的虚构,通常包含砍杀、犯罪与心理惊悚、色情等元素,一个神秘杀人狂式人物是不可或缺的。“Giallo”一词在意大利语中意为“黄色”,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意大利流行的犯罪主题的神秘虚构小说多为黄皮封面,故后来将六七十年代以犯罪、侦探、神秘谋杀、惊悚恐怖为题材一系列影片统称为Italian Giallo电影,即铅黄电影。阿金图的这部《阴风阵阵》不仅常常为后来的霓虹美学所借鉴,更是铅黄电影的标杆之作
影迷们熟悉的霓虹美学电影还有许多——
《曼蒂》
《攻壳机动队》
《极寒之城》
丹麦导演NWR(Nicolas Winding Refn,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是霓虹美学的新晋杰出代表。
NWR的作品唯美暗黑、暴力血腥且异常静谧。而外界评论也堪称两极:有人称之为至纯的美学创造者,有人批判这位电影作者沉溺于无可救药的形式主义中——能够获得极端评价的作品至少不是平庸之作,其皮囊与内核之间的贴合度值得探讨一番:看看两者之间流淌的是真实血肉还是空洞的虚妄之物。
丹麦导演Nicolas Winding Refn(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
下文统称“NWR“
NWR的作品招来争议的另一点在于运镜、人物对话、叙事节奏层面异常滞重的缓慢速度,给寂静留出很大的空间,加大寂静的密度。如同厄运金属般滞重的速度突出现实切片向另一个切片过渡时产生的悬念:NWR常以匀速横摇镜头突出画面内与外的差异,借以营造悬念,静默与运镜合力打造恐惧。大卫·林奇也曾在《妖夜荒踪》中使用长镜头对准男主家楼道的一片纵深的黑暗,可怖之物在观者的等待中呼之欲出。
纵观NWR的作品序列,他喜好运用固定的符号。例如,眼球以极血腥的方式出现在《霓虹恶魔》中:眼球注视着它的猎物。月亮是眼球的变体,它贪婪地看着杰茜,温柔美妙转向阴森恐怖;杰茜被琪琪生吞下后又呕吐出的眼球滚落在地上,注视着莎拉。通过眼球这一意象,电影的主题—美的嗜血本性,以跳脱出剧本的叙事框架的方式(如月光挥洒人世一般)凌驾于一切情节之上,同时又渗透在故事中的每一个暗夜里、每一颗跳动的心脏内。
在《老无所惧》中,眼球的意象则化为邪教式图标散落在洁妮父亲的豪宅中,和缺失的卧室之门一起,成为邪恶的乱伦之眼,窥视着洁妮。
室内猛兽是NWR惯用的另一个意象:性感神秘的豹、狡诈凶狠的狼、掠食者狮子,以活体、标本、毛绒玩具的形式出现。
当观者看到一只猛兽盘踞在杰茜租住的廉价旅馆中时,观者会以为那是这位扶摇直上的女孩内心欲望的化身;而当猛兽标本出现在化妆师茹比的屋中时,人物虐杀的欲望更替了前面的猜测——猛兽是早已潜伏在杰茜身边的茹比的獠牙,是后者扭曲的本能冲动,她要吞食杰茜的美正如正如野兽踩踏其居室,准备着啃骨洗髓;众多动物也出现在《老无所惧》人物洁妮卧室中,即使是玩具,也能衬托出她所处的真实环境。
而《亡命驾驶》中,瑞恩·高斯林饰演的车手身着绣有硕大蝎子的夹克,是他的皮囊和灵魂。蝎子在特写镜头下,附着在车手的背上,随着人物的呼吸逐渐复苏。这些符号堪称直白,但散发着惊悚与性感的混合气质,弥漫在影片的叙事中,奠定基调和氛围。
任何一个喜欢《亡命驾驶》的影迷都想得到一件蝎子夹克
(左为《亡命驾驶》剧照;右为NWR与身穿蝎子夹克的妻子)
三面镜以实体的形式出现在《老无所惧》墨西哥大毒枭的妹妹化妆的场景中,以提炼而得的图标形式出现在《霓虹恶魔》的秀场中,杰茜左顾右盼亲吻镜子映射出的双面自我。个体的分裂算得上是导演惯常的人物设定,也是其作品神秘的来源之一。
《亡命驾驶》中的车手形象,很难不让人想起阿兰·德龙在《独行杀手》中塑造的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杀手。冷面、技艺高超、深居简出、在故事的结尾流露出令人惊诧的深情。这种反差制造魅力,却有着深层逻辑的统一——对自己钟情对象,无论人或物,抱有磐石般坚固的信仰。车手拥有双重身份——日常为电影产业充当特效替身、在修车厂打工,暗地里接受银行劫匪的订单,他以独一无二的顶尖车技充当着普通人与罪犯。
《老无所惧》主人公马丁的身份称得上行走在法律的两端——即是警察又是杀手,专长暴力使他在两个身份中皆如鱼得水。这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的双重身份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但他们从未有过阐述过原因,一切都很自然,仿佛与生俱来。
《独行杀手》(法语原名直译的意思是“武士”)是一部1967年法国新黑色犯罪电影,由让-皮埃尔·梅尔维尔自编自导。阿兰·德龙所饰演的杀手身着剪裁流畅的灰色风衣、礼帽,居住在清冷的一居室中,宠物是一只笼中鸟。全片风格与主人公气质统一,肃穆简约。
NWR常在作品中为主要人物们设置强烈的流动性。
《老无所惧》的人物设置异常繁杂,唯一不变的规则是更迭:剧集的第一个场景以马丁及其拍档开场,但在第8集他死于墨西哥毒枭复仇的枪口下,而中途的通灵人Diana在第8集以上帝视角总结前8集所有死于非命的人物身上带有的罪恶,剧集的结尾更是以死神女祭司女权主义式的终极复仇结束——如同竹子身上的竹节,主要人物随剧情的发展不断变更,不断翻篇,揭示新的主题。
《霓虹恶魔》的主人公杰茜之所以占据绝对重要的位置,仅因为她饰演的角色是作为猎物——美的载体。事实上,这部影片的主角有着流动变幻之感:
莎拉由超模阿比·丽饰演,《霓虹恶魔》最后的赢家与美的挑战者
一方面,从影片主题出发,猎物与捕猎者占据着同等重要的角色,杰茜站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则是“杀人小分队”——由茹比、琪琪与莎拉组成,只是因为三人分别担负着垂涎者与嫉妒者的身份,两种不同的动机使得三人在大部分时间呈分散状态,在最后的猎杀桥段中才得以聚合;
另一方面,影片结尾处,茹比在月光的凝视下将杰茜以充满性暗示的方式排出体外,琪琪通过呕吐和剖腹消解无法消化(承受)以求解脱,只有莎拉与杰茜所代表的美共存,甘愿承受其冷酷的重压。剧情末端的这条尾巴以更迭的方式塑造了双女主。为人所诟病空虚老套的《霓虹恶魔》,实际上有着颇为精巧灵活的人物设置。
日本著名游戏制作人兼NWR好友小岛秀夫客串日本黑帮大佬,以武士刀砍欠款人手指
小岛秀夫本人与NWR私交甚好,后者将在小岛秀夫著名游戏《死亡搁浅》中饰演Heartman一角。该角色的心脏每过21分钟就会停止,在死亡世界待3分钟,之后用胸口的AED装置复活,一天总共会经历60次这种生死循环。和吉列尔莫·德尔托罗一样,雷弗恩被3D扫描面部特征、头部与身体,实际的演出和配音皆非本人。
NWR作品时尚基因显现在建筑、人物的衣着甚至是故事情节本身上:电影元素或多或少都沾染着一丝与现实主义叙事无关的唯美倾向。以时尚界为原材料烹制而成的《霓虹恶魔》虽有着略显陈旧的厮杀套路,但瑕不遮瑜,一切都被NWR所探求的美那至高无上的残忍所浸染,不失迷人。
《霓虹恶魔》中的高光时刻之一是杰茜为时装秀闭幕,秀场化作一片即如宇宙般无限又好似密闭空间的漆黑物质,仅有三角状出入口处的一丝光源,后者将秀场的空间映衬得更显逼仄。
在今年9月举办的PRADA2023年春夏女装时装秀《原生触碰》(“Touch of Crude”)中,我们看到非常明显的NWR式美学印迹。事实上,NWR也的确深度参与到了此次秀场的装置和布景设计中——
Prada Fondazione被全黑牛皮纸覆盖,秀场的灯光将T台晕染得如同模特裙摆参差不齐的开衩处。墙壁上是拥有同样撕裂感的窗户,从窗户内向外看去,是NWR为本秀拍摄的短片:木制餐椅,空荡荡的厨房,沙发上休息的女性。
PRADA黑色的秀场空间、座椅由棕色硬纸板制成、窗外闪现的神秘视觉效果(实为NWR为Prada拍摄的主题系列短片的画面)
导演在个人访谈中说道:“触摸是具有诗意的、敏感的及性欲的,这是在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在疫情期间,一半的世界因缺乏触摸而陷入疯狂。而以‘粗糙’(Crude)为题,是因为那些未经过滤且真实的样貌让我很感兴趣。”
NWR拍摄的PRADA主题短片已在今年10月20日于里昂卢米埃尔电影节期间特别首映,并将于明年年初全球放映
沉浸式空间布置、与多季合作伙伴AMO(OMA’s research and design studio)合作的时装秀物理环境、由NWR御用作曲家克里夫·马丁内兹完成的配乐——皆彰显着PRADA2023年春夏女装时装秀的革新精神。
NWR的御用配乐师克里夫·马丁内兹早年是红辣椒乐队以及牛心上校乐队的鼓手。1990年开始聚焦电影配乐:他为史蒂文·索德伯格的多部电影(《性,谎言,录像带》《索拉里斯》《传染病》《毒品网络》)以及NWR的几部重要作品 (《亡命驾驶》《唯神可恕》《霓虹恶魔》《老无所惧》) 配乐。马丁内兹的电子配乐也是NWR电影节奏构成的重要一环,是NWR作品内部节奏的构成部分
在这次与PRADA的合作中,NWR围绕家庭偷窥主题,以私密视角来呈现未经过滤的本真的家庭生活面貌。时装系列本身则展示出同样先锋的实验精神——
设计师缪西娅·普拉达(Miuccia Prada) 和拉夫·西蒙(Raf Simons)以纯色布料剪裁出粗犷略显扭曲的怪异轮廓,勾画出硬纸材质才拥有的坚硬曲度;
设计师在昂贵丝绸衣物的胸口开襟处、裙摆分杈处,以撕扯的手法留下与布料柔美质感相冲突的暴力痕迹;
极具质感的套装上布满错误感偶然性十足的折痕,如同设计师半途而废的想法留下的现实痕迹;
色块参差不齐的边缘散发精致与粗糙的微妙张力;
蕾丝睡衣与职业衬衫的拼接暗示女性生活的不同面向。
缪西娅·普拉达坦白说:“有一种女性的生活的感觉。生命和人性打造了衣服——衣服不是表面的点缀,而是生活留下的痕迹。这种由人性塑造衣服的想法让我们兴奋不已。”
除此之外,缪西娅·普拉达、拉夫·西蒙和NWR进行了一场对话,展示他们创作的初衷——“在原始和感性之间,在精致和粗糙之间,有种模糊不清的界限。这个系列在差异和悖论间游走,在不同的视野、分离的现实之中转换。”在对话现场,横摇镜头缓慢扫过桃色帷幔组成的私密空间,仿佛置身于NWR电影中的世界。
电影与服装设计,在艺术家的不断探索中融合,调动试听感官,揭示当下都市生活赋予人类难以概述的别样形态。作为与电影世界渊源颇深的奢侈品牌,PRADA为NWR的影迷们带来的是一场美妙的视觉饕餮盛宴。
PRADA基金会米兰馆一层是半透明画廊空间,二层是用泡沫铝板覆盖的画廊空间及一个电影院。该电影院内常举办主题系列电影放映活动
NWR将霓虹美学发挥到极致,以视觉讲述故事。稍显护短得说,他作品中相对简单松散一些的故事情节、极缓慢的节奏也许更适合其浓烈的影像美学,让密不透风的美丽物质拥有一丝呼吸感。
而霓虹美学本身,生来就是适合激烈的情绪:无论是压抑、激昂、爱意、恶意,是浓稠厚重的油画颜料,是艺术家们上乘的创作原材料。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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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今年,在马里昂巴德
“注意看,这个女人叫梦露”
鲜有人知,这两个伟大导演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不可能不是你的年度十佳
《分手的决心》真的很土,这是可以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