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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彼得·霍恩│内战诗章(15首)

南非 彼得·霍恩 工人诗歌 202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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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工人诗歌》3号选录了《普拉姆斯泰德哀歌》第一首(已发布)和《内战诗章》的第15篇《我们要求生活工资!》。这里发布整组《诗章》,和《哀歌》一样,是“血与火的年代淬砺出来的激动人心的杰作”。

  早些年曾通过朋友联系过译者罗池。他说准备对《彼得·霍恩诗选》做一次校订,但是到了《工人诗歌》付印之前,都没有回音,并且失联了……只好仍按原样。如果哪位读者朋友跟罗池有联系,务请帮忙告知。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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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战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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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非〕彼得·霍恩(Peter Horn,1934— )

译者│罗池

来源│《彼得·霍恩诗选》

河南教育出版社20世纪世界诗歌译丛第四辑



诗章一:内战是一辆梅塞德斯



内战是一辆梅塞德斯在路上燃烧。内战是一伙土匪徒穿着迷彩服设置路障。内战是早上三点被惊醒,然后有很多人都围住你:很多枪指着你。
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藏起来!让我找个地方藏起来!朝这些嗜血的杂种微笑指望他们不要射你。想走到一旁就当这场革命跟你无关。你只不过碰巧卷入这种境况。就像我的曾祖父,一个农民,帽子拿在手里,自尊隐藏在内心。他的脚步绝对不会透露他的心情。
但我们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再阻止他们。他们根本不相信你哪怕你最恭顺的磕头。他们知道在你的肠肚里藏着的是什么。因此
他们追上你:内战是把你从床上被拖进一个
冷冽的黎明,内战是在近距离被殴打和射击,然后装上一辆货车没有医生来关照。内战是去死,血流满你的脸,沙土
蒙上你的头发,猝然的剧痛猛地踹上你的腹股沟然后你认识到:我的生命再也不会有了。
恐怖分子就在我们中间:他们是穿着
迷彩制服的作战部队,和蓝色制服的
罪犯部队,以及绿色制服的雇佣杀手:
凶杀突击队开进我们的城镇,乘着防雷运兵车,插满半自动R4步枪和头盔,在他们上有装甲板的车顶窥探。每一天他们把工人拖出棚屋。每一天他们在大街上把他们射杀。但即便他们被杀死,敌人也不会获胜。总有人会举起一块标板,在他倒下的时候:“他们绝不能把我们全都杀光!”
内战发生在超市,当物价飞涨要把工人饿死。内战发生在工厂,工会代表被炒掉,因为他们制造工人的需求。内战发生在列车和巴士,警察用狗保护上班族。内战发生在卧室,一个空位标志着损耗了一个情人。
但当你学会怎样举起拳头,你就开始学习怎样行走:像一个人样。无数人举着鲜红的标语这条行进的路是一种政治上的美:那些熟练迈进的人们,他们的步伐,他们的信念再也不会畏惧枪炮和催泪瓦斯。
内战发生在教室,校长神经质地扣响扳机
想驱除恐惧。内战发生在幼稚园,蹒跚学步的小孩四脚乱爬要躲开万恶的共产分子。但即便蹒跚学步的小孩也学会谁才是他们的敌人,这段时间里,他们要过早地学习,并在催泪瓦斯中哮喘咳嗽。即便蹒跚学步的小孩也要学会笔直站立学会攥紧他们的拳头进行抗争。
内战是一次严厉的教育:但即使最笨的初学者也学会他的课程:不要被吓倒,即便你很害怕。站起来,然后走下去。
※ 运兵车,buffel,南非军队的装甲运兵车专用代号。字面是“野牛”的意思。




诗章二:肃静肃静!



肃静煽动学生在学校学着罢课。肃静煽动工人丢下工具,然后从工作台肃静地走开。肃静在阿德雷街游行,肃静的同志排成长长的队伍,红旗在风中无形地肃静地挥舞。肃静让年轻的士兵没有勇气拿起他们的枪。肃静在议会的台阶上坐下来等待着。肃静使外国投资者失去信心,并加速担惊受怕的资本家撤离。肃静让兰特汇率一分一分地下跌。肃静引起五花八门的谣言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肃静在谈论一个警察国家和一场危机。肃静在鼓吹非国大和联民阵的方针。肃静是颠覆分子。
逮捕肃静!肃静肃静!

* 阿德雷街,Adderley Street,开普顿地名。

* 兰特,Rand,南非的标准货币单位。

* 联民阵,UDF,联合民主阵线,United Democratic Front,南非进步政治组织。




诗章三:幽灵



幽灵,你逃脱了尸体的属地,血在你的眉头凝结——那是一个弹孔穿透你的脑颅——你一路走过我们的内战烟雾腾腾的废墟:没被打败。诞生在沉默的岁月你等候着你的时代:在燃烧的房屋和疲惫中展开红旗,举起你的赤手空拳反抗装甲车,你被装甲车的车轮辗过。人的身体与钢铁遭遇时多么脆弱:然而你毫无防护地走向机关枪。因为人是一件易碎品,惧怕那些由钢铁和瞎子制造的小装置。因为没有什么比这具易腐的肉体更强大,它一路歌唱走向死亡的武器。你走着,你死了,但你向前走着:你残缺的身体在统治阶级中间造成恐慌。
你在白种郊区的安宁的墙上喷上黑色的油漆:“释放曼德拉!释放所有政治犯!”“坚持斗争!”革命歌曲跟你一起旅行传播到大足球场。当你走过教室,学生们开始理解经济学和历史。像一阵冰冷的寒风刮过交易所震荡的利润曲线开始下跌。你等待工人在夜里很晚才下班回到他们远方的陋舍:你讨论勇气。你是贫民窟的铁皮屋的尊贵的来宾,他们在窝棚和纸板房里与你分享短缺的糖和茶叶。
你把自己悬挂在监狱的囚室与我们商议不能绝望要抗争。你已经被炸开的大脑给我们带来忠告:你很饿,但谁能给你食物?不要相信有钱人的承诺:他们从前出卖过你。没有人会给你食物,如果你的劳动在当前的商业流通中不能满足需求。只能相信那些没有东西可给予你的人。他们会给你食物。只能相信那些已经被关进大牢的人:他们能给你自由。
※ 装甲车,ratel,南非军警的中型装甲车型号。字面是“食蜜獾”的意思,一种南非特有的动物。






诗章四:安全部队



他们负责让我好好睡觉,除非偶尔被打扰:爆炸汽车和加油站,袭击驻军总部,和叛徒的家。
他们帮我好好花钱:直升机在我头顶盘旋,电脑记下我的每一步,巡逻车隆隆开过我身旁的大街,卫星照片跟踪我的一举一动,我的儿子必须学习杀父兄手的字母表。只有一次黑人和白人被联合起来组成保护我的特编团来遏制我遏制外来的思想渗透,护卫舰为我封锁海岸,飞行器打击解放者,他们为我运来他们的炸弹,信心十足地进入外国的灌木丛,说那里有敌人隐藏。
他们帮我好好花钱来遏制我:在电子屏上描出连线,为终极武器建造反应堆,调配各种有毒气体,训练秘密心理学家把思想从我的脑细胞撕开,修筑冰冷的水泥建筑禁锢我叛逆的身体,修筑绞刑架吊死我。
他们帮我好好花钱来遏制我:这个敌人。
※ 巡逻车,Caspir,南非军警使用的一种用四轮卡车改装的轻型装甲车,以设计公司命名。

诗章五:黑手党



今日黑手党造访校园穿着防暴装备和安全头盔挥着牛头鞭和霰弹枪给我们带来一个不容拒绝的提案:
他们要平定校园给我们去除不受欢迎的因素在教室重建法律和秩序使用催泪瓦斯和开花弹
他们继而做了一个示范他们在人群控制方面的高科技一架直升机在我们头顶盘旋多种攻击方式扑上不守规矩的人群
他们让我们明白演唱自由之歌是对生命对无辜的教授和无害的围观者的肢体构成一种威胁
他们的成就是非常有限的但他们向我们保证他们明天还会回来带上真枪实弹除了尸首再没有别的更让人心服了
他们的成套方案包括武装士兵进驻每一间教室安全通道检查所有教员和学生以及监狱牢房里的政治审核
他们向我们保证学术自由对国民黑手党的支持者来说绝对不会受到干扰他们只会淘汰他们老板的敌人
还会成立一个联络小组让军队、警察和政府部门共同预防再有共产分子冲击我们这个人所景仰的制度的完整性
那几千个抗议他们到场的人会很快得到另外的教育毕竟他们的论据更为有力:防暴警车、枪炮、催泪瓦斯、牛头鞭
所以谁还敢反驳他们?
    ——开普顿大学 1987年4月27日

※ 牛头鞭,sjambok,原指用犀牛皮制成的大皮鞭。

诗章六:恐怖分子



1976年射击赫克托·彼得逊的那个警察说:他恐吓我用他的肉拳。我怕他会揍我。
暴力是相对的:有一个人使用暴力就有一个人遭受暴力。但我们都知道很容易混淆一个射击的人和一个被射击的人。
在审讯年仅十七岁的“大小子”马格温亚时那个把他射杀的警察说:我还能怎么办当时送葬队伍正在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唱歌然后——众所周知——导致动乱了
暴力是相对的:有一个人使用暴力就有一个人遭受暴力。但我们都知道很容易混淆歌声和枪声,所以地方法官让那个警察自由了。
那个奎威特突击队员在卡万果河附近的战区把三个农民的脚烤熟说:他们逼迫我们用他们威胁性的沉默隐瞒西南非组织的叛乱分子。
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些爱好和平的卡万果农民肯定是可怕的恐怖分子:但我们都知道很容易混淆一个拿人脚来烧烤的人和一个被人拿脚来烧烤的人。
那个预审员用拳头狠揍史蒂夫·拜可的脑袋直到他不省人事倒在地板上说:我被他顽固的拒绝吓倒了他不肯泄露他同党的姓名。
人人都看得出来史蒂夫·拜可是个恐怖分子:但我们都知道很容易混淆一个打碎人脑袋的人和一个被人打碎脑袋的人。
因为我们都能够理解恐怖分子与恐怖统治之间的不同,我们都能够理解需要反抗恐怖分子直到我们的家园安宁和自由。

※ 赫克托·彼得逊,Hector Petersen,1976年6月16日在索韦托暴动中被警察当场开枪打死的黑人学生,年仅12岁,后成为南非反种族隔离运动烈士的象征。1999年李鹏携夫人访问南非时,曾亲自到他的墓前悼念。

※ “大小子”马格温亚,Big Boy Mgwinya,人名,不详,可能是开枪的警察。

※ 奎威特,Koevoet,原意为“撬棍”,南非的一个“反恐怖”武装警察部队,主要部署在纳米比亚,现已被解散。

※ 卡万果,Kavango,纳米比亚地名、地区名。

※ 西南非组织,SWAPO,西南非洲人民组织(Southwest African People's Organization),纳米比亚民族政党及其武装。

※ 史蒂夫·拜可,Steve Biko,黑人觉醒运动(Black Consciousness Movement)领袖,非洲人议会(Black People's Congress)名誉主席,作家,1977年9月在伊丽莎白港被安全局官员刑讯逼供致死。他的故事被改编成电影《高喊自由》(Cry Freedom,1987)。




诗章七:一个和许多个



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到镇上来的?在你的破衣烂衫上有一小包宝贵的财富:一个罐头盒,一点茶叶和糖,一条御寒的毯子和一块塑料布可用来遮雨。此外没有什么要带了。
你四处张望便看见这里有许多人,都走着他们各自的路:找一条生路。你必须轻手轻脚,在街尾拐弯处在镇子半明半暗的街上他们正在等你,他们拿一把刀子顶住你的肋骨,他们要走你那几个小钱因为他们需要食物和酒。
你总是孤单一人:而他们跟你玩儿足球他们踢得你团团转,他们拆掉你的窝棚,他们向你开战,用推土机和火,用报纸和法律和地方法院,而等你终于在厂里找到工作,他们对你的血汗不付分文。你想念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但是在这个镇上没有地方容纳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于是你的渴望把你压垮了。
你总是孤单一人:人潮中的一个小泡沫。洪流中的一滴水,咆哮在烟雾弥漫的大街,你努力开辟你的路。但他们把你捆起来:你被官吏们盖上戳儿,被镇政府榨干,被老板像奴隶一样使唤。他们让你排队站好:然后让你等,永无尽头。他们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以及他们喜欢怎样就能怎样对付你。因为你是没有防卫能力的。
你总是孤单一人:因为你没认识到在这个剥削和苦难的镇上你还有兄弟和姊妹:你的工友,他们也孤单,也在他们的窝棚被殴打被射击被驱逐。他们认识到,孤单不能治好这寂寞的创伤,而且他们认识到,孤单不能赢得这场反抗治安员、警察、士兵和老板的战争。
你总是孤单一人直到你理解你并不是孤单的。直到你看并且看见:“还有许多人像我一样孤单,但合起来我们能打败他们。因为我们是许多人。”因为我们是许多人,并且我们,这许多人,是一个人,我们能赢得这场自由之战我们能赢得这场生存之战。因为我们是许多人比他们更多,我们能赢得这场为食物、住房、安慰、知识和权力打响的战争。
我们是许多人并且我们,这很多人,是目标相同的一个人:我们要为那些烤面包的人修房子,我们要为那些修房子的人烤面包,我们要教育那些烤面包和修房子的人的孩子,而且我们要教育那些修房子和烤面包的人,这样他们才知道怎样掌权。我们要掌权这样修房子的人才能有房子住烤面包的人才能有面包吃。
我们要写诗歌和戏剧,为那些为人民和诗人修房子的人。我们要演奏音乐,为那些为孩子和舞蹈家烤面包的人。我们,这许多人,要有胜利之歌以及失败之歌以提醒我们:孤单时我们是没用的,是权力的牺牲品,合起来我们就赢得战争并且赢得我们的生命:合起来的意思就是联盟,斗争的联盟,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工人联盟必胜。
    ——1987年5月1日 阿斯隆体育场

※ 阿斯隆体育场,Athlone Stadium,在开普顿,也作为群众集会场所。





诗章八:莫德达姆1977



我看见城市的光荣。但他们,仿佛他们是它的垃圾,被雨水和雾气掩盖,躺在这条大街上,他们躺着,男人小孩和女人,一家人,只有海鸥在头顶上尖叫,风刺进骨头,眼睛僵硬了。
我看见城市的光荣。这里连汽车都有房子有舒适的车库,但活生生的肉体却在八月的夜晚在人行道上冻成冰,眼泪、烟雾、火焰和呼喊被淹没于秩序,吆喝,和谎言。
我看见城市的光荣。当拳头被攥紧当呼声高涨而嘀咕声消失,他们开始歌唱:驱赶,赶进早等着的货车,当穿制服的在人群中耀武扬威他们哼着一支战斗的圣歌,然后放声高唱。

※ 莫德达姆,Modderdam,开普顿市贝尔维尔区的一个地名。1977年8月,这里的窝棚区被摧毁,数万黑人“盲流”被驱逐。




诗章九:杜杜扎的大桶抗议书



我们不喜欢这种味道!哦不!我们不喜欢这种味道!
这种屎尿桶的味道在我们的屋外久久不散一直等人去清理:我们不喜欢这种味道!
所以我们扛上这些臭烘烘的大桶,把它们一路扛过大街,把它们送到它们的管理处面前这样他们才能闻上这种味道。
警察不喜欢我们扛着这些臭烘烘的大桶上街,所以他们朝一个不喜欢这种味道的十三岁的小孩子射击。
当我们筹备他的葬礼,一种布尔人的令人不快的味道侵入我们的屋子逮捕我们的领袖,这两种味道我们都不喜欢。
所以我们决定不再去上班,而在葬礼那天他们逮捕了我们的更多人,我们仍旧不喜欢他们的味道。
所以桑托·索贝拉去世的时候内战在杜杜扎爆发了,我们的队伍有六千人发出一种让警察不喜欢的味道。
我们给排污系统挖上壕沟不让警察冲过来我们赶走了警察和市议员,因为他们有一种我们不喜欢的味道。
但这场味道之战并没有结束:木偶人在反扑,他们在警察的保护下追上我们,但我们一点都不喜欢他们的味道。
他们可以烧掉我们的房子可以杀人,他们可以雇佣杀手并把他们打扮成警察和治安员,我们仍旧不喜欢他们变节的味道。

※ 杜杜扎,Duduza,南非著名的大教堂,在约翰内斯堡地区。字面是“鼓舞”的意思。

※ 桑托·索贝拉,Santo Thobela,人名,不详。

※ 木偶人,指受雇于警察的(黑人)治安队。




诗章十:权力



权力不是我们在电视上看见的那种东西,领袖们握手或者宣布又一个紧急状态:权力是看不见的。它是我们头脑里的寄生虫,让我们顺从它的暴力,才有活命的指望。权力是我们的语言中看不见的螺丝不知不觉中钻进我们,这些每天还要吃的人。权力是鸦片剂能让我们入睡,同时强有力地清除我们的大脑,是催眠的电视喜剧片,好让他们提高物价。
权力是个普普通通的家伙穿着细纹套装,看上去就像我们的邻居:一个好伙伴,正人君子,因为我们没看到他的权力能让我们失业,能招来警察能把我们扔出屋子还能射杀我们。它只是一种拟态:他知道权力是危险的,所以藏在他礼拜日套装的常态里。
那些爱权力的人都是懦夫,胆小鬼,开枪自杀的人,吹牛大王和长舌妇。弱者表演强者的喜歌剧:他们的嘴巴张得天大,伪君子,他们鼓吹英雄主义和对祖国的爱,如果没有人威胁他们的话。他们躲藏在运兵车、巡逻车和装甲车后面驱赶其他人,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的人在对抗以冒险为生的敌手。但很快遭到强有力的反击:那些指挥将军的将军并不在战场,而是安心呆在他们的别墅花园,在他们固若金汤的会议室,和他们地下隐蔽所。
他们生活的空间是神圣的,得到信仰、敬畏以及总统卫队的保护。替他们守卫宫殿的戒律就在你的头脑中,一条你不能跨越的线,就铭刻在你的身体上。它就是你背上的字迹,它令人重视:凸起的牛头鞭痕,血腥的题词。我们已经学会把我们的脊背拱起在权力的持有者面前。没有什么比被压迫者更能保护压迫者。没有炸弹会落进这个圣洁的地方,直到我们重新调教好我们被扰乱的神经。
只有在枪炮非常靠近他们别墅的时候,在炸弹轰开他们会议室的隔壁房的时候,在人群威胁要进入他们隐蔽所的时候,他们打起包袱靠他们在瑞士或美国为数不多的银行户头为生。他们只有抵抗,如果他们已经堵死了自己的紧急出口,但即便这种时候他们也宁愿吞下早已备好的毒药在元首地堡。
权力是假冒的,只不过很少被揭穿,当人群突然间拔掉他们头脑中的铁栅栏:于是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睡衣的人,可恨,可怜,全身哆嗦,被死亡吓倒了。
但注意:当你朝掌权者射击的时候你必须射死权力:权力寄居在你大脑皮层最隐秘的回圈。

※ 元首地堡,Führerbunker,德文,希特勒的自杀地。





诗章十一:索韦托1976



我同族的孩子们,你们是我的爱我的泪,我看到你们眉头的愤怒和你们肩上的标语:我看到你们在游行反抗那钢铁的怪物,它大范围地播撒死亡,武装着枪炮和坚固的钢板随时准备着把你辗得粉碎。没有怜悯。在它的瞎眼里没有怜悯。
哦妈妈,死是残酷的!很多人都死了!我担心我的生命。哦妈妈,但我怎样才能不死在这个毫无怜悯的城市:老板的贪婪让我们死于饥馑医生的缺乏让我们死于疾病住房的缺乏让我们死于寒冷学校的缺乏让我们死于无知。哦妈妈,我不想去死,但我们要去改变它,就趁现在!
我们知道是什么让我们生病,我们不需要医生来告诉我们是因为饥饿。我们很清楚我们干渴空瘪的胃。你,警察先生,我看你肥头大耳,你的肚皮觉得舒服吧?那么你对自由的饥饿和焦渴都知道些什么。我们知道我们没有房子。我们不需要社会工作者来告诉我们我们的孩子生活环境不卫生。我们知道耗子和雨水不是很有利健康。我们知道我们失业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生活在烂布、塑料袋、麻包和罐头皮搭成的窝棚。而且我们知道现在要去改变它!
就趁现在!站在一起,反抗那钢铁的怪物!我们是一个扫除镣铐和钢板的发动机。即便怪物卡啦啦转动它的枯骨吐出子弹、催泪瓦斯,挥舞着扫雷棍、牛头鞭。即便牛头鞭会撕裂我们的脸催泪瓦斯会炸开我们痛苦的肺。即便子弹会停止我们的心跳。哀悼死者,是团结起来向怪物游行示威。哀悼死者并集合起哀悼者去战斗。
工友,兄弟,姊妹,爸爸妈妈,你们的儿子呼吁你们:待在家里哀悼我们的死者并显示我们的力量:“阿兹奎瓦”!因为这也是一场与你们切身相关的战役:木碗已经在勺子搜寻最后一小口稀粥的刮擦中被磨薄。到用心想想的时候了,食物是从哪里来的是谁藏起我们的劳动果实。到告诉他们的时候了,我们再也不甘心吃这个制度的残羹剩饭,“阿兹奎瓦”!
我们知道我们什么都赚不到。我们知道三百万失业者要养活三百万饥饿的家庭。我们知道太多的工作太少的食物让我们消瘦。劝我们保重身体又有什么用。我们要知道的是:为什么我们在一个福利国家要挨饿?为什么我们失业,为什么我们的床铺要被雨淋湿?为什么会有耗子袭击睡觉的人?为什么会有小孩在我们眼前活活饿死,又为什么会有严寒爬进我们的骨髓?我们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去改变它!
哦孩子们,你们已经完成我们曾经失败的事:你们为自由奋力一战。让自由的旗帜招展让所有的人看见我们不再是奴隶。让自由的旗帜招展在足球场稀疏的草地在城区街道的垃圾堆之间。让自由的旗帜招展在工厂门外工友们零散的聚会在成千上万人的人民集会上。让自由的旗帜升起在这个国家结束三百年的奴隶制度。
升起自由的旗帜!纪念死者!就是记住他们为之牺牲的未来!那时我们将唱起我们还不知道的新歌:那就是阳光。

※ 索韦托,Soweto,南非城市,居民以黑人为主,是反种族隔离冲突运动的中心,1970年代发生过多起流血惨案。

※ 扫雷棍,flail,装甲车底部的一圈长铁棍装置,可排雷,或打断试图靠近的示威者的腿。

※ 阿兹奎瓦,Azikhwelwa,南非黑人反种族隔离示威的常用口号,源自1950年代约翰内斯堡地区的拒乘巴士运动。具体不详。




诗章十二:特洛伊木马



在这个镇上送货车运送死亡到你门口,火车站里集装箱装满步枪,突然间就对准你。
纸板箱里张望着雪亮的眼睛满镇子乱爬请求来个汽油弹轰炸:裹得紧紧烤得硬硬,表明暴力在鲜鸡蛋的外表下玩儿野兽版的捉迷藏。
牛奶车从垃圾车呻吟的肚子里汲取鲜血,末日骑士从隐蔽的泥潭爆发,用子弹粉碎安宁的窗。可没有时间在街上玩儿孩子们的的无害游戏,跳格子、躲猫猫。




诗章十三:我身上有一篇文章


副歌
我身上有一篇文章,是鞭痕刀疤和烧伤。我身上有一篇题词,写下来好让我学习。
我必须学习直到死,我必须工作直到死,我必须踩进我的陷阱,我必须永不反抗!对,我必须永不反抗!
当我还年幼正学着走路,他们把我放上一张长凳,他们教我怎样坐怎样说,以及怎样沉默像支扫把。超额的练习惩罚和修剪,他们把我弄得干净漂亮,他们教我怎样掩藏本意又怎样计算成本和价钱。
当我长大了想找份活干,他们让我半日苦干最后他们教我何时上班下班,木头可以砍钢铁可以弯。汗水把我的脸庞砍花了,重担把我的脊背压弯了。单调工作留下许多痕迹,机器砍进了我的肉和皮。
当我们开始论证和抗议,我们被扔进牢房吃鞭子;牛头鞭和子弹写下动乱我身上留下血腥的草稿。但我们却再也不会沉默不会麻木不会温顺懦弱,我们将写下我们的历史在南非共和国的身体上。
副歌
我身上有一篇文章,是鞭痕刀疤和烧伤。我身上有一篇题词,写下来好让我学习。
我不会学习直到死,我不会工作直到死,我不会踩进我的陷阱,我一定会反抗!对,我一定会反抗!




诗章十四:冰冷的情感和火烫的领悟



当一个朋友被打倒,我感到那只冰冷的手正掐紧我的喉咙扒开我的肚子。
我体验过疲软的愤怒,当我被电话铃惊醒我又有一个朋友被拖进监狱,而且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有时我一身冷汗醒来,我想象他们在监狱会怎样对待我的朋友们,我浑身颤抖就像一个在寒冷的冬夜喝五味汽水的人。
我同样挥舞着我的拳头跟千万人簇拥在一起,但我们不能阻止我们的领导人被逮捕,只知道咆哮:权力归于人民!
但当激情消退,当我从瘫痪中醒来:我开始创造火烫的战略我再也不碰到这些情感了。


诗章十五:我们要求生活工资!



同志们,我们的口袋上有一个洞,国家的财富不放在这里!面包的价钱上涨劳工的价钱下降,我们都知道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糖罐空空你拿不出一粒玉米更甭说牛肉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当我们要活下去的时候,仅仅是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活下去就是叛乱活下去就是暴动活下去就是卖国活下去就是妨碍商业。
但我们说:我们要求生活工资!(我们要所有人一起大声喊才能让老板听见我们!)但我们说:我们要求生活工资!
同志们,生活费用已经在我们的口袋上弄一个大洞,国家的财富不放在这里!租金提高了,房东发达了,但工资单缩水了,我们都知道雨水从天花板往下滴暖气不供暖,你拿不出一把小椅子更甭提卧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然后木偶人来了把你的家具扔到什么鬼地方的路边上。
当我们要活下去的时候,仅仅是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活下去就是叛乱活下去就是暴动活下去就是卖国活下去就是妨碍商业。
但我们说:(让我来听听!)我们要求生活工资!
同志们,通货膨胀已经倒空了我们的口袋,国家的财富不放在这里!我们的衣服穿旧了外套土崩瓦解,买一件新的根本不可能,除非你想绝食一个月并且让孩子们都打光腚,鞋子烂在我们的脚上,我们从来不谈论最新时尚,只想要一件合身的衣服,和没有破洞不让风吹得进去的裤子。
当我们要活下去的时候,仅仅是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活下去就是叛乱活下去就是暴动活下去就是卖国活下去就是妨碍商业。
但我们说:(让我来听听!)我们要求生活工资!
同志们,剥削已经让我们的口袋空空如也,国家的财富不放在这里!与此同时证券交易所发达了利润滚滚来金币高高堆上银行屋顶,我们的纳税养肥了军队所以我们罢工的时候,他们能射我们了,老板靠我们的劳动生活,而且他买了一部劳斯莱斯,他送他的崽子进英国学校他送他的利润进瑞士银行以防南非发生暴乱。
当我们要活下去的时候,仅仅是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活下去就是叛乱活下去就是暴动活下去就是卖国活下去就是妨碍商业。
但我们说:(让我来听听!)我们要求生活工资!
同志们,压迫已经在我们的口袋上撕开一个洞,国家的财富不放在这里!现在我提议,有一种方法可以改变它!老板从我们的劳动获取利润我们从他们的利润得到贫困;所以我们对这种事有话要说:我们要维持生活的工资和稳定的工作,和足够的时间来休息,我们要像样的房子来住,我们要住在离上班近的地方我们要医疗福利和孕产假,和适合我们孩子的学校。所以当我们合在一起,你会看见,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因为我们要活下去,仅仅是活下去,我们要告诉他们,没错,活下去就是叛乱活下去就是暴动活下去就是卖这个种族隔离的国活下去就是妨碍老板的商业。
因此我们说:(让我来听听!)我们要求生活工资!
    ——1989年5月1日 阿斯隆体育场

※ 生活工资,living wage,即仅够维持生活的糊口工资,或称最低工资、基本工资。

※ “我们要住在离上班近的地方”,当时南非政府规定黑人只能住在远离市区的隔离区,只能乘坐专门的巴士或列车厢上班。


罗池译稿 2001年5月10日



  彼得·霍恩(Peter Horn,1934— )是南非著名的左翼诗人、批评家、学者,他生于捷克,长于德国,青年时移民南非,1967年创办先锋诗刊《俄斐》,探索植根非洲本土的现代诗歌道路。早期作品沉郁、内省,后抛弃唯美和修饰的主流诗学,以一个国际主义知识分子的姿态,为南非抗议运动创作了大量的朗诵诗和传单诗,被誉为“南非的聂鲁达”。

  本书收录了反映彼得·霍恩创作历程的各时期代表作,包括《普拉姆斯泰德哀歌》、《内战诗章》等在南非民权抗议运动中激起强烈反响的系列朗诵诗。在本书所附的“访谈录”中作者详谈了自己的思想心路和艺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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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霍恩│普拉姆斯泰德哀歌佐敦│你叫我静坐冠毒之年│封锁中的南非

来源:《工人诗歌》3号,2018年

我们的根据地在车间,在工地,在一切需要劳动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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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诗歌》分别于2007、2009和2018年出过三期,共约700页,带有汇编性质,也就是汇集当代工人的以及与此相关的佳作。读者如有需要,可在微信公众号下直接留言,联系编者(第1期已无存货)。如有合适的稿件,或是推荐他人作品,又或愿意译介外国的工人文艺、革命文艺,也请直接联系编者。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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