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庞中鹏，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
2023年3月2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没有事先宣布的情况下，闪电式访问了乌克兰。他是从出访国印度“突然”乘坐小型飞机飞往波兰，再转乘火车前往乌克兰的。岸田此访乌克兰，开创了一个重大先例：他是日本二战后第一个出访尚在战事与冲突中国家的首相，也将以此被载入日本“外交史册”。岸田此次闪访乌克兰，引发国际社会的高度瞩目。2023年3月2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从波兰乘火车抵达乌克兰首都基辅。多重深层因素促成闪访
在岸田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举行会谈后，双方发表了《日乌共同声明》，其要点如下：在乌克兰危机背景下，须守护基于国际法的国际秩序的根基；日本作为2023年七国集团（G7）轮值主席国，将在国际社会发挥领导力，把乌克兰危机作为今年G7广岛峰会的主要议题之一；日乌双方将继续加强合作，包括在地区与国际热点问题领域加强协调与合作。在这份重要文件中，还有一项引人注目之处：双方升格了双边关系的定位——日乌特殊全球伙伴关系。岸田并邀请泽连斯基以视频方式出席G7广岛峰会。
在外界看来，岸田此访是一次没有预先公布行程的闪访，且保密工作非常到位，直到他出现在波兰边境某处的火车站，消息才通过日本记者“捕捉到岸田身影”的方式传播开去。但是，私下里岸田内阁已为此酝酿了很长时间，做了很多“备课”工作。岸田内阁认为，在乌克兰危机升级一周年刚刚过去的时间节点访问乌克兰会有更加突出的效果，如果继续延后，访乌的“窗口”就可能关闭。第一，闪访乌克兰是加倍提升日本作为亚洲惟一G7成员国“大国影响力”的极好机会。2023年日本将举办G7峰会。岸田内阁认为，日本作为G7年度轮值主席国，且长期顶着“亚洲惟一西方大国”的“光环”，在乌克兰危机升级一周年之后的某一个日子，如果首相去一趟乌克兰，其一是能显示尽到了轮值主席国的责任，其二也更重要的是，作为二战战败国，竟然能在二战后时隔78年之久，以一个独立大国首脑身份，去访问一个正在交战中的国家，是非常值得“炫耀”的大事和一次彰显“大国影响力”的极好机会，足以震动国际社会。机不可失，不容错过。第二，西方大国阵营内部的“攀比心”倒逼着岸田必须去乌克兰。乌克兰危机升级后，以G7成员国为首的西方各国领导人已经把访问乌克兰当作西方阵营凝聚力的“标志”与“试金石”。一些西方大国首脑都把访乌以及访乌的频率当作巨大的“政绩”来向国内以及国际社会展示。例如英国时任首相约翰逊访乌三次，且是第一位踏足乌克兰的西方大国首脑。在岸田闪访之前，G7成员国其他六国首脑都已访问了乌克兰。特别是美国总统拜登在2月20日突访乌克兰，给了岸田的访乌意愿以一个最后的刺激。连最大的盟国首脑都去了乌克兰，那么，如果岸田本人不能“现身”基辅，还能有颜面主持G7峰会吗，更遑论是否有资格担当轮值主席国的权责。在西方阵营内部互相比拼“谁先访问乌克兰”的巨大压力面前，岸田下了“最后一拼”的勇气。
2023年3月20日，日本海岸警卫队在广岛港进行保卫G7峰会的海上安全演习。岸田文雄将访问乌克兰视为显示尽到G7轮值主席国责任的机会。
第三，岸田内阁要稳住国内执政根基，不得不去乌克兰。在闪访乌克兰之前，岸田内阁的执政支持率维持在较低水平。在通过内政无法有效拉抬支持率的条件下，在外交领域做一件“大事”，不失为快速提升支持率的捷径。访问乌克兰有可能在提升日本国际地位的同时赢得日本国内舆论的“点赞”，从而止住内阁支持率的下滑势头。果然，《日本经济新闻》等媒体在岸田访乌后的3月24～26日实施的舆调结果显示，岸田内阁支持率上升为48％，相较于2月的调查提升了5个百分点。回答称“不支持”内阁的比例为44％，七个月以来支持率首次超过不支持率。第四，因无法提供武器装备援助，闪访乌克兰显示日本能提供“道义”与在“非武装”领域的支持。日本作为二战战败国，且有《和平宪法》的制约，无法提供给乌克兰武器装备支援。但在西方其他国家纷纷已经或拟将提供武器装备的现实面前，日本难免显得尴尬并被其他西方国家指责。岸田闪访乌克兰就是要向西方阵营证明：日本虽然不能贸然向乌克兰提供武器装备，但可以给乌克兰“非武装”领域的支持，且这种支持也是带有“日本特色”的，即日本要在乌克兰战后基础设施恢复重建、难民援助、排雷、电力设施保障等民生领域作出“日本式”的贡献。岸田内阁认为，日本在这些民生援助领域拥有其他国家不可比拟的非常丰富的经验，凭借这些“非武装”领域的援助，日本就足以堵住其他西方国家的讥讽与批评之口。第五，闪访乌克兰是日本外交的一次尝试与拓展，是要暗示日本外交的未来战略走向。二战后多年来，日本外交常常被形容为“波澜不惊”，但此次岸田闪访乌克兰，堪称日本外交史上一次“石破天惊”的行动，是以“破例”实践，给日本外交战略做了最新注脚。一次闪访，其实是在水面下“潜泳”了很久，而后突然“露头”付诸实践。岸田此访早在今年1月就已在悄悄酝酿，但因内外事务繁忙等原因只能一拖再拖。此外，按照日本有关规定，首相出访必须事先通报国会，违背规则很容易被在野党阵营抓住把柄。但如果事先通报国会，就等于提前泄露了消息，不利于岸田行程安全，毕竟所访国家正是“战区”。但是这次访问是必须进行的，于是日本各党派达成共识，岸田可以不必事先通报国会而“先斩后奏”。毕竟美国总统拜登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而未经事先宣布突然从波兰前往乌克兰的。岸田闪访乌克兰，就是要向国际社会显示，日本不是一个在外交领域“无所作为”的国家，相反，日本外交有其“自身特殊色彩”，未来要开展符合“日本大国特征”的战略外交。
闪访乌克兰，是日本身为西方大国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但是与完成一次“重要任务”的难度相比，其带来的后续消极影响也是岸田内阁不容回避的重要课题。首先，如果说应对乌克兰危机让岸田内阁头痛不已，那么，如何协调与俄罗斯的关系，更是牵制岸田内阁外交部署的重大难题。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日本作为西方国家无法置身其外，更无法像其他一些国家那样可以保持中立。但是，岸田闪访乌克兰无疑等于是向俄罗斯表明，日本是明确站在乌克兰一边的。日本与俄罗斯的关系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历史经纬，旷日持久的岛屿主权争端、俄罗斯在远东地区的军力部署，都让日本无法轻视俄罗斯的存在与影响力。特别是“北方领土”（俄称南千岛群岛），更是日本被俄罗斯攥在手里的“软肋”。想解决领土问题，日本就不能过于倾向支持乌克兰；如果不倾向支持乌克兰，就会面临西方阵营内部的批评。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日本其实是在“走钢丝”，小心翼翼地维系平衡，但又难以维系平衡。日本夹在乌克兰、俄罗斯与西方阵营三者之间，单独倒向哪一边都不可行，但是形格势禁，日本又不得不有所明确表态。但这种明确表态，显而易见会让日俄关系雪上加霜。其次，日本表明要经济援助乌克兰，但仅仅是“经援”，难免被西方阵营说成是“金钱外交”。岸田在此次访问中郑重向泽连斯基表明：日本要在2022年经援乌克兰16亿美元的基础上，再向乌克兰追加援助55亿美元，也即日本共向乌克兰经援71亿美元。为显示日本“诚意”，岸田还承诺向乌克兰能源领域无偿援助4.7亿美元。另外，岸田还表示，再通过北约组织的信托基金向乌克兰援助3千万美元的非杀伤性装备物资。这一系列金钱数字不能说不好看，但难免会被国际社会诟病为“金钱外交”，也即不过是“出钱不出物”或者“出钱不出力”。1991年海湾战争时，日本的表现就曾被美国等西方国家揶揄为“金钱外交”“经援外交”“出钱不出人”。如今，历史恐怕又将重演，日本难免再次“出钱不讨好”，虽然出钱比不出钱还是更“好看”。最后，在“战争”与“非战争”之间，日本面临艰难抉择。日本是一个曾经发动过侵略战争的国家，战败后的宪法明确规定日本是“非战、和平”的国家。但是，近年来日本屡屡冒险，在战争边缘徘徊。2022年底岸田内阁通过了安全保障三份重要文件，其中不少内容都偏离了“和平国家”航向，这不免令国际社会担心日本未来的走向：是继续保持“非战”，抑或再次选择“战争”？岸田此次闪访乌克兰，表面上看是“外交壮举”，但是如果往深里探究、或者从长远战略角度衡量，这或许是日本接近“战争”的一种试探，是意图事实上“跨越”和平宪法的一次冒险之旅。作为一个法理上明确为“非战、和平”的国家，政府首脑“以身试法”突击前往一个尚在战火纷飞的国家，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日本是往“战争”方面靠拢。其实，战与非战，只在一念。岸田内阁，要被西方阵营“带偏节奏”而迷失正确航向吗，亦或是其自身就很想“跑偏”？-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