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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恕教授:从问题角度谈区域国别学

杨恕 东北亚研究通讯 2024-03-23


演讲:杨恕,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所长、教授
来源: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公众号


杨恕教授,前排左三。

各位代表早上好,很高兴能参加第四届”双北论坛”。因为年龄原因,我现在很少参加这种会议了,一些学术活动参加得也很少,就参加一些咨询会之类的。所以在座各位年轻人我认识的不多。能看到这么多年轻人参会是个好事,说明区域国别研究后继有人。另外今天会议的主题也设立得很好,因为现在区域国别学很热,但热不一定就能做的好。把热事做成好事很难,希望在座诸位把这个事情确实做好了。我今天的发言主要是从问题的角度谈区域国别学。

主要观点是我这些年的一些思考,还包括我们中亚研究所的学术经历。在这里我提出一些我自己观察、思考的关于区域国别学研究中的问题,但这些问题的答案还要靠各位解决。区域国别学学科的设立,大家清楚,实际上是行政决定设立的,不是学术界提出来的。而且,区域国别学这个名称,在世界上并不是一个广泛使用的学科名称。比如说有区域和国别研究、区域研究,区域国别学这个词还没有。英文和俄文有区域学,没国别学,有国家研究这个词,把区域和国别组成一个词的还没有。我举这个例子的意思是说学科现在建设面临着很多问题,我简要地阐述一些基本情况。

第一个问题:区域和国别学研究的对象确定。

国家是确定的,不是学术可以决定的,哪个国家是不是国家,这是和学术无关的一个概念。国家是有主权和公认的行为体,它有其自然条件,如领土、人口等。但区域不一样,区域是基于我们客观考虑,对一个地域的认识,从不同的学科角度而建立的空间。这个过程中就会出现一些问题;一类是已经确定的地理区域,这是大家公认的。比如说地理上的七大洲,现在也在变化,如大洋洲的概念,现在已经基本上不用了。再比如说东欧、西欧、北非这些名字,这都是地理学的名称。另外一类是由主观目的确定的,比如亚太地区。我原来是研究地理的,地理里面没有严格的亚太地区定义。还有欧亚地区也是在苏联解体以后才出现的,主要在国际政治领域用的比较多。最近几年建立的一些研究院,比如浙江外国语学院建了环地中海研究院。环地中海概念原来地理学上也有,但此处环地中海的概念和地理学的有差别,不是从地理学拿过来的。因为地理学的环地中海概念本来也是模糊的,也不清晰。还有最近西安外国语大学建立了环里海研究中心。这些区域名称都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和认识建立一些区域。那么这种做法是否合理呢?实际上建立这些区域研究的目的是基于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等等学决定的。区域国别学是否应该把区域的设立原则列为一项主要的研究内容?不能谁想建某区域研究,就建起来了。如果建了以后没有基本的共识,就会造成学术界的混乱。

我举个很具体的“中亚”这个词的例子。苏联时期中亚概念和我们现在用的中亚的概念不是一个,有很大差别,那么马上问题就出来了,你必须说明“中亚”是哪个时期的“中亚”。所以我想在区域国别学建设中,区域建立的原则,是不是应该成为一项主要研究内容?

第二个问题:同一个区域的区域研究和国别研究是否必须同时进行?

这也是个问题,我举一些例子。比如说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就做得很好。东北亚研究中心研究的一部分是完整的国家,如韩国、日本、北朝鲜;但是另外一部分就不是一个国家了,如俄罗斯的远东和中国的东北。这种情况下,区域和国别的关系是怎样的?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做得很早,也做得很好,实际上他们对俄罗斯的研究是侧重于俄罗斯的滨太平洋地区或者远东地区,并不是研究俄罗斯整体。也就是说在这个区域里面,它的构成是一部分国家和一部分国家构成的区域。在今后的很多实际研究中,如我刚才说到的环里海研究中心、环地中海研究院等也有这个问题。这也就是说,区域研究和国别研究是否必须同时进行,在区域国别学中有没有单独的国别研究?如果有,单独的国别研究和国际政治中的国别研究有什么区别;如果一样的话,那研究的意义何在?如果不一样,不一样在什么地方,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

在一个区域中,有的国家是整体的,有的是一部分,就如我刚说的东北亚研究的情况。对于这种“一部分”的国家(一部分进入这个区域的国家)怎么研究?是研究整体还是一部分?东北亚研究院主要侧重点是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现在实际上在扩大。因为只研究远东地区很难进行,还是得放在俄罗斯的大背景下,这样无形中就把俄罗斯的整体在某些研究中都放到东北亚来。这就和区域概念发生了冲突,这是第二个问题。希望大家一起讨论。如果已经有成熟考虑的同行,希望把它表达出来,供大家学习参考。

第三个问题是:国外区域国别研究对我们建设区域国别学科有什么值得借鉴的地方?

真正把区域学列入学科范围内的,据对我的了解可能只有俄罗斯,只有俄文中有这个词(регионология,英文的regional science或areal studies与俄文不相当)。但是俄罗斯学术界的主流意见是区域学是用于国内研究的,而不用于国际研究。从俄罗斯的区域研究所用“区域”概念和我们不一样。它不用区域和国别这个词,因为俄罗斯国土面积很大,在苏联时期就把国家分成了很多区域。最明显的就是所划分的经济区,最后一次是在1966年划的。因为国土面积太大,整体规划很困难。中国曾经也有西北、东北、西南等划大区管理的经验。虽然俄罗斯的方法已经比较成熟了,但没有建立起世界范围内的区域学。那么,反过来俄罗斯的区域学和国别研究有没有关系?它的相关方法有哪些是在我们现在的区域国别学里可以借鉴的?

第四个问题:区域国别学和国际关系学有没有区别?

很多的区域国别研究搞成了国际关系研究的外延。这种做法是不合适的,区域国别应该主内,主要研究这一区域和域内国家的内部问题;而国际关系主外,研究这一区域和区域内国家与他国的关系。那么内外的关系应该怎么处理,在空间上和问题上怎么协调,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第五个问题:与国外相比较,中国的区域国别学的主要区别是什么?

大家知道在美国区域国别研究历史也比较早,但不用区域国别学这一名称,而是Area Studies这词。那么美国的研究和我们所说的区域国别学研究有没有明显的区别?在理论上、方法上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可以借鉴的经验是什么?美国已经犯了的错误或者失败的地方是什么?这也是需要我们认真研究、考虑的。有一次在北大开会,我当时发言说,我们国内现在没有美国问题专家,有人反驳我说北大就有,我说北大有中美关系专家,没有美国问题专家,这是两个概念。实际上他是把美国研究和中美关系研究搞混了。在进行区域国别学研究时,必须要明确概念,划清学科边界。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要是把什么都跟另外一个学科拉在一块,那它作为独立学科的意义何在?

第六个问题:建设区域国别学科,其课程设置和就业等一系列外延问题如何解决?

根据不太准确的数据,现在全国设立的区域国别研究院,包括学院已经有100多个了。已经有几所学校建立了区域国别学院。设立学院就意味着要开设本科、研究生课程,那么这个学科的主干课程是什么?这是我觉得需要尽快考虑的问题。特别是每一门学科都有个某某学概论,那么区域国别学概论应该怎么写,这是必须有的,必须把学科说清楚。

上外区域国别研究院的欧亚研究院,我从第一届开始就给他们上课,两年前第一届学生毕业。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学生是以区域国别学专业就业的,而是以语言优势找到的工作,也没有一个单位的招聘通告明确表示需要区域国别学专业。这说明在专业刚建立时,社会认可度很低。那么怎么办?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所以问题就出现了,就是学科和政府决策关系比较明确,但是和社会需求之间的问题怎么解决?就目前来说,学术机构和社会还没有储备区域国别学人才的能力。

第七个问题是:区域国别学是交叉学科,它应该和哪些学科交叉?

全世界的区域和国别差异很大,是否应该有一个基本交叉学科和特征交叉学科的考虑?基本交叉学科指不管哪个区域和国别都要学。我认为基本交叉学科里面有两个学科是必须有的,即地理学和历史学。不管是哪个区域,这两个学科都得学。特征交叉学科是指区域和国别的特征,根据区域、国别的特点所安排的课程。地理和历史是基本交叉学科。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民族学等,在不同的区域国别上就有选择,是根据需求安排的特征交叉学科。

当然,区域国别学是国外研究,外语自然也属于基本交叉学科。上外和北大等国内最早招收区域国别硕士的,都要求双语。北大的做法是第一届主要面向欧亚地区,所以必须要求学生学英语和俄语;第二届主要面向中东,那就是英语和阿拉伯语。这样安排是合理的,可以满足不同区域研究中的语言需要。所以外语是基本交叉学程。

第八个问题是:作为交叉学科,区域和国别学是否应该有自己的研究方法?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作为独立学科,应该自己的方法,不能仅仅是方法的综合。就是综合一些学科,把它更好地融合,这不行,还必须有自己独立的研究方法,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难点。

第九个问题:区域国别学的学科体系建设中的一些经验。

这个方面主要从我们中亚研究所的经历谈一下。中亚研究所设立于1994年,刚开始主要学科是地理和历史。因为当时国际关系研究较少,也没有专门研究中亚国际关系的。但是兰大历史系有些老师研究中亚历史、中西交通史、古代丝绸之路,因此有历史学的积累。后来本科开设了国际政治专业,研究方向也慢慢开始变化。除了中亚的国际关系、国际政治学科的知识之外,我们还研究地理、文化、历史、宗教、民族、教育、水资源、矿产、跨界河流、环境、经济贸易、人口、制度转型、中亚的区域认同等等议题。此外,研究人员在研究中亚这个区域的某个或某几个领域的同时,每个人在国别上有所侧重。也就是说,每个人在其研究的专业领域和研究的地理空间上都有自己的重点。

作为交叉学科的区域和国别学,交叉学科的选择应该有哪些基本的考虑?我们现在在反思,因为我们当时做中亚研究,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区域和国别研究的学科概念,更多的时候是国际政治,国际关系研究及拓展。我给学生曾讲过,作为国际关系研究者来说,世界上没有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实际上我刚举了这么多学科的例子,就是把它作为国际关系的外延来看,但这也是必须的。比如说中亚水资源的问题,中国—中亚峰会刚结束,大家可以发现在几个联合声明里面都提到水资源,其实这个议题我们早就做了。中国和哈萨克斯就跨境水资源的副部级的磋商已经进行了差不多20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这次峰会从国际法或者从问题的重要性和难度来讲,我最看重的是中哈关于跨境河流水量分配的协议。这个问题是个世界难题,我们原来专门做过研究,发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专门解决跨境河流水量分配问题的国际法。全世界我们查到的几百个跨国河流协议,真正分水的只有约1%,而且它的方法对我们用处也不大。所以我最重视这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能够有所突破,那就是真正的世界性的贡献。这个问题属于区域内问题,国际法问题。

从我从事区域国别研究的经验来说,我认为区域国别学的人才培养难度要大于国关人才的培养。除了学科存在的问题之外,区域国别人才需要更宽的专业基础,需要更多的实际知识。

现在不少问题比较敏感,研究成果不适合发表,但是国家需要,可以用于政府决策。问题就在这里,当时国家设立区域国别学的时候,主要是根据国家战略需求提出来的,而不是根据学科设置的合理不合理、有没有学术积累提出来的。所以现在我们要补课。但怎么补?补哪些?确实要很谨慎地思考才行。

最后,说几句闲话。我在这里提了很多问题,有些有答案,有的没有答案,有些只是个初步的考虑。但是因为区域国别学科建设我介入得比较早,而且这几年和北大区域国别研究院、上外全球治理研究院联系比较多,了解他们的一些情况,所以这些问题我认为有的可能是学术界共同的考虑。今天会议的主题很契合发展需求,希望有更多的人考虑这些问题。因为学科建设是高等学校都必须考虑的事,特别是对于新学科来讲。我发言一开始就说,这个学科的设立是行政决策,那么我们现在去推进就需要探索、需要争论。实际上刚我讲的这些问题,只要稍加引申,马上就会产生争论。科学研究上的争论可以,但是在教学方面就不能有太多的争论。不能给学生教太多没结论的问题。可以给把这些问题讲给学生,但是最重要的还要有基础知识的传授、基本方法的传授,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在此过程中要允许失败和错误。

我特别强调一点,在这个领域里中国没有权威,我特别希望在座年轻老师们多动脑子,多想办法,不要迷信权威。特别是要有探索精神,要多学一些既有的知识。尽管这个学科建设较晚,但是相关的一些工作方法和工作内容不是新的。美国研究、东亚研究、中亚研究已经做了多年,在这里面有很多成功的案例,但也有不好的甚至是错误的做法,这些我们也应该认真考虑。要有明确的问题意识。这里我也特别强调一点,在这个问题上不要去过多地在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和其他学科的理论去找答案。要是这样做,一开始就错了。英文里连区域国别学这个词都没有,但国别和区域研究他们是有的,而我们现在是要建学科。

再强调一点,我在多次会议上也都和同行进行过交流,就是要选对方法,找准问题,认真解决。重点要关注问题解决得好不好,答案清楚不清楚,合理不合理,而不是写的论文是否符合规范,是否达到了某核心期刊的发表标准。当然我也不是否定这个标准,但更重要的是你的思想性、有没有新的东西、你是不是实实在在地为这个学科的建设贡献力量。现在有些研究成果是精致的学术垃圾,因为没有问题意识。虽然花费了很大工夫,但解决了什么问题没说清楚。

以上是我考虑的一些问题,和大家交流。

谢谢各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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