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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事儿(100)我的二姐三姐

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6 2021-08-21

(作者近照)


我的二姐三姐


李学民|文


二姐


我家姊妹七个,二姐排行老二,在我还不记事的那年,二姐就被娶走了。


奶奶最疼二姐,二姐也最听奶奶的话,二姐自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吃在奶奶屋里吃,睡在奶奶炕上睡,东西两处院子,二姐没事很少到东边母亲这边来。


听母亲说,二姐这门亲事本来是说给大姐的,大姐相看了女婿,就说死说活不干了,奶奶就说:“那就二妮去吧。”就说给了我二姐。二姐最听奶奶的话,就去了媒人家相亲,回家不说也不悦,奶奶就从炕上摸摸索索坐起来问:“二妮,看得怎么样啊?”二姐就说:“长得不受看。”奶奶就摇了头,闭了眼。奶奶是看不见的,生我爹爹那年发高烧,十天十夜就瞎了眼。奶奶就说:“哪有多俊的人家,娶过去时间长了就顺眼哩,听说那家子人家人性好,厚道,庄里庄外没说孬的,你就应了吧。”二姐就低了头,说:“听奶奶的!”就再没吱声。


半年后,西乡里来了一帮子人,一阵鞭炮噼噼剥剥响过之后,唢呐吹吹打打又响将起来,那陌生男人牵了一头瘦驴过来,二姐就被摇摇晃晃驮走了。走的那天,先给奶奶爷爷磕了头,又向爹娘磕。娘后来说,闺女嫁娶的日子哭三天,这二妮子走的时候不哭也不叫,看热闹的人都说:“二妮,你咋了,你哭啊!”可我二姐就没哭,呆呆的、木木的。娘就说,就像平时赶集串门般地走了,走了就走了,好些日子没回来。


西院里的大娘来家说:“妮她娘,你们这是咋了,好端端的二妮怎么嫁了这样的人家,穷不说,人又没长相,亏了我们二妮哩!”娘就抹着眼泪说:“是她奶奶做的主,二妮子听她奶奶的。”大娘就埋怨说:“你真是,自家的女儿自家不问,大婶子年轻就瞎了眼,哪号子事看好过!”末了,就长吁短叹摇着头走开了。


我慢慢开始懂事了。不知哪一天,忘了谁说起我二姐,就回家来问娘,娘说二姐嫁到很远的西乡里,我就问西乡是哪儿,娘又说,翻过村西大坝去,往西走,走很远了,又翻过二道坝,再往西走,一直走,走到一个没人的大洼里,那就是你二姐的家了。我就不再问,心里猜想二姐的样子,就知道二姐在遥远的地球那一边了。


一个秋假里,我提了篮子说去拔野菜,出了门,走出村,翻过了高高的大坝,又翻过一道大坝,一直往西去了。也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看那太阳落了西山,肚子也咕咕叫起来,我被一条宽宽的向北流的大河给挡住了。


那河水昏黄,弯弯曲曲没边没沿,放眼望去,远远近近是树,还是树,前前后后没有人家,也没有路,只有那秋蝉不知冷热没黑没白的躁,烦烦地。我就哭起来,大叫,喊二姐在哪里,为么不来接接我。喊叫了多时,哭了多时,也不见二姐来,便累乏了、困了、饿了,看那天,太阳落了,天边的红霞缓慢褪去,我就返身向回走,走走又回头看看,天就黑下来,也找不到了路。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哭没了眼泪,喊不出了声,就闭了眼走,腿铅铸了般,人也昏昏沉沉起来。猛然间,远处有一明一灭的火光,径直走了去,那是一片瓜地,一个老头坐在灯影里。我就咧嘴叫了声:“爷爷”,脚一软,扑腾一声栽倒那里,就晕死过去了。


后来,娘牵了我去谢活那老头,老头就摸了我的脸说:“没啥哩,没啥哩,你这孩子还真行,晕睡了喊不应,我就托了他的头,慢慢灌稀汤,孩子不睁开眼,可小手还死死抓着篮子不放哩!”娘就说了些千谢万谢的话,放下东西就走了。


在后来的年月里,特别是娘去兰州后的日子里,隔段时日我就去看那老头,那是个慈眉善眼矮瘦老头,每次去,他都呵呵笑,然后就说:“俺寻思你就要来哩,结果就来哩,给你留着好东西几天了。”说完就转身摸摸索索从棚子圪崂(角落)里摸出个蓝包包,总是拿出要么三四块糖,要么半袋饼干,间或一小块肉给我吃,虽不多,却让我在那贫瘠的年月里饱尝了人间温暖,香甜了我好多年,一直影响了我的一生。


后来,我上了高中,由于学业紧张,就一直没再到那里去。考上大学的那个秋天里,我去那里给老人报喜,却不见了那棚,那人!我寻了人问,说是那老人死了,问他家,说他没家,老伴去世的早,一辈子也没一男半女。


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磕磕绊绊寻了那坟,不大的坟头边,一棵桑椹树一人拔高,沧桑的叶子,在风中哗啦,满坟头蒿草丛生,点缀些许白的黄的野花,三两只蝴蝶在绕着坟墓翻飞,一只白的,一只还是白的。我不觉双膝跪倒,头拱了黄土,向这个去了那个世界的孤苦的却给了我温暖和生命的老人,磕下重重的九个响头。


我泪流满面地望那西天边,余晖下,一只孤鹰在那里盘旋,声声嘶鸣。我又想起眼前坟里的老人,想起了那天去找我的二姐,不觉心绪凄然,泪又无声滑落……


几年之后,我毕业参加了工作,走进了一个人山人海的繁华城市。一天,我又一次来到老人的坟前,那坟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几乎平了,而那棵桑椹树郁郁葱葱,浓荫如盖了。我也终于走进了二姐的家门,那是八十年代的农村,依然还是那不见日头的羊肠小路,村落里满是枣树,嗡嗡着群群的蜜蜂。


那天,二姐给我浸了满大海碗蜜水,望着二姐白白的脸,我忽然说:“二姐,你真像阿庆嫂啊!”二姐笑了,说:“弟,甜不甜?”我说:“甜!”在这家人家里,二姐为老大,下面还有六个兄弟,婆婆公公死的早,二姐是既当嫂来又做娘。


二姐开了一间副食百货店,在“南四区”十里八乡都有名,先后给一个个兄弟盖了房子娶了妻,而他们还是那三间土坯房;吃饭没桌椅,睡觉是土炕,一家人围了茶叶箱子吃喝,一男一女两个娃就在旮旯写作业;院落里,坑坑洼洼,有牛有羊,有鸡有鹅,还有一棵歪脖子老枣树,看上去,稀落的叶子,结满了青涩的枣子。这种枣子我知道,乍看上去青须须的,等成熟了,嚼在嘴里却嘎嘣脆,余味悠长。很像我的二姐。


我走出二姐的门,回头望望依然站在村北头小路口那端的二姐,想起一到过年就流着泪给她磕头的他们的兄弟,想着二姐那知足的微笑,那脆脆的声音,我就为二姐高兴,而脚步却是那般的沉重,又不觉两行热泪火辣辣流落下来……


我在城里安家之后,二姐来过一次,就只来过一次。那是个夏天,藤蔓爬满了房舍庭院。我吃过饭,已经午睡多时了,就听见有人砰砰击打大门,急急披了衣衫揉了眼去开门,却是二姐满头大汗站在门前,二姐风采已去靓丽不再,风风雨雨蚀去了她原有的美丽。


见到二姐,我先是惊愕,继而大喜,末了就大声地喊妻,说:“二姐来了,我二姐来了!”二姐说她还没吃饭哩,又说找我真难,已经找两个多小时了,说:“你们城里人有什么好,问谁谁不认识哩,不像我们乡下好,从庄头到庄尾一打听,没有一家不知道的呢。”我就连声应道:“是,是,是。”心里却说:“二姐,我的贫穷却富有、平凡却伟大的好二姐。”


后来,我又购买了一处楼房,特地选了四楼东首那套单元,我常常伫立在窗前望着远远巷口的那端,有好几次看那人影走来就是我的二姐,可我的二姐却没有再来。

 

三姐


在我们家,三姐是个子最矮,下力最多的一个。


三姐个子最矮,我知道,但下力最多,却是母亲说的。母亲常说,姊妹中,最亏待的一个就是我三姐了。


开始我小,并不明白就里,及至大了,母亲还这么说。后来离乡进城居住,母亲仍然念叨没完,因而我就渐渐明白了,原来大姐二姐嫁娶的早,三姐为闺女时,大哥在外念书,家里没有男劳力,三姐就顶着趟子干,一些只有大男人做的活,譬如出外河、挖大沟、背石头,推胶轮,等等的粗活重活,三姐一个人都给包了。


母亲总觉得对不住三姐,还有另一层原因。


我的母亲虽是旧社会过来的没读过书的女人,但她很开明,重学问,不封建迷信、不干涉子女婚姻,唯独对三姐。


三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务工,母亲说那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几个?母亲总以为是她牺牲了我的三姐。三姐识几个字,人憨厚,用母亲的话说就是缺心眼儿,所以总是担心她被人欺骗。


三姐找对象的时候,我小,没多少印象,只记得三姐搽油抹粉的,二哥嫌她有味儿,跟姐吵闹;再就是出工回来,晚饭顾不上吃,三姐就把自己关进屋子去写信。


那个时候,姐夫在部队服役,家很贫,老辈子人性有欠缺。母亲很不中意,担心女儿受苦不说,怕就怕三姐受气。因此,母亲出面干涉了多次,无奈三姐一片痴心热情,终于还是给娶走了。


三姐嫁过去不久,方从美梦中醒悟,但为时晚矣,后来闹了几年离婚,也没离断,及至公公下世,添了儿子之后,才有了平静的日子,久违的笑容露在了她干瘦的脸上。


三姐个矮,母亲说是累的,说的次数多了,由不得人不信。


但,我对于三姐个矮的记忆,却始于一个故事。奶奶那时讲,说过去有一个矮人,总是长不高,心里很烦恼,便四处寻医求药,和尚、道士、江湖郎中觅见不少,药方吃了够一大筐,个子却未见长分毫。后来这个小矮人做了个梦,梦见一位白胡子大仙告诉说,村后面庙门前有棵大椿树,每天夜里鸡不叫、狗不咬之时,手摸着树转,正三圈、倒三圈,连转十八次,口里念叨:“春姑姑,春姑姑,我长你骨搐。”“椿树长、椿树长,你发粗来我发长。”“骨搐”,方言,就是往矮里长。连续一个月,那矮人果然就长高了。但千万别把话说倒念了,说成“你长我骨搐”或“我发粗来你发长”,那就适得其反了。


三姐果然信以为真。


夏夜里,就晃醒我,做着伴儿去村后。我们村后有几棵大椿树,但不是在庙门前,而是在水湾畔。


天高星淡,湾水渺渺。三姐虔诚地绕着椿树前三圈、后三圈连转带嘟念,我就蹲在一旁迷糊着睡。末了,又被三姐扯着抱着回家来。后来,三姐嫌我不顶用,就独个儿去。结果呢,还是没长高。


有一天,三姐在家里摔盘子打碗的,然后就一个人躲进里屋呜呜哭,发狠说今后再也不去了。母亲悄悄地说,三姐把话说反了。


现在看,身体的发育与椿树自然无关系的,那不过是人们一个善意的愿望罢了,也许编排出那样的故事,是为了对矮人的一种宽慰,就像人活着要有一种指望或盼头。但,当时那种情况,三姐却是深信不疑的。


母亲说为了长高,别人坚持一个月,而我的三姐却坚持了三个月整。那年秋天,母亲去了兰州大姐那儿之后,三姐便时常回娘家来看我,给我带些瓜果梨枣。有时尽管她的脸上泪渍未干,离家时又添新痕。


三姐家极贫,家人又懒又馋,结婚的茅屋都盖不起。母亲说我们家出人、出力、出物又出工,隔了那么远的路,娘家拉车载物一帮子人去帮工,姐的婆家全村人围观、称奇,但总是不能把三姐拽出穷坑。母亲为此常责自己,三姐却说那是她的命。


母亲随我进城之后,滞留在乡下老家的就只有三姐一个人了,我们很是想她。好在当下三姐的儿子有了出息,日子今非昔比,家中翻盖了房子,有了彩电,也安装上了电话。


想想,我的三姐,今年也有67岁了吧。

 



【作者简介】李学民,男,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当代散文》等报刊。著有散文集《留个人给自己仰望》。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辑:安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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