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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事儿(97)母亲和二姨(三)

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6 2021-08-21

作者的二姨

 母亲和二姨(三)

九月|文

 

工作了一辈子的母亲,68岁才从岗位上离休。所以不怎么会做饭,只能做些简单易上手的便饭,因为母亲再次成家后,姥姥就从乡下来到母亲身边。母亲是想让姥姥过几天好日子,姥姥却要弥补对母亲的亏欠。帮助母亲带孩子,做饭,料理家务,母亲只需上班,家务几乎不用插手。姥姥去世后,二姨上来接替了姥姥,也是全身心地帮助母亲。


二姨和我说过:实在可怜她妹子所受的苦,想尽力帮助她。因为,当年家道变故,母亲若哭闹着死活不肯去那个穷乡僻壤,那么远离他乡的就是二姨。


二姨说,那是个冬天,母亲身上竟没有件厚实的棉衣,没有哭闹,悄悄跟毛驴车上路了。越往东南方向,路越难走,山嶙峋,颠簸的毛驴车,母亲也只能坐一会,担心毛驴累坏,更多时候,就下来走。到了那个山村,报平安的信一个月后才来到晋中的家中。


二姨说起这些,总会重重地叹气。多少次她对母亲说,是她对不起母亲,她是家里的大女儿,却让自己的妹妹离家。母亲知道二姨多年来的内疚,劝说她不要再为这件事纠缠,那时候,你也要定亲,当年爹娘让我走,也是有道理的,你性格懦弱,怕活不到现在。我天足,性子泼辣,比你更容易存活下来。


二姨每次都半信半疑。为此成了二姨心上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二姨的后半生,几乎就是为母亲活着。尤其在二姨遭受到重大打击,两个已经成了家的女儿,一前一后得了同样的病去世后,二姨来省城的次数多了,默默的为母亲操持家务,帮助母亲抚养我们,来平复自己心里的愧疚与伤痛。


我四个月大时,母亲要工作,将我寄托在奶妈家。当时的奶妈说,她年轻,奶水好,让母亲放心。我一岁时,二姨从乡下来省城,要去看我,母亲陪二姨,倒了两次公交车,来到城北职工新村的奶妈家。


没想到,她们刚推开门,就看到我爬在台阶上,一个人吃碗里的酸菜,又瘦又脏,衣服凉薄,一岁了还不会走路。母亲当时就哭,抱起我不再放下,要带我回去。奶妈这几个月,突然没了奶水,为了继续拿奶妈费,有意不告诉母亲实情。母亲说,她没有为难奶妈,付清费用,果断地带我一起回家。


母亲复杂的心情,二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妹子,你安心上班,小四我来抚养。就这样,二姨住在我家精心照顾我。而那时二姨的两个女儿都成家,有七个外孙子也需要她帮助照顾。二姨说,回来后订了牛奶,每天熬小米糊糊和和饭,就这样抚养我到三岁,直到进了幼儿园。

 

之后,二姨几乎一年有多半年住在我家。一直到我们都工作,成家,二姨才渐渐淡出我们的家庭,可那时的二姨也老了。

 

78岁那年,二姨是最后一次从乡下来省城陪母亲住了一段时间。干休所的住房在三楼,不像原先老楼在一层方便,二姨身体硬朗,但不喜欢上下楼,每天不出门,拾掇出旧衣服,缝缝补补,手里永远有活干。我们的旧衣服,本来不想穿了,可二姨的针线活,一等一好,针脚小而密,很均匀,旧衣衫经二姨缝补后,整整齐齐,不穿都觉得可惜。

 

这次,是母亲三番五次写信,拍电报,才把二姨叫来。她总是说,年纪大了,不想出门。既然来了,总想着给母亲换样子做各种面食吃。年老的母亲仍爱吃二姨做的掐疙瘩,一块面团,握在手里,能掐出拇指盖大小的薄片,大小均匀,煮上菠菜,油烹辣椒,㧟勺猪油,拌起来吃,是母亲的最爱。

 

我们姐妹有事,二姨就帮我们带孩子,让我们不要耽误工作。几乎每天下班,接上女儿就去看二姨,顺便能吃上二姨做的香饭。其实,在我心里,即使二姨什么都不做,只要二姨在,感觉像过年,上班也精气神十足,走在下班的路上,春风吹拂,愉悦的心是踏实的。

 

母亲,包括我们都想让二姨这样住下来,为她养老送终。但二姨执意不肯。这次走后,二姨再也没有来过省城,这也是母亲与二姨今生最后一次见面。

 

两年后,母亲去世。表哥上太原说,二姨听到消息,一夜没睡,不吃不喝。

 

半年后,我回乡看二姨。见到我,二姨想从我这了解母亲得病去世的情况,又不忍多问,显得心事重重,母亲去世对她的打击,不亚于我们这些儿女所承受的痛苦。


中午,二姨没忘记让表嫂专门做白面切溜溜,是晋中特色面食。二姨知道是我爱吃的。临近夏天,勤快热心的表嫂,到地里摘了半青半红的西红柿,尖辣椒,合在一起炒臊子,浇面吃,我看着二姨吃了半碗,心踏实了,二姨没病。

 

告别了二姨,准备返程的路上,沿着石子路往车站走,路两边,是宽阔的田野,远处绵山如黛,使我浮想联翩。


小时候,每放暑假都要来二姨家疯玩几天。走的时候,大包小包带上,有新鲜玉茭子,煮鸡蛋,甜瓜,用小麦磨的头道善面,二姨总也不忘吩咐,善面是给你爸吃的。不用二姨多说我也知道。父亲每天早饭,除了牛奶,鸡蛋,还要吃一小碗油烹蒜沾片子。善面是专让父亲吃沾片子用的。

 

二姨省略了也让你妈吃的吩咐,二姨知道,母亲一辈子都是将好吃好喝紧着父亲,说了也白说。


1959年,父亲作为市党报副总编,在头版发了一篇“这样的高产令人担忧”的时事评论后,被撤销一切职务,定性右倾分子,就差一顶右派帽子。最后去农村下放劳动。


在乡下的两年多,正是遭遇三年饥荒最严重的时候,村里更是缺吃少药,父亲身体严重营养不良,全身浮肿,待到61年底回来时,已感到肝部不适。以后全家人在母亲的影响下,牛奶鸡蛋,有营养的食物都紧着父亲。

 

这次也不例外,除了应季的豆角,嫩玉茭,还带了介休的特产贯馅糖。芝麻与糖稀裹的外皮,酥而脆,吃的时候,一口咬下去,皮与馅散成一窝酥,另只手就在下面,而我常不顾及这些,吃的满身都是芝麻渣渣,二姨边帮我拍打,边数落我任性,不像哥哥姐姐有规矩……


那天回想着过往,心瞬间明亮起来。母亲去世半年,我一直精神不振,与二姨相处的几个小时,仿佛走出阴霾,感觉天是蓝的,空气中也弥漫着庄稼即将成熟的气息……

 

二姨对我们的照顾,一辈子无以回报。但小时候,对我的淘气二姨也不会客气。在二姨家住时,常与同年岁的女孩去地里割草玩耍,回来全身沾满泥土,爱干净的二姨,与村里农妇不同,要我洗干净,才能吃饭,二姨总说,这些都是在我家长期住养的习惯。


有一次,让我洗头,我梗着脖子就不低头,二姨不管我的哭闹,将头摁进脸盆,我弹起来,二姨又摁下,直到洗干净才松手。而那次我气极,洗完后让吃饭,我就不吃,哭着跑回屋里收拾衣物,院里的鸡,被我惊得四下飞起。我委屈地说,我妈,我爸,我姐,我哥,几乎数遍全家人,没有人会这么欺负我,要回家,要回省城的家……


许多年后,当我长大,不免羞愧汗颜,也觉得很好笑。偶尔和二姨说起,我笑,二姨也笑,往事就像一串串七彩的灯,穿过岁月,就这样一次次照进我心里。

 

在二姨家住的日子,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但至今仍在影响我的是这件事。


二姨家斜对面,是一个有台阶的大院,黑漆大门,很神秘,每次我走过那扇门,不由自主想往里张望,门口经常会站个青年人。


我问二姨,他和村里人咋不一样哩?


二姨说,那是地主家,他是地主的小儿子,上树屯就这一家地主,三十多了,没娶媳妇。我说,地主可是坏人,剥削劳动人民。


二姨说,那家人,可算治了(讲理、和善),咱村的地主,对佃户没欠过工钱,你姨夫以前在他家做过短工,我经见过的。


晋中地区民风温和友善,每次运动,紧跟形势,但也不会出大乱子。二姨和表哥都说,他家的家产分了,人倒没受治,给留下这串院子。


地主的儿子清癯白净,寡言沉静,在我眼里,他和村里的青年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说不清楚。但每次走过他家院子,我执着不肯扭头,非要注视他的眼神,有时他会回应一个浅浅的笑。


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和表哥及村民们都是端着碗,来到村里一条通往外面的小道两侧,边吃边聊,他总是躲的远远的,端着海碗,蹲在自家门前台阶上,用心听大家聊天,很认真的样子,吃完饭后,就默默转身回去,黑漆大门咣当关闭。我常常从心里,升出一丝恻隐,觉得他太孤独,很可怜。


几十年过去,那个眼里充满忧郁的地主家儿子的形象,一直留在我脑海中。不能不说,二姨一个没有文化的农妇,有意无意,在许多事情上影响着我。

 

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真的对我产生了影响。进入八十年代,阶级成份有所松动变化。我选择的婚姻仍让许多人大跌眼镜。当时,父母的战友老乡,也有提亲的,内心不愿找圈内人,所以,选择了与我出身截然不同的他。


不知道,这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但是许多事情,就是看似没有关联的片段,一件件地在岁月中叠加,浅说深藏,到一定时候,必然会呈现出某种有着逻辑般关联的事实。

 

我第二次去看二姨,是个假期,这次是我和丈夫带着女儿。见到妞儿,二姨很欣喜,仿佛一下来了精气神。她下不了炕,掀起大襟夹袄,从内侧口袋,摸摸索索,掏出零钱,嘱咐她孙女快去供销社买罐头。村里人待客,别无其它,去供销社买罐头是最高待客礼仪。

 

这次,二姨吃饭明显不如前次,我认为是消化功能减弱,相信二姨没病,这样我们能常回来看她。


那两年,看二姨去,仿佛就是一场充满仪式感的旅行,这样的旅行,会一直延续下去,成为我心灵精神的寄托,也是我生活以外,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们姐妹们一起看过二姨几次,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们希望她能好好检查,也想接她和我们到省城。听到这话,二姨摇摇头,笑了,缓慢地说,“快死的人了,不能去祸害你们。”


表哥说,乡里的医生给看过,说血压心率正常,是心里有气,堵在那,不畅快。二姨过后也不隐瞒我,说她就是不想活了,我的妹子不在了,我活着还做甚!?我极力劝说二姨,希望她为了我们,为了她孙子们,好好活,二姨只点头,但她根本听不进劝,平静坦然的神态,像打定了主意。


她用自己的方式做抗争,不吃不喝,当着我们的面,也勉强地吃下去一些,可我们走后,二姨依旧,任何人劝说都无济于事。


二姨就是这样,活活把自己饿死的。我一直内疚,没有帮助母亲照顾好二姨,虽不能亲为贴己守在身边,但只要有假期就能回去看看,二姨在,就感觉母亲仍在身边。


然而,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二姨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是急切地要与她妹子去另一个世界团聚,谁又能阻挡的了?


那年,二姨82岁。

 

有句俗语说,姨亲是皮皮亲,我的姨不是。


母亲与二姨就像一体,命中注定的姐妹情缘,彼此难以割舍的牵挂,使她们心心相连。她们姐妹的情深,二姨也都毫无保留,用在我们身上,而母亲,以自己的方式,几十年在生活上帮助二姨。


许多年来,我们怀念母亲又怎能不说起二姨,怎能没有对二姨的感恩。在我们心里,母爱是心中永远的明灯,二姨的恩德,我们也同样会铭记终生。



【作者简介】九月:五零后,汾河边长大,中学退休教师。六十岁学习绘画写作,爱好游泳唱歌。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辑:安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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