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赏》的精读精解第7篇:《过秦论》
《过秦论》
—— 西汉 贾谊
【作者介绍】
贾谊(公元前201年~公元前168年),洛阳(今中国中部河南洛阳东北)人,是西汉著名的政论家和思想家,在他十八岁的时侯就以诵诗书而闻名遐迩。汉文帝即位初期,在吴公的极力推荐下,只有二十多岁的贾谊就做了博士,众博士中他最年轻。由于每次商讨诏令时,他都表现出众,最后终于被升为太中大夫。别称:贾生、贾太傅、贾长沙(曾在长沙做官),主要作品:《新书》《贾长沙集》《贾谊集》。
少年得志
汉高祖七年(前200年),贾谊出生于洛阳(河南郡郡治所在地),少有才名,师从荀况学生张苍。汉高后五年(前183年)即以能诵诗书善文闻名于当地,河南郡守吴公将其召致门下,对他非常器重,在贾谊辅佐下,吴公治理河南郡,成绩卓著,社会安定,时评天下第一。
汉文帝登基,听闻河南郡治理有方,擢[zhuó ]升河南郡守为廷尉,吴公因势举荐贾谊。汉文帝征召贾谊,委以博士之职,当时贾谊21岁,在所聘博士中年纪最轻。出任博士期间,每逢皇帝出题让讨论时,贾谊每每有精辟见解,应答如流,获得同侪的一致赞许,汉文帝非常欣赏,破格提拔,一年之内便升任为太中大夫。
针砭[biān ]时弊
贾谊初任太中大夫,就开始为汉文帝出策。汉文帝元年,贾谊提议进行礼制改革,上《论定制度兴礼乐疏》,以儒学与五行学说设计了一整套汉代礼仪制度,主张“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以进一步代替秦制。由于当时汉文帝刚即位,认为条件还不成熟,因此没有采纳贾谊的建议。
文帝二年(前178年),针对当时“背本趋末”(弃农经商)、“淫侈之风,日日以长”的现象,贾谊上《论积贮[zhù ]疏》,提出重农抑商的经济政策,主张发展农业生产,加强粮食贮备,预防饥荒。汉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下令鼓励农业生产。政治上,贾谊提出遣送列侯离开京城到自己封地的措施。
鉴于贾谊的突出才能和优异表现,汉文帝想提拔贾谊担任公卿之职。绛侯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等人都嫉妒贾谊,进言诽谤贾谊“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汉文帝亦逐渐疏远贾谊,不再采纳他的意见。
谪[zhé ]居长沙
文帝四年(前176年),贾谊被外放为长沙王(吴著)太傅。长沙地处南方,离京师长安有数千里之遥。贾谊因贬离京,长途跋涉,途经湘江时,写下《吊屈原赋》凭吊屈原,并发抒自己的怨愤之情。时周勃被捕系狱,贾谊上疏《阶级》,建议汉文帝以礼对待大臣。
汉文帝时,把蜀郡的严道铜山赐给邓通,又允许吴王刘濞开豫章铜山铸钱,因此,“邓氏钱”和吴钱遍布天下。汉文帝五年(前175年),贾谊在长沙又向文帝上《谏铸钱疏》,指出私人铸钱导致币制混乱,于国于民都很不利,建议汉文帝下令禁止。
贾谊做长沙王太傅的第三年,有一只鵩[fú ]鸟(猫头鹰)飞入房间,停在座位的旁边。猫头鹰像鹃,旧时视为不吉祥之鸟。贾谊因被贬居长沙,长沙低洼潮湿,常自哀伤,以为寿命不长,如今鵩[fú ]鸟进宅,更使他伤感不已,于是作《鵩[fú ]鸟赋》抒发忧愤不平的情绪,并以老庄的齐生死、等祸福的思想以自我解脱。
再入宫廷
谪[zhé ]居长沙三年后,汉文帝想念贾谊,征召入京,于未央宫祭神的宣室接见贾谊。汉文帝因对鬼神之事有所感触,就向贾谊询问鬼神的原本。贾谊详细讲述其中的道理,一直谈到深夜,汉文帝听得不觉移坐到席的前端。谈论完了,汉文帝说:“我很久没看到贾生了,自以为超过他了,今天看来,还比不上他啊。”(贾谊的那段千古名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来源此。 )
贾谊这次回到长安,朝廷人事已有很大变化,灌婴已死,周勃遭冤狱被赦后,回到绛县封地,不再过问朝事。但汉文帝还是没有对贾谊委以重任,只是任命他为梁怀王太傅,任职所在地更近朝廷,而且梁怀王刘揖[yī ]是汉文帝的小儿子,很受宠爱,也算是对他的一种重视。
政论天下
贾谊任梁怀王太傅,虽在梁国封地,但仍体察政事,居安思危。这一时期,匈奴强盛,常侵犯汉朝边疆;汉朝刚刚建立,法规制度粗疏而不严明;诸侯王超越本身的权力范围,占据的土地超过古代制度的规定,淮南王、济北王都因为谋反而被诛灭。贾谊因此多次上疏陈述政事(《治安策》),大体上围绕匈奴侵边、制度疏阔、诸侯王悟凝等三个问题而展开论述。
文帝前元七年(前173年),淮南王刘长阴谋叛乱,汉文帝把他流放到蜀郡(今四川中部),刘长在途中畏罪自杀。第二年(前172年),汉文帝又把刘长的四个儿子封为列侯。贾谊担心汉文帝接着还要把刘长的几个儿子由列侯进封为王,上疏汉文帝,进行劝告,但是汉文帝并没有采纳贾谊的意见。
英年早逝
汉文帝十一年(前169 年),贾谊32岁,随梁怀王入朝,梁王刘揖坠马而死,贾谊感到自己身为太傅,没有尽到责任,深深自责,经常哭泣,心情十分忧郁。
梁怀王无子,按例他的封国就要撤销。贾谊认为,这样做对整个局势不利;建议为梁王立继承人,或者让代王刘参迁到梁国来;扩大梁国和淮阳国的封地,使前者的封地北到黄河,后者南到长江,从而连成一片。汉文帝听了贾谊的建议,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另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从后来吴楚七国之乱中梁王刘武坚决抵御的作用来看,根据贾谊的这个建议所作的部署,确实是深谋远虑。
汉文帝十二年(前168年),贾谊在忧郁中死去,年仅33岁。
人物思想
儒家
西汉初年,儒生陆贾与叔孙通等人在总结秦亡教训的基础上,提出了用儒家治国的设想,但未及付诸政治实践。西汉初期,贾谊冲破文帝时道家、黄老之学的束缚,将儒家学说推到了政治前台,制定了仁与礼相结合的政治蓝图,得到了汉文帝的重视,在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贾谊认为秦亡在于“仁义不施”,要使汉朝长治久安,必须施仁义、行仁政。同时,贾谊的仁义观带有强烈的民本主义的色彩。贾谊从秦的强大与灭亡中,看到了民在国家治乱兴衰中所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以这种民本主义思想为基础,贾谊认为施仁义、行仁政,其主要内容就是爱民,“故夫民者,弗爱则弗附”,只有与民以福,与民以财,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以爱民为主要内容的施仁义、行仁政的思想是贾谊政治思想的基本内容。
在研究历史的同时,贾谊对汉朝的社会现实也进行仔细考察。贾谊认为,当时的情况是,在表面平静的景象之后已隐藏着种种矛盾和行将到来的社会危机:农民暴乱已时或出现;诸侯王僭僭上越等、割据反叛,已构成了对中央政权的严重威胁;整个社会以侈靡相竞、以出伦逾等相骄,社会风气每况愈下。因此,在贾谊看来,面对这样一种上无制度,弃礼义,捐廉丑的社会现实,不能遵奉黄老之术,必须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因此,叔孙通等人倡导的制礼仪、明尊卑、以礼治国的主张,也成了贾谊政治思想的重要内容。通过仁与礼,贾谊为汉朝提出了一个仁以爱民、礼以尊君的忠君爱民的儒家式的政治统治模式。
法家
与陆贾、叔孙通等人一样,贾谊也非一个醇[chún ]儒,尤其是为了解决汉朝中央政权与诸侯王之间的矛盾,法家的权势法制思想也已被贾谊吸收到了其思想体系之中。贾谊认为:施仁义主要是对民而言的,对于当时拥有强大势力并随时可以反叛中央的诸侯王,单靠仁义恩成是不够的,还必须依靠权势法制,“仁义恩厚,此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此人主之斤斧也。势已定、权已足矣,乃以仁义恩厚因而泽之,故德布而天下有慕志。今诸侯王皆众髋髀[kuān bì]也,释斤斧之制,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刃不折则缺耳。”
道家
贾谊在《道德说》中借助于汉初非常流行的《老子》的学说,试图为儒家的道德论寻找一个宇宙观的基础,表现了汉儒自陆贾以来自觉地吸收其他各家的思想以充实儒家思想体系的新动向。
贾谊认为,阴阳、天地、人与万物都由德生,而德由道生。道是宇宙万物的最终本源,而德则是宇宙万物的直接本源。德有六理:道、德、性、神、明、命;德有六美:有道、有仁、有义、有忠、有信、有密。贾谊试图用《老子》的道德说来为儒家的道德伦理提供依据,这种吸取道家的思想因素以为儒家的道德伦常进行形而上的哲学论证,为后来董仲舒全面吸收道家学说以重构儒家思想体系提供了可以参考的思想资料。
政治贡献
纵观贾谊一生,虽受谗遭贬,未登公卿之位,但他的具有远见卓识的政论和建议,汉文帝还是比较重视,大略是实行了的;贾谊在政治、经济、国防以及社会风气等方面的进步主张,不仅在汉文帝一朝起了作用,更重要的是对西汉王朝的长治久安起了重要作用。
割地定制、礼治天下
贾谊指出危害西汉王朝政治安定的首要因素,是诸侯王的存在以及他们企图叛乱的阴谋。他回顾历史,列举事实说明分封诸侯王的害处。指出诸侯王的叛乱,并不取决于是疏是亲,而是取决于“形势”,取决于他们力量的强弱,从“形势”来解释诸侯王反叛与否。因此,贾谊得出的结论是:“疏者必危,亲者必乱”。
根据异姓诸侯王反叛的历史教训和同姓诸侯王必然反叛的危险,贾谊提出了两个方面的措施:其一曰定礼制,其二曰定地制。定礼制,就是针对诸侯王在礼制上的僭[jiàn ]越,强调必须严格区分等级,使诸侯王严格按人臣之礼行事,从而维护天子的最高威严。定地制即“割地定制”,根据“大都强者先反”的历史教训,贾谊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针:在原有的诸侯王的封地上分封更多的诸侯,从而分散削弱他们的力量。诸侯王的封地,一代一代分割下去,愈分愈少,直到“地尽而止”,力量也就愈来愈削弱下去了,这就叫做“割地定制”。
汉景帝刘启时,晁错提出“削藩”政策,是贾谊主张的继续;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七国之乱,证明了贾谊对诸侯王分析的正确性。到了汉武帝刘彻的时候,颁行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更是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方针的全面实行了。
另外,在《宗首》、《藩强》、《权重》等文章中,贾谊还阐述了加强中央集权的思想;在《大政》、《修政》中提出了利民安民的民本思想。
重农抑商、以农为本
贾谊认为,富商大贾与诸侯王相勾结,有恃[shì ]无恐,僭[jiàn ]越礼制,又要农民供给他们以奢侈的生活资料,因而导致了广大农民贫困。因此,贾谊主张重视农民,提倡俭约,反对奢侈之风。
文帝二年(前178年),贾谊上《论积贮[zhù ]疏》,紧密围绕“积贮[zhù ]”的论题,从正反两面论证加强积贮[zhù ]对国计民生的重大意义,对于维护汉朝的封建统治,促进当时的社会生产,发展经济,巩固国防,安定人民的生活,都有一定的贡献,客观上符合人民利益,在历史上有其进步的意义;他的重视发展农业,提倡积贮[zhù ]的思想,即使至今,也仍有借鉴的价值。同时,贾谊指出,商人卖奴隶,穷极奢侈,不尊重国家制度,冒犯皇帝尊严,主张俭约,禁奢靡之风。
在货币政策上,贾谊承认货币流通的客观性质,不认为单凭君王权力就可以解决货币问题。因而贾谊建议禁止私人铸钱、由中央垄断造币的原料,统一铸钱,即不让铜流布于民间,也不准老百姓私自采炼铜矿。可惜汉文帝未执行,以至币制混乱。贾谊的货币主张,在客观上已为后来汉武帝时实现统一的五铢[zhū ]钱制度,即所谓“三官钱”的流通开辟了道路,汉武帝时期禁止铸钱的政策正是贾谊思想的延续。
儒法结合、瓦解匈奴
贾谊对待匈奴思想的出发点,是传统儒家的华夷之辨,四境少数民族侵凌中原民族是不能容忍的。因而,在北方匈奴问题上,贾谊认为和亲并不能制止匈奴侵扰,提出儒法结合的战略思想,即“德战”:“以厚德怀服四夷”,辅以“三表、五饵”之术。(以立信义、爱人之状和好人之技为“三表”;以赐之盛服车乘、盛食珍味、音乐妇人、高堂邃[suì ]宇府库奴婢和亲近安抚为“五饵” )贾谊认为,只要实行他的“三表”、“五饵”的策略,便可以争取匈奴的民众,孤立单于,并进而降服单于。
贾谊对他这套制服匈奴的措施颇具信心,所以他向汉文帝毛遂自荐,愿意亲自来实行其计划。贾谊主张用和平的手段瓦解敌人的策略,因而西汉赢得了30 多年国内建设的和平环境,为汉武帝最终战胜匈奴奠定了实力基础,故其功不可没。
文学成就
散文(参见贾谊的作品词条《治安策》、《过秦论》、《论积贮疏》等)
《汉书·艺文志》记载贾谊散文共58篇,收录于《新书》。其作品大体可分为三类,一类是专题政论文,如《过秦论》;一类是就具体问题所写的疏牍文,如《陈政事疏》;还有一些是杂论。
贾谊的政论文,主要是一些陈政事的疏奏,为数不多,但成就巨大。一方面,他吸取战国儒道法三家思想而又“案之当今之务”,使其政沦文具有适应时代需要而“经世致用”的特色,因而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另一方面,他继承战国之文“敷张文辞”的写作手法而又更加疏直激切、尽所欲言,使其政论文具有将说理与情感、气势、形象相结合而耸动人主视听的特色。
贾谊的政论散文说理透辟,逻辑严密,感情充沛,气势非凡,全面地阐述了 深刻的政治思想和高瞻远瞩的治国方略,鲜明地体现了汉初知识分子在大一统封建帝国创始时期积极用世的人生态度和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标志着中国散文发展的一个新阶段,代表了汉初政论散文的最高成就,对后代散文影响很大。鲁迅曾说,他与晁错的文章“皆为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甚远。”
除此之外,贾谊《新书》中还有一些杂论文章,语言或朴实浅显,或生动形象,叙事说理均有特色。
赋(参见贾谊的作品词条《吊屈原赋》、《鵩[fú ]鸟赋》等)
赋是汉代文学的代表,是在楚辞基础上发展而成的一种文体。汉赋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直接摹仿屈原《离骚》体的骚体赋,一种是汉代新创的散体大赋,它日益发展,成为汉赋的主体。贾谊赋在赋史上具有“振其绪”之功。既上承楚骚的余绪。又奠定了汉代骚体赋的基础。
在贾谊仅存的四篇赋中,《吊屈原赋》是汉初骚体赋的代表作,“辞清而理哀”(刘勰[xié ]),是以骚体写成的抒怀之作,也是汉人最早的吊屈之作,开汉代辞赋家追怀屈原的先例。《鵩[fú ]鸟赋》在艺术形式上,受庄子寓言影响,以人鸟对话展开,开汉赋主客问答体式之先河;同时此赋以整齐的四言句为主,有散文化的倾向,体现着向汉大赋的过渡(马积高《赋史》)。
【作品介绍】
《过秦论》是贾谊政论散文的代表作,分上中下三篇。全文着重从各个方面分析秦王朝的过失,故名为《过秦论》。旨在总结秦速亡的历史经验,以作为汉王朝建立制度,巩固统治的借鉴。 这是一组见解深刻而又极富艺术感染力的文章。上篇先讲秦自孝公以迄始皇逐渐强大的原因:具有地理的优势、实行变法图强的主张、正确的战争策略、几代人的苦心经营等等。行文中采用了排比式的句子和铺陈式的描写方法,造成一种语言上的生动气势;之后则写陈涉虽然本身力量微小,却能使貌似强大的秦国覆灭,在对比中得出秦过在于“仁义不施”的结论。
原文共有上、中、下三篇。第一篇分析了秦日益强大、及至统一天下的形势,总结了其灭亡的原因,目的在于批评秦的过失,为汉朝的统治提供借鉴。文章首先铺叙秦国如何走向强盛,轻而易举地击败九国诸侯,一统天下,又如何轻而易举地为农民起义军推翻,从而总结出“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的结论。文章结构精巧、叙事严密,气势恢宏,文笔酣畅。
吴楚材、吴调侯评此文:“《过秦论》者,论秦之过也。秦过只是末“仁义不施”一句便断尽,从前竟不说出。
层次敲击,笔笔放松,正笔笔鞭紧,波澜层折,姿态横生,使读者有一唱三叹之致。”
【脉络梳理】
时间: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昭襄王——秦始皇
人物: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昭襄王、秦始皇
情节:
坐拥地利 商鞅变法(秦孝公)——合纵连横(秦惠文王、秦昭襄王)——统一全国(秦始皇)——仁义不施 攻守异势
本篇名句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因为秦朝的统治者不施行仁义,所以它的守天下和以前的攻天下,形势完全不同了。
度长絜[xié]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
【作品原文】
过秦论
上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通“横”)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mò ],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通“纵”)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通“纵”)离衡(通“横”),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甯[nìng](通“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zhěn ]、召[shào]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tuó ]、兒[ní ](通“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什(通“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逡[qūn ]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zú ]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通“纵”)散约败,争割地而赂[lù ]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通“背”),伏尸百万,流血漂橹[lǔ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一作“施[yì ]”)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chī ]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fǔ ](通“府”)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tián ]北筑长城而守藩篱[fān lí] ,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qián] 首;隳[huī]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dí],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huà]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hē] (通“呵”)。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然陈涉,瓮牖绳枢[wèng yǒu shéng shū] 之子,氓隶[méng lì] 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mò dí]之贤,陶朱、猗[yī] 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一作“俯”)起阡陌之中,率罢(通“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通“影”)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chú yōu]、棘矜[jí qín],非铦[xiān]于钩、戟[jǐ]、长铩[shā] 也;谪戍[zhé shù]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一作“向”、“曩[nǎng ]”)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xié]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nàn] 而七庙隳[huī],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中篇
秦灭周祀[sì ],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fěi]然向风。若是,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通“疲”)弊。今秦南面而王[wàng]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专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兼并者高诈力,安危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wàng]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shù hè],而饥者甘糟糠。天下嚣嚣[xiāo xiāo],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gǎo ]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líng yǔ]而免刑戮[xíng lù],去收孥[nú]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lǐn ],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jiǎo ]害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ē páng]之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fù liǎn]无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xù]。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之变,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过也。
下篇
秦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脩(通“修”)津关,据险塞,缮甲兵而守之。然陈涉率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jǐ]之兵,鉏耰[chú yōu]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闭,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fān lí]之难。于是山东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hán] 将而东征,章邯[hán] 因其三军之众,要[yāo]市于外,以谋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悟。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通“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穆)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此岂世贤哉?其势居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荷[hè]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案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通“疲”),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其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之惑,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阖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余载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鄙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逐句译文】这里仅仅解释了上篇,有机会再解释中篇和下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秦孝公占据着殽山、函谷关的险固地势,拥有雍州的土地,君臣们牢固地守卫国土,暗中打算夺取周王朝的政权,怀有席卷天下、兼并全国、统一中国、吞并整个天下的野心。
秦孝公:姓嬴,名渠梁,秦献公之子。他任用商鞅变法,使秦富强起来,后迁都洛阳。
殽(xiáo):同“崤”,即崤山,在今河南省洛宁县西北。
函:函谷关,在今河南省灵宝县东北。
拥:拥有。雍州:古代九州之一,包括今陕西、甘肃和青海部分地区。
窥:暗中探察。
包举:像用布包裹东西一样全部拿去。宇内:天下。
囊括:像用口袋装东西那样全部装去。四海:指全国,古人认为我国四面环海。八荒:八方荒远之地。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通“横”)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在那个时候,商鞅辅佐秦孝公,对内建立法令制度,使百姓努力耕田织布,修缮制造攻守的武器,对外使用连横的策略,使其他诸侯互相争斗。因此,秦国人很轻易地夺得了黄河以西一带土地。
连衡:即连横,当时外交的一种策略,即西方的秦国与东方的个别国家联合起来攻打其他国家。
西河之外:指魏国在黄河以西的一片土地。前340年,商鞅率秦军,打败魏军,获得西河之地,即指此。
孝公既没[mò ],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秦孝公死后,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继承旧业,遵循秦孝公遗留下来的政策,向南夺取了汉中,向西攻取了巴蜀,向东割得了肥沃的土地,向北收取了地势险要的州郡。
没:通“殁[mò ]”,死。蒙:承受。故业:前人基业,指秦孝公的事业。
因:沿袭遵循。遗策:指商鞅遗留下来的策略。
汉中:在今陕西南部汉中地区。举:攻取。
巴、蜀:当时两个小国,在今四川东部和西部。秦惠文王22年(前316年)司马错伐蜀而灭。
膏腴(gāo yú):肥沃。
要害之郡:山川险阻的州郡。这里指上郡,在今陕西省榆林县东南。秦惠文王用张仪计,使魏献上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通“纵”)缔交,相与为一。
各国的诸侯很恐惧,开会结盟来商量怎样削弱秦国。他们不惜用珍稀的用具、贵重的财宝和肥沃的土地,来招揽天下有才能的士人。他们运用合纵的策略,缔结同盟,互相结为一体。
合从(通“纵”):指东方各国联合起来攻打秦国的外交策略。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通“纵”)离衡(通“横”),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在那个时候,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个公子,都很聪明而讲信用,既宽厚又爱人,尊重有才能的士人。他们相约合纵而破坏连横,聚集了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等国的许多有识之士。
孟尝:即孟尝君田文。平原:即平原君赵胜。春申:即春申君黄歇。信陵:即信陵君魏无忌。
离横:拆散连横。兼:联合。
于是六国之士,有甯[nìng](通“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zhěn ]、召[shào]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tuó ]、兒[ní ](通“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于是六国的士人中,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等给他们出谋画策,有齐明、周最、陈轸、召[shào]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一班人给他们沟通意见,有吴起、孙膑、带陀、兒[ní ](通“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辈给他们训练军队。
宁[nìng]越:赵国人,仕西周君。徐尚:宋国人。苏秦:东周洛阳人,主张合从抗秦的倡导者。杜赫:周人。之属:这一类的人。
齐明:东周臣,曾在秦、楚、韩三国做过官。周最:东周君的儿子。陈轸[zhěn ]:夏人,曾在秦、楚做过官。昭滑:一作召滑,或邵滑,楚臣。楼缓:赵国人,魏相。翟景:魏国人。苏厉:苏秦之弟。乐毅:中山国人,燕昭王任以亚卿、上将军。通其意:沟通六国的意图。
吴起:卫国人,战国前期军事家。孙膑:齐国人,战国中期著名军事家,著有《孙膑兵法》。带佗:楚国将军。倪良(一作“兒[ní ]良”):军事家,著有兵书一篇。兒[ní ],同“倪”。王廖:军事家。田忌:齐国大将。廉颇、赵奢:都是赵国大将。伦:辈。制其兵:统制者六国的军队。
尝以什(通“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逡[qūn ]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zú ]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他们曾经凭借比秦国大十倍的地方,率领百万大军,逼近函谷关而进攻秦国。秦国人开关迎敌,九国的军队,逃跑而不敢前进。秦国没有损失一支箭,各国的诸侯就已经疲困了。
延敌:迎击敌军。延:邀,指迎击。
亡、遗:丢失的意思。镞(zú):箭头。
于是从(通“纵”)散约败,争割地而赂[lù ]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通“背”),伏尸百万,流血漂橹[lǔ ]。
于是合纵的盟约瓦解了,各国诸侯争先恐后地割让土地去贿赂、讨好秦国。秦国有余力来攻击各国诸侯的弱点,追赶失败逃亡的敌人,被杀死的士卒有一百万,流的血多得可以把盾牌漂浮起来。
赂[lù ]:贿赂。制其弊:利用六国的困弊弱点。追亡逐北:追赶战败逃亡的敌人。
北:通“背”,败北。伏尸:倒在地上的尸体。橹[lǔ ]:大盾牌。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一作“施[yì ]”)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秦国利用有利的形势,乘机宰割天下,把各国的土地一块一块地夺了过来。诸侯国中的强国请求投降,弱国就去朝拜秦国。到秦孝文王(即位3天即死去)、秦庄襄王(即位3年即死去)的时候,因为他们在位的时间短,国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因利乘便:凭借有利时机,利用便利形势。
服:顺服。入朝:到秦国朝拜。
延(一作“施[yì ]”)及:延续到。
孝文王:秦昭襄王之子,名柱,即位3天即死去。
庄襄王:孝文王之子,名子楚,在位3年就死去。
享国:享有国家权力,即在位的意思。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chī ]天下,威振四海。
到了秦始皇的时候,他发展了前面六代君主遗留下来的功业,像挥动长鞭驾驶牲口一样地驾御天下,吞并东周、西周,灭掉各国诸侯,登上帝位,控制天下,他拿着棍子鞭打天下的人民,声威震动了四海。
六世:指秦孝公、秦惠王、秦武王、秦昭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等六代,一代为一世。
余烈:遗留下来的功业。振:挥动。策:马鞭。御:驾驭。二周:指东周末年周王朝分为两个小封国,即东周君(都洛阳)和西周君(都巩县),特别注意:这里不是指西周,东周,都是指东周的两个公国。
履至尊:登上皇帝之位。至尊:皇帝宝座。六合:天地和四方称六合,这里指天下。
敲:刑杖。扑:刑杖。鞭笞[chī ]:鞭打,驱使。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fǔ ](通“府”)首系颈,委命下吏。
他在南面夺取了百越的土地,在那里设立了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自己低下头在颈上系上绳子表示投降,听命于秦朝的下级官吏。
百越:又称百粤,是当时散居在我国东南地区的各个越族部落的总称。
桂林:郡名,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北部及东部一带。
象郡:郡名,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南部及南以西等地区。
俛[fǔ ](通“府”)首:低头,表示顺从。系颈:用绳子拴在颈上,表示降服。
委命下吏:听从下级官吏的支配。
乃使蒙恬[tián]北筑长城而守藩篱[fān lí] ,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秦始皇还指使蒙恬[tián]在北面修筑长城以镇守边界,使匈奴后退了七百多里,匈奴人不敢南下到秦朝境内来牧马,他们的士兵也不敢弯弓来报仇。
蒙恬[tián]:秦国大将。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二一四年)命蒙恬[tián]统率三十万军队,渡黄河北逐匈奴,修筑长城,西起临洮[táo ](今甘肃岷[mín ]县),东至辽东(辽宁辽阳县境),共长万余里。
藩篱[fān lí]:篱笆。喻国家的屏障,这里指长城。
却:击退。胡人:指匈奴人。
南下而牧马:指匈奴南下侵扰。士:指征服各国的遗民。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一作“燔[fán ]”)百家之言,以愚黔[qián] 首;隳[huī]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dí],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秦始皇于是废除先王的政令,焚烧诸子百家的书籍,使百姓愚昧无知;他毁坏有名的城市,屠杀英俊豪杰,把天下的武器全部收缴起来集中在咸阳;他把刀剑、箭镞等武器销毁,铸造成十二个铜人,以此来削弱天下人民的反抗力量。
燔[fán ]:焚烧。百家之言:当时各学派的著作。黔[qián] 首:秦时对百姓的称呼。
隳[huī]:毁坏。兵:兵器。咸阳:秦都,在今陕西省咸阳城东北。
销:熔化。镝[dí]:箭头。也泛指箭。 金人:铜铸的人。
然后践华[huà]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然后,沿着华[huà]山作为城墙,依靠黄河作为护城河,上据亿丈之高的城墙,下临深不可测的护城河,以为这样就十分坚固了。
践华[huà]为城:循着华[huà]山作为城墙。践:登,循,凭借。
因:凭借。河:黄河。池:护城河。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hē] (通“呵”)。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优秀的将领带着好的武器,守卫在要害的地方,忠实的臣子率领精锐的兵卒,拿着锋利的武器查问过往之人。天下已经安定,秦始皇自以为关中地区十分牢固,千里长的城郭就像铜铸铁浇似的,真是子子孙孙称王称帝万世不朽的基业啊。
劲弩:强弓。
信臣:忠实的臣子。
谁何:呵问是谁,即严厉盘查。
关中:指今以陕西西安市为中心的一带地方。因其地在东函谷关、西大散关、南武关、北萧关之中,故名。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然陈涉,瓮牖绳枢[wèng yǒu shéng shū] 之子,氓隶[méng lì] 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秦始皇死后,馀威还震动到边远地区。然而,陈涉,一个出身贫苦的农民,而且曾被征调去渔阳防守边地。
殊俗:风俗不同的地方,指边远地区。
陈涉:名胜,阳城(河南登封)人。
瓮牖[wèng yǒu] :用破翁做窗户。绳枢[shéng shū] :用绳子系门轴。形容陈涉家庭极其贫困。
氓隶[méng lì] :泛指农民、徒役。 迁徙:指被征发去守边。
才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mò dí]之贤,陶朱、猗[yī ] 顿之富;
他的才能不如普通的人,没有孔子、墨子那样的贤能,没有陶朱、猗[yī ]顿那样的富有。
中庸:平常普通。
仲尼:即孔子,儒家学派的创始人,我国杰出的思想家和教育家。
墨翟[mò dí]:即墨子,墨家学派的创始人,战国初期的思想家。
陶朱:即陶朱公范蠡[lǐ],春秋时越国大夫,他辅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弃官至陶(今山东定陶),经商致富,自号陶朱公。
猗[yī ]顿:春秋时鲁人。他向陶朱公学致富之术,后以经营盐业致富。
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罢(通“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通“影”)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他参加在士卒的队伍之中,在田野中起义造反,率领疲惫的士卒,带领几百个人,掉转头来进攻秦国,斩断树木当武器,举起竹竿当旗帜。天下的百姓像乌云那样集拢起来响应他,农民们自己背着粮食,像身影随形那样跟着陈涉起义。于是崤山以东地区的英雄豪杰,就一同起兵把秦国消灭了。
蹑足:插足生活。行伍:古代军队编制,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这里指戍卒队伍。
倔起:自下倔起。阡陌:田间小路,这里指田野。
罢(通“疲”)弊:疲劳乏力。 转:转过来。
揭:高举。嬴:担负。景:同“影”。景从:如影随形那样跟随着。
山东:泛指崤山以东广大地区。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那个秦国并没有缩小和削弱呀,雍州的土地,殽山、函谷关的险固,还是同以前一样呢。
自若:依然如故。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chú yōu]、棘矜[jí qín],非铦[xiān]于钩、戟[jǐ]、长铩[shā] 也;谪戍[zhé shù]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一作“向”、“ 曩[nǎng ]”)时之士也。
陈涉的地位,没有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的国君那样尊贵;陈涉他们用的锄头木棍,没有九国之师的钩戟、长矛锋利;因为犯罪而被贬调去防守边地的几百个士卒,更不能和九国的军队相比;陈涉他们的智谋和用兵的策略,也比不上各诸侯国的谋士。
耰[yōu]:平整土地的一种农具,形似榔头。
铦[xiān]:锋利。钩戟:带钩的戟。长铩[shā]:长矛。
谪戍[zhé shù]:以罪被罚戍边。抗:匹敌抵挡。曩[nǎng ]时:过去。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xié]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而陈涉取得了成功,九国之师遭到了失败,二者完全不同,功业正好相反。为什么呢?如果拿崤山以东的九国,和陈涉比量长短和大小,比量权力,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了。
成败异变:成功与失败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故下句言功业相反。
度长:量长短。
絜[xié]大:衡量大小。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nàn] 而七庙隳[huī],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然而秦国凭着一块小小的地方,夺得了拥有兵车万乘的帝王的权力,召令本来和秦国处于同等地位的八州诸侯入秦朝拜,已经一百多年了。此后秦国以天地四方当作私有产业,以殽山、函谷关作为宫墙。可是,陈涉一个人起来发难,秦朝的宗庙就遭到毁灭,国君死于他人之手,被天下的人耻笑。这是什么原因呢?
区区:很小的样子。万乘之权:指天子的权力。周制,天子才拥有兵车万乘。
八州:指秦国所占有的雍州以外的全国土地。朝同列:使同等权位的诸侯来朝拜。
七庙:指祖庙。周制,天子宗庙奉祀七代祖先。
身死人手:指秦二世被赵高杀死,秦王子婴被项羽杀死。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因为秦朝的统治者不施行仁义,所以它的守天下和以前的攻天下,形势完全不同了。
攻守之势异也:意为攻取敌国和保有天下的形势已经不同的缘故。
【赏析】
《过秦论》在《史记》中为一篇,载于《秦始皇本纪》之后,《陈涉世家》后又引第一大段。《文选》则分为上中下三篇,三篇实为一篇,分别评论始皇、二世、子婴三代的过失,总结秦亡的教训。这里选录的是上篇。
文章不仅总结了秦亡的教训,而且也肯定了秦亡之前的成就。贾谊认为,秦之过,在于“仁义不施”,不知“攻守之势异”。贾谊写作此文,目的在于为汉文帝提供政治上的鉴戒。文章使用了前后对照的手法,铺陈排比,有一泄千里之势。在中国散文史上,《过秦论》首创了“史论”这一体裁,对汉以后的散文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由于作者偏于注重文章豪迈的气势,文中列举的论据与史实有出入的地方。
本文放笔极言秦朝兴盛的过程,以大量的事件和人物进行铺张和渲染,层层推进,直泻而下,大有一发而不可收的气势。可是,待到高潮之际,忽而一转,勾出一群“俛起阡陌之中”的“罢(通“疲”)弊之卒”,竟将“亡秦族矣”,令人感叹不已。当读者犹在感叹之际,贾谊却仅以一短句作结,指出秦朝的过失在于“仁义不施”,从而点明写作意图,又将思考的余地留给了读者。
以下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