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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S展评|刘川:形象漂移/叙事延宕

邵光华 ARTBBS
2024-08-30



比起白房子+整洁墙面的展厅,刘川的作品似乎更适合在工作室里观看,墙壁上的涂鸦、粘土做的小玩意、随手写下的文字......它们在工作室里随处可见,既是独立存在的作品,也能一路延伸到绘画中,三年以来所使用的多重形象之间可以彼此注解,形成趣味性的互文效果。


例如挂在入口处“鼻飞冲天”的匹诺曹,在展览中单独作为作品呈现;而在工作室它与墙壁上的涂鸦(不要革命的革命,齐泽克语)共同组成了另一件作品"Success";经过粘土改造后,又能与绘画形象一起,呈现出创作的多重面向。以此为线索,可以看出形象的二次创作与重复使用,在刘川创作中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如同齐泽克有自己的语料库,同一段文本可以在不同语境下重复出没,刘川也有着自家拼拼凑凑的符号形象库,随时等待着被调用、被重新赋义。

也许重点不在于这些符号与形象是什么,而是刘川使用它们的方法。有的形象是从动漫作品直接挪用;有的则是随手创造。在访谈中,他谈及自己对动漫形象的使用是一种“消费”的态度——对于文化工业的产品,拿来“消费”可谓顺理成章。消费自然会带来损耗,意味着符号与形象原本的意义被消解,然后重新注入使用者的主观意图。这与当下流行的“谜因”(meme)分享着同样的逻辑,拼贴、挪用、提取、放大的过程,本身就是在重新规划形象的意义或感知的走向。就像匹诺曹在剥离了原有的语境之后,成了一个“说谎就会鼻子变长的空心人”,而这一特征恰好也符合刘川对画家身份的感受,于是这个动漫形象转而成为他的一道假面(persona)。


刘川,《老年艺术家》,纸本丙烯,173×115cm,2021。©刘川。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伐木”现场的首个展厅,主要呈现了刘川以画家身份或体验为题材的创作。数字中蹒跚走过的老年艺术家,用注射器勉强地作画(《老年艺术家》);大拍卖行的锤子,成了检验画家精神状况的工具("CHRISTIE'S");匹诺曹长相的画家,成了能画出金币的神笔马良(《背后的故事》);创作卡壳的"画家"不过是囤积空白画布的“囤积癖”("hoard");而成功的艺术家,落笔便是一辆劳斯莱斯;最后,刘川以一个颠倒的自画像,狡猾地举起了白旗(《自画像》(投降))。这些由场景构成的叙事,既可以串连起一个完整的、线性的叙事,去描述某个画家的职业浮沉;也能作为刘川眼中的画家群像,成为他对身份、对创作无数次自我反思的感受记录。


刘川, CHRISTIE'S, 布面油画,50×50cm,2021。©刘川。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刘川 ,《背后的故事》,布面丙烯,120×80cm,2021。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刘川, Hoard, 布面油画,50x50cm,2022。©刘川。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刘川,《劳斯莱斯》,木板丙烯 ,26x18cm,2021。©刘川。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刘川,《自画像》,布面油画,50x40cm,2022。©刘川。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在这些绘画与故事书中插画或漫画之间,并不难发现某种相似性。它们都是对某个叙事场景的直观呈现,勾连着前后的原因与后果,也在有意地保留画面本身的趣味性。可能最大的区别在于画面与叙事之间捆绑的松紧程度:当画面直接为某个文本故事服务时,它的解读方向已然限定;而刘川将原本的形象掏空重组,放大某个单一的特征来让画面独立,甚至转而将文本囊括其中、作为内部元素时,画面便突破外部文本与叙事的限制,新的想象空间被打开、新的意义得以涌现。画面此时只是作为众多叙事可能的临时交集而存在,至于趣味性更像是这一处理的副产品。

而观者穿行于展厅,第一印象自然是表层的趣味与近在眼前的解读;当终于绕过那些作为障碍的符号、意义以及叙事后,印象最深的还是画面隐约的脉络与独特的工作逻辑。国画出身的刘川,继承了以线条造型的创作倾向,并在国画与漫画之间找到了某种造型共性。他对于视觉符号的“挪用”,更像是一种捕捉甚至是绑架——从现成的建筑里拆出砖块,来修建自己的精神居所。形象在经历过变形处理后,开始在不同语境中漂移:或在理性的排列组合之下,成为表层趣味性的来源;或是直接成为作者某种感受的具象载体。符号、形象乃至文字在他的绘画中,都只是为了服务于绘”的视觉逻辑,而不是相反;作品展现的是意义生成的机制,以及包裹在表层“糖衣炮弹“之下的莫名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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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川个展:“伐木”展览现场, 拾萬空间,2023。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重复出现的众多形象,因为自身的漂移拥有庞杂的含义。前一秒拯救世界的蝙蝠侠,转眼间就成了偷越检查站、躲避警察的“疫情偷渡犯”;钟表人一会儿是上班族,一会儿又在西部片里玩起了枪战;童话里的铁皮人,也和现代装扮的年轻人一样,干起了伐木砍树的勾当——砍光一片树林,只是为了烧掉维持“砍树、烧火、活着”的自我循环。砍树的劳作本身,不可避免地带有几分虚无主义的味道,于是挥动斧头的动作中止了下来,如同一位画家停下手中的画笔,思考起了创作的意义。

刘川,《拯救》,布面油画,180×290cm,2021。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左:刘川, Road to Ruin, 布面丙烯,145×95cm,2023。右:《伐木工人》,布面油画 ,145x95cm,2023。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这种对同一形象、场景的漂移和重复使用,都可以算入刘川创作中探索性的一面。不同的形象与场景之间,既非纵向的深入关系,也不是横向的简单对比。它更像是一种对中心与主题的反抗——“画家”系列中没有表现某个被一致认可的画家形象或创作状态,只有专属于某时某地的个体感受;关于那些漂移之后的形象,也不用有对场景与意义的唯一解释,只有经过不断组合、装配后形成的零散印象。就像《CNM》中那架拖着国骂横幅的零式飞机,时而穿过彩虹,时而飞过浓烟,但观者如果言之凿凿,试图用一套"中心化"叙事串联起三幅场景,那么横幅上的字便是为他准备的。


左:刘川,《画家》,粘土丙烯上色,20x10x10cm,2021。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刘川,《CNM(二号机)》,布面丙烯 ,200×130cm,2023。图片来源:拾萬空间 。

在他的创作中,始终能看到对中心化或主流叙事的警惕。当某个场景及其解释逐渐成为"主流"时,刘川就会有意地制造出一个“反题”来与之对抗;就像他笔下的蝙蝠侠既不严肃也不伟大,而是一个无厘头般的角色,混杂了所有。为了让形象“再飞一会儿”,表层的叙事被插科打诨抑制或干扰;“形象-场景-叙事-阐释”构成的空间在经过重复后,得以失去重心与指向,那些漂移的形象在成为固定的意象之前,能够经历更多的波折,而画面的想像性空间正是在这种“延宕”中自由生发。


撰文/邵光华




关于艺术家


刘川,1991年生于吉林,2013年本科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国画系,2018年硕士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现生活工作于河北燕郊。




关于写作者

邵光华,策展人、独立批评人、自由撰稿人。2017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哲学专业(法国哲学方向),曾为多家主流艺术媒体撰稿,研究成果多集中在架上绘画、雕塑及装置艺术等领域,致力于以批判视角发掘中国本土当代艺术的新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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