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美国中期选举：阶级让步于族群

Original 镇长本人大树乡谈2022 2023-01-02

中国人对阶级这个词非常熟悉，很多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用阶级的思维去思考面对的现实问题。

阶级基于经济利益对人群划分，根据每个人经济和资源占据情况而有所不同，典型的比如有产的资产阶级和无产的无产阶级，所谓的中产也是从经济角度出发进行的切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国的政治生活自然要受到经济和阶级的影响，这一点在过去数百年甚至更长时间里都是成立的，但是现在一些根本的变化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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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美国正在进行中期选举，拜登还说8号不会露面，看来做了可能失败的准备。

自从2016年开始，美国的政党选举已经背离了阶级属性，最典型的就是共和党的“特朗普化”。典型的，在经济属性上应该与民主党保持一致的“白人蓝领”压倒性的支持传统上代表垄断资产阶级利益的共和党，也导致很多常年研究美国的学者陷入迷茫，用经济和阶级的理论已经解释不了美国政治的变化，这也是2016年大选，如此多智库竟然几乎没有一个“猜中”特朗普当选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过去不是这样的，至少在2008年之前，美国仍然是围绕经济利益和阶级博弈为核心的政治模式。为了方便理解，我们需要快速梳理一下美国百余年的政治发展历程。

中国有“历史周期论”，美国也有，大体以30-36年左右进行循环，主线有两条：公共利益和个人利益，以及政党重组形成的两党博弈格局。

最近美国中期选举，选举是美国进行政治调整的关键节点，梳理美国政治发展历程的时候也可以以关键选举作为节点，大体有这么几个：

1860年大选，共和党林肯胜选，在美国面临南北分裂的背景下，通过内战完成政治生态的重塑，共和党成为绝对的执政党，民主党被压制。

1896年大选，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现代意义上的大选。在这次大选之前，美国通过内战实现了美国工业化和资本主义的大发展，城市居民生活迅速提升，但工业化大发展需要的高关税、共和党执政减少政府支出以及私人铁路兴起等等，导致农民收入和生活停滞甚至出现下降，围绕经济利益的阶级矛盾激化。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些典型事件。比如1892年大选，美国人民党获得8.5%的选票，在两党制的美国极为罕见，这个党的核心主张就是抓阶级矛盾，更多倾向于中下层民众利益。

但一个少数党显然无法实现政治目标，于是在1896年的关键选举上，美国人民党与民主党合作，把人民党的一些主张融入了民主党，从这以后民主党也扛起了代表中下层“穷人”利益的大旗。

虽然1896年大选仍然是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共和党获胜，甚至进一步扩大了共和党的优势，但由于民主党与人民党合作，两党以外少数政党再也不可能在大选上获得实质成果，美国两党政治格局彻底形成。

1896年大选之后，两党与代表不同经济利益的阶级进一步绑定。共和党成为垄断资产阶级利益的代言人，主张维持自由的经济政策；民主党则抓住贫富分化、阶级矛盾激化的关键点，在人民党的影响下，抛弃了传统强调“人人生而平等”的杰斐逊民主，转而呼吁更多关注中下层民众，要求扩大政府权力制约垄断资产阶级尤其是寡头。

在之后就是1932年的关键选举，在经济危机、战争阴云的影响下，开启了罗斯福新政，在战争状态下政府权力本就大增，又是民主党人罗斯福连任4任总统，其影响力可以想象。正是在罗斯福时期，民主党势力范围从南方扩大到美国最初的、也是政治经济中心的东北部地区，实现了对共和党的逆袭，也让美国从共和党时期的小政府、有限政府变成大政府，在经济发展模式上也从自由主义变成了强调政府作用的凯恩斯主义。

当然，兴衰两面。民主党十几年的繁盛也积累了很多问题，尤其是朝鲜战争导致美国国内政治发生剧烈动荡，具体小镇在关于美国舆论战方面的几篇已经分享了，可以参考《推卸责任：美国对华舆论战的源头》《一定要将战线推到西方世界的腹地》。于是从20世纪60年代，美国掀起了新一轮的社会运动，以民权运动和反越战运动为代表，还包括之前谈论欧洲提到的西方学生运动。

于是1968年大选，共和党抓住机会，通过“南进战略”促成民主党的传统大本营美国南方地区与民主党分道扬镳，彻底瓦解了罗斯福新政打造的政治联合体，到1980年大选，里根胜选，共和党一贯强调的自由主义再次回归。

1860年、1896年、1932年、1968年，间隔刚好是36年；如果从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的倾向来看，1896、1932、1960这几次大选之后，美国都形成了公共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的时期，而很快个人利益又重新占据主导。

总结上述历史脉络，可以发现美国的政治格局变化往往是与重大危机事件作为关键转折点，比如美国内战、两次世界大战、冷战等等。

但是时代是变化的，这一套东西在最近几十年失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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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美国19、20世纪的政治生态变化，那么2008年前后美国应该重新进入新一轮周期，在政治上再次出现民主共和两党的大调整，经济上经过个人利益的高峰重新回归公共利益为上。

但现实与预测截然不同，两党之间的博弈继续纠缠，并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而2008金融危机至今，美国金融资本不断强化，尤其经过新冠疫情以来的大放水，美国国内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美国政府也没能再次向大政府转变。

就拿拜登上台后来说，一上台就推出了规模宏大的经济刺激计划，比如1.9万亿美元的针对新冠疫情纾困的“美国救助计划”，1.8万亿元的“美国家庭计划”以及后来万亿美元的基建计划和数千亿美元的《芯片和科学法案》，相对规模已经远远超过罗斯福新政。

但就是推行不下去，这次中期选举之后，大概率拜登和民主党什么也干不了了，提前进入垃圾时间，但共和党也并没有取得压倒性胜利，可以预见，两党之间的博弈还将持续进行。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还是要从关键的异常点入手，为什么“白人蓝领”没有选择民主党，而是选择了共和党？

如果按照传统的经济利益决定的阶级观点，那么“白人蓝领”在经济利益上应该支持民主党，民主党也确实下了很大功夫，在经济政策上继续沿用特朗普的反全球化思想，保护美国的产业和经济，核心就是为了满足蓝领的经济利益，也就是拜登常说要在铁锈带“重建蓝墙”。

但民主党在经济上的努力并没有让“白人蓝领”选择民主党，在两党之间，“白人”高于了“蓝领”，这就意味着文化认同压过了经济利益，超越了阶级。

这是一个非常重大又非常值得研究的事情。

在小镇看来，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一个国家来说，调节不同群体的经济利益虽然很难，但相比改变人的思想文化要简单得多。

还是拿美国举例，在20世纪的时候，虽然美国阶级分化严重，但美国人在意识形态或者说思想文化上还是比较统一的，核心两个：自由主义和白人主义。

从人口结构来看，最初美国白人占比超过95%，到了2000年美国人口普查时，还有75%宣称是白人。

在白人占据人口多数的时候，不同文化、肤色、思想的带来的差异并不是社会的主要矛盾，基于经济利益的不同形成的阶级矛盾才是主流。在这时，美国通过两党政治和阶段性重组，持续调整经济利益分配，可以有效缓解社会矛盾。

但是随着两党博弈的激烈化，两党越来越极端，这与全球化背景下的多元文化形成联动，导致美国社会越来越极化，民主党为了赢得更多选票，选择从文化和身份认同上进一步切分美国，在不断弱化阶级认同的同时，也导致美国越来越碎片化。

比如少数群体更加突出，保护LGBTIQ+等少数群体利益成为美国的政治正确；又比如政治上，从传统的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两分，变成至少7大势力几乎势均力敌，分别是：进步派、传统自由派、消极自由派、政治超脱派、温和派、传统保守派和坚定保守派，走极端路线的进步派和坚定保守派占比已经超过美国人口的两成，这两派极为活跃，更加剧了美国的分裂。

又比如美国人口结构的变化，2010年美国白人占70.9%，到了2020年就锐减到60.4%，与此同时少数族裔占比有所上升，尤其拉丁裔更是从2010年的10%上升到18.3%。

虽然经济利益确实重要，但面对更高层次的利益博弈，经济利益也需要让步。

过去在白人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美国社会自然以经济利益切分作为博弈重点，毕竟有着相似的意识形态和思想文化。但是现在的美国从人口结构上已经变了，2012年美国新生儿中白人占比已经低于50%，现在就更低了，预计到2060年美国白人占比在40%左右，仅略高于拉丁裔，基本形成白人、拉丁裔、非裔、亚裔的新格局。

美国历史太短，从来都没有形成一个坚实的主体民族和文化认同基础，美国从来没有处理如此复杂人口结构的经验，美国过去所坚持的主流价值、国家认同以及在此基础上建立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等格局都要被重塑。

这对美国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白人蓝领”放弃经济利益代表的阶级属性，转而以“白人”为核心文化认同为重，从而选择了特朗普。

核心很简单，就一句话：

美国未来到底是谁的美国？

白人的？移民的？拉丁裔的？少数群体的？又或者是谁的呢？

面对更根本的利益博弈，切分蛋糕的重要性小多了。

就比如美国现在最活跃的“另类右翼（Alt-right）”，他们主张的就是白人民族主义，要把不同种族完全隔离，建立一个纯粹的白人社会，这也是几十年来美国少数群体崛起、平权运动对白人压制之下，白人主义的触底反弹，2020年冲击国会山就是一次关键标志，未来美国会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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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美国，关键还是要为我所用。

美国社会到底是以经济利益矛盾为主，还是以文化和身份带来的斗争为主，对美国未来决策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我们还是拿着经济利益那套，觉得拿钱可以买到美国一些利益集团如何如何，不能说没用，但效果必然大打折扣。必须认识到，未来美国国内社会斗争的核心，用我们习惯的话来说就是“美国未来将向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