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教孩子区分和处理投诉、举报、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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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高校青椒，最近很难不关注火了整个8月的电子科大“坑师门”事件（不知道这个八卦的可自行百度）。大致剧情：电子科大教师郑文峰开设了一门课《创新的本质》，在课程群里与学生争论时贬低四大发明，被学生截屏举报。感慨一下，讲《创新的本质》这种与时政无关的课，都会因贬低四大发明而被举报和受处分，我每节课的主要内容就是跟学生讨论各种社会问题和社会政策，不知道有没有失言过，安全地讲了这么久，还真是承蒙学生们不告之恩。不过我今天的主题不是批判谁或洗白谁，所以此处省略一万字吃瓜感想。此时，作为一个母亲对下一代成长的担忧压倒了我作为一名教师对因言获罪的担忧。毕竟端正的三观是要从小培养的，到大学都成年了，似乎晚了些。

那么我的意思是揭发行为是令人不齿的吗？不不不别误会。再说一件事，前几天看到的另一篇报道，《耶鲁大学退休教授性侵/性骚扰14名学生指控成立》，早在25年前就有3名学生向学校指控该教授性骚扰，但当时调查没有结果，二十几年后他再次受到指控，才连带着过去被搁置的那次一起彻查。我非常钦佩那些敢于站出来指控该教授的受害者以及敢于揭发他罪行的知情人。

成年人应当能明显看出上述两个例子的本质不同，而孩子未必做得到。所以我今天想着重探讨的是：如何教孩子区分投诉、举报、告密？又如何具体处理告密与被告密？这事儿太重要了！因为我既不想让孩子当一个盯着别人行为打小报告的讨厌鬼，也不想让孩子做一个被伤害了还不敢出声的可怜虫；等他大了，既不希望他成长为一个为了个人利益出卖别人的小人，也不希望他成长为一个任由别人侵犯践踏而不会主张正当权益的懦夫。愿他日后善良且勇敢，判断有理性，做事有原则，为人有温度。而这谈何容易？

在进入探讨之前，我先列出词义。

• 投诉：向法院或有关部门、人员申诉。

• 举报：向有关单位检举报告（坏人坏事）。

• 告密：向有关部门告发旁人的私下言论或活动（多含贬义）。

具体来说，以我自己之前用过的12315平台为例（顺便推荐一下：买到假冒伪劣商品用这个网站或电话投诉特别管用，真是体验过的为数不多的政府高效服务，为它打call~），它在首页就区分了“投诉”和“举报”，是完全不同的入口（见下图）。

点“我要投诉”可见投诉须知如下，着重看第二条（点击可看大图），投诉解决的是消费者权益争议，即购买行为发生后，你认为商家损害了你的权益，即可来此投诉。

点“我要举报”可以看举报须知，同样注意第二条（点击可看大图），举报针对的是经营者违法违规经营行为。即你没买它东西，它也没损害你权益，但它违法违规，伤害广大消费者权益，你也有权举报它。

总的来讲，投诉是为了主张自身的正当权益，包含了个人权益受损的事实及对赔偿的诉求；举报是为了检举报告“坏人坏事”，即不存在自身利益受损，但存在社会利益受损，为了保护社会公义而做出的行动。两者都是基于利益受损的事实。而告密则不同，它针对的并不是个人利益或社会利益的损害，而是中性化的“私下言论或活动”，说白了即人家既没伤害你，也没伤天害理，你把人私下言论和行为拿去举报，大概是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这个词多含贬义。

那么应该如何对孩子解释呢？我假设了以下几个具体场景，以后可以找机会和孩子深入聊聊，我觉得会是检验乃至塑造三观的很好的探讨：

1. 同学小明排队时不小心踩了你一脚，要不要告诉老师？要不要告诉妈妈？

2. 同学小明放学后抢走了你心爱的笔，回家要不要告诉妈妈？第二天上学要不要告诉老师？

3. 同学小明课下打了你，要不要告诉老师？要不要告诉妈妈？

4. 同学小明总欺负你，他哥哥比你高好几个年级，下课来帮他打你，你明显打不过也跑不了，他们威胁你要保守秘密不许告诉老师和家长，如果告诉，就天天都打，打得更厉害，你要不要告诉老师？要不要告诉妈妈？

5. 同学小明偷拿小红的零花钱，被你发现，你会不会告诉老师？如果小红是你的好朋友呢？如果小明是你的好朋友呢？如果不是你发现的而是小明因为当你是哥们儿自己告诉你的，你会不会告诉老师？

6. 如果你和关系好的几个同学形成一个小团体经常一起玩，最近发现团体老大小明欺负一个新来的同学，总是推他打他，可大家约定要维护团体利益不许告老师，你会怎么做？

7. 同桌小明上课偷偷看课外书，被你发现，你会不会主动告诉老师？

8. 老师私下问你同桌小明上课的表现，你会不会告诉他/她小明偷看课外书？

9. 同学小明是你好哥们，悄悄跟你说他上次请病假其实不是真的生病，是出去旅游了，让你帮他保守秘密，那你会不会告诉其他同学或老师？

10. 小明偷看了你的私人日记，知道你假期作业都是乱填乱写的，告诉了老师，老师找你谈话向你求证，你会怎么说？你又怎么看待小明的做法？

11. 轮到你做值日生，负责检查教室卫生状况并计分，你发现小明负责的窗台没擦，要不要给他扣行为分？

12. 你是班长，负责监督早读纪律，并把不守纪律的同学名字写黑板上等老师来惩罚，小明大声说话影响别人，你平时和他没啥交情，他也没得罪过你，你要不要把他名字写上去？如果他和你关系不好，还打过你呢？如果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13. 你是班长，老师单独找你谈话，私下问你同学们早读的表现怎样，让你提供不守纪律的同学名单。小明早读时大声说话影响别人，你平时和他没啥交情，他也没得罪过你，你要不要把他名字记下来交给老师？如果他和你关系不好，还打过你呢？如果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可以看出，上述场景是分层次的。

第一层次：投诉场景

1-4涉及别人对自己的伤害，程度从日常摩擦到校园霸凌，由浅入深，“投诉”是一个很正当的应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造成损失要赔偿，带来伤害要道歉，天经地义。只是，有投诉权未必一定要去行使。

对于场景1-3，如果孩子能私下能处理明白是很好的，比如踩脚没踩坏，当场道歉了；打架没打伤，过会儿和好了；抢笔闹着玩，转天归还了。孩子想自己搞定，我完全支持。但如果孩子想寻求我的帮助，我会永远敞开怀抱。而如果当场自己处理不了，比如被打伤，还是应当马上通知老师第一时间处理。另外，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则，对于投诉类的问题，“没多大事儿，不至于的，没关系不要紧”，这种话只有从受损一方口中说出来才叫大度不计较，伤人一方这么说就是耍流氓。

场景4问题有些严重，这就是自身利益受损且没能力自我保护，无法独自处理和应对的典型例子。这种情况应当提前反复洗脑和确认，让孩子有充分的安全感，完全信任家长能保护他，从而不怕威胁：当别人伤害了你，还要你保持沉默，那你的沉默不是在保守秘密，而是在鼓励坏人继续更深地伤害你。没有人可以一直欺负你，你觉得别人力量大，只是你还太小，见识也太少。你可以放心，比你大十个年级，爸爸妈妈也可以搞定。就算那些真正的犯罪分子，还有警察来对付他们呢。另外，如果有人特意跟你说某些事不要告诉家长，那这事就一定要告诉家长。家长是保护你最强有力的铠甲，对方让你卸掉铠甲，你猜他想干啥？妈妈希望你独立思考，不要受别人控制，如果你自己有小秘密，比如喜欢哪个小女生啊，或者有个暂时不想告诉别人的梦想或计划什么的，我支持你保守秘密，但前提是，这是你自己的秘密，而不是别人伤害你强迫你保守的秘密。也不要觉得有事告诉老师和家长丢人，在街上遇到杀人放火抢劫的，第一反应也应当是报警对不对？难道报警也丢人，应该自己徒手擒拿歹徒团伙么？要是这事儿小孩都能干了，警察们早下岗了。

第二层次：举报场景

5-6涉及别人对他人的伤害，举报也是正当应对。同样地，有举报权利，未必要采用举报的方式，如果能处理得巧妙当然更好，如果没有别的处理方法，直接举报也没毛病。

比如场景5，可以说服小明把钱偷偷还给小红，尤其如果是小明的好朋友，更适合直接劝阻。场景6也可以直接指出欺负人是不对的，阻止小明，如果阻止不了，再请老师处理。总之对于侵害他人行为的不满，对于无辜受害者的同情，都是正义感的组成部分，基于此不管是直接劝阻还是向老师举报都是正当的。尽管举报可能面临来自私人或小团体的压力，但应当意识到冷漠旁观也是助长恶行，这种朋友不交也罢，此类团体脱离更好。

第三层次：告密场景

场景7-10涉及私下言行，虽有碍于学生行为规范，但未伤害影响他人，那么打小报告就是告密。这些事情很小，小孩子嘴欠告状也未必是为了个人利益，不至于说成是小人行径，但做了这事，讨厌鬼的称号是当得起的。

对于7-9，希望孩子能理解，小明不守纪律，老师可以管他是因为老师有教育他的权责，而你没有。如果因为你们是好朋友，你出于关心的目的私下劝阻他，当然也可以，如果人家不听，这是别人的自由。你要理解每个人想法是不同的，只要不伤害他人的利益，你应当尊重他的隐私和自由。如果实在观点合不来，你最多可以选择远离和不做朋友，而不能强迫别人接受你的观点，也不能把别人的私下行为偷偷告密给老师。

反过来，10是被告密的场景。这里希望孩子明白，小明这样做，是对你隐私的侵犯。如果你很大度不生气，当然可以，如果你不高兴，那是完全正常的，不与他做朋友也理由充分。但对于老师的询问，还是要如实回答，坦承错误，积极改正。小明告密是不好的，不代表你不完成作业就可以被原谅了，这是两码事。当然你在承认自己问题之后，也有资格向老师表达对日记被偷看的不满，这算是向老师投诉小明侵犯你隐私的行为，没毛病。

第四层次：职责场景

11-13，我对场景进行了扩展，增添了班级管理者的角色和职责。

对于11-12，可以说管这些事情是分内之职，所以扣分记名是正常行使职责，不必担负告密的心理负担，只要一碗水端平，不利用职权之便以报私怨或偏袒好友，就都是正当的。但压力也是客观存在的。相信做过班干部管过小盆友的童鞋多少都有过夹心饼干的体验吧，啥也不管老师不让，管多了或者打小报告了同学不高兴。这里暗含管理的艺术，孩子们中自有擅长者。那些在同学中拥有威信，既不会因为管理纪律而得罪好友，也不会因为包庇同学而引起老师不满的班长是有的。不过以我们家的遗传基因，娃不太可能炉火纯青地掌握这门艺术。我小时候做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学委了，除了收发作业，啥也不操心那种。所以如果孩子不擅长或者心理压力大，不去接这种高难度活儿就好了。

其中场景13有些不同，做了班干部，就一定要以职责为名承担“告密”的任务么？个人认为还是要有事先的规则且公开透明地处理比较好，比如像场景12那样，不守纪律就要被记名字，记名及其理由应让当事人及大家知道，而不能像特务一样秘密观察和记录。现在公共空间安个摄像头还得标明此地为摄像区域呢，如果不能尊重隐私，靠特务式的监视来管理班级，细思恐极。谁会希望孩子在这样一个摧毁正直与纯真的环境成长呢？如果孩子搞不定，家长还是有必要适时介入了。

其实这些问题可能并没有标准答案，而且孩子和成人的想法也有所不同。虽然可以尊重孩子性格的特点和选择的自由，但必须告知他不可逾越的底线。这些底线甚至没有缘由，也无需思考，就应当靠不厌其烦地灌输、身体力行地引导，直至内化为他的底层道德观念。这是自由的边界。

最后，引用人民大学副校长吴晓求2018年在毕业典礼上的几句致辞作为结语：“道德的底线有三点……第一，不撒谎；第二，不告密；第三，不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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