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峰:我的1977——冬日里谱写的春天故事
刘海峰:我的1977——冬日里谱写的春天故事
许多事物深埋在岁月中便成了尘土,有的事物深埋在岁月中却成了琥珀。1977年恢复高考,不仅是我个人命运的转折点,而且成为一个国家与时代的拐点。它是冬日里谱写的春天故事,是一段历久弥新的记忆,是一个永留史册的传奇。
1977年12月,中断11年之后首次举行的高考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使1977年的冬天显得格外温暖,至今仍让人们追怀不已。
高考是制造千千万万个故事的大舞台,虽然高考带给每个77级大学生的喜悦大体相似,但每个故事的戏剧性、曲折性或许都与众不同。
我于1976年6月高中毕业后,来到福建省龙岩县江山公社铜砵大队上山下乡。虽然下乡时间不算长,但知青生活的各种艰苦也都经历过。插秧、割稻、砍柴、挑担等各种农活,甚至连打石头、点炸药都干过。
相信很少有知青干过点炸药的事。1976年9月,全公社抽调青壮劳力到村美大队修水电站,我们几个知青跟着一个师傅做修路和养路的工作。修路要清除一些大石头,需将其炸开再搬除。当抡磅锤打完炮眼之后,便装填炸药。为了节省导火索,往往只留基本够长的导火索,因此点炸药是一个危险并考验人胆量的活儿,几个知青中只有我点过炸药。还有一次,我们在一块巨石下挖开泥土,我最后一个刚离开,那巨石便滚落下来,过后想想还有点后怕,只要稍迟一步,今天就不会有坐在这里写文章的我,您也不会看到现在这篇文章了。
衡量生命的价值不仅在其长度,而且还在其宽度与深度。我前后只当了1年零9个月的知青,比起许多老三届,我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时间算较短的,但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摸爬滚打,知青生活的酸甜苦辣都尝过。
上山下乡的那段日子,虽然生活艰苦,但并没有泯灭对知识的渴求,爱好文学和美术的我在工余仍坚持看书。晚上在孤楼上就着一灯如豆的光线看书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当时我们家住在母亲任教的中学,可以比一般人更方便到学校图书馆去借一些文革前出版的书。我每一两个月回家一趟,总会换上好几本文学类为主的书籍,周而复始。
1977年9月,农忙季节过后,我在读俄罗斯作家阿克萨柯夫《学生时代》一书时,在读书笔记中抄录了这句话:“一个从未受过中学和大学教育的人是一个有缺憾的人,他的生活是不完全的,他缺乏了一种他必须在青年时感觉到的、否则就永远感觉不到的经验。”从形式上说,我是受过中学教育了,可我的大学在哪里?上大学会不会永远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也就是在这时,开始听到要恢复高考的传闻,只是开始并没太在意。之后,传闻越来越多,10月12日国务院批准恢复高考,10月21日通过报纸和电台正式向社会发布。到这时,大家才确信这下高考是真的要恢复了。于是我们队里的知青都回到城里复习备考。
福建省招生委员会在《福建日报》公布招生简章是1977年11月5日,考试时间是12月16、17日。临近考期只有40天,但所有报名的人都意气风发,纷纷回各自中学开设的高考辅导班复习,分秒必争。大家都有一种兴奋、好奇、期待、憧憬的心理。经历过11年的中断,谁都不知道真正的高考会是什么样。虽然大家明白各高校招生人数不多,但没有人知道确实的招生名额,谁都觉得自己有可能考上,谁都觉得自己不见得能考上。
和当时绝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是抱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心情走进考场的。不过,我的高考故事特别之处在于,我是参加过两次高考的77级大学生。一次是1977年11月举行的艺术类高考,一次是12月正式的高考。
除了素描写生等专业考试外,与现在艺术类考生的文化科目考试是参加普通高考不同,当时艺术类考试的文化科目是单独举行的。我至今仍记得,文化科考试主要是写一篇作文,题目与画画有关。我的作文以鲁迅的一句诗“愿乞画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为结尾,用在那篇与绘画有关的作文中十分贴切,一定很受评卷教师欣赏。当时,龙岩地区共有300多人参加了美术招考,而福建师大的美术专业只招2人。我的文化成绩第一,美术专业成绩进入前四名(没有具体排名),但在四选二时,没有找任何关系的我最终却没被录取。于是马上接着迎接正式的高考。
刘海峰临摹炭笔画稿(1976年)
通常报考艺术类的考生文化科成绩较不理想,即使马上参加正式高考也很难考上大学。在77级大学生中,相信像我这样参加过两次高考的人在全国都很少。这是我的高考故事的一点独特之处。
在临考前一段时间,大多数准备高考的考生和家长都有一种兴奋莫名的情绪,全民都在议论恢复高考这件事,整个社会的神经都被高考所牵动,到处洋溢着高考的气息。每个中学都为自己的各届毕业生辅导备考,每一场辅导课都挤满了听众,每一个精于辅导的老师都十分受人尊敬,每一个善于答题(尤其是数学题)的备考者都受到人们的钦佩。通过复习备考,大多数人都增加了许多文化知识,尤其是“文革”中没学过的历史和地理知识。
那年福建省的语文高考有一题是默写毛泽东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更重要的就作文了。福建省的作文题为写《大庆见闻一则》读后感。这篇见闻是写1965年一位记者到大庆深入生活时,与铁人(王进喜)一起到家属基地托儿所时的所见和感想,从小事情中看出铁人的高大形象。我的作文起了一个《于细微处见精神》的题目,具体内容已记不起来了,但我还记得我在其中写了一句“一滴水可以反映出太阳的光辉”,这也是我作文中的一个亮点。1977年高考是由各省命题,各个地区分别组织评卷,后来我听说,有篇被语文评卷组作为评分参考范文的作文,大概就是我的作文。当年福建省作文分数占文科语文100分中的70分,理科占到90分,写好作文对语文成绩有决定性作用。多年之后,我看到印出来的当年福建省一位考生作文,题目取自《大庆见闻一则》中的一句话,《“这才是英雄咧”》。窃以为我的作文题目要比这篇范文题目起得更好。
按规定,77年高考与文革前一样是不公布分数的。但后来经过打听,我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是:政治85分,语文87分,数学62.8分,史地67.3分,总分302.1分,这成绩在1977年算是相当高的,在同龄人中更是很高的。我的一二志愿是福师大文史,三为厦大中文。当时规定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而且现在我知道当年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关于一九七七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中有这样的规定:“录取学生时要优先保证重点院校。”估计是考虑年龄分数比偏高,又是下乡知青,且在是否服从统一分配栏中,填了“服从分配”四个字的缘故(当时绝少人敢不填这四个字),结果我被录取到原来自己都不敢奢望的厦门大学。虽然进的是没填志愿的厦大历史系,但还是大喜过望。
我的高考故事并没有在上大学后就结束。绝大多数77级大学生只与高考结缘一次,我却将与高考结缘一世。只是1977年我的高考故事是参加高考的故事,后来的高考故事则是研究高考的故事。
本科毕业,我直接考上厦门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1984年硕士毕业,我到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任教。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研究中国古代的“高考”——科举考试,继而又研究高考制度。
这些年来,我发表了80余篇研究高考的系列论文,前期最主要的是与取消或废止高考派学者作辩论,旗帜鲜明地主张中国应该坚持实行高考。有时这种辩驳还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具有故事性。此外,还出版了6本高考研究著作,主编出版中国第一套“高考改革研究丛书”(22本),以及“高考制度变革与实践研究丛书”(8本)。
同时,我还承接许多高考研究课题,特别是2003年作为首批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高校招生考试制度改革的理论与实践研究”的首席专家,还带领一个团队在研究高考;2020年我又投标获得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高校招生考试引导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研究”。将来我还会长期研究高考,可以说与高考结下了不解之缘。
有一些77级大学生长期在从事高考实际管理工作和命题改进工作,不过至今都已退休。而我还将不断研究高考,就像2016年我在《高考改革的理论与历史》一书后记结尾所说的:“自己将来还将沿着考试研究的路径,一条道走到黑。”就中国学术界理论界而言,大概我是与高考关系最密切的学者之一了。
许多77级大学生回顾壮怀激烈的高考场面,往往写一篇关于自己的高考故事。而作为一个与高考关系特别深厚的学者,我不仅讲述我的高考,关注你的高考,还研究中国的高考;不仅回顾高考的过去,探讨高考的现在,还展望高考的未来,并与大家共同书写跨越时空的高考故事。
编辑、排版:韦骅峰
审核:李木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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