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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传统媒体的辉煌后,我从《实话实说》出走,远离中年危机,现在过“理想”生活

自拍 自PAI 2020-09-20

刘洋/口述

大家好,我叫刘洋,47岁。摆过摊、当过白领、做过蛋糕、蹬过三轮、搞过批发,在《黑龙江晨报》从美编一直做到体育部主任,后来在《实话实说》做编导、策划三年,跟崔永元成了好朋友。拍摄《我的长征》徒步半个中国。

我在从事雕塑创作


我帮老婆赢过国际服装设计大赛,还是国家二级足球裁判。2011年起,我转行成为雕塑家,在世界29个国家完成大型公共雕塑71件,写了一本书叫《刀锋上的行走》。国际上活跃的中国雕塑家不过五六个,我应该是最活跃的那个。


1972年,我出生在哈尔滨。爸爸是学校的水暖工,妈妈是裁缝。爸爸妈妈都是特别勤劳的人,每晚劳作到十一点多。

小时候大家都夸我长得好看,但我性格特别老实,大家也觉得我长大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出息。要说教育理念什么都是没有的,那会儿都是放养。

▲我的童年照片

小时候唯一的优点就是学习好,是家族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在哈尔滨上农业大学,学的是食品工程。

▲“长发飘飘”的大学时代


大学时我是个古怪青年,表面上特立独行——留长发,那个年代在哈尔滨的农业大学非常罕见——但内心特别本分,从来不旷课,连早操都不旷;每晚按时回寝室。


1995年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哈尔滨市商业委员会。那年代也不觉得公务员有多好,都没去报到——纯粹不想去上班。跟同学坐在马路牙子上畅想未来,觉得我们未来会很精彩。实际上接着两年就是混社会,开过面包房,做过牌匾,帮火葬场做过浮雕,什么乱七八糟都做过。


那两年的照片很少,下面这张是那时跟同学玩时拍的,刚毕业和同学接触比较多。



▲大学毕业后的一次同学聚会

1996年有了女朋友,是个老师,一直没带我去见她家里人,觉得我没工作不好解释。


▲我和女朋友


1997年我听说《黑龙江晨报》在招美编,就去应聘。跟很多人不同,我当时没什么媒体梦,就想着要有份正经工作。


1997年6月29日第一天去上班,本来五点下班的,但五点到了大家都不走,我作为新人也不敢走。原来第二天要准备香港回归,大家都要等新华社的电稿。那天晚上排版到凌晨两、三点,早上八点我又去上班——我以为正经工作都这样。结果到了报社根本没几个人。


在《黑龙江晨报》从美编做起,后来成为版面编辑,还做记者。之所以叫记者,不是因为我们有证,证上有戳。因为我们职业,职业就要用职业的技能,可以明察秋毫;职业就要有职业的操守,可以针砭时弊。


▲我在《黑龙江晨报》工作时的编辑证


2002年世界杯的时候,我一天写一两千字的体育评论,编两个版,画一个漫画,还管理一份报纸。老婆上白班,我上夜班,每天见不到面。老婆要交代什么事,就写纸条贴在卧室门上。


我下午四点去上班,就会看到老婆的纸条。然后我会回复一下,贴在门里面,她下班回来会看到。我们可能一礼拜都说不上一次话。


▲工作间隙,同事的抓拍


2002年我30岁,做到体育部主任,觉得自己往上走的可能性不大,要么去体坛周报,要么去央视。投了简历,去了《实话实话》。那时《实话实话》已经很火爆,但我没看过,还专门在面试前去看。

《实话实话》属于央视的新闻评论部,里面都是社招来的人员。我做编导和策划。因为原来在地方报纸没什么出差机会,我1998年26岁才第一次来北京,2001年29岁才第一次出差去福建。

所以我到《实话实说》后特别向往出差。


▲我在工作中

《实话实说》实现了我的梦想。我拍过缉毒警察、吸毒者;拍过航天员杨利伟、女排冠军、抗日英雄,无数演员明星,树上偷窥过野象,开笼子拍过老虎。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人。新闻评论部当时都是特别真诚的人。

那之前,电视上都是官员,都是套话;是我们开创了一个时代,可以探讨婆媳关系,探讨抑郁症自闭症,可以让普通人在电视上说话。我们采访过滇缅老兵,也听过毒贩在监狱里唱歌献给自己的妈妈。女记者回来会失声痛哭。

2006年,崔永元找我拍摄《我的长征》,说可以做整整一年。我是探路组,花了250天徒步中国:遭牦牛围攻,被藏獒追赶,一周徒步五座雪山,高海拔日行百里,三遇车祸。
 

▲拍摄《我的长征》过程中


我们的向导一度陷入沼泽,把我们吓坏了,用绳子把他拽出来的。向曾经的青葱岁月致敬,以后没勇气,也没体力这么疯狂啦。


2011年,正式开始做雕塑。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做雕塑,大学时就有做,在报社,电视台都有在做,以前没当成职业,只做过一些小展览。


2011年接触到“国际雕塑创作营”这种方式,主办者选择并围绕一个拟定的主题,邀请世界各地的雕塑家,大家吃住工作在一起,在规定时间内,每人完成一件作品,永久伫立在城市公园中。主办方会报销雕塑家的往返差旅费、食宿等,付给数量有限的报酬。



▲我在国际雕塑创作营


当时国内的雕塑创作主要是两种形式,一种是城市雕塑,是为政府服务;第二种就是为画廊服务,迎合市场。像创作营这样自由的、带着旅行性质的形式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国外的媒体都把我们叫作“文化的吉普赛人”、“石雕游击队”、“艺术的行者”,听上去就很酷。这个领域中国人少,有的中国人使不好工具,有的是英语不好,有的吃不了那苦,有的水平不够,我可以很快就成为佼佼者。

八年来,我在29个国家完成大型公共雕塑71件,遇到了很多难忘的人和事。


2012年10月去巴西,与酒店工作人员一顿海吹自己还是国家二级足球裁判,引来了一场“世界艺术家联队VS巴西酒店足球队”大赛。


▲“世界艺术家联队VS巴西酒店足球队”大赛现场

下面这张照片是2017年,我接受埃及电视台采访。我还接受过俄罗斯、法国、澳大利亚、尼泊尔、朝鲜、阿根廷等等国家记者的采访。


▲2017,接受埃及电视台采访。


你以为我英语很好?其实我中学时外语特别烂。但在中国雕塑家里,像我这种知道250个英文单词的,算是精英了,哈哈。


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我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人家无非也就是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对我们国家有什么印象之类,一般不等他们问,我就自己主动说一遍。日常交流,有时也需要朋友把我说的“英语”再翻译成“真正的英语”人家才能懂。


去过最艰苦的国家是尼泊尔。别的国家都是住酒店,在尼泊尔是住帐篷。当地已经很优待我们了,我们这些外国雕塑家一人一顶帐篷,当地雕塑家是三个人一顶帐篷。


这是我们住的帐篷。


这么多外国雕塑家在一起,对当地人来说太稀奇了,我们吃饭的时候,会有很多当地人好奇地来看。有一次吃饭的时候还停电了,围观的当地人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我们吃饭。


尼泊尔虽然艰苦但当地很重视。创作营闭幕式上,第一排正中间坐着个很慈祥的白发老头。当地艺术家给我介绍了这个老人,但我没听懂。


老人给我颁奖,我捧着奖状冲着相机各种摆pose,直到旁边有人提醒,才发现老人还一直举着手,等着我握手呢。后来我才知道那老人是尼泊尔总理。


▲我和尼泊尔总理握手的“乌龙”现场


在国外也经常见到各地市长,有些市长下了班,骑着自行车就来看我们创作。中国的领导人通常比较注重身份,但国外的市长好多下了班就是普通人。 尼泊尔创作营让我印象深刻。雕塑营虽然也是一种文化活动,但跟唱歌跳舞不一样,它能给一个城市留下遗产。


对小城市的人来说,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外国人,是第一扇面对世界的窗口。尼泊尔之后,我就想在中国的小城市也办一次创作营。


2018年11月,我终于在黑龙江的通河县实现了这个梦想。通河离哈尔滨还有两百多公里,很多当地人从未见过外国人。我们邀请了16位雕塑家,当地人觉得新奇:哇,这么多外国人!哇,黑山原来也是一个国家!当地人站得远远地、怯生生地看着我们创作,甚至带着孩子来看。


他们觉得我们留下的雕塑,是通河最值得炫耀的东西。


▲在黑龙江通河举办的雕塑家盛会

每一个雕塑,最后我都会刻上一个落款——“ChinaLiuYang”(中国刘洋)。我算是我算是中国比较早走出国门的雕塑家,我总觉得,我很可能是这些外国人见到的唯一的中国人,如果我能非常好地完成我的工作,友好、热情、助人为乐,他们就会觉得中国人是好样的,下次他们还想邀请中国人


我们看别人其实也是一样,如果一个国家的雕塑家做得不好,我就会觉得他的国家不好。比如我觉得意大利、西班牙的艺术家就喜欢挑逗女孩子,我都给他们配男翻译。这是给他们国家丢脸啊。


▲我和我的海报

2019年,很开心的一件事是沙特的创作营也加入了我们的联盟。中东虽然被称为世界的火药桶,但也有很多创作营。有一次我们在埃及做雕塑,结束的前一天,正好是一次恐怖袭击。结束时我身后的埃及国旗就在下半旗。


在艺术圈里,美国人和埃及人、阿拉伯人可以一起做雕塑,在其他场合是不容易的。乌克兰和俄罗斯在打仗,但不妨碍两国艺术家一起创作。艺术能消融很多宗教、政治、种族上的矛盾。艺术可以带来和平。

▲创造营现场的合照

雕塑旅行和探险一样带着未知性,我不知道将会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做什么样的雕塑,所以该带的工具都带上。

▲我的工具箱


在携带两个行李箱的情况下,工具大致如下:大切割机(7公斤)、小切割机(1公斤)、配大切割机的3~4个锯片、配小切割机的2~3个锯片、直磨机、磨片、锤子、錾子、破片,除此之外,还要携带护具:护眼的、护耳的、护肘的、护肩的、护腕、护膝,最后还有工装、工靴、围裙等等。


出国参加雕塑创作营会有一些报酬,到底多少钱,这是我的商业秘密。勉强能养家糊口。

我在北京有一个很小的房子,平常不开车,对吃要求很低,尽量不用塑料袋,所有的鞋都是补过的。下面的照片是我补的裤子。我是一个极简主义者,认为不应该浪费。


▲我补过的裤子

我做过媒体,帮老婆拿过服装设计大奖,是国家二级足球裁判,现在又做雕塑,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能多重跨界?其实我是个生活特别没目的的人,上中学时没想到自己能考上大学,大学毕业时也没有规划,毕业之后也就是搞批发,骑三轮,或者天天在家呆着。

▲这是我的“红绳子”系列作品,我给石头勒紧裤腰带

每做一步都没想过下一步怎样。每次放弃原来的行业,倒不会纠结,因为觉得自己是在往前走。现在47岁了,再“跨界”会越来越难年轻时有能力、有冲动去学很多新鲜事物,现在学新鲜事物的热情已经不如以前高了


关于我的“跨界”,要感谢家人的支持。从我2003年来北京做《实话实说》,妻子就一直留在哈尔滨。她差不多是独自育儿,中间肯定也有很多不开心吧。我倒觉得因为不常在一起,反而没那么多问题。

也许婚姻必需的不是相守,而是彼此欣赏?我每次出国一两个月,隔两三天会给她打个电话。

▲我和亲爱的老婆

对独生女儿,我也是充满愧疚的。每次回家,孩子都要求我去学校接她,她已经大了,不需要人接送了,但是她想告诉她的同学,她也有爸爸。孩子的家长会我一次也没有出席,有一次好不容易赶回去,家长会还改期了。

女儿小的时候,妈妈问她:看不见,摸不着,我们却离不开的是什么?别的孩子会答“空气”,但我女儿答的是“爸爸”。

▲我为女儿做了南瓜灯,他特别开心


老婆和我都是没心没肺、不敏感的人,我也就顺口跟敬一丹说过这事。结果她听了特别感动,还写在新闻评论部的《空谈》上。


今年女儿已经17岁了,跟我的沟通比以前多。我准备送她去意大利上大学。意大利上大学是公费;生活成本方面,意大利是南欧,物价水平不会比北京贵太多。


我特别感谢这个开放的全球化时代。它给了我机会,给了我实现梦想的可能。做雕塑是一件痛苦又快乐的事情。因为整天跟石头打交道,我手上、腿上伤痕累累。会流血、流汗,但你可以看着一块粗犷的大石头,慢慢变得有灵魂、有温度、有情感。


▲我和我的雕塑作品

最伤心的是,终于有一天做成了,你却要离开它,而且很多地方你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去了。别人旅行是去看风景,我们是建造风景。朋友们,世界那么大,你们去看世界时,别忘了去看看我的雕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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