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认识孤独症谱系障碍与无性吸引、无浪漫吸引光谱的联系?|无性吸引之声
文|Nadine
触痛警告:本文含有对病理化神经多样性、酷儿身份的讨论。
请谨慎分辨资源,抵制伤害谱系人士的应用行为疗法(ABA, Applied Behavioral Therapy)。
孤独症谱系骄傲旗帜
孤独症谱系障碍(ASD,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许多人称之为“自闭症”,是一类先天神经发展障碍(Neurodevelopmental Disorder)。
谱系人士可能在人际交往、语言认知、行为偏好、感官协调等方面区别于非谱系人士,并因此在为后者设计的世界中遭遇许多阻碍。
ASD成因未知,与智力水平没有直接关联,谱系上每一个人的支持需求(Support Needs)在程度和种类上也十分不同。
“阿斯伯格综合征”(Asperger's Syndrome)这一诊断被弃用的原因,便是其涉嫌以“高功能”(High Functioning)、“低功能”(Low Functioning)划分谱系人士,歧视高需求和语言、智力发育滞后的谱系人士,且加固大众对部分谱系人士“古怪天才”的刻板印象。
随着有障碍者权益运动逐渐壮大,关注认知障碍者生存状况的神经多样性(Neurodiversity)运动,力图消除大众对ASD、注意力不足过动症(ADHD)、读写障碍(Dyslexia)等的误解和非难,为神经多样性人士的制度和设施需求争取支持。
神经多样性运动认为人的脑部运作本就是多元的,不论成因是先天还是后天,障碍并不是疾病,而是由于社会未考虑神经典型(Neurotypical)人士之外的认知模式,才使得不符合这一僵化标准的人们遭遇困难。
谱系人士中的酷儿比例相当之高,尤其多的人认同为性别酷儿或/且在无性吸引光谱上。
这一点既是笔者个人经验和在社群内部的观察,也是诸多学者试图探究的。
例如,在引擎中搜索关键词“ASD”和“酷儿”,立刻会迎来铺天盖地的“孤独症谱系人士是否更容易认同为LGBTQ+”——或是学术研究或是博客,讨论质量虽良莠不齐,但数量足以说明这一感受的普遍。
本期文章将指出现有讨论存在的问题,并尝试寻找和理解孤独症谱系障碍与无性吸引、无浪漫吸引光谱的联系。
注:我们正推动将“无性恋”正名为“无性吸引”,以促进大家认识到Asexual是关于从不或很少感受到性吸引的议题,并避免性吸引与浪漫吸引的混淆(点此阅读倡议理由书)。
Autiaro&Autiace旗帜(创作者@wikipunk)
生物本质主义和统计偏差
第一类讨论集中于基因和ASD、无性吸引的相关性。
从改变小鼠基因使其表现出高强度梳理毛发和低社交频率等“孤独症特质”,到使用仪器测量无性吸引者观看情色内容时的性唤起水平,研究者们各出奇招,不一而足。
但且不考虑ASD的成因尚无定论、性取向的遗传性全无证据,这样看似“科学”的研究不可避免地基于对ASD和无性吸引的僵化理解(ASD并不能凭几种“特质”判定,无性吸引也不和性唤起挂钩),且通常伴随着对二者的病理化和污名化。
更何况寻找“导致ASD/无性吸引的基因”这一思路,令人警惕地想起经久不衰的“寻找同性恋基因”的尝试,不仅天方夜谭,而且几乎必然导向法西斯优生学,鼓动部分人妄想通过基因筛查去除“不正常”的存在。
相似地,也有讨论试图将ASD和无性吸引归结为激素(尤其是性激素)的作用。
这样的方法看似有效地解释了两个群体中的性别比例——孤独症被认为是属于“小男孩”的状况,而指派女性和性别酷儿在无性吸引人群中比例较高——但既忽略了依照顺性别中产白人男性幼儿设立的ASD诊断标准使得大量成人、女性、性别酷儿、少数族裔和低收入人群被误诊,也有害地加固性与传统男性气质的刻板联系。
第二类讨论采用问卷调查的方式,并不探求ASD和无性吸引的生理成因,而是试图证实二者相关性的存在与否。
遗憾的是,无性吸引者的存在在这些研究中也被大大低估了。
这或是由于无性吸引概念在参与者之中的普及度过低,或是由于研究者对无性吸引过于狭窄的定义使灰色性吸引者、流动性吸引者等被排除在外。
基于质量堪忧的统计方法,这些研究结果即使指向ASD和无性吸引的正向相关性,也亟需进一步探究。
《无性吸引社群调查夏季报告》是目前样本量最大、参与者多样性和自主性最强的研究之一,每年都在汤不热(Tumblr)、脸书、推特、微博等社交平台和AVEN、The Asexual Agenda等社群中传播。
以下引用的是此调查在2019年的结果中关于无性吸引者健康状况的章节。
该线上问卷由同年10月25日开放至12月8日,世界各地的参与者总计10648人,其中无性吸引者10198人、非无性吸引者450人。
如下表所示,30.4%的参与者认为自己属于神经多样性群体,其中医学确诊和自我诊断为孤独症谱系障碍者有17.5%,比例十分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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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份报告仍旧不能准确地代表整个无性吸引社群与ASD社群的联系。
由于问卷传播的途径是滚雪球式的链接分享,参与者几乎都是活跃的互联网用户,并和主要的无性吸引社群联系紧密,因而趋于年轻化,且不成比例地集中于北美、西欧、澳大利亚等较发达地区。
即使该问卷可以被翻译为其它语言,并拥有来自七十个以上国家的参与者,参与调查的非英语使用者仍比例较低,而这也和无性吸引权益运动主要由拥有较多社会资源的英语使用者主导,且多在英语空间传播有关。
因此,这份报告的参与者同时也是最容易接触到神经多样性内容的群体。
乐观的是,相较于2016-2018年的调查(参与者集中于汤不热),2019年及之后调查的参与者获取问卷的渠道已然变得更加多样。
经验与猜想
虽然ASD与无性吸引、无浪漫社群重合度高,但这几重身份之间暂无必然的因果关系,与此相反的论断通常基于对神经多样性和吸引的错误理解。
认识到这一点,并不妨碍我们承认这些身份在经验上往往相关。
一方面,主流的谱系确诊标准仍围绕幼儿和儿童设置,并且人们容易将成年谱系人士不符合神经典型期待的特质归为“幼稚”,而在健全人霸权的思维中,有障碍者也普遍被认为缺乏自主行为能力,并因此被错误地幼化(Infantilize)和剥夺权利。
在一个未成年人的性存在被压抑和否认的社会中,幼化的直接结果是谱系人士的被迫去性化(Desexualization),其经历浪漫吸引和建立浪漫关系的能力也常因浪漫与性的捆绑而被一并否定。
另一方面,谱系人士对人际交往和社交规范的不同认知和表达,被误认为缺乏感知和情绪能力。
这些所谓能力的有无(比如模棱两可的“共情”)被作为判定“人”的标准,使得谱系人士面临非人化以及相应的权利、情感剥夺,或是被迫通过社交表演面具(Masking)来融入神经典型群体。
这与无性吸引、无浪漫者经历的非人化异曲同工。
谱系人士和无性吸引、无浪漫者在文学影视中的形象也多有重合,往往是外星人、机器人或其它非人类意识体(我们自己常对这些形象有强烈的认同感,会通过创作使得这些形象变得复杂丰满,而这也是对污名的反抗)。
即使是以人类形象出现的谱系角色和无性吸引、无浪漫角色,也普遍面临高度的病理化。
尤其是结构性压迫使得谱系人士和无性吸引、无浪漫者长期处于创伤性环境,并因此容易患上心理疾病,而这些并发状况可能成为进一步否定个体自主性的借口。
更加遗憾的是,被病理化的历史使得部分无性吸引、无浪漫者对有障碍的概念怀有敌意,长期与去性化斗争的有障碍人士也犹豫承认无性吸引和无浪漫取向,ASD确诊的高难度和无性吸引、无浪漫的低可见度更无益于社群的联合。
但实际上,同时处于孤独症谱系和无性吸引及/或无浪漫光谱上的个体并没有在巩固刻板印象,也不必感到需要为其负责,因为很多时候接受一重身份会有助于认知和探索其它方面的感受。
有障碍骄傲旗帜
许多处于无性吸引和/或无浪漫光谱上的孤独症谱系人士尝试分析自己这几重身份的关联,认为感官异常(如五感过敏或过钝、感统失调、触碰回避/Touch Aversion)可能影响个体对性行为的感受。
特殊兴趣(Special Interests)也可能导致谱系人士对别的个体之关注程度和吸引方式与神经典型者不同。
另外,谱系人士与自己感受的关系也常常有别于非谱系人士,尤其是有述情障碍(Alexithymia)的谱系人士可以在身体层面上感受到情绪影响,但难以分辨和表达情绪。
谱系人士相较于神经典型者也可能更执着于自我探索,或将身份当作特殊兴趣来研究和感受,或因遭遇障碍的经历而希望找到对自己经验的解释。
这些因素都可能使谱系人士更倾向于认同无性吸引和/或无浪漫光谱身份。
进一步讲,与所有社会建构一样,主流的性和浪漫身份高度依赖约定俗成的互动模式和符号,比如关系中的角色扮演、语言和肢体暗示。
谱系人士对社交信号的解读有所不同,特殊兴趣和社交对象也往往有别于最受欢迎的、最充满性吸引中心逻辑的领域。
再言之,性本身就是许多人类活动的集合,并不能与别的行为区隔开来。
而无性吸引、无浪漫者和孤独症谱系人士大都不符合普遍的社会期待,也因而容易与代表“正常”的性和浪漫、社交范式产生隔阂。
因此,对于许多谱系人士而言,性吸引和浪漫吸引更像是社交表演面具的一部分,这变相揭示了有性吸引、有浪漫霸权的表演性和对人的异化。
Photo by Peter Burdon on Unsplash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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