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的巴塞罗那，胶片上的高迪
◤安东尼奥尼电影《过客》/ film-grab.com
赛璐珞所保存的并不仅仅是高迪的作品，
也是不同光线、不同历史中，
变幻万千的巴塞罗那。
1877年，当巴塞罗那高级建筑技术学校的校长将建筑学位颁发给一名叫做安东尼·高迪（Antoni Gaudí, 1852-1926）的学生时，感慨地说道：「真不知道我把毕业证书发给了一位天才还是一个疯子！」可见，当时的巴塞罗那就已经对这位年轻人的特立独行感到不知所措。而想必这位校长也难以预料到，在一百多年后，高迪的建筑将成为这座城市的骄傲地标，而世界也将通过高迪来认识巴塞罗那。
——高迪是谁？
◤高迪肖像／okdiario.com
当你来到巴塞罗那，几乎每一部旅游手册、每一位当地居民都会推荐你去亲身体验高迪线条流畅、天马行空的建筑作品。人们称他为「上帝的建筑师」。如果以绘画作比，巴塞罗那就是高迪的一幅画布，他用尽一生心血装扮这幅作品，将城市日常的街道点缀以色彩缤纷的波浪、神话般引人入胜的叙事。
作为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的最知名践行者，高迪在年轻时就发现，自然界中并不存在完全的直线。他提出了一句时常被后世引用的名言：
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
——安东尼·高迪
”◤上：高迪建筑内部／Photo: Zidonito McBrain on Unsplash；下：高迪建筑内部／Photo: barcelonaturisme.com
而高迪本人用一生为巴塞罗那装点绵延的曲线，创造了一座上帝眼中的城市。
◤伍迪·艾伦在《午夜巴塞罗那》片场/ News.artnet.com
历代电影导演们在拍摄巴塞罗那时，总少不了将高迪的建筑融入镜头的光影之间。
这些充满独特个人风格的建筑构建了巴塞罗那的底色，为胶片染上流动的光彩。镜头运转，灯光投射，不同的时代背景与故事背后，高迪的建筑也被一次次地重塑、讲述，展现出这座城市变迁的喜怒哀乐。
◤俯瞰巴塞罗那／Arturo Martinez on Unsplash
01
桂尔宫【Palau Güell】
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桂尔宫属于高迪第一阶段的作品，是显赫的工业大亨欧塞尔·桂尔先生于1886年邀请高迪设计的一座建筑。桂尔先生在日后也成为了高迪职业生涯中最为重要的赞助者。
作为高迪的早期作品，桂尔宫的主体形象与高迪被后人所熟知的童话似的色彩与线条相去甚远。这座新哥特式住宅环绕着宴宾的主客厅而建造，细腻的铁艺、浓重的红棕色彩与高耸的拱顶搭配，令室内显得华丽庄严。
◤上：桂尔宫的主厅穹顶／Barcelonahacks.com；下：桂尔宫室内细节 / barcelona-life.com (左）irbarcelona.org（右）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高迪强烈的个人风格在此时已经初现端倪——扶手上，波浪似的线条隐约显现；入口处的铁艺勾勒出弯曲的水草、马鞭；日光透过或蓝或紫的玻璃，在暗红墙壁上投下浅粉的光晕；在举办派对的宴客厅，穹顶上留下了一个个孔洞。夜幕降临，仆人在穹顶外点起灯笼。室内的宾客抬头望去，就仿佛正凝视着一片明亮的星空。
桂尔宫屋顶的花园则真正是高迪个人风格的尝试。并无植被覆盖的天台因为高迪所布下的五彩螺旋与几何图案，焕发出自然、雀跃的生命力。
◤上：introducingbarcelona.com；下：irbarcelona.org
在意大利新浪潮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作品《过客》中，杰克·尼科尔森所扮演的主角洛克为了逃离自己的过去与官方的追捕，误闯了这座著名的建筑。
◤《过客》场景／intjournal.com
在安东尼奥尼的镜头下，这座住宅失去了所有梦幻的点缀。男主角内心的痛苦化身为建筑的阴暗、肃穆。彼时星光熠熠的屋顶，此刻只被微弱的阳光穿透。室内的铁艺栏杆充满压迫感。在这里，洛克遇见了玛丽亚·施耐德扮演的女孩。女孩身着的印花衣装成为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带领二人走出内心的监牢。
02
桂尔公园【Parc Güell】
桂尔公园则更为大名鼎鼎。
作为高迪更为著名的「第二阶段」作品，桂尔公园完全展现了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的发展。在这座俯瞰整座城市的公园中，波浪般的线条，令人炫目的色彩与自然的石料、植被随处可见，将人类的创造与属于上帝的曲线缝合得完美无缺。
◤上：Adora Goodenough on Unsplash；下：shbarcelona.com
在电影镜头中，桂尔公园可谓是火花四溅的爱情地标。在2008年尽显巴塞罗那风光的电影《午夜巴塞罗那》中，已经订婚的女主角之一Vicky与和她互有好感的Juan Antonio在桂尔公园著名的蝾螈喷泉再次相遇。
◤《午夜巴塞罗那》／movie-tourist.blogspot.com
这一幕中的蝾螈喷泉是桂尔公园的一大标志。有趣的是，这只蝾螈是高迪作品中对于神话的又一引用。这只色彩斑斓的动物实际上代表的是德尔斐神谕中被杀死而埋在神殿下的大蛇。大蛇成为了地下水的守护神。而此处的蝾螈趴在储水设施上，仿佛正守护着清洁的水源。
在拍摄《午夜巴塞罗那》这一幕时，剧组不得不要求公园调整喷泉的水流，以保证两位主角的对话能够被收音话筒清晰收录。
◤Takashi Images / Shutterstock.com
在《午夜巴塞罗那》中，斯嘉丽·约翰逊扮演的Cristina也在公园另一著名景观拍下几位小孩的照片。
◤《午夜巴塞罗那》／movie-tourist.blogspot.com
2002年的青春混居电影《西班牙公寓》所展现出的，则是桂尔公园另一个著名拍照胜地。这部关于成长与人生抉择的电影中，男主角与朋友的新婚妻子Anne-Sophie一同来到桂尔公园五彩的围墙长椅。两位心事重重的男女互相吐露了初到异乡的迷茫与困惑，并因此与对方拉近了心灵上的距离。
他们的背后，巴塞罗那夕阳下的天际线遥遥展开，与这童话般的场景结合为一体，像是象征着瞬息万变的城市中二人秘密生长的感情。
◤下：cometobarcelona.com
电影过半，二人再次在这里见面。Anne-Sophie穿过公园内郁郁葱葱的树木，再次来到天台边。男主角与她热吻。这时镜头旋转起来。灿烂的阳光下，他们背后的城市仿佛与流光溢彩的瓷砖围墙溶化为一体。蓝天映照着女人披散的长发，波浪涌动，令观众深陷现实束缚之外的童话世界。
◤上：《西班牙公寓》／电影截图；下：facilitatrip.fr
除此之外，桂尔公园更是在六十年代电影《傅满洲的城堡》中出现。2016年，美国电视剧《翡翠城》也将其作为取景地。在这些画面中，桂尔公园因为其独特的风格而变身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奇幻地标。
◤上：《傅满洲的城堡》与《翡翠城》／moriareviews.com；下：elperiodico.com
然而事实上，桂尔公园最初却是一个失败的房地产项目。高迪的赞助人桂尔先生看中了这片荒山，想将其建造为一片可以俯瞰城市、远离工业污染的住宅区。然而原本规划的六十座别墅只建成了两座。在桂尔先生的建议下，高迪本人购买了其中一处房产并在此生活二十年，直至去世。后来，这座房产在经历转手之后成为了现在的高迪住宅之家（Casa Museu Gaudí），供游人参观。
03
巴特尤之家【Casa Batlló】
同为世界遗产的巴特尤之家是高迪同若热普-玛丽亚·茹若尔（Josep Maria Jujol）共同改装的一座公寓。在这座公寓的设计中，高迪史无前例地将建筑本身变成了一幕幕情节，讲述了一个在巴塞罗那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传说中，加泰罗尼亚的守护圣人，圣乔治，杀死了一条即将吞噬Cleodolinda公主的恶龙。直至今日，圣乔治仍然是爱情、文化与胜利的象征。
◤Amin Safaripour on Unsplash
高迪将故事融入了建筑本身。漫步于房屋中的体验因此如梦似幻。屋顶如同龙起伏的脊背，覆盖满了颜色各异的、鳞片型的瓷砖。瓷砖不同的颜色代表了死于恶龙手中的人们的鲜血。而建筑的顶部被高迪加上了一座十字架，以象征高贵的圣乔治用以拯救公主、屠杀恶龙的宝剑。
◤龙胸骨与龙背／casabatllo.es
室内的拱形长廊表现出恶龙体内的胸骨，阶梯状似甩动的龙尾，室外一侧更有高塔上公主被关押的房间阳台，如玫瑰盛开。不仅如此，室外的窗户等多处还装饰着代表神话中牺牲者遗骨的形状。
◤上：头骨／casabatllo.es；下：龙尾 / oddstuffmagazine.com
奇妙的是，这座建筑作为城市地标出现在乌拉圭喜剧电影《暗街陋巷》中。这部电影表现的是一位单亲母亲在走投无路时轻信一位男性，却最终意识到他对自己极尽剥削的故事。在这色彩浓烈的黑色喜剧中，可完全不存在什么骑士拯救公主的传统故事。
◤《暗街陋巷》／lascimmiapensa.com
03
米拉之家【Casa Milà】
米拉之家是巴塞罗那城中另一座高迪地标，时常被称为「采石场」。
米拉夫妇在看到高迪所设计的巴特尤之家后大为赞善，决定邀请到他为自己的住宅进行设计。在外观上，巨大的窗扇由波浪形的白色石材和环绕的铁条所连接。整座建筑仿若浪花。室内环境似虫洞又似熔岩，抛弃了刻板的方形分隔，由各种各样的圆形、弧线组成。更神奇的是，这座建筑全部由支柱所支撑，没有任何承重用的墙壁。
◤上：米拉之家天台／Ashwin Vaswani on Unsplash；下：castingarchitecture.com
米拉之家最为著名的还是它的天台。在这里，高迪罕见地并未使用太多颜色。统一色调更为天台上取灵感于大自然的烟囱矮塔添了一抹壮丽和神秘。蛇形长椅蜿蜒曲折、螺旋通风塔如同巨人伫立，米拉之家看起来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景观。或许正因为这样，在电影镜头中，米拉之家也时常显现出一种游离于现实以外的特质
◤上：《过客》／斑斑斑大人 at douban.com；下：movie-tourist.blogspot.com
在安东尼奥尼的《过客》中，主角洛克从桂尔宫离开，来到了米拉之家的屋顶。在这里，观众的视野与洛克一同摆脱束缚：天空在广阔的镜头中绵延、融入屋顶的丘陵，建筑物的螺旋仿佛风沙留下的印记。这一切都显示出高迪的非洲之旅带给他的影响。在洛克的眼中，他所遇见的女孩穿过这奇幻的地貌，自然的身体仿佛与人造的建筑合二为一。
在伍迪艾伦的《午夜巴塞罗那》中，Vicky来到米拉之家，参观这座风格独特的建筑。
◤《午夜巴塞罗那》在米拉之家的一幕／renttopapartments.com
04
圣家堂【La Sagrada Família】
说到高迪的建筑，当然不能不提及最为著名的圣家堂。
◤facilitatrip.fr
这座贯穿高迪一生的建筑，从他事业的初期开始，一直涵盖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灵感与风格转变。它也时常被认为是高迪最重要的作品。
◤左：interestingengineering.com；右：Bernard Hermant on Unsplash
这座建筑贯穿了高迪的一生。据传在接手圣家堂之前，高迪是位著名的花花公子。然而在开始设计圣家堂的三十四年里，高迪成为了一位深居简出的人士，将毕生精力投入于圣家堂的建设之中。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高迪甚至搬到了圣家堂的工地居住。
◤高迪葬礼／entrepiedrasycipreses.com
高迪被公车撞倒而意外去世时，圣家堂的建造不过完成了25%。当时，将所有精力奉献给这项工作的高迪衣衫褴褛，甚至被当成了流浪汉。但巴塞罗那的人们当然不会忘记他。在他的葬礼当日，巴塞罗那万人空巷。人们自发为这位赋予城市生命的建筑师送行。
◤左：Jessica To'oto'o on Unsplash；右：Mx Moritz on Unsplash
整座圣家堂内外没有直角，也几乎没有直线。在设计上，高迪参考了许多动植物的自然线条，用完整的石材雕刻出繁复的弧度、人物与场景，使得整座建筑仿佛是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悄悄风化而出的。
有人认为教堂像是从地底生长出的庞大珊瑚，也有人认为它仿若悬崖上的洞穴、石料的骨骼。
建筑外墙分为三个立面，分别为「诞生立面」、「受难立面」与「荣耀立面」，来讲述耶稣基督的故事。目前前两个立面都已经建造完成。讲述耶稣诞生与成长的「诞生立面」最早落成，也受到了高迪最直接的影响。「受难立面」上，高迪为人物设计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以锋利线条表现出直观的痛苦。
◤上：José Ignacio Pompé / Unsplash；下：Bruce Tang on Unsplash
圣家堂内部的设计更是各位游客的打卡胜地。这里，高迪参考了树木生长、果实成熟的形态，将承重的支柱们建造为了不断分化的枝桠。高耸的穹顶下，分支相互交叉，引出阳光下晶莹剔透的五彩果实。
◤Rutger Lanser on Unsplash
在《午夜巴塞罗那》中，Vicky与Cristina初来乍到便首先拜访了著名的圣家堂，可见这座建筑对于巴塞罗那的标志性。而在阿莫多瓦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母亲Manuela乘坐于计程车中，观看着镜头掠过夜晚的圣家堂。接着，镜头转变为圣家堂外墙在车窗上的投影。Manuela摇下车窗。此时，她的脸取代了圣家堂的形象。
◤上：阿莫多瓦在圣家堂前／wonderfulphotos.tumblr.com；
下：《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剧照／lascimmiapensa.com
这一场景颇有深意。尤其由于圣家堂本身所寓意的「神圣的家庭」，指的是圣经中耶稣、玛丽与约瑟夫的家庭。这一圣经家庭的比喻也贯穿了Manuela寻找去世儿子生父的过程。这一画面所代表的似乎是家庭的和解、一种迟来的完整。
◤上：《西班牙公寓》／facilitatrip.fr；下：barcelona.ticketbar.eu
在《西班牙公寓》中，圣家堂更是主角与有夫之妇Anne-Sophie的关系转折点。主角与她攀登上狭窄的塔尖。抬头是开阔的天空，而脚下是逼仄的过道。这里的镜头旋转、晃动起来。Anne-Sophie在猛烈的感情与现实的空虚、压抑中感到晕眩。天空映衬下，珊瑚般的塔尖仿佛有了生命，正顺风而上。
圣家堂虽然至今仍未完工，但中殿已于2010年封顶。2015年，现今圣家堂的第四代负责建筑师Jordi Faulí i Oller宣称，圣家堂的建造已经完成了70%。尖塔和大部分教堂的结构将于2026年完成。这一年也将是高迪逝世一百周年。想必这位属于上帝的建筑师从天堂俯瞰曲线蜿蜒而上，眼见着自己倾注一生心血的作品落成，也将倍感欣慰。
◤上：Lucas Neves on Unsplash；下：Photo by Mourad Saadi on Unsplash
巴塞罗那人为高迪感到骄傲，因为高迪为这座城市如今的模样注入了驰骋的想象力与无限的生机。在他手中，人类的生活、起居与自然的变幻无穷相互融合。
作为一座主要以捐款为施工资金来源的建筑，正是因为巴塞罗那人的契而不舍，圣家堂的施工才能够一直进行。一代又一代的建筑师为高迪的蓝图付出心血、添砖加瓦。每位参与设计、建筑、保护高迪建筑的人们，也让他的作品焕发出更崭新的生命力。人们在高迪的基础上对巴塞罗那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再创造：巴特尤之家在夜晚奏响音乐，投影出缤纷画面，米拉之家的天台亮起五彩灯光。
◤上：米拉之家灯光秀／barcelonapaseodegracia.com；
下：巴特尤之家活动／barcelonapaseodegracia.com
——电影镜头也是一样。高迪的建筑在胶片上投下的每一帧倩影，都是对导演眼中建筑的一次再创造。赛璐珞所保存的并不仅仅是高迪的作品，也是不同光线、不同历史中，变幻万千的巴塞罗那：你投向她的每一眼，她都回以风情万种、转瞬即逝的凝望。
◤mylittleadventure.fr
文字：Jean
编辑：Liz
Reference
https://www.intjournal.com/thinkpieces/the-passenger
https://www.movie-locations.com/movies/v/Vicky-Cristina-Barcelona.php
The Body and Spain: Pedro Almodóvar’s All About My Mother ,Quarterly Review of Film and Video 21(1):25-38 · January 2004
https://runnerbeantours.com/casa-mila-or-casa-batllo-which-gaudi-house-to-visit/
https://www.theguardian.com/travel/2011/jun/21/top-10-films-on-barcelona
http://www.barcelonamovie.com/rutes.aspx?culture=en
https://www.nytimes.com/2019/06/29/world/europe/barcelona-gaudi-la-pedrera-casa-mila.html
https://www.spain.info/en_US/reportajes/vicky_cristina_barcelona_espana_segun_woody_allen.html
https://www.barcelonahacks.com/antoni-gaudi-buildings/
https://www.archdaily.com/518202/a-gaudi-guide-to-barcelona
https://www.archdaily.com/151845/architecture-city-guide-barcelona
https://letstalkmadrid.com/todo-sobre-mi-madre-biutiful-and-barcelona/
https://www.theguardian.com/film/1999/aug/29/philipfrench
https://www.bbc.com/news/magazine-32665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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