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失利后,他被高知父母送进了“集中营”
直到这场审判真正到来的这天,被告席上,建立豫章书院的吴军豹仍然满不在乎。
被豫章书院改变一生的罗伟,七年来经常因为一个噩梦在凌晨惊醒——他梦见自己终于爬出了那扇窗户,却又从高处跌落摔死。
最痛苦的那次,他在凌晨醒来,独自爬上天台,站在边缘处颤颤巍巍地大哭,“我不敢死,不敢跳下去”。
这七年时间,他一直在尝试为自己寻找解脱,解脱的方式在罗伟看来只有一条,揭开豫章的黑暗,让更多孩子免于同样的命运。
他没想到,吴军豹会对所有指控全盘否定:“在网络平台道歉,我不可能会去接受”。
2020年7月7日,青山湖区人民法院对“豫章书院”案作出一审宣判,吴军豹犯非法拘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10个月。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罗伟,以部分被害人未被告知开庭时间为由提出抗诉要求。
这个要求被驳回了。
关进黑屋
罗伟至今忘不掉,他被送进豫章书院的情景。
高考失利之后,罗伟想继续复读,冲刺深圳大学,但父亲罗天升并不同意,还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为儿子报了一所大专。
随着大专的开学日期临近,父子两的矛盾愈益激烈,罗伟不愿意去读书,在家里吵了两天架,气得父亲隔着门大骂他是混蛋,“浪费我们两万块”。
罗伟被激怒了,举起椅子砸向家里的墙和房门。墙上的裂痕,在这个家庭里停留了六七年,而亲子关系之间的裂痕,也在同一天被撕扯开。
看到管教不住儿子,罗天升带着妻子去探访了30公里外,南昌城另一端的豫章书院。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孩子该有的样子”——书院里见到的每个孩子都彬彬有礼,遇到长辈会自觉点头、鞠躬、问好。
更让罗天升感到满意的,是这间书院对国学的推崇,作为老一代人里极少数的重点大学生,他对传统文化看得很重。
豫章学员口中,流传着孔子像的一只眼睛是摄像头的传说
在谈妥儿子入学事宜之后,一场联手策划的表演粉墨登台。
晚上八点多,睡梦中的罗伟被父母叫醒,穿着睡衣迷迷糊糊走到家门口,门外是四个陌生壮汉,一个穿着警服,剩下三个穿着黑色的保安服。
穿警服的男人告诉罗伟,有人亲眼看到从他家阳台上抛出的凳子砸伤了路过的老太太,让他去派出所协助调查,罗伟看着警服上的警徽和警标,心理防备卸下了大半。
这时,在一旁的罗天升夫妇也开了腔:“你去帮忙调查吧,我们等会给你作证,说你没有扔东西”。
罗伟信了,被几个陌生人架住,塞进一辆面包车里,他仍不知道自己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面包车的车灯亮起,带着不服管教的孩子和罗天升夫妇的期待一起,驶向他们为儿子选择的未来,他们期待着,一年以后收获一个“改过自新”的罗伟。一手把罗伟带大的姥姥和姥爷,害怕面对外孙被带走的场面,躲在家楼下的超市里,掩面痛哭。
一个小时后,面包车终于停下来,惶恐的罗伟被丢进一间屋子里,随着那扇蓝色的门关上,陪着他的,只有空气里弥漫的尿骚味和一片漆黑。
这个晚上,罗伟盖着满是霉味的被子,睡在肮脏的地板上,他感到身上爬着跳蚤,有老鼠在旁边来来去去,他不停在思考,自己在哪,这些人要做什么。
谜底,在第二天天亮后才对他揭晓。
一位戴着眼镜的肖姓教官告诉罗伟,这里是豫章书院,是他父母送他接受改造的地方。
逃离“集中营”
罗伟在小黑屋里,住了七天七夜。
重获“自由”,是有条件的,教官们要求他签一份合同,罗伟起初不愿意,在长达十分钟的拳打脚踢之后,他还是签了。从此,在豫章书院的高墙之内,他甚至不能再拥有自己原本的名字。
按照规矩,这里的学生只能使用学名,按入学的年份分成不同的字辈,比如罗伟入学的2013年就以“黛”为字,于是他成为了“黛新”。
新的生活,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展开。
所有学员都穿着一样的民国服装,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15分钟的时间洗漱叠被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花样迭出的体能训练:晨跑、蛙跳、太阳下曝晒。
豫章书院有一套严密的规矩,被子没叠整齐、打扫的区域被发现头发丝、吃饭碗里有剩余的米粒,甚至男女生说话,都难逃一顿戒尺。在这里,不服从老师或顶撞教官是头等大忌,会受到最高惩戒——挨龙鞭。
龙鞭,是根有小拇指粗的一米余长黑色塑料棍子,内里包着钢筋。
罗伟见过一次打龙鞭的场面,一个10岁的温州小男孩,因为拿了父母送来的零食没有优先孝敬教官,被扒下裤子按到地上,鞭子刺破空气,发出嗖嗖的声音,落在屁股上,引起嗷嗷惨叫。等到惩罚结束,小孩的屁股上留下了龙鞭的标志,一片混着淤血的紫黑色。
更让罗伟难以接受的,是这里的连坐制度。
有一次,一个学员把某彭姓教官的字帖藏了起来,教官让大家检举揭发,看没人回应,就把大专班10多个人全部叫到太阳底下,让他们盯着太阳不许闭眼。罗伟只坚持了几秒钟,被彭教官一脚踢在膝盖上:“你是个废物,别人为什么比你坚持久”。
还有一次,因为食物发霉难以下咽,很多学员剩了饭,某郭姓教官让学员把双手伸进垃圾桶,抓两把剩饭握在手里罚站。黏糊糊的剩饭,混合着唾沫、鼻涕、纸屑等捏在手中,让把饭干干净净吃完的罗伟既委屈又愤怒。
为了少挨打,早一点出去,他开始主动适应和顺从这里的规则。这个在豫章书院度过了20岁生日的大男孩,每天都在向13、14岁的小孩们低头哈腰,姥姥给他送来的吃的,他也优先上供给教官和老师,再送给有“特权”的学生。
那时,豫章书院的四楼在装修,学员当起苦力,负责搬水泥、沙子。干活的时候,教官不会在时刻盯着,罗伟想,或许他可以从四楼的阳台爬下去,逃出这个地方,但一定得抓住栅栏,否则会摔死。
于是他开始不断梦见逃离,在睡梦中反复去抓栅栏,有时候摔死了,有时候成功了。
被毁灭的孩子
罗伟离开了豫章书院,不是因为逃离,而是因为虚弱。
2013年11月,罗伟的姥姥姥爷闯进豫章,一再坚持之下,终于隔着铁门看到瘦了20多斤,脸色蜡黄、目光游离的外孙。因为有教官守着,罗伟什么也没敢说,只能含着泪把一张求助的纸条塞进姥姥手中。
“好瘦啊,这不快要死了”。
姥姥心疼不过,在家里日夜痛哭,求女儿女婿把孩子接回来,
一个多月后,罗伟终于等来了父母,颤颤巍巍走出那扇铁门时,双腿虽然发软无力,但他依然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挪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摧毁这个“人间地狱”。
罗伟试过发帖求助,没得到任何回复和帮助,只得到了网站的封号处理。之后他走进了家附近的派出所,想以被非法拘禁为由报案,对方要求他到豫章所在辖区,结果到了青山湖区罗家镇派出所以后,受理的民警没有做笔录,只是让他“去请个律师来”。
罗伟陷入了绝望。
没多久,他被家人送到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身医学科,心理测试结果为“强迫状态中度,人际关系敏感、焦虑、抑郁轻度”,初步诊断,他罹患了适应障碍,症状为:恐惧害怕,紧张不安,度日如年。
听完他对豫章书院的叙述,医生在病历上写道:“家属把他送到豫章监狱”。
之后的几年,罗伟活在消沉的阴影里,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生活。
有段日子,他花6000块钱报了托福培训班,打算每天背200个单词,然后像家里常用来和他比较的姐姐一样去美国留学。
但单词书买回来,没看上几行他就开始陷入情绪的漩涡,“我在干吗?我已经背过这个单词了。”
这又成为父亲罗天升不满的源头,“那本书你看看他翻开过第二页没有!”
亲子之间的对抗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加剧,在罗伟眼里,这趟豫章之行非但没有让情况改善,反而让裂痕进一步扩大,“没有缓和,更不说话”。
2015年,罗伟和父亲再次爆发争吵,因为情绪激动,罗天升吼出一句“叫豫章再把你抓进去”。罗伟慌了、害怕了,心里的怨气也到达爆发边缘,母亲发现罗伟情绪异常,让罗天升连夜开车回了老家。
“他说要杀了我们啊!”
罗天升一边埋怨自己“生一个这样没用的小孩”,一边又忍不住拿罗伟和朋友们的孩子比较,别人都忙着考研、工作和相亲,按着常规的生命轨迹走,为什么他就永远卡在二十岁?
就在罗天升和儿子势如水火的同时,远在山东,一个女孩的父母打算把女儿送进“山东科技防卫专修学院”,他们和罗天升夫妇一样,以为可以靠这些“学校”改变自己的孩子。
后来,这个女孩把自己遭受的虐待全部算在父母头上,把母亲捆起来8天,直到对方死亡。
死之前,这位母亲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在一次女儿给她松绑自由活动的时候,她扔给过丈夫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我能忍。就是想帮她忙,她也不信任我,在她心里受的伤害觉着大,家长不信她,导致她也不信任家长……她那么小,又没什么朋友,又不相信亲人,所以对家长有误解是正常的。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不认可她,让她伤心、失望。”
可惜,为时已晚。
一场战争
罗伟等了三年,终于等到反击的机会。
2017年,同样在豫章书院待过三个月的裴小龙,通过网友温柔的一篇文章《中国到底有多少杨永信》,成功把这所机构的黑暗捅了出去。
发霉变质的食物、漆黑的小黑屋、性侵、体罚、虐打,以及为了逃离,不惜自残自杀的孩子们,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终于引起了网络关注。
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罗伟感觉到眼前望不见边际的黑暗,照进了一缕光,“20岁那种生龙活虎的劲就来了”。他加入了有类似遭遇的豫章书院学员组织的维权QQ群,群名叫“豫章集中营揭发群”。
罗伟是群里最活跃的志愿者,主动联系受害者、对接媒体,还用空闲时间出门去调查取证,进不了豫章书院的大门,就站在门外拍照。
那时,QQ群负责人子沐夸过他积极主动、认真理性,”完全看不出有人际交往障碍“。
姥姥也感觉到了外孙的变化:每天忙进忙出,眼里又有了神采,也愿意和人说话了。罗伟告诉姥姥,他要找证据告豫章书院。
2017年11月8日,罗伟在律师陪同下再次踏进罗家派出所,在递交了控告豫章书院吴军豹等人对他实行非法拘禁的书面材料后,警察让他出示在豫章书院读书的证据,他想到了父亲手里的合同和缴费单,但父亲没有给他。
罗天升不支持儿子控告豫章书院,在清楚知道豫章书院虐待学生的前提下,他依然坚信这类矫治问题少年的”特殊学校“,有其存在的必要。更何况,他听说吴军豹会雇佣黑社会,担心家人受到报复。
罗伟不为所动,他在百度快照找到豫章书院官网删除的页面,其中有一张罗伟被老师要求,站到台上“讲课”的照片。
每隔两天,罗伟就会到派出所询问立案进展,终于在12月8日拿到立案通知书,他也成为用法律手段对抗豫章书院第一人。
这场官司,足足持续了三年多。调查取证一年,二次驳回之后补充侦查一年,在起诉前临门一脚,检察院突然说罗伟不在受害者名单内,所以他提交的证据无效,罗伟又不得不用一整年时间自证。
和豫章拉扯的日子,让这个27岁的男孩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为了维持起诉的基本资金,他只能不断在二手平台变卖自己的私人物品,但更让他难过的,是父母不愿协助的态度,“从2014年1月,到现在,我叫了他们七年他们就是不去,他们说,在认识的警官面前丢脸,你知道吗,他们要他们的脸,就把我搞得七年抑郁症”。
说到激动处,罗伟给了自己一耳光,又一次强调那两个字,“丢脸”。
如影随形
罗伟离开豫章的时候,曾经带出过三张纸条,上面写着另外三个孩子的家长联系电话。
他只打通了两个,一个家长在听说豫章书院存在虐待以后,连忙把儿子救了出来,另一个则对罗伟的哀求无动于衷:“你不了解真实情况,以后不要再打电话”。
家长与孩子之间的这种割裂,在豫章书院关停前被推到了最高潮。书院大门口,支持豫章的家长们拉起了横幅,声嘶力竭的“书院加油!书院挺住!”回荡在校园里,他们声嘶力竭地质问媒体,“我孩子在这过得挺好的,现在突然要说关门,我的孩子送到哪里去,堆到你家里去啊?”
一个家长对着镜头说,如果豫章书院没有出事,他还会把孩子送进去,他的儿子则冷冷地回了一句:“你一旦做出这种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掀开豫章遮羞布的罗伟和志愿者们,直面着实际的危险。
2018年5月16日,负责维护维权QQ群的志愿者子沐,和另一个志愿者陆颖一起吃了午饭,陆颖告别子沐后,踏上从南京返回宁波的火车,他没想到,当天下午子沐就选择了自杀。
晚上10点,陆颖收到子沐发来的信息:“对不起,我食言了,今天早上的确是告别,对不起”。好在,半个小时后,子沐被同学和老师发现,得到及时送医抢救。
自从开始揭发豫章书院后,他们便陷入了人肉搜索和网络暴力的噩梦,一些利益相关者以受害人的名义混入志愿者和受害者的群里,打探志愿者信息后故意泄露。
子沐开始频繁遭遇骚扰,有人往她的私人手机号发短信:“小妹妹长得一般般,但是身材挺好的,你这么有闲心雅兴去管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不能出来陪哥哥们玩玩?哥哥们有钱给你,省得你找个男朋友,还让他两地来回跑。”
陆颖也遭遇过类似的事件,他加了一个自称受害学生的人后,对方发来一个视频,说是一些证据,文件刚点开,陆颖的电脑就开始自动打开电脑里的文件夹,他立马拔了电源取出硬盘,但资料已经严重损毁,大量关于豫章的证据丢失。
后来,骚扰进一步加剧,连带着陆颖工作的公司也受到波及,他不得不主动辞职。
为了避免被窃取信息,志愿者们商议后决定暂时切断联系,各自独立调查,也因此,最早参与起底豫章书院事件的温柔,直到子沐自杀一年后才得知消息,在网上发帖控诉。
除了骚扰和威胁,更大的阻力来自当事人们的放弃。
随着豫章书院关停,事件热度下降,越来越多的受害人选择沉默,有人告诉陆颖,豫章书院在舆论场上告一段落后,吴军豹几次三番上门威胁,还发短信骚扰他的家人,这名学生只好报了警。
家长们则担心陆颖的出现会对孩子造成二次伤害,害怕唤起往事会再次撕裂家庭关系,警告他“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造成我们家庭的伤害。”
从“伸张正义”到“没事找事”,只是短短两年。
但也有人不愿放弃,比如罗伟。
选择起诉维权以后,他又见过吴军豹一次,那天,吴军豹突然闯进罗伟家里,搬出自己青山湖区特聘客座教授等名头,软硬兼施想逼罗伟放弃,吴军豹跟罗伟说,你离开豫章都快七年了,该去过一下更好的生活。
罗伟报了警,告诉眼前这个让自己陷入噩梦的人:“我解决你我才能更好的生活”。
走不出的困境
开庭在即,罗伟变得更加繁忙。
他跑到江西省精神病院,试图开据自己的就诊病例和记录,但这份关键证据并没有拿到。罗伟有些沮丧,他说原件在他家人那里,现在不知所踪。
站上法庭后,吴军豹称在被送入豫章以前,罗伟已经有了心理问题,罗伟的姥姥也作证说外孙有精神疾病,自己曾多次帮他购买治疗药物。
罗伟关于民事赔偿的诉求,最终不予通过。
同样作为证人出席的罗伟小姨则坚持称,孩子是从学校接回来后才出现精神问题的,只是罗伟的父母担心报复,不支持儿子打官司,也没有留意保管相关证据,才把关键证据弄丢了。
不愿接受一审结果的罗伟,还打算继续上诉。
对儿子的怨恨,罗伟的母亲非常委屈,和儿子坐在一起聊起往事时,她说:“不管我们是千错万错,我们的宗旨不会错,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这种“为你好”,正是让罗伟感到窒息的根源。
他还记得,读初中的时候自己偏科严重,罗天升一连给他报了四个补习班,作业多到做不完。但罗伟不愿意像其他同学一样抄,做不完的部分干脆就空着,后来老师检查作业,在全班同学面前狠狠批评了他。
因为经常被老师骂,罗伟决定转学,没想到转学后依然被老师针对,一节英语课上,他告诉同桌英语老师读错了一个单词,结果被告发了,罗伟成为英语老师难为的对象。
那时,罗伟体重有180斤,被老师们戏称为“猪”。
不断被老师欺凌,罗伟的成绩难见起色,高中干脆离校回家自学。但其实,罗伟非常在意成绩,他也很想考个好大学,无奈最终高考连三本线都没达到,父亲瞒着他找关系报名大专的时候,罗伟提出复读高考,却被说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重点大学毕业的罗天升眼里,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尤其和罗伟那个国内名牌大学毕业、从美国留学回来,又到广州外企工作的姐姐一比,“同一个家庭出来的,姐弟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家里没有亏欠他。”
但罗伟不这么觉得。
作为超生二孩,他小时候被寄养在乡下的姥姥姥爷家里,直到四岁那年,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突然上门,要带他去读城里的幼儿园,罗伟不愿意去,紧抓着门框不放,罗天升抬起脚,踩向他的手、头、背,直到他哭得脱力,被扛在肩上带走。
后来,暴力成为罗伟生活里的家常便饭,罗天升会用皮带抽他,一条皮带叠成两叠或者四叠,重的话就用金属扣抽。一抽下来整个身上都是皮带头的印子。最让他恐惧的一次,罗天升把罗伟拎起来,拿起一把银色的剪刀,在他牙齿上刮来刮去。
“可能他都不记得这件事吧。”
罗伟说,自己的家庭有暴力的传统,罗天升就曾经被罗伟的爷爷吊起来打过,在这对父母眼里,暴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管教手段,罗伟的母亲证实了这个说法:“你说打龙鞭、钢尺那些,那小时候我们都打过”。
共犯
罗伟对抗豫章书院的故事,或许还会继续下去,直到他真的走出生命中这段阴影,和自己达成和解为止。
但还有更多孩子们,没有像他一样的勇敢,更没有像他一样的机会。
就在罗伟为了扳倒豫章书院奔走的同时,还在有人被家长送进类似的机构,比如2020年5月被曝光的内蒙古“大爱无疆”游学营。
相似的配方:人身限制、人格破坏、打戒尺、扇耳光、语言羞辱。这一次,又增添了新的添加剂:家长参与。
手握戒尺的,从陌生的教官、老师,变成了血脉相连的父母,一声声“为你好”,除了在孩子心里刻下抹不掉的阴影以外,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吴军豹被捕以后,曾经跟罗伟这些对抗他的孩子们说过一句话:
“如果说我是被告人,那你们家长把你们送进来,你们家长应该也站在被告人的位置上。”
在和被害者们聚餐的时候,又听到这句话,罗伟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连带着他眼里的光彩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