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柱产业遭“腰斩”，这类城市命悬一线
“我们都深陷泥潭，但有人会仰望星空”
作者 | 俞杨 南风窗长三角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编辑 | 赖镇桃
反复的疫情，正在冲刷和解构着整个世界的格局，也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
比如，你有多久没来一场“说走就走”、畅快淋漓的旅行了呢？
而景点正翘首以待，期盼着游客们的到来。
就像黄山迎客松，峭立在海拔1700米的岩壁上，寒来暑往迎接四方宾朋。而此刻，它要比过去更加急切和热情。
黄山很有名，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嘛。
早前，阿富汗邻国外长会在黄山屯溪召开，中俄外长在绘有黄山的屏风前亲切碰肘……皖南小城变身“外交大舞台”，黄山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屯溪对话”刚结束，黄山就不得不重新面对“艰辛的生活”。
雪后天晴下的黄山迎客松
2020年以来，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让知名旅游城市黄山的游客量直接腰斩。其影响在经济领域表现尤为敏感，当年黄山的GDP增速，由7字头掉落到2.8%。虽然2021年疫情一度有所好转，但“迎客松”等来的客流，再也不复昔日扰攘。
不仅仅是黄山，国内的三亚、张家界、丽江等一众旅游城市，都被疫情这个“灰犀牛”，几近卷入经济失速的漩涡。
“黄山们”，该要如何“自救”？
导游要失业，改当“采茶工”
黄山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也是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
黄山“无树非松，无松不奇”，尤其迎客松遐迩闻名。不过，最近不少关注黄山发展的人感叹，迎客松正面临着无客可迎的窘境。
游客锐减，导游失业……在疫情的冲击和反扑下，旅游业江河日下。
欧文（化名）是一名导游，最近他开了直播。导游可以免门票上山，疫情期间，带着网友在线看黄山，也是一种别样体验吧。
欧文告诉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导游同其他行业不同，游客绝迹，无团可带，导游们就没有收入，经济状况面临停摆。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春茶出芽早，辛劳换温饱。”不少导游都能出口成章，欧文会将短视频搭配上一首小诗。
眼下正是黄山春茶采摘期，黄山市导游服务公司想出来一个办法，让暂时失业的导游们去当采茶工。
不久前，黄山市导游服务公司发布《黄山区采茶工招聘启事》，以黄山市导游员协会的名义表示：准备给“就业空窗期”的导游员们，提供采茶工的临时岗位。基本待遇为工资170元/天、包吃包住，工期结束还可就近推荐进厂工作。
黄山市导游服务公司发布《黄山区采茶工招聘启事》
刘梅华在黄山经营民宿，朋友家还有好大茶园，就在黄山半山腰的大洋湖。现在采茶缺人手，目前正在联系黄山风景区里的宾馆员工过来采茶。
刘梅华向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透露，旅游业基本处于歇业状态，不光是导游，好多大、小宾馆的员工都去采茶了。2020年疫情到现在，今年是第一次让旅游行业人员临时充当采茶工。采茶最多到4月底也就结束了，因此采茶只是暂时性的。
因为疫情，外地的采茶工进不来，缺少人手，是这次召集采茶工的主要原因。“往年的采茶工大多数是外地人，还有江苏徐州人过来呢。”刘梅华说。
黄山市茶产业促进中心披露，受疫情影响，黄山全市已出现不同程度茶产业用工缺口，毛峰、银毫采摘以本地茶农为主，劳动力减少10%-20%左右。黄山区猴魁采摘一直以来有请采茶工的习惯，用工缺口在30%左右。
安徽黄山，茶农在猴坑村太平猴魁生态茶园内采摘鲜叶
黄山信义德人力资源服务有限公司负责人汤星宇，向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同样指出这个主因。受疫情影响，很多高速封闭，黄山市以外地区人员难进来，只能市内流通。
黄山区是产茶大区，但本地经营茶园的人多，而采茶工少，于是在人力资源调配上，将周边歙县、休宁县富余的劳动力“支援”到黄山区来。
汤星宇透露，这是一开始采茶工的招聘设想，后来黄山市导游协会考虑到导游员们的生计问题，便有了让导游们临时去当采茶工的想法。
导游迫不得已“转行”，只是旅游业承压的一个侧面。从数据看，疫情对黄山旅游业的冲击直观可视。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前，黄山市的旅游接待量多年保持10%以上的增速，直到2020年急转直下，当年降幅超过40%。
黄山市2020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黄山风景区是黄山市的招牌。2020年黄山风景区接待进山游客151.15万人，较2019年同比下降56.82%，直接腰斩。
2021年上半年，国内疫情好转，黄山客流量回升，全年共接待游客167.42万人，较2020年略有涨幅，但显然无法恢复疫情前的荣光。
更何况，疫情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旅游业再次戴上紧箍咒。
今年春节以来，疫情汹涌反扑，尤其是近期上海成为疫情“震中”，整个长三角地区笼罩在疫情阴影下，刚有点起色的黄山旅游业再度寒霜。
因为黄山市往年七成的游客，都来自长三角皖苏浙沪三省一市。
黄山市文化和旅游局的数据显示，苏浙沪地区游客量占比不断提高，从2014年的26.76%增长至2019年的33.3%。
脆弱的旅游依赖型城市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许多人的生计围绕着黄山。
已过去的清明和即将到来的“五一”，这段时间往常都是黄山的旅游旺季，上山的台阶上人群摩肩接踵，市集上喧哗热闹。
前天晚上，汤星宇去夜跑，路过夜市摊，连续十几家摊位上都只有一桌人。这要在疫情爆发之前，夜市到晚上12点，都热热闹闹的。
同在长三角的上海、南京、杭州、苏州等城市，也是国内热门的旅游目的地，但经济发展不完全倚赖旅游业。当旅游业遇冷，这些城市并不因此而冷清。
疫情爆发前的2019年，黄山市旅游总收入659.45亿元，全年实现地区生产总值818.0亿元，旅游业收入占比GDP比例高达80.62%。
对比上海、南京、杭州与苏州，这些城市的旅游业收入占比GDP比例多不足20%，只有杭州最高达26%。
五座城市旅游业收入占GDP比例对比
图/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整理
与黄山市相似的，是张家界市、三亚市、丽江市这样的旅游支柱型城市。
2021年7月，南京禄口机场疫情在张家界“二次放大”，当年7月30日张家界市政府宣布，关停张家界所有景区景点。
张家界以旅游建市，旅游业是张家界的经济命脉，“关停”意味着所有张家界旅游业的全面停工，全市一万多名导游就此失业。
2019年黄山市旅游业收入占比GDP比例高达80.62%，张家界市、三亚市、丽江市比例更高，三亚市93.41%、张家界市164.03%、丽江市228.21%！
三亚、张家界、丽江三座城市旅游业收入占GDP比例都高于黄山市
图/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整理
2020年疫情爆发，对这些旅游支柱型城市的冲击肉眼可见。
疫情爆发前的2018、2019年，黄山市旅游总收入增长率在13%以上，2020年直接下跌超过40%。
旅游业受冲击，GDP为之“震荡”，2018年、2019年黄山市GDP增长率都为7.7%，2020年直接下跌至2.8%。
图/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整理
旅游支柱型城市，大体遵循相似规律。2020年旅游总收入大跌的同时，该年的GDP增长率同样大幅下挫。
2021年疫情好转，这些旅游支柱型城市的旅游总收入、GDP增长率大幅反弹，很大原因是在2020年“低谷”的基础上。
三座城市2020年旅游总收入大跌的同时，该年的GDP增长率同样大幅下挫
图/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整理
黄山市、张家界市、三亚市、丽江市，这样的旅游支柱型城市共同之处还在于，其人口都不会太多，经济总量都不会太大。
四座城市“七普”人口大多只有100多万人，其中三亚不足100万人，2020年全市户籍人口只有66.93万人。
四座城市2021年的GDP都不到1000亿元，最高的黄山957.4亿元，三亚835.37亿元，张家界580.3亿元，丽江570.49亿元。
其中，黄山市与张家界市的GDP，在各自所在的省份安徽、湖南都处于垫底位置。
黄山市也是长三角唯一一座GDP未达千亿的城市。长三角城市群囊括上海、江苏、浙江、安徽三省一市，涵盖41个地市，2021年黄山市以957.4亿元的经济总量在长三角地区垫底。
黄山市经济总量低与城市的区位、性质和定位等诸多因素有关。黄山作为新安江的上游，生态保护是首要目标，黄山市只能有限制地发展工业，主要发展旅游业。
2016年安徽省政府曾把全省城市分为4类，对各市政府进行目标任务考核，四类市只有一个，即黄山市。
2016年安徽省政府对各市政府的目标任务考核截图
据悉，16个市政府的目标任务指标分为4类进行考核。一类市：合肥、马鞍山、芜湖、铜陵市；二类市：淮北、蚌埠、淮南、滁州、宣城、池州、安庆市；三类市：亳州、宿州、阜阳、六安市；四类市：黄山市。
从“评分表”中发现，二、三类城市对GDP的考核比重相对较高，达到7分。四类城市黄山市的GDP考核分值仅3分，但黄山市空气质量评分要求很高，达到5分，远远超过对GDP的要求。
黄山市与旅游业显然成了抱团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拯救黄山市旅游业，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拯救这座城市。
出路在何方？
绝壁处，扎根重生
受疫情冲击，黄山几无游客，如果再因人手短缺造成春茶采摘受损，这将是雪上加霜。
毛峰、猴魁是黄山名茶，每年清明谷雨，选摘初展肥壮嫩芽。采茶在黄山，就是和春日赛跑。
于是，清明前夕，那则《黄山区采茶工招聘启事》发布了。
那么，真的有导游愿意且能够胜任采茶工的工作吗？
对本地人自家的茶园来说，导游、宾馆员工本地人较多，对采茶倒不算陌生。
导游小婉一天可以采到两斤茶叶，从采摘、选礼盒、打包、发货，都是自己亲自上阵。小婉家就有茶园，父亲已经采茶40多年了。
不过，对大的生产企业来说，并不鼓励。汤星宇认为，采茶的生产流程对技术等综合条件有一定的要求，职业不同，导游未必能胜任采茶工。况且，采茶是暂时性的，于导游员而言也不是长久之计。
安徽黄山，茶农对采摘的茶叶进行加工
离那则招聘启事发布已经过去了20天，导游采茶工招满人了吗？还有缺口吗？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致电黄山市导游员协会，协会表示不便回应。
协会一则《关于黄山区采茶工报名截止的通知》显示，“黄山区采茶工招聘人数已满。”
实际上，茶叶生意毛利率较高，已成为部分景区企业的一项收入来源。
2021年，茶叶为秦岭旅游创收2233.49万元，且毛利率高达36.78%，超过索道业务，索道业务毛利率为30.30%。
根据《黄山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2020年年度报告》，在营收构成上，公司的酒店业务贡献营业收入最多，然而毛利率只有3.65%。毛利率最高的是索道及缆车业务，毛利率高达72.54%。
图/《黄山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2020年年度报告》
汤星宇指出，茶叶不像农产品那样的半成品，售出时已经成品了，因此利润率较高。当地老百姓家家或多或少都有经营茶叶生意，已成为“富民”产业。
截止到4月5日，黄山市茶叶产量同比减少了5.8%，但产值不降反升，达到9.98亿元，同比增加6.5%，均价也同比增加13.1%。
只不过，受疫情影响，今年茶叶的销路也是个问题。刘梅华说，外地茶商进不来，目前大多都是网络销售、邮寄，而且中、高风险区还邮寄不了。
自4月15日开始（暂定至4月30日止），黄山区在合铜黄高速公路甘棠收费站口开辟唯一茶商绿色通道，对茶农们来说，情况略有好转了。
黄山日报在一篇名为《疫情之下，我市旅游业茶业抱团渡难关》的报道中写道：部分地方旅游业暂时难以正常开展，导游员也无法正常执业。同时春茶开采，茶工短缺对我市茶产业也带来较大考验……疫情之下，一场包括导游员群体的采茶工岗位招募，为我市旅游业茶产业创新形式增强韧劲，抱团自救谋求发展开辟了新途径。
黄山市政府也在给出“组合拳”。
4月15日，黄山市政府办公室印发《关于加大助企纾困促进经济平稳增长的政策措施》，共30条具体措施，突出对文旅、交通、物流等困难行业的精准帮扶。
未来，黄山旅游业会如何发展？
昔日的黄山景区人声鼎沸，而如今游客罕见
《安徽省“十四五”旅游业发展规划》提出，以杭黄区域一体化发展为契机，率先践行跨区域文化和旅游公共服务一体化，打造长三角文化和旅游区域一体化发展样板。
杭黄世界级自然生态和文化旅游廊道，还是国家发展改革委、文化和旅游部“十四五”期间重点打造的四条跨区域文化旅游廊道、发展带之一。
特别是在黄山与杭州、江西等地高铁开通的情况下，“报团取暖”，不失为一种资源整合、扩大客群的办法。
对旅游业来说，疫情爆发的2020年注定是“难忘”的一年。突如其来的疫情重创旅游业，上万家旅游企业注销，倒下的知名旅企、景区不在少数。
不过，疫情也在倒逼旅游业转型升级，催生出旅游直播、云看展、云旅游等新业态。
三亚、桂林、杭州等多地的文旅局局长、旅游企业和景区负责人，在在线旅游平台上开启直播，甚至直播带货。
丁真的走红，似乎带来了一些方向和希望，也使四川甘孜州理塘县这种昔日不为外界所知的小地方提供了“出圈”和走红的可能。数据显示，2021年以来，理塘实现旅游总收入17.6亿，对比去年同期增长6.4%；接待游客160.2万人次，增幅为6.3%。
熙熙攘攘踏入理塘的，不只是游客，还有一众投资人、创业者。镇上的民宿、酒店、工艺品店，都肉眼可见的变多。
图源/界面新闻
围绕着黄山，如今许多人都在“自救”，有的已经骑上了外卖车，有的跋涉山川带着粉丝们“云端”看直播。
他们像迎客松那样，在绝壁处扎根重生。导游欧文在朋友圈签名写道：“我们都深陷泥潭，但有人会仰望星空。”
END
作者 | 俞杨
编辑 | 赖镇桃
排版 | 沈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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