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居代·德拉孔波 编
吴雅凌 译
华夏出版社有限公司/2021
赫西俄德是古希腊最重要的神话诗人之一,他的作品堪称希腊文明的历史基石。《神谱》《劳作与时日》篇幅虽小,影响却极大。然而,相关研究文献十分有限。《赫西俄德:神话之艺》是1989年国际研讨会的论文结集,论题多集中于解读赫西俄德神话诗的写作方式,以及其中一些对西方传统影响深远的重要章节。本书选译收录了13篇论文,意在使读者从整体上把握赫西俄德的叙事意图及其所表现的神话意蕴,同时不忽略文本细节。本书译者吴雅凌留学巴黎多年,对古希腊文学情有独钟,译笔精审典雅,让读者得以领略当今法语古典学界的学术成果。本书在2004年华夏出版社初版的《赫西俄德:神话之艺》基础上做出较大幅度的修订,进行细致勘误,重译若干段落。
中译本前言(刘小枫)
赫西俄德与传统政治
赫西俄德与诗神们:真实的赐赠和言辞的征服
王者的复本:赫西俄德诗中的哲人王先例
普罗米修斯神话、人类种族神话和城邦—国家的产生
人类种族神话中正义的诗歌哲学
《神谱》研究
《神谱》序歌:诗人的使命和诗神的语言
最后的计谋:《神谱》中的潘多拉
女人的起源与最初的女人:赫西俄德的潘多拉
《神谱》的权力和作者
思考《神谱》中的争战
某种含义的个体性或历史性的个体?
《劳作与时日》研究
《劳作与时日》的创作者和接收者
《劳作与时日》开篇:一部情节诗的序曲
神话如论说:《劳作与时日》的人类种族叙事
再版后记
人类生存条件的前因后果借助人类沦落神话得到叙述:犯错、盗火、惩罚、女人和不幸。神话叙事本身呈现为一系列计谋的角逐。赫西俄德在“藏”这个动词上大做文章。行42表明无须劳动的谋生手段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掩藏谋生手段,在此隐喻劳作的必要性,尽管表达方式是神话且形而上的,劳作的必要性在一开始就是神圣的,并且被表现作一种欠缺。
“但宙斯全给藏起,因为狡猾多谋的普罗米修斯蒙骗他。”(行47)这里的表述第一次暗示了普罗米修斯神话。“藏”在这里是形而上的,因为普罗米修斯神话的主要内容不在于人类丧失谋生手段,而且普罗米修斯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在文本中也没有得到体现。我们指的是《神谱》行535-557讲到普罗米修斯在墨科涅对宙斯掩藏了牛肉(此段可以说是祭祀起源叙事)。在《劳作与时日》里,盗火是人与神的争执的起源。
行50第三次出现动词“藏”:“宙斯藏起火种。”在《神谱》行563的表述中,“宙斯不再把不熄的火种丢向梣木,给生活在大地上的有死凡人使用”,这个动词还是隐喻性质的,似乎意味着,宙斯不愿再给人类从雷电自然产生的原始的火,可以采集的免费的火。
神话的开场阶段揭示诗人为在象征和神话层面上叙述事实所做出的努力。
诗人简单交代普罗米修斯盗火过程:他用一根空阿魏杆从宙斯那里偷得火种,宙斯竟未觉察。普罗米修斯的计谋在于把一件宝贵的东西掩藏在平常外表下,使人看不见(墨科涅事件亦如此,普罗米修斯用牛肚掩藏牛肉)。《神谱》行569,普罗米修斯带走的火被保存在人间,成为人类可以随时取用的财富。人类不再依附神的赐予。拥有火,使人类获得某种自治的权力。火被神藏起,又让人盗走。它是一种财富,但属于哪一类型的财富呢?在此之前,火似乎并不是技术性的火,可以用来制造工具,烹煮食物。这是宙斯对狡猾的人类的一个回击。他没有夺回火种,而是贬低火的作用。火不再具有原来的神奇力量,而只能被运用在人类日常生活。在犯错之前,人类拥有火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从宙斯的武器闪电处偷得的火象征权力和力量。如果和bios连在一起看,火应是象征生命的权力,创造的能力,即无须神的帮助就可以使bios持久地生长。因此,在神与人的争执上提出了带政治色彩的权力问题。而从神话角度来看,人与神的争执在于重建维持社会平衡、分配权利财产的基本法则。正如不幸之瓶与女性有关,火的生命力和火种均具有男性特征。1. 宙斯宣布要送出一件让人类欢喜又带来不幸的礼物(行53-59)此处尚未提到女人。我们还不知道礼物的具体内容,只知道它是一种不幸(κακόν)。宙斯的礼物(δώσω)和普罗米修斯的盗火相关。宙斯的计谋与普罗米修斯的计谋恰恰相反:他把不幸掩藏在一个诱人的外表下,使人接受它。宙斯的计谋是高超的,因为他不但欺骗人的眼睛,还欺骗人的智慧和感情(行58)。女人作为不幸被送出,以惩罚人类盗火。从某种意义上说,女人似乎抵消了人类对火的拥有。火所具有的雄性力量的永恒意义,通过与女性的空缺的结合,化作某种痛苦的永恒意义。正如韦尔南所言,雄性的力量被女性的空缺所淹没,而在生成循环里,雄性力量为了满足某种无法填补的需求而精疲力竭,比如性欲和饥饿。女人的诞生先后有两个重叠的叙事版本。《神谱》在女人诞生处结束普罗米修斯神话,紧接以一长段对女人的批评;《劳作与时日》则详细描绘神话人物潘多拉的诞生过程(行53-59,潘多拉由此成为女性的起源或祖先),以及不幸的瓶子被打开。这两段穿插在女人诞生叙事的两个阶段之间。神话叙事为过渡做了周密准备,使剧情得到延伸:A. 神话中的盗火
B. 女人的当前存在
A1. 神话中女人的诞生
关于女人的创造,这一部分叙述与《伊利亚特》中赫拉梳妆打扮的场面(卷14行170-223)相似,尤其有阿佛洛狄忒的介入。赫西俄德还沿用荷马诗中对海伦的形容(《伊利亚特》卷3行158、160、180)。这是一种外文本(épitexte)形式。比较《神谱》,《劳作与时日》做出的修改别有深意。参加创造女人的不再只是原来的两位神,即雅典娜和赫淮斯托斯(他们代表神话的传统形式,以古代陶器上的图案为证),而是四位神。这意味着诸神群起响应人类群体的抗争。继前两位神,阿佛洛狄忒和赫耳墨斯分别带有特殊象征含义。前者是诱惑,后者是小偷的庇护神。创造女人的场面并不是对荷马诗的重复,而是具体直观的,往往让人想到雕塑或木偶的制作过程。从文学角度来看,这是对英雄诗系中“经典场面”的再现,诸如某个女神梳妆打扮或进行“爱的武装”。诗中在此处重提宙斯的话,被视为笨拙的写法,研究者为此常将女人的诞生场面判为后人的篡插。然而,在象征层面上,前后两个部分并不矛盾。赫西俄德的创作过程(或风格)远远不是在套用既有惯例,而总显得是细心设计过的,不能用荷马式法则加以评判。潘多拉的创造场面建立在《神谱》行570-584相关场面的叙述基础上:这是一种超文本(hypertexte)形式。《劳作与时日》重复了《神谱》的三行诗。与此同时做出的修改则更显得别有深意,诗人取消了《神谱》行579-584有关金带的冗长描述,代以“在她胸中造了谎言、巧言令色和诈诡习性”(行77-80a)。因为,在《劳作与时日》的经济司法角度上,寄生、偷窃总是与暴力欺骗或语言欺骗相关。潘多拉的名称构成含有隐秘的字面意思。潘多拉是“拥有所有礼物的人”。这个名称同时具有主动含义(送出所有礼物的)和被动含义(收到所有礼物的)。词缀-δωρος在古希腊文中通常作主动用法,用来形容德墨特尔。然而,依据上下文,赫西俄德还赋予潘多拉的名称第三个意义:“作为所有神的礼物的人。”潘多拉事实上是一件礼物(行57)。作为一件集体作品,她是所有神的礼物。这层意思和此类词的被动含义相关联:潘多拉是所有神的礼物,因为所有神都送她一件礼物。不过,正如宙斯所宣布的,这个礼物实际上是不幸,我们因此也不能忽略该词的主动含义:潘多拉是送出所有不幸的人,某种类似于反德墨特尔的人物典型。综上所述,正因为潘多拉是所有神的礼物,她才是完全诱人的。而从象征层面来说,潘多拉的完全的诱惑力恰恰与她所具有的完全的邪恶分不开。
《神谱》行585-589,女人被送到神和人聚集的地方,永生神们和有死的凡人见到她,不由得惊奇。在《劳作与时日》中,根据政治司法倾向的需求,神和人居住的地方被分开了,礼物直接送给厄庇米修斯。赫耳墨斯护送女人。此处似乎带有送新娘子的意味。韦尔南认为,女人被送到厄庇米修斯那里,正是婚姻起源神话。但确实如此吗?《神谱》行513和行602-612对于婚姻带来的困窘境况的思考很可以证实这一点。但是,在《劳作与时日》中,神话的结尾是形而上的。《神谱》所体现的两难,也就是婚姻和单身各有缺陷,具有现实主义的戏谑意味。而在神话中,人类并不能选择接受或拒绝女人。神话的关键在于揭示欲望的陷阱,至于与女人的结合,亦即婚姻,只不过是形式而已。潘多拉具有所有优点,完美纯洁,是典型的婚姻对象。但她与用甜言蜜语蒙骗农夫的淫荡女人(行373-375)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由此可见,在厄庇米修斯和潘多拉之间,婚姻的概念非常不明确。毫无疑问,这个场面的叙述松散,七行诗中有四行(行86-89)反映了人类智慧的卑微。厄庇米修斯的名称所隐藏的词源意义也强调了这一点。他是“过后思考的人”。居代•德拉孔波(Pierre Judet de La Combe),法国里尔大学古典语文中心教授。1989年举办了题为“赫西俄德:语文学、人类学、哲学”的国际性研讨会,以后又联合美国康奈尔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瑞士洛桑大学、意大利比撒古典语文研究中心,在各校举办巡回研讨班和研讨会,研读赫西俄德。
/译者简介/
吴雅凌,法国巴黎第三大学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著译有《黑暗中的女人》《神谱笺释》《劳作与时日笺释》等。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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