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契机地觉醒的跨性别女生｜Tran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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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丨Kev
讲述丨雨衣
雨衣告诉我，她想做一个酷酷的女生。穿着棕色胶布雨衣的人，在旧底片颜色般的阴雨朦胧中穿行，终于走向染上了色彩的雨过天晴。
采访雨衣时，我们之间的对话隔着屏幕，连接着城市一角中的小屋和医院。雨衣刚刚做了声带手术，告诉我这样以后声音就不再尴尬，不会再由于外形带来的刻板印象吓到别人了。
出院以后，她依然要经历两个月的「禁言期」。对喜欢唱歌的她来说，「禁言」无疑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这段术后休养的时间里，雨衣在医院里静静为我回忆了她的生活，以及她身为跨性别的内心感受。回忆起往昔，无论对谁，都依然不是易事。
在她的记忆里，性别从来都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从前她并没有过独属于「跨性别」的感受，只是遵从自己的指派性别，过着普通的生活。从小，雨衣对自己的未来也只有影影绰绰的概念。
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未设想过以一个普通的男性身份娶妻生子。但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大后的一天，渴望成为女性。
有那么一刻， 她隐隐感到这样的生活不该再继续下去。望向街上的女人，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女性群体里的一员，不该以男性的身份度过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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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B城蓝天清澈，大地金黄。天气依然炎热。大学校园里可以见到许多穿三分短裤的女生。她们说笑着走在一起，无拘无束。
雨衣望着她们，心生羡慕，向往她们身上的自由。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她也是她们的一员就好了。为什么自己却只能穿着闷热的男士五分裤？
这座B城，是许多人为自己的梦想奔到这座城市。然而初到B城，一切对雨衣而言都是陌生的。她的性别认知，也在那时候浮上水面。
「我真正对自己性别身份有了明确的认同，则是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了。
「我已经记不清楚那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个模糊的意象：天气炎热时，学校里的女生很多都穿着三分长的短裤，看起来非常爽快又自由，而我那时却只能穿着闷热的男士五分裤。
「那段时间，我隐约间感觉到自己应该是那些女生中的一员才对，但是我的理性却深知这个想法的荒谬和不现实。
「接下来的几天，我企图忘记这件事，但是这个想法在脑中却愈发强烈：我越是否定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就越是挥之不去。
「我甚至怀疑自己有强迫症，还向医生求助过，但即便如此，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终究还是没能从这种内心的挣扎中逃脱。最后，我只能顺其自然了，仿佛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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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阵艰难灰暗的日子：重度抑郁，两年休学。
最终雨衣康复了，她的顽强战胜了抑郁。走出抑郁的钥匙，是在咖啡馆打工。
那是一份辛苦而且薪水微薄的工作。雨衣让自己忙碌起来，强迫自己与别人接触。渐渐地，她感到自己有了价值，一点点对这个社会有用起来，不再是废人。
当顾客对她微笑着道谢时，当她做出的咖啡味道被评价优于他人时，她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同时对自己的成果感到骄傲。重新过上开心平静的生活，学业有成，性别上的烦恼却依然不能摸出。
「不过，我快要上岸了。上岸就是要手术了，回头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不用总是担心一些事情。
「一直以来为了继续生活下去，都是靠每过一段时间大哭一场释放一下，然后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就感觉好多了。」
雨衣对她过去的生活总结说：「现在看来，这大概就是上天给我开的一个玩笑吧。对我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件倒霉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年后，我总算快要走出来了。」
雨衣最喜欢的手冲咖啡，图片由本人提供
雨衣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糊里糊涂就对自己的内心产生了怀疑，渐渐有了对生理性别的严重焦虑。但这一切，她已经记不清晰。
对雨衣来说，转变的发生没有任何契机。家人对此不理解，圈子里的跨性别者对她更是难以理解。
与从小就坚定确信自己性别认同的人相比，雨衣更感到自卑，似乎她的跨性别身份不够正当，与大部分MtF也不相同。
她小时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脾气有些倔强，有些别扭，不太合群。但童年的她在性别方面从不存在烦恼，完全认同自己的男性身份。
哪怕很早，雨衣也已经接触到了跨性别人群相关的信息。小学的一个同学到泰国旅游，暑期报告里，贴上了一张他和一个漂亮的跨性别舞娘的合影。
另外，雨衣还逛过过百度的药娘贴吧，就像观光团网民中普通的一员。然而对于那时候的雨衣来说，关于跨性别的信息，也只是新鲜事物而已，并未引起她的强烈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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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衣猜测过，也许自己是一个晚熟的人。初高中时，她喜欢过同龄的女生，也喜欢过男生。对他们，雨衣只怀着一种单纯的好感，不掺杂性。
其中，一个男生让雨衣产生了相当复杂的感情，不能说是爱情也不能说是冲动，说是友情却又有些越界，纠缠不清，难以表述。
一直到他离开，远去，永远淡出她的生活，雨衣才无比痛心地发现，自己对那个男生多么的情意深长。
从那以后她一度尝试去解同性恋人群，却又发现，自己对Gay群体完全不存在认同感。当时的雨衣十分迷茫，常常陷入对人生的思考，不过也未能思考出什么答案来。
高一军训时，同宿舍的男生们开始互相分享荤段子，雨衣什么都不懂得，就好奇地去问他们。在这时，她意识到自己对同龄人并未产生任何性的冲动。
但直到这时，她也没有怀疑自己的男性认同。
雨衣甚至不喜欢穿裙子。「虽然有一半是自卑的原因，但是另一半的原因是我觉得这不符合我的风格。我是个男孩子气很重的人，言行举止都十分『直男』。」
她调侃，自己算是「异类」中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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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雨衣的感受，我是有些感同身受的。那样的模糊不定，不确切，在我心中也一度存在过。我曾经也没有去理会那种想法，认为它们的存在是一种随机的错乱，一种不真实。
我告诉她，我是FtM兄弟。虽然我和她过着两种平行的人生，但我也因此感到熟悉、真切。因为雨衣的乐观，因为雨衣散发出的能量，深深感染了我，我也可以向她和盘托出我的内心感受。
像她一样，一直以来，我仿佛对跨男、非二元、无性别都能够理解，就好像我身上掺杂了这些人的一部分。
上天制造我时没能造成一个「合格的」顺性别，也不是一个「典型的」跨性别。上天给我融合了多种元素，成为了更大的玩笑。显然，我不是纯粹、完全的TA们。
我依然对跨男感到隐约的疏离，又有对非二元的些许疑惑，以及对无性别的摇摆不定。我自知肯定不是一个顺性别，但我也不是一个完全的跨男。
对这些群体，我很容易理解TA们，走进TA们的感受和苦恼，共享TA们在这疾苦世间里的喜怒哀乐。
但在TA们面前，我像一滴水，流入到海洋里变成了海，流入土壤变成了树木的生命，或者进入溪流，变成春天的一部分。
等我需要寻找我所真正归属的群体时，不论任何一个，TA们又都让我感到那微妙的疏离了。我能够切身理解TA们，却又不完全是TA们。
也许我并没有一个纯粹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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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的时候，雨衣坚信自己出了问题，疯狂地告诉自己，她就是正常的男孩，不要再寻思跨性别相关的事情。然而几个月过去，这种痛苦却越来越无法抵抗了，因为她感到终究自己欺骗不了自己。
但她至今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没有缘由觉醒为一个跨性别，是不是什么因素后天改变了自己。
她很羡慕普通的顺性别，不论男女；理性上明知当今社会仍然普遍存在对女性的性别歧视，但依然无法克制自己想要成为女性的本能。
有时，她也想躲着跨性别。就像是因为，跨性别身份在她身上众多的感知里也像是一个标签，一个局部，一个束缚而已。从她身上，我又能共情缺乏归属感的孤独。
我无法是纯粹的跨性别，就像我绝对无法是纯粹的顺性别。我在跨性别的圈子里显得隐形，因为我太普通了，太「没有特性」。只要抛去跨性别的身份，我就与「顺性别的普通人们」无异。
从前，我是因为一段视频而觉醒的。那个视频是跨性别者Jammi Dodger对自己整个过渡过程的叙述。看到视频的一瞬间，我感到亲切，又被它深深触动着灵魂。
所以，我一直责怪着视频网站给我推送的跨性别视频。从前我没有浏览过任何关于LGBTQ+的内容，网站是没有理由对我推送跨性别视频的。或许只是因为Jammi太红火了。
要是我没有被推送到视频，要是我没有看，我就不会觉醒……然而这样想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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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衣的经历提醒我，如果我没有在早先那一时刻觉醒，将来成年后的某天，我也会像一个平常人走在街道上，却在某一刻被无名的悲伤突然击中。
我会望着人群茫然若失。我会在那时继续犹疑，「为什么我不能成为TA们，像TA们一样」。对那种混乱的感觉，我却不会再能找到原因了。
雨衣的愿望是「希望自己的经历，能对其他有类似烦恼的人起到一些参考作用」。我感谢了她，因为在这一方面我确确实实从她身上得到了启发，像是看见另一个光明的出口的开启。
我似乎不是那种百分百的纯跨性别，并无许多别人那种追求自己内心性别的强烈愿望和行动；但这不说明我不是跨性别。说我不是，我又确实是。
雨衣和我也有着同样的感受。因为她的不那么「纯粹」，不那么一心执着在跨性别上面，在其他跨性别者看来，她也仿佛一个不合格的「异类」。
然而，所有的跨性别怎么可能都是一个模样呢？通过与他人对话，我才更能看清自己。
我们仿佛平行的内心世界，竟能有所交集，雨衣那样真实的一面同样深深打动了我，帮助我更能触及自己有着共鸣的内心。
我想，如果其他同样处在迷茫中的酷儿朋友，能够感受到她的能量，或许也能够因为与我类似的共鸣而消除一些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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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衣说，自己不是孤单的感觉真好。
然而，抛去性少数的标签时，大家本来又都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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