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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跨性别女生的三次远离|Transtory

船思 船思 2022-06-01


文丨王木木


暖鸢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像女孩一样自信,像女孩一样美丽,像女孩一样去爱与被爱。


小时候,暖鸢对上厕所有着莫名的畏惧。她很难说清这种畏惧的具体缘由,但生理性的反感却是真实的。


或许潜意识里她已经将自己从男生的范畴中划归出去了,于是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也都随之执行抗拒的命令。她不喜欢男孩子的吵闹,不喜欢短发,不喜欢裤子……她想安安静静的摆弄可爱的挂件,她想跳皮筋。


她也曾偷偷穿过妈妈的衣服。那时候个子小,布料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很丑。暖鸢想,等长大成人了,她就能合身地穿上这些衣服了。


这想法有点天真,却也因对于社会的无知和单纯的渴望而纯粹得令人感动。如今暖鸢确是如愿以偿地同普通女性那样梳妆打扮,然而其间的代价却是那时候不曾设想过的。


受访人暖鸢。图片由本人提供


青春期或许可以说是跨性别者最为焦虑的一段时光。逐渐发育的性征如同障壁般升起,横亘在现实与期许中间;学校的生物课如同判决般地再次宣告,那不遂人愿的生理性别绝无辩驳的余地。


暖鸢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厌恶心理。那时候互联网刚刚普及,她便在做完作业后悄悄拿爸妈的手机搜索。渐渐地,她了解到了河利秀、刘婷这样的人物:原来性别还有后天修改的可能。


暖鸢接着开始百度关于性别重置手术的内容。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条回答是「不可能的,这辈子就这样了」。那时候看见答案的的失落和痛苦情绪,暖鸢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清晰。


暖鸢特地考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摆脱原来的生活。当独立走出家庭,拿到智能手机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索那些与性别相关的困惑。


为什么讨厌男孩的聒噪……,又为什么对女生感受不到吸引……,在天涯、贴吧以及各大论坛中,暖鸢发现了自己原来所属于跨性别这个群体。


第一次听说跨性别这个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产生这样想法的人不只她一个。


她并不孤独,也并不特殊或者“变态”——成为女孩子只是一个朴素的愿望,和「想要当科学家」的想法在心理上没什么两样。


暖鸢了解到了激素替代治疗和性别重置手术都是很可行的手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于是她立刻下定了决心:「从我发觉自己想要成为女孩到现在,已经十年了。人就这一辈子,我不想以后再这么痛苦了,我要为自己而活。」


Photo by Amanda Jones on Unsplash


远离了曾经的生活环境,暖鸢开始大胆地找回自己:她学习化妆,留长发,穿着打扮也渐渐向中性方向过渡。


在社群里,她也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其中有跨性别异性恋者,也有跨性别同性恋者……她发觉性与性别原来如此多元。


但是这种转换却并不顺利。当头发留到锁骨的长度时,暖鸢会发现别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很古怪,「像看怪物一样」。


她感到很不舒服。面对毫不掩饰的审视的目光,暖鸢自卑地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手指却是漫无目地乱划。后来她想,人不可能完全理解别人,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注视,或许只是因为他们见识少罢了。


暖鸢的室友对她也很包容,其中一位和她无话不谈,是很好的朋友,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出柜了。暖鸢并不奢求室友能理解,只是觉得至少作为朋友,她有告知对方的必要。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舍友不仅很快接受了,而且相当理解并尊重她的想法:「我觉得你做女孩子更适合啊。」他这么说,这让暖鸢很感动。后来她鼓足勇气表了白,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室友接受了。


从暖鸢的宿舍眺望的景色。图片由暖鸢提供


但是这样的美好并不纯粹。专业里的其他人很快就得知了TA们的关系,有些闲言碎语传进了辅导员的耳朵。


辅导员找来暖鸢谈话,希望她能剪短头发,卸去美甲,还有那些女性化的装扮。宿管总是反映看见女生打扮的人进出男生宿舍,这种行为很影响校风。


暖鸢难受了很久,辅导员也以那种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审视她,可是她也没做错什么啊。她和男友出校租了房,尝试低调;然而指指点点永远不会少,讽刺也好,嘲笑也罢,总萦绕在她的生活里。


暖鸢还记得那一天,男友向她提了分手。迫于现实的因素,家庭、世俗的眼光,传宗接代的愿望……她其实应当知道,她与男友不能够长久地走下去,但是她不愿意接受。


男友说,即使分手了,暖鸢也可以随时找他帮忙。可是当她一个人生活在曾经充满了幸福的房间,疯狂想要逃离那些回忆与现实的冷清落差时,她又该如何找他帮忙呢?身边的那些嘲笑和指点越发刺耳起来,而以后她也只能一个人面对了……


兴许是失恋给了她勇气,暖鸢决定向家里人出柜。她打着电话向父母讲述心路历程时,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她哭得很伤心,希望能像小时候那样得到家人的无条件安慰。


「没关系,回来再说。」父母这么说,催促她回家。然而暖鸢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被接受。当回到家时,她得到的是「你这个样子,我们三个人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反问。


暖鸢也知道父母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出于孝顺,便看了医生。


Photo by Verne Ho on Unsplash


面对“易性症”的证明,父母依旧难以接受,拒绝与暖鸢沟通。每次她回家时,父母便把她女性化的服装统统扔掉或锁起来。


她记得那次,母亲和她一起出门散步,她选了一条很中性的牛仔裤,母亲却死活不同意她穿。暖鸢很生气,也无奈,「我以后不可能按照你这个想法活下去。」她这么说。


然而,母亲的抵制更为激烈:「要不你是我儿子,要不你别回家!」在争吵中,暖鸢赌气拔钥匙出门,却看见母亲对着她自己的手腕拿起了菜刀。这场闹剧最终以暖鸢夺过刀具割伤自己手臂而告终。


她很崩溃地意识到,对于这个家,她只有逃离。


可是逃离去哪呢?回学校?她不愿再见到前男友,于是腆着脸请求辅导员换了个宿舍。她永远记得当她推开新宿舍门时,五个室友向她投来的异样目光——那种曾让她如坐针毡,与辅导员审视她如出一辙的古怪眼神。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装上新床帘,选择封闭自我。那段时间她常常失眠,做噩梦。她知道自己焦虑、抑郁,却不知道能否有好转的那天。


毕业后,暖鸢再次选择了远离。远离家,也远离大学,她独自一人来到梦幻般的成都,在这无比包容而广博的城市里开始新的人生。


她还记得自己毕业面试时,很多家公司都对她的身份证提出了质疑。「我只能说我的身份证性别、我的生理性别是男性,但是我想成为一个女孩。」她向面试官坦白。


有些岗位接受了她,但是像人事、销售之类与客户打交道需求较多的岗位却拒绝了,而那往往也是能拿到高工资的岗位。


Photo by Omar Ram on Unsplash


暖鸢说,这种歧视有时并不是因为公司文化的保守,而只是考虑到目前跨性别的社会接受度,出于公司的盈利目的而不得不做出拒绝的决定。


社会规则被框在被生理所限定的二元性别中是客观事实,因此导致跨性别者难以找到工资水平正常的工作。那些需要查验身份证和档案的,有些或许能糊弄过去,但如果企业流程正规就很难被聘用。


而且,跨性别群体焦虑和抑郁普遍存在,激素治疗也会给身体带来副作用,进一步缩小了求职的范围。


此外,暖鸢觉得低龄化和低学历化也是跨性别群体的另一普遍特点,多方面因素使得其就业困难重重。如果社群能在这方面提供帮助,那必然十分具有现实意义,然而社群拥有的岗位资源却也很有限。


暖鸢还希望能够有针对家长的社群工作得到展开。这点实现起来固然困难,但对于很多家长来说,面对自己的跨性别子女,TA们也会无助、茫然。


她和家里关系缓和的时候,母亲也会很无奈、很委屈地哭诉「妈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你,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跨性别这个的陌生概念让父母们也手足无措。如果有专业的人士能够介入和帮忙,哪怕父母们没有完全接受,或许也至少能使父母与孩子间形成平衡稳定的关系。


「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歧视、不理解和嘲讽,暖鸢想要攒钱做手术的愿望从未改变。


探寻自我和梦想的时候总是会遇到很多困难,可能是肉体上,可能是精神上,抑或是双重的痛苦。可是「每个人都是勇敢的」,暖鸢这么说。


她坚定,明确,毫不动摇。关于签证、费用、医疗服务的攻略,她已经计划得一清二楚。一旦钱攒够了,暖鸢就迅速完成手术。


她已经以女性的身份在新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只要手术完成,证件也修改,她便与普通女孩无异。


她会更加自信,更加闪耀,会坦荡地爱与被爱。或许未来仍有重重阻碍,但是,最难的日子已经一个人挺过来。暖鸢说,她再也不害怕了。


受访人暖鸢。图片由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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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跨性别的身份,我不敢和网恋八年的女友见面

父母把她骗去了人间地狱

跨性别者的身份,给他带来了与众不同的视角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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