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也有一肚子怨气——兼谈那个年度汉字

不妨再谈这"润"字。这一段时间事儿挺多，连续几天朋友圈刷屏，依我几年前的性情，我也跟着转发跟着吆喝，毕竟代表正义是一种内心需要。可我算是有一点好处，就是长记性，这几年转东西，最后调查的结果总是被打脸，冷静下来仔细一想，那些转的七东八西的事儿，确实有些逻辑上行不通。

这次我也没转，而是立在中间，撒了几滴又冷又静的水，被一原先大学的同事看不惯了，在我朋友圈下留言说“你觉得中国政策好，怎么不回来？”

（这里岔个题，教大家一点网上对线策略，当一个人指责你莫须有的事时，不要辩解，越辩越乱越被动，比如他说我觉得中国政策好，我要回复自己没说过，支持防疫不代表支持锁门，然后被追问，你就频频招架，左支右绌了，毕竟，复杂的宏大的问题，你一句我一句的情绪性对话要能讲清楚，要能说服谁？那是做梦的糊话）

我当时回道，“你觉得中国政策不好，怎么不出来？”

他说他要能出来早就出来了。

我都纳闷了，“能”这个字代表能力，我是不信他没能力出来的。

经济实力，他绝对没得说，我上海大学的同事，绝大多数都是至少两套房，院里有一些老同事（也不算太老，正当壮年）还赶上当年房改，买的是单位的房，便宜得一塌糊涂，地点上还能清楚看见陆家嘴的“厨房三件套”。

出国程序上也别冤枉政府，真没人拦着。我来快一年了，这一年看到无数国人新近落脚，前一段搬家转租找房，所以跟好多新近从国内落地的同胞有联系，包括网上疯传的所谓“最难出来”的新疆，也有一家三口过来。

惟一的解释，就是人家不想出来呗，无他，还是舍不得。

人各有志，本来无可厚非，我是绝不会反问类似动机这样的话的，要不是他先不讲理地质问我“为啥不回来”，我也不会回敬“为啥不出来”。

然而，我的同事们为啥不出来呢？

要知道随便卖半套房（极大可能根本不需要卖房，积蓄就行），就可以在很多发达国家换套面积超过篮球场的独栋住住。也没啥不难理解的，体制内的工作，金饭碗，尤其上海，工资不低，福利不错，教育不差，人到四五十，拦腰截断，专业尽失，人生归零，这滋味我体验过，不好受，我也特能理解。

不过，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肯不肯愿不愿”的问题。

只研判别人，不地道，得说说自己。

那么，到底我为啥出来？

原因很复杂，这里不便展开，大约11个月前写的文章详述导致我某微信号被炸，那可是几万多粉的号呀。按说我最有资格天天为反而反，发泄不满的，然而，俺还行，不会因为被老虎吼了，就对全世界的猫有刻骨的仇恨，不就是一点流量小收入吗。

不过，这里可以补充一些我出国的其他原因。

第一就是，作为30多岁博士毕业来沪拿到上海户口的新上海人，在体制内熬着，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挣一辈子工资到了老，经济上也大概率还是跟我的上海本地同事差一大截子。

说实话，我真不太在乎。信不信由你。

但是，我在乎我孩子的感受，我开的上海通用的“宝骏”车，我的娃看到父亲的马头车标，一直以为“我的爸爸开的是宝马车”。等到她们年龄增长，知道宝马所代表的意义时就会有其他想法了。等娃长大成人谈婚论嫁，对方要看你们家父母有多少套房多少资产，有什么意思？

上海是什么地方，上海有多少有钱人，人们多攀比，多看人下菜？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起吧？走了！去哪都是清贫，给娃一个新的起点吧。

第二点，中国将来成了世界第一，甚至连人均都赶上欧美了，那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绝大多数国人永远也不可能住上独栋，散步旅游永远人挨人，开车出门永远车堵车。

有一次，跟一个在加拿大待了十几年的华人聊天，她的女儿跟我女儿同班，她问，怎么样，你刚来加拿大，是不是发现人家这里的人比国内的人素质就是高。

她不知道我之前在美国待过很多年，对西方国家算是比较了解。

我说：“国内普通人如果都能住两三层别墅，出门见不到人挤人，开车大概率也会相互谦让。着啥急吗，日子过得本就应该闲适从容一些。”

她没想到我这样回答，愣住了，可能心里想到了自己的大house，然后笑着，喃喃地说：“咦，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我以前在美国佐治亚人口稀疏的大学城住过，一整年没被车嘀过，后来在都市新奥尔良，一年被车嘀过不知多少次，然后，你猜怎么着，在超级大都市洛杉矶住一星期，车开得我都提心吊胆，在hollywood那座山附近，被一辆欧裔白人夫妇的车在后面连续嘀了十几声，那个凄厉呀，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他们超车时向我这边看时的样子。不过我也得感恩，这几年看了不少美国路怒症惨剧新闻，甚至拔枪怒射的地步，这样的事还没遇到过。

这其中的差别，原因无他——你所认为的素质问题，实际上，很多时候，很大程度上，竟然都是资源占有的问题。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中国古人早就说了，“仓禀实而知荣辱”。

我最近一直在看一本书，《大分流》（Great Divergence），作者系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慕兰，名字像是一个华裔女性，实则是欧裔老白男。这本书很厚，我也读得有点慢，再加上内容实在多，各种数据和史实，读了好长时间还未读完。

这本书对各种成见的批评，让人目不暇接，但一直见他“破”，没看作者“立”，昨晚床上读着，终于看到了一些作者的结论，激动地想拍手，怕深夜影响家人休息才做罢，因为一些理念跟我这五六年来的思考很多相合之处。

谈到西方在19世纪开始能超越中国，后来远远将中国甩在身后的原因，我们马上想到的是制度、文化、宗教和启蒙等，尤其是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具体指还有财产权有限政府等等成说，我一直以来也是这样认为的，一直博士读完，一直到在大学教书，也是这样以为的似乎从没有过动摇过。

然而，也许，以前视为金科玉律的真理，可能是以偏概全了。

欧美超越中国，可能根本在于有这几个原因：其中一个，颇为吊诡根本原因是生态的问题，一个马尔萨斯的问题，那就是，欧洲有“落后优势”，不像中国没什么未被开发利用的资源，所以欧洲在19世纪时还有生态上的喘息空间。第二个可能的因素是英国煤矿床有利的地理位置及此有利位置和整个煤／蒸汽复合体之发展的关系，这异常重要，丰富的煤一下子打开了潘多拉之盒，工业革命才可能开始。最重要的是，英国有大量殖民地，主要是美洲的殖民地，资源有了，市场有了，谷物、牛肉和木材从殖民进口到英国量；美洲也成为欧洲过剩人口的接收地。

“广大未开发的新世界资源（和地下资源）任他们取用，从而消除了来自土地的限制。不只如此，西欧人凭着在新世界的所得，使其在进入19世纪时拥有更高的生活水平与更强的军力（从而能在某些情况下强行打开市场或取得垄断地位），以及更大规模的手工业。”

“与此同时，便宜的运输、机械化的生产和欧洲移民所带来的喜好，使欧洲此时也能在新世界卖出大量消费品。由于资本和劳动力以移民和投资的明确形态、以制造品的间接形态大量输入美国，土地众多且以市场为导向的美国便成为使人口日益稠密和工业化的欧洲臻于完善的绝佳助力。”

所以，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人家有美洲殖民地，有殖民地才是欧洲超过中国的重要原因，也是欧洲成为打人者，中国成为众多挨打者之一的重要原因。

“久而久之，拜技术变革（例如更优良的枪炮和船舰）之赐，欧洲陆海军的人均战力变得更强，而且日益得到用殖民地税收雇用的土著的补充或替代。于是，海外产业也经历了某种它所特有的壮大，意味着它们不必吸纳大量的欧洲劳动力，就能以这种方式来获取初级产品。”

“但即使有这种种改变，英国至少仍得间接倚赖强取豪夺的形式，来支应其在19世纪大增的新世界资源进口物品的大部分开销。”于是，欧洲的殖民主义和海外的强取豪夺“至少也持续重要了数十年。”

这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全世界的小孩子都在学英语，为什么英语媒体拥有如此强大的话语权，为什么英美的海权能遍布全世界海洋的各个落，为什么中华民族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为什么中国知识分子为什么那么崇拜美国，原因可能正是因为一个“马钉”而已。这就是我一肚子的“怨气”的来源。

“少了钉子，失了蹄铁；少了蹄铁，失了战马；少了战马，失了骑士；少了骑士，失了消息；少了消息，失了胜仗；少了胜仗，失了王国；这全因少了马蹄铁钉”原来，我们所崇拜的西方的东西，诸如民-主富庶强大自-由法-治，可能是先进的果，而不是因。

这“因”可能就是布林肯所说基于实力的世界秩序，我们可能会有怨气，埋怨中国当年怎么不找点殖民地耍耍，现在怎么说全世界都是说普通话吧。当年，17世纪初一些华人，为躲避明清苛政，乘坐“腊月梅”号帆船到一个新大陆小镇，再后来呢，他们跟母国打了一场内战，美国就脱离中国独立了，再后来，几百年来好几亿华人移居海外某几国，政治上形成五眼联盟，领着世界奔小康，给世界送自民......

醒醒吧，咋总是说梦话呢！

回到现实，必须承认，现在的世界仍是盎萨人主导的世界秩序，而当下以及往后的十年，可能是华国来平衡或打破这个实行几百年的世界秩序的惟一机会了。

胡适博士说的这话，“我们必须承认我们自己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质机械上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不如人，并且道德不如人，知识不如人，文学不如人，音乐不如人，艺术不如人，身体不如人”。

我以前是相当服膺的。

现在，不一样了。

我看胡适博士这话也原来是“马钉”塑造的世界秩序的一部分，规规矩矩地做个好学生，挺乖的，上层秩序也可以居高临下的问寒问暖，尽显绅士风度，像是为你好。但你如果要胆敢重拾自信的话，也要往高处攀，那就是对这个秩序的反抗了，要是在贸易、科技和军事上有超越的苗头的话，那了不得了，大逆。

这会不会让明白人有点儿怨气？

如对相关书籍有进一步兴趣，可移步本人youtube频道“偶有管见——阅世 论人 读心”，新上线对马汉《海权论》的解析  美国海权论——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 （之三：论中国） Alfred Thayer Mahan: Sea Power, Chapter 3: On China - YouTube

另自推荐我的另一篇相关文章你有想过润吗？——有感于近期朋友问询出国者剧增

（作者系北京大学博士，中美联合培养高水平博士，美国杜兰大学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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