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 Conversation|专访汤姆・梅恩:为世界建立模型
“嗨,你们好吗?”汤姆·梅恩带着一顶棒球帽出现在镜头前,他的热情、健谈和棒球帽上的LA无一不表明着他强烈的加州归属感。这位2005年的普利兹克奖得主即将进入耄耋之年,而他的事务所Morphosis也在2022年以出版“M3:Morphosis Model Monograph”一书的方式回顾从创立至今五十年的历程。直至今天,无论是建筑师本人还是事务所都保持着蓬勃的生命力和旺盛的创造力,这实在叫人羡慕。
汤姆·梅恩于1972年成立了着眼于建筑、城市、设计三者交互,立足于精益求精研究创作的先锋事务所Morphosis。在梅恩先生的建筑师生涯中,他始终致力于推动建筑学术界发展。梅恩先生是许多建筑最高奖项的桂冠获得者,包括2005年的普利兹克奖和2013年美国建筑师协会金奖,2009年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先生特指其为美国国家艺术人文委员会委员。到目前为止,梅恩先生与Morphosis事务所一起,斩获了29个前卫建筑奖项,荣膺超过120个美国建筑师协会奖项以及无数其他荣誉。
“Morphosis”一词源于希腊,原意是指事物的成型或处在成型过程中,同样点明了汤姆·梅恩数十年来对建筑形式的热情。对于建筑而言,变化的驱动力往往来自更广阔的社会、文化、政治和技术气候,杰出的建筑和空间往往能捕捉并且传递这种情绪。“Morphosis这个词刚好描述了汤姆·梅恩作为建筑师的职业生涯和路途上的追索。”
在2005年荣膺普利兹克奖时,评审团对汤姆·梅恩成就的回顾是从事务所的名字开始的。梅恩在动荡的60年代成长起来,在南加州大学和哈佛大学完成学业后,他赤手空拳地走入一个建造的低潮期,彼时的建筑项目极其匮乏,因此很自然地将对建筑的热情投注到概念性的思辨中去。1972年,汤姆·梅恩与其他志同道合的建筑师们共同成立了建筑学校SCI-Arc,因其先锋的姿态在建筑教育界至今享有极高声誉。早年的波折考验了他的胆量、决心和对建筑师职业的热情。
上海巨人网络集团 2011
深圳汉京中心 2020,摄影张超
南京扬子江国际会议中心 2021
橙县艺术博物馆 2022
他凭借着不同尺度的项目,包括各类学校、公共建筑、企业总部闯入新的世纪,将性格中的反叛和对变革的热切注入在作品中,也形成了Morphosis极具辨识度的建筑语言。“梅恩的设计方法和哲学不是来自欧洲现代主义、亚洲的影响,甚至不是来自美国上个世纪的先例,”普利兹克奖的颁奖词中这样写道,“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一直在寻求真正原创的建筑,能够代表南加州独特的、无根文化的建筑。”
2011年,随着上海市松江巨人集团总部园区的落成,Morphosis将作品版图延伸至中国,相继完成了包括深圳汉京中心,南京的扬子江国际会议中心等城市地标性建筑,在各类国际竞赛中也在持续输出独特的建筑、城市理念。而他近年来的项目,也在挑战一种全新的城市复杂性,十分令人期待。
不同于常见的建筑事务所回顾,Morphosis做过的林林总总的模型构成了“M3”一书的绝对的几乎是唯一的主角。这些模型出现在项目的不同阶段,以不同材料、不同尺度制作,是开启设计过程的基石,也被汤姆·梅恩视为至上纯粹的表达。如果说Morphosis的作品给人以印象是复杂、多变,极具力量感甚至破坏力,那么书中记录的模型则将思考过程中的情绪张力与形态张力拉至最满。
这既是一位建筑师长达五十年的工作日志,是一家事务所从出生走向壮年的成长记录,也是一封写给“模型、制作方式和制作者的情书。作为一位作品遍及全球、荣誉加身的建筑师,在概念打磨阶段的模型和最终落地的建筑之间选择以前者作为五十周年回顾的线索,这需要很大的勇气。而采访这位建筑师时,选择以模型作为由始至终的讨论主题,则同样需要勇气。但是对于惯于打破常规的人而言,这永远不是问题。
通过模型的方式来回顾Morphosis的五十周年,这样的想法既大胆又极致。看来模型对Morphosis的设计应该影响至深。
戴尔蒙德·兰奇高中Diamond Ranch High School模型,这也是第一个承载了汤姆·梅恩信仰的作品,©Jasmine Park
对此,我始终保持一致的态度:模型代表的是一种思考方式,代表了你在空间中组织物质的方式。作为建筑师,我们赋予事物秩序,让它们从抽象变得具象,并逐渐成型。这种秩序是空间上的,是层级上的,包罗万象。
模型和绘图都代表着思考方式,但是前者更趋于空间化的思考,确切来说是通过形式推敲空间的组织,而模型给出了形式上的特征。因此,我会认为模型是一种更复杂的工具,而传统的建筑平面、剖面更加抽象。当你在创作时,这种形式已经在你的脑海里,制图的过程是将这个形式通过行业和学科共通的语言翻译出来。建筑师对这样的表达方式习以为常,但是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对大多数人而言太难以进入了。
LACMA项目的模型俯瞰图,©Jasmine Park
相比之下,模型更加直观也更加真实。在推敲方案的过程中,我们借助模型的力量从具象出发再抵达某种层面的抽象,表达的方式也是多样的,甚至会用绘图的方式去思考和制作模型,让二维和三维混合。慢慢的就形成了Morphosis式的模型。我不认为模型仅仅是停留在机械层面或技术层面上一个没有感情的物品,相反,我希望模型中同样带有强烈的情绪,能言说一种更加广义的情感,但前提是你对自己建筑和它的表达有足够充分的认识。
Berlin Wall模型,©Jasmine Park
有趣的是,我总觉得建筑师们在开始建造前就已经了然自己是怎样的人,会完成怎样的作品,你当然可以不同意我的说法。但事实是,每个建筑师创造的绘图和模型带有如此强烈的辨识度,可以一眼辨认出来“这是Morphosis的模型,那是别人的。”这足以说明建筑模型强大的力量。我总觉得模型可以代表很多事,作为一种思考方式,即便它们有时不完整,有时被忽略,或者过于抽象,这样才使得观者得以进入这些项目,进入我的思想。对观者而言,对模型展现出的态度代表了他们进入建筑思考的方式,这对创作者和观者都有启发。
Morphosis早期的建筑制图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您如何看待自己制图和模型的差别呢?
制图的确是建筑学科特定的产出方式,平面、剖面也好,轴测也好,都源于一套非常传统的组合。建筑师所要做的,是在特定项目中按照特定的信息来创造制图的方式。制图不仅意味着这个动作本身,同时在创造一种描述事物和传达事物的方式。这种制图的习惯如此自然,完全源于你的本能,是直觉性的,是一种对我究竟是谁的探究。但是这样的本能在学院的专业训练中被提取出来,通过标准加以规范,成为认同职业身份的一种方式。
美国德州佩罗自然科学博物馆Perot Museum of Nature and Science的模型们,©Michael Powers
但我还是想尝试回到原点,当我在26岁时职业生涯刚刚起步,制图就是我的作品,代表了我创作的行为,代表了我如何理解学科,想要触及怎样的议题。在1970至1980年代,这一类别下的概念建筑师们尤为活跃,在没有项目的情况下,是建筑绘画奠定了我们的地位,这就是绘画所能带来的力量,即便你要等上十年才会知道这些图会把你带去何方。至于我,我一方面把制图视为建筑产出的一部分,一方面我认为制图就可以等同为建筑,所以尝试从中寻找机会。一切都从最传统的线条开始,但是当你给线图上阴影时,物质性就出现了,然后概念开始逐渐成型。对我而言,无论模型还是制图都是一种指引。
Morphosis也是最早一批使用数字工具的建筑事务所,新的工具的引入为模型的表达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LACMA项目的模型细节,©Jasmine Park
Morphosis对绘图和模型的思考始于80年代,到了90年代,确切地说是1994年,我意识到所有的事物都会急速发生变化,当时事务所第一次拥有计算机。这对我自己都是个挑战,这意味着我必须放弃一些习以为常的创作方式,包括绘制线图,要知道我接受的一直是传统的训练。但是当计算机开始普及时,我意识到这才是建筑学的未来。数字工具拥有架构复杂系统的能力,把所有技术、功能、实用的因素以一种相当复杂的方式整合起来。它不仅把所有信息展开在你面前,还能使之相互关联,于是建筑变成了关联本身。在那个阶段,我们的工作已经呈现出拼贴的特质,数字工具使这种思考的转变进一步显现,也为我们打开了建筑形式上的无限可能。即便是同一个项目,会因为数字工具的介入而带来不可思议的复杂性,原有的系统无法望其项背。这也意味着我们的设计必须能够应对这种复杂性。
7132酒店与入口,©Jasmine Park
这种变化同样体现在模型上,以往模型尺寸和制作方式不再适用,我们购入了一台3D打印机,事实上Morphosis是第一家使用这类机器的建筑公司。奇怪的,当时事务所里的年轻人们并不想用这台机器,他们指着过去的模型说,“这些才是Morphosis的模型。”而我说,
现在回想起来,以3D打印机为代表的模型制作工具同样改变了我们的作品,它们激发了新的创造力。
此处想做一个有些困难但是会挺有意思的关联。谈到未来的话,作为实体的建筑模型和作为算法依据的运算模型很有趣,它们都是模型,并且都代表了某种构筑世界的方式。
所有人都能看到计算的力量,它们日趋占据主导地位,并且会很快拥有建立新秩序的能力。事实已经证明当建筑师具备足够的能力,就可以通过写程序去驱动建筑形式的胜场。我相信建筑师的工作不会再是制图,而是创造一个能制图的大脑。从建筑制图出现至今已经经历了相当长的时间,我还在等待,看待新的技术发展能将人类带到何种境地。即便我们目前的工作没有触及刚才你说的内容,但是现实已经摆在眼前。我的预感是,建筑还有无限的可能,我也相信二十年之内建筑师的职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我在有生之年很可能看不到。如果我是现在求学的年轻人,一定会留意并且参与到这些变化中,因为这决定了十年之后你会处于何种境地。
Morphosis办公室,©morphosis
现在Morphosis拥有的是180名员工和3个地方的办公室,同等的项目规模放在1980年代,需要的人数很可能翻倍,并且需要投入相当客观的人力在模型制作这一项事务中。我们之所以能在这样的体量和速度中工作,是因为数字工具把团队整合在一起向同一个方向努力,这在二十年前是不敢想象的。技术改变了我们的思考模式和创作模式。
建筑师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把不同的学科往同一个方向上整合。我想再指出另一重意义上的模型,那就是由建筑师掌控单一模型或者由一个主模型统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不同领域有不同模型的存在,他们互相交织就形成一种集合的力量,共同达到智识上和情感上难以置信的高度。
深圳汉京中心的模型与最终建筑。
在汤姆·梅恩的建筑世界中,同时保有这种单一性和集合性,固然有一个能代表我的模型,但是对话、参与、抵抗同样是必要的,它们是真实的,是复杂的,对这些思想的追索会把他带去更远的地方。
图片来自morphosis
撰文|周渐佳
新媒体编辑|唐颗
视觉设计|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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