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和时尚互相“交换”了什么?
3月,担纲LOEWE罗意威“匠艺天地”设计的OMA大都会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艾伦・范・露(Ellen van Loon)和建筑师朱利奥・马格利(Giulio Margheri),带领十多人的建筑师团队从鹿特丹出发远赴上海。
“我来过中国好几次,但是在这次展览前在上海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你呢?”Giulio把问题抛给了Ellen。“我上一次来上海是2017年,陆家嘴金融城展览中心完工的时候。2006年我因为项目第一次来到北京,你能想象吗,我们和甲方花了整整一周时间磨合如何交流。因为语言不通,只能靠手势和表情来猜测对方的意思,谁能预见到我们现在能以如此全球化的方式合作。过去十八年的变化是个了不起的过程,真是有得也有失。”Ellen继续说到,“我还记得我们当时住在北京友谊宾馆,一座苏联式的建筑。”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匠艺天地”的空间策略上:上海展览中心的前身是中苏友好大厦,是1950年代上海建造的首座大型建筑和首座展览馆,有着强烈的俄罗斯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东西两翼严格对称,环抱着中央广场,广场尽头是高耸的大厅。在本次LOEWE展览中,广场喷泉后方巨大的品牌标志和满载联名形象的绿色入口门洞成为绝对的视觉焦点······
展览占据了上海展览中心建筑的一翼,空间按照六个章节逐个展开,涵盖了包括经典藏品、制包工艺、罗意威工艺奖、品牌与艺术家合作系列等内容。
OMA合伙人之一,Ellen van Loon(左),OMA建筑师Giulio Margheri(右)。
如果你问LOEWE罗意威展览的背后是OMA/AMO的设计,关AMO什么事?那库哈斯可能会告诉你,AMO绝不仅仅是OMA的镜像,是他从OMA抽离出来,“对人类行为、建筑以及无形的商业和文化网络之间关系”分析的另一种思维模式和对未来虚拟世界的一种预先的干预。由OMA/AMO设计的LOEWE罗意威“匠艺天地”在上海的展览空间里隐形地介入了建筑的方式与编辑。建筑行为不仅仅是一种实用性质的最优方程式,也可以是影视的、视觉的、甚至可以是文学的、虚拟的,谁说只能是建筑的?
LOEWE品牌创始人Enrique Loewe Roessbeg原籍是德国黑森林,故一层与二层的过渡区墙面与地面采用了鲜明的木质肌理,同时也呼应了保留下的原建筑柱体的大理石纹理。
在过去的几年中,上海见证了一种新潮流的诞生——各大奢侈品牌争相将上海作为目的地落地展览,以表演、陈列等系列创意活动等各种方式尽可能地寻求短暂展期中与上海这座城市、与这座城市的人对话的机会。通过产品与艺术的嫁接,借助展览的视觉冲击与审美、公众性与话题度,从文化维度切入传递品牌价值的做法获得普遍认可,并且规模日趋扩大,展览形式也从静态走向互动,从室内走向城市。
这些展览的蓬勃将幕后的设计师们推到台前,有出身舞台设计的艾斯・德夫林(Es Devlin),出身视觉设计的2x4,本次源于西班牙LOEWE罗意威“匠艺天地”请到了了大都会建筑事务所(OMA/AMO)担任展览设计,在跨界居多的展览设计中无疑有着最强的建筑背景。
二层“感官西班牙”区域,以视频作为墙面背景,将品牌源于西班牙自然与文化的因子直观地展示出来。Pablo Picasso的陶瓷、坐落于黑橄榄树林的村庄、编篮工艺等让人仿佛置身于西班牙。
近年来,OMA与奢侈品牌的合作成果令人瞩目,合作为事务所带来了项目类型与数量的极大扩展。OMA官方网站上561个项目中,布景设计占79项,展览占56项,在总项目数量中占近1/4。这些项目也极大地转变了OMA对展览的理解——在2001年以前,OMA承担的展览项目显得还有些“学院派。”但在2001年与Prada合作完成纽约的“中心店”(epicenter)和2003年在柏林国家美术馆举办的回顾展“内容”之后,从此开始了展览与布景设计项目的爆发。作为一种直接的内容输出方式,展览集合了不同的设计逻辑,尤其在建筑和时尚的双重交互中,事务所和品牌之间确立了新的模式。两个项目在时间线上的叠加产生了更广泛、持久的化学反应。
展览一层是LOEWE罗意威品牌历史、工艺与设计灵感的展示区域。OMA/AMO在展览墙壁上做了切口,将上海展览中心老建筑的原有的建筑元素引进来,与品牌历史形成自然的交汇。
本次LOEWE“匠艺天地”是品牌首次用大型展览的方式介绍自身悠久的历史、西班牙的匠作精神与工艺,由缔造了多个代表作的品牌创意总监乔纳森・安德森(Jonathan Anderson)策划,是向“全世界为手工艺奉献一生的匠人的致敬。”“匠艺天地”选择以上海作为全球巡回展览的首发地,而上海展览中心这座无论是空间意义还是文化意义上的绝对城市中心的建筑,对于“匠艺天地”亦是绝佳的选择。沿南京西路尽是展览主题的道旗,LOEWE对上海以及中国市场的期许可见一斑。
墙壁上刻意打开的窗户,将上海展览中心老建筑的柱子、吊灯、窗户等暴露在眼前,增加展览空间的多重交互,让展览与上海巧妙连接起来,展览空间变得更富有层次。
在空间中不断创造意外与反差是OMA的拿手好戏,在品牌和OMA官方网站上发布的手工建筑模型照片还原了展览空间的密度和结构,而在真实的展览空间中,大大小小接连而至的空间引导着参观流线的前进与情绪的切换。部分房间的墙面上作了切口,将上海展览中心的建筑细节,比如柱头、柱身或者吊灯的一部分暴露在展览中,仿佛一个完整世界中调皮的入侵者。这种对环境的洞察力和改造力是建筑师所独有,不同于其它布景设计的重要特质。
如果OMA/AMO为LOEWE展览注入了建筑表达,那么LOEWE在展览内容上亦用建筑的方式重新梳理了品牌最具有建筑性思维的作品与灵感特质。
Giulio说道: “不管现场多复杂,建筑师总能想出办法而且是好办法解决。在上海展览中心之后,我们还有巡回展的其它场地需要应对。在处理具体问题的同时,我们也很看重展览自身叙事的完整性。我们很幸运,展览中心的空间条件很充裕,也会成为’匠艺天地’系列展览非常有力的宣言。”
Giulio Margheri2015年加入OMA,工作经历则以展览、研究和布景设计为主,包括多个对时尚界产生巨大影响的秀场空间设计,也是此次展览最重要的落地执行建筑师。
作为建筑师,您如何看待这些品牌诉诸于展览传达自己的理念呢?
Ellen:是的,一开始我也有同样的疑惑。亚洲尤其是中国是新贵之地,也是这些品牌的重要战场。当我2006年刚到中国时,有很多仿品但是没有品牌。我认为这些品牌有非常强烈的表达意愿,表达品牌的历史、传统、在工艺上的特殊性等,再往深处挖掘就是通过展览建立品牌自身与中国的关联。
作为2000年前加入OMA的合伙人之一,Ellen van Loon参与了大量重量级的建筑项目,包括获得欧盟密斯建筑奖的荷兰驻柏林大使馆,获得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奖的波尔图音乐厅,还有在中国广为人知的北京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以及2017年投入使用的上海陆家嘴滨江金融城展览中心。
这也带动了大量原本不在展览领域工作的设计师进入这个领域,比如OMA,比如艾斯・德夫林。你们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Ellen:我和艾斯曾经一起在曼彻斯特讨论过这个话题。她的设计语言是非常建筑化的,她告诉我曾经尝试做建筑竞赛,但是放弃了,因为建筑项目太复杂。可这种复杂恰恰是我们每天应对的的日常。这种“交换”是很有意思的现象,我们从建筑师出发去做布景设计,艾斯则在考虑从布景设计出发去做建筑。我认为对于有创造力的人而言,边界是不存在的。OMA的团队全部由建筑师组成,空间体验是我们的直觉也是本能,在“匠艺天地”的展览中可以非常直观地体验到这点,一直是空间在带领展览叙事的展开。
Giulio:我们的产出很多样,有时候更建筑化一些,有时更偏向舞台设计,有时产出的形式完全是电子化的,比如视频或者数字环境。以罗意威展览为例,我们前期做了大量研究工作去建立对品牌的理解,思考如何通过展览来呈现品牌的意图。但是空间有时候也会反过来影响展览的叙述,我们的工作不只是做漂亮的盒子,更希望这些盒子是有意义的。比如罗意威的工坊空间,就要思考如何去提取一个工坊的特征,在一个展览环境下做准确地再现。好的展览里应当能看到很多层次的信息,有的是空间,有时是材料,还有尺度的变化,明暗的变化。这既和空间提供的条件有关,也和你希望通过空间揭示出的叙事有关。
源于西班牙手工匠人之手的LOEWE作品,其最大的特点是工艺精神。因此当观众走入“解密工坊”的不同区域时,每一个空间就如身临其境走入工作间,这种强烈的代入感不仅仅是品牌细腻的细节展示,也在于空间的沉浸式体验感的塑造。
LOEWE与日本吉卜力合作的移动城堡手袋Moving Castle的放大版。
OMA/AMO在这场展览中采取的最重要的设计策略是哪部分?
Ellen:OMA的建筑作品里有很深刻的脚本思维,对一个空间的体验从开始到结束,每一处的情绪体验都是被设计过的,就像电影脚本一样。我们对经手的每座建筑、每处空间都会做这样的情绪编排,这是OMA的基因,远远早于我们开始展览类和布景设计类的项目。同时,OMA积累了大量观演建筑的经验,在这个过程会接触到布景设计师、编舞师,这种交往的经历会带来极大的启发。作为建筑师总是很专注于所有事物的固定与稳定,但是当你开始做一个临时建筑的时候会感受到一种极大的自由,极大的释放,因为你必须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认识空间的变化。
源于西班牙手工匠人之手的LOEWE作品,其最大的特点是工艺精神。因此当观众走入“解密工坊”的不同区域时,每一个空间就如身临其境走入工作间,这种强烈的代入感不仅仅是品牌细腻的细节展示,也在于空间的沉浸式体验感的塑造。
正如我们好奇位于拉斯维加斯的“球体”是如何用建筑手段产出了一种全新的观演体验?
Giulio:我也很好奇“球体”如何建立叙事的程序,一幕幕新的内容可以形成连续章节的变化。
Ellen:在“球体”上同样能看到技术的迁移,现在参与观演建筑的团队中很多来自好莱坞,他们把制作电影的技术迁移到建筑里,同样是一种突破。但我必须要说,我喜欢展览这种形式的重要原因是并非所有东西都必须处理成数字化或沉浸式。我们每天都被这样的技术持续轰炸着,有时简单直白的东西能建立起最基本的感知,把你拉回现实世界。
在“寰宇艺家”空间,展出了LOEWE罗意威基金会工艺奖中入围和获奖的艺术家的作品。同时老建筑的花纹柱身、吊灯等,就如获奖的工艺奖项的作品是工艺最好的诠释,与展品形成了一种工艺与材料的呼应。
展览会改变你们对建筑的思考方式吗?
Ellen:建筑和展览永远在同时进行,而且永远在相互影响。设计展览很像是一个实验室,它只存在几周、几个月,但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尝试机会,包括和不同的人合作、学习用不同的材料,这些对原型的快速实验和打磨会为将来的建筑项目提供积累。在时尚产业里时间控制所有事,我们花十年做一个建筑,但是一个品牌可以在一年里出十个系列,这就是反差。有时候也会觉得太快了,我们需要时间去沉淀、去思考。
Giulio:展览像是建筑师的健身房,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和很快的速度里尝试新的想法和可能性。比如品牌会先给出一个展览的时间段,哪怕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策展方案、展览内容都没有决定,但是你知道要在规定时间内把它呈现出来。但是在建筑中,你对所有细节了然于胸,但是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实现。
展览中心区域设置不同的参观路径,无论从什么方向都可以与不同展品亲密接触,故意开设的天窗、窗户将自然光引进,整个空间自由流动,与展品形成了灵动的对话关系。图中为2023年LOEWE 基金会工艺奖决赛入围者黃婉冰制作的麻纤维工艺品,以及源于中国艺术家2022年入围的陶瓷作品。
为什么品牌都向以建筑著称的OMA抛出橄榄枝呢?
Ellen:OMA也不是和所有品牌都合作。我们很明确的一点是,OMA始终有着好奇的态度,希望我们的合作方也是好奇的;OMA想做实验,要求我们的合作方也有实验精神。双方有点好奇又有点好感,这是达成合作的前提;当一方抛出新的想法时,另一方有能力接住而不是打压这个想法,这是真正合作的开始。这种关系的维系至关重要。
一些品牌找到我们的本意是寻求帮助,我们能在店铺定位、品牌形象上提供独立见解,从空间维度帮品牌梳理运用方式。就像我们当初为普拉达提出了纽约“中心店”(epicenter)的概念——在市中心做一间体量更大的店、做更全的展示与交流。以这个想法为起点,OMA开始参与品牌的店铺设计、数字系统和应用设计、时装秀场设计等等,事情就是这样。
编织大师John Allen从英国乡村与自然色调汲取灵感创作的地毯。
这个过程的本质是建筑师角色的转换,从项目的委托方逐渐走向上游,是如何参与到品牌展览的重要决策的?
Ellen:没错,这是个了不起的经历。尤其是普拉达Prada的纽约中心店保持着和当初设计时一样的格局,在零售业这很难得,通常每五年店面就会整体更换一次,但是Prada中心店保留了设计时的所有元素。
“时尚不设限”区域展示了68套Jonathan Anderson 从2015年春夏系列至今的所有重要设计作品。
从在华服包围的时尚店铺里,我们还是读到了OMA的叛逆精神,这也是OMA设计的基因?
Giulio:因为当时的想法足够新、足够当代、足够有力。百老汇大道的面貌都变了,但是中心店还留着,这是建筑师的创造。
Ellen:如果你想保持新鲜、想保持特立独行,叛逆精神是必须的。
“玉系列”展示了来自中国艺术家殷小金、程磊、邱启敬相关作品。空间充满了浓郁的东方神韵,玻璃橱窗内以精致的玉石纹理和色泽让人陷入古老文化的沉思中。
我们不认为电影场景、秀场,这些被设计出的空间仅仅是虚幻的构想,我们所在的城市也同样是被构想而建立的存在,如果要问未来城市是什么样?也许就是这些被建筑师和艺术家创造出来的我们眼前所看到的全部,不论真实存在与否。
《三体》作者刘慈欣曾说,他希望人们意识到人类面临的最大不确定性是什么?这个不确定性对于OMA/AMO来说,如介入一场临时的游戏设定,对于它的领导者库哈斯而言是如何超越建筑师单一身份应对未来终将会到来的“虚拟世界”。突破建筑领域的束缚,建筑事务所如何让一场时尚展览变成无数人眼中不同的场景体验,就如一位计算机专家输入不同的编程。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人们在这样一个临时的语境里,创造属于自己的如电影《楚门世界》般的场景,而且欣然乐于其中。未来,我们可能就处在那样的世界。
摄影 | 朱海
撰文 | 周渐佳
策划&编辑 | 田海凤Windy Tian
新媒体编辑助理 | 史钰衿
视觉设计 | 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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